初学清也总是体谅他眼盲,常常侃侃而谈,生怕她如果沉默下来,会让什么都看不见的他不适。
可今日谁都没提出中途休息,一路奔驰,只在晌午的时候,稍作休息吃了点干粮,便即刻出发了。
倒也不是不言语,只是一个刻意装作若无其事,一个说两句就戛然而止不知如何继续话题。
好在他们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到了樟安。
正值樟安盛春,晚风和煦,吹散江南流水氤氲,樟安的热闹不会被暮色掩盖,不似邺清的沉寂,也不似京城的规矩,樟安的繁华有着不拘一格的味道。
轻风得了信,早早便在城门口等着他们。
见他二人到了,轻风行礼后就用那机灵的眼睛状似无意地上下打量了下初学清。
初学清身着青色棉布素面直裰,衬得她文质彬彬,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眸,目光温厚,没有半点高官的架子,唇角微扬,冲轻风笑着。
轻风心中慨叹,果然是有些像冬雪的。
要不是墨语提前来信,让他不要告诉裴霁曦,初学清有可能是冬雪的兄长,他还真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也动用了这些年建立的情报网查了一下,初学清的确早年有一走散的亲妹,多年来未有音讯。
可见到初学清,轻风便知晓,那叶馨儿定然不是冬雪,否则初学清在樟安任知府这么久,遇见与自己相像的女子,怎会不知那是自己走散的亲妹。
但轻风不能说,挑破这层关系,初学清与裴霁曦便不好相处了。
轻风拉着马,为二人带路,边走,边嘴上不停地感谢着初学清:“我家侯爷就是个嘴硬的,若早知他患了眼疾,我就该一早回邺清去照顾他,多亏了初大人一路照拂,不然我真是在樟安待不住了。”
裴霁曦耳边许久没有这么聒噪,自眼盲后,身边的人一旦沉默,他会有些许的不适,因他无法观察对方的神情。
今日与初学清这一路走来,尤其不适。
好在有了轻风这个话痨,终是打破这种可怕的沉默。
裴霁曦心下稍松,问轻风:“可见到了叶氏?”
轻风拍拍脑袋,竟忘了第一时间向裴霁曦汇报,他忙道:“不巧的很,叶氏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做生意,连年节都没回来,我又不敢离开杨氏,就只能一直在这守着。可这么久以来,的确没在杨氏周围看见像冬雪的人。”
初学清骤然听到“冬雪”这个名字,恍如隔世。
她虽一直猜测裴霁曦在找自己,但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似随口问道:“你们说的杨氏,可是叶馨儿手下掌柜杨若柳?”
“是,是!”轻风兴奋道,“莫非初大人认识杨氏?”
初学清答;“以前在樟安做知府时,有过接触。”
轻风欢喜道:“那可太好了,我怕打草惊蛇,一直没有正面问过杨氏,若是初大人能帮忙打听打听,可是能省我不少事呢。”
轻风仍抱有希望,就算叶馨儿不是冬雪,冬雪说不定也找过杨氏。
不用初学清问,轻风就叽里咕噜把事情说明白了,“我们要寻的人叫冬雪,原是侯爷丫鬟,她离开时,认识的人也就局限在府内和军中,我寻了好久,找到杨氏才想起,侯爷和冬雪救过杨氏,兴许冬雪离开以后会找杨氏呢。”
一旁的裴霁曦不悦道:“她不只是丫鬟。”
“瞧我这嘴!”轻风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冬雪要是不离开,就是侯夫人了。”
轻风兴奋地想,若他们真的寻回冬雪,那可就真的和话本子一样了!
身份低微的丫鬟与世子相恋,碍于世俗无法在一起,丫鬟出走后世子遍寻不得,丫鬟却有了一个做高官的兄长。成为侯爷的世子没了长辈可以自己做主婚事,使尽浑身解数追妻。丫鬟的兄长对侯爷百般刁难为妹妹出气,最终一波三折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话本,谁写谁赚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现在还没找到冬雪,轻风不自觉叹了口气,嘀咕出声:“真和话本子一样啊!”
裴霁曦问:“什么话本子?”
轻风意识到自己竟说出了心声,差点泄露初侍郎和冬雪的关系,忙道:“就是侯爷和冬雪的故事,真和话本子一样,为心爱之人冲破身份枷锁……”
裴霁曦打断了他:“少看那些话本子,你若和墨语一样好学,凭你的聪明劲,早做将军了。”
“光聪明也不行呀,冬雪也很聪明,还不是从明履营出来了。”轻风不小心又说错了话,忙止住话头。
裴霁曦神色一暗,默然不语。
初学清敛了敛眸,面上状似无意地试探道:“她多大了?是何模样?”
轻风忙答:“冬雪离开时不到十七岁,今年应当二十有四了,所以现在应该有些变样,不过……她和大人一样,也是英眉俊眼,何况那杨氏见过冬雪,如果冬雪真找过她,她应当知道的,怕就怕她会瞒着我们,大人最好旁敲侧击问问。”
“杨掌柜为何要瞒你们?”初学清故作不知。
轻风叹道:“冬雪是因为不想在府里待了才走的,我们都找了好几年了,一开始是循着周边人的线索,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若她有心,早就自己回来了。从去岁开始,我们才开始拜访一些奇女子,看会不会是她隐姓埋名换了身份。”
“为何要寻奇女子?”
轻风不知该不该答这个问题,却听见裴霁曦道:“我不知她在哪,她有可能行医救人,也有可能著书立说,甚至行商、教书……我只知,她不会甘于平庸,无论在做什么,都必是卓尔不凡,我已失了她的线索,只能如此去碰运气。”
初学清淡淡道:“既是她自己离开,为何还要寻她?”
轻风瞟了瞟裴霁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冲着初学清使眼色,初侍郎怎么能说话这般直白呢。
裴霁曦垂下眸子,沉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我的执念,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若她过得好,便是不想回来,我也能放心了。”
初学清沉默不语,她能感受到裴霁曦寻人的迫切,也看得出这迫切之中藏了许多情谊,但两人中间相隔的,又岂止是这八年的时光。
若他真的如此迫切寻人,为何又会娶妻生子?是老夫人给的压力吗?
夜幕渐渐沉下,樟安的夜喧嚣而热闹,纷纷行驶的马车,肩摩踵接的人群,连河边的垂柳也随着鼎沸人声拂着水面,水面微漾的波纹一团团往前飘着,赶着河上的行舟摇摆向前,行舟上传来悠扬的古琴乐声,飘荡在浓重的夜幕之下。
这种热闹,掩盖了初学清的沉默。
轻风看裴霁* 曦心绪不佳,便道:“对了侯爷,江南玉石多,我收集了许多适合雕刻的玉石,都给您留着呢。只是您现在看不见,还是少刻为好。”
裴霁曦点点头。
初学清以前见过裴霁曦刻石头,刻木头,不知他何时添的这个癖好,便问道:“裴兄喜欢雕刻?”
不等裴霁曦回答,轻风就抢着说道:“侯爷只喜欢刻雪花,雪花簪、雪花玉佩,不光玉石,普通的石头、木头,摸着什么刻什么。”
初学清怔住了,想到自己那个深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雪花簪,心中怦然跳动。
裴霁曦听到轻风的快言快语,叹口气:“随便刻刻罢了。”
第58章 杨掌柜真的没见过冬雪吗?
一路到了客栈, 初学清的房间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河上石桥,与不断穿过桥洞的行舟,行舟灯盏熠熠, 如跌落河水的星辰, 在河水的波光粼粼中闪耀。
这座城镇,是她踏入官场的一个试金石,好在, 樟安用自己现今的繁华艳丽,向世人展示她在任三年的成果。
即使已又过去这许多年, 樟安现任知府仍遵循着她当年的政策,大兴商业, 让这座城镇保持着这种繁盛。
她其实很想让裴霁曦看看现在的樟安,让他了解她离开后做了什么。
但是不要知道她受过的苦, 那些初入官场得到的冷眼与薄待,还有那时世人的误解与嘲讽, 已经捱过去的, 就不算什么。
可惜他现在看不见,不然她定要带着他, 踏遍每一块青砖,划过每一条河道,用樟安现在的兴旺, 证明她选择的正确。
可她已经不是冬雪, 只是他眼中, 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一个志同道合的兄弟。
许久没见到轻风, 虽他今日一如既往的聒噪,但初学清听着他一路说不尽的话, 只庆幸这聒噪掩盖了她内心的慌乱。
裴霁曦一直在寻人,一直在刻雪花……他究竟还做了什么?
这让当初不告而别的她,显得如此寡情薄幸。
可他的夫人知道吗?他在他夫人身边的时候,也会刻雪花吗?这样岂不是又辜负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还是,在男子眼中,家中应有掌管中馈的主母,但心中也可以有爱而不得的女子,这两者,并不冲突。
可她不愿相信,裴霁曦是这样的人。
翌日,轻风将他们二人带到杨若柳管的成衣铺子附近,初学清本也是为了找叶馨儿才来的樟安,如今叶馨儿不在,也只能先找杨若柳了。
铺子在街上最热闹的地段,来往的行人比肩接踵,初学清和轻风一个在裴霁曦左边,一个在他右边,默契地将他护在中间。
铺子前栽了几颗桃树,比几年前更加高大,如今花蕊初现,一树粉嫩,在晨光的照耀下柔美无比。
铺子也和初学清离开时不一样了,白墙青瓦,雕栏玉砌,飞檐椽头上是卷草石榴彩画,门上是三交六椀菱花格心,看上去华丽却不失温馨。
轻风在一旁对初学清道:“杨氏现下应该还在店里,初大人您进去吧,我们毕竟不认识她,就不去了。”
恰在此时,他们面前倏地出现一个中年壮汉,揪着轻风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壮汉恶狠狠道:“臭小子,我看见你好几天了,总是鬼鬼祟祟在附近游荡,今天又带了帮手,你在打什么主意?”
一旁的裴霁曦闻言正欲出手,初学清忙按住他手臂,又对那壮汉道:“壮士,此事是误会。”
“误会什么,要有正事,直接进去就可,为何就在门口盘桓?”
初学清淡定道:“我与杨掌柜乃旧交,不信你可唤她出来对峙。”
那壮汉缓缓松开抓着轻风的手,眼神仍然戒备着,“那你们跟我走。”
壮汉带着他们进了铺子,杨若柳恰在此时出来,看见壮汉,笑道:“柴大哥,你从顺州回来啦?”
壮汉回道:“早几天就回来了,看你忙,就没进来。”他从身后拽过轻风,“这人鬼鬼祟祟在门口转了好几日,今儿还带了帮手来,说与你是旧识,你且看看,认不认识他们。”
轻风挠挠头,往后缩了缩,闪出位置,初学清走上前去,温言笑道:“杨掌柜,许久不见了。”
杨若柳反应了一会,才叹道:“初大人,您可是好几年没回来了!快进,快进!”
杨若柳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边引着他们到二楼,边对一旁的壮汉解释,“柴大哥,初大人之前是樟安知府,若不是她,咱们樟安现在可没这么繁华呢。”
柴富贵随意打量了下初学清,垂头不语。
因为要上楼,初学清低声对身后的裴霁曦道了句“小心台阶”,一旁的轻风忙上前扶着裴霁曦,杨若柳这才注意到初学清身旁竟跟了个盲人。
几人上楼后,杨若柳引着他们到凭栏的方桌旁坐下,并吩咐下人看茶。
杨若柳向初学清介绍那壮汉:“初大人,这位是柴富贵,在临街开了间打铁铺。”言罢弯了弯眉眼,两人的关系没有道明,但是有心人都听得出来。
可柴富贵即便听到方才杨若柳称呼初学清为“初大人”,现在看上去也没有百姓见官那种敬畏或殷勤,目光平静,不卑不亢。
初学清也介绍道:“这二位是我的朋友,随我一同出来办事的……”
还未等她介绍名字,杨若柳恍然般道:“世子……不对,现在是侯爷了。”她又看向初学清,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
初学清未料到杨若柳竟还记得裴霁曦的模样,忙解释:“杨掌柜竟认得侯爷。”顿了顿,又道,“但此行不宜声张,还望杨掌柜万勿对人言。”
杨若柳点点头:“初大人放心,我与柴大哥都不是话多之人,可侯爷这眼睛……”
既然已经被认出,裴霁曦索性也不再遮掩,直接道:“受了点伤,暂时看不见了。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樟安,是想向您打听一人,之前我们府里的冬雪,您可还记得?”
杨若柳像木头一样愣怔了一下,她忍住想要看向初学清的冲动,缓了缓神色,笑道:“侯爷和冬雪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岂会忘记。”
裴霁曦难掩心中忐忑,这么多年来,这是距她的消息最近的一次,他继续问道:“那自当年你离开京城后,可再见过冬雪?”
初学清闻言,垂下了头,看向茶杯中漂浮着的一片茶梗,目光悠远。
这感觉很怪异,裴霁曦当着初学清的面,问杨若柳是否见过冬雪。
杨若柳下意识看了眼初学清,见她垂眸不语,便知道了她的意思。杨若柳缓缓道:“冬雪不是一直在您的府上吗?她不见了吗?”
裴霁曦的神色瞬时黯了下来,仿若满天星辰被倏忽飘过的乌云遮掩,只余一片苍茫,他沉默半晌,才道:“是不见了,若有她的消息,劳烦相告。”
“侯爷放心,有消息定会告诉您,只是我的确许久未见冬雪了,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轻风看了眼一旁的初学清,若杨掌柜记得冬雪的模样,见到初学清,不会怀疑吗?他疑惑道:“可是杨掌柜方才一眼就认出了侯爷,怎的偏就忘记了冬雪的模样?”
杨若柳顿了顿,淡定答:“我见冬雪时,她才13岁,那个年龄的女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有些印象,但也把不准她现在的模样。倒是侯爷,风采更胜从前。”
轻风自言自语:“也是,冬雪刚进府时还没长开,也瘦小,与她及笄后的样子大不一样呢。”
裴霁曦的心几经起伏,如今却如死水一般,乌压压沉了下来。
杨若柳端起茶盏,呡了一口,顺势转了话题,“初大人此次来是帮侯爷找人的?
初学清抬眸,露出个只有她们二人懂的淡笑,是在感激她的遮掩,“本是来寻叶老板的,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本在溪泽选料,之前接到您的信,我便让人送去了给她,她也说是这一两日回来,只没料到您这么快就来了。”
“无妨,那我便在樟安等等她。”
“诶诶。”一旁的轻风打断了她们的叙旧,“杨掌柜真的没见过冬雪吗?那叶老板不是冬雪吗?”
杨若柳诧异看向他,笑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你们会这么想?”
裴霁曦本就无光的眼眸,彻底暗了下来,仿佛快要到终点的时候才发现走错了方向,脸上如结霜的松针般,没有一点温度。
他知道叶馨儿的年龄与身份都与冬雪有所差距,可他总觉得,冬雪那样的人,只要还在这世上,就一定不会泯然众人,她会是最特别的那个女子。
所以在已经没有丝毫寻人的线索之后,他换了方向,找了许多奇女子,听到那些女子的故事,就觉得会是她那样的人,一次次的失望过后,难得终于有个希望,又是特立独行,又认识侯府旧识的女子。
只是,又是空欢喜一场。
轻风的聒噪仍在继续:“怎么会呢?冬雪本来都不认识什么外面的人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旧识,怎么会错了呢?对了,您看初大人,不觉得眼熟吗?”
轻风没法明说初学清和冬雪长得像,只得试探着问了出来。
杨若柳故作疑惑地皱了皱眉,喃喃道:“初大人是长得面善,可我本就认识初大人,何为眼熟呢?”
轻风抿唇不语,他怕说多了,被裴霁曦发现初学清与冬雪的关系。
裴霁曦心下慌乱,并未察觉出轻风的试探。他知道此时在这也没有什么意义,竟觉得已经没有心气在此间应酬,扑面而来的疲惫感如密布的乌云压在他的四周,找不到可以透气的方向。
他用最后的教养提起精神道:“学清,我有些不适,先回客栈了,你和杨掌柜慢聊。”
初学清专注地看着他的神色,想要从那伪装好的平静下挖掘出他真实的心绪,可又不忍就这么把他剖开,只道:“好,轻风,照顾好侯爷。”
“可是侯爷,不再待会了?”轻风还是不相信,如今的杨若柳变化太大,从一个卖豆腐的寡妇到一个铺面的掌柜,从以前的唯唯诺诺到现在的端庄大方,太像受到什么人的影响了,他能想到的就是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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