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清请了宋大娘一家帮自己操持家务,但只是支付工钱,并未让他们入奴籍,便有多个同僚劝她,这样会让下人生了二心,没有身籍在手,无法掌控他们。
她只叹可笑,她这样的,竟成了朝官中的另类。
究竟何时,才能达到她想要的世道。
乌金西斜,薄暮洒在河上化作片片磷光。
叶馨儿和初学清在作坊内议事时,杨若柳在成衣店内等着叶馨儿回来商议去京城的事宜。
可未料却等来了柴富贵。
杨若柳本以为昨日她都已经说了,会随叶馨儿去京城谋事,柴富贵定然也不会像往日一般殷勤。
柴富贵对她存着心思,她是知道的,她先前的确想过也许能再嫁,可当叶馨儿提议去京城时,她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跟去,毕竟她唯一的孩子还在京城,为了不影响他的前途,已多年未见,如今有了机会,哪怕默默守着他也好。
还是要辜负柴富贵了。
柴富贵跟着杨若柳到了二楼窗边,他也没心思看窗外的明媚春光,只盯着眼前看似弱柳扶风,实际外柔内刚的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何时去京城呢? ”
杨若柳为他斟了杯茶,递了过去,按捺住心中的酸涩,微弯唇角:“应是这个月就动身。”
“我……”柴富贵支支吾吾的,黝黑的脸都憋红了,却也没憋出个句子。
杨若柳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你也知道,我孩儿还在京城,原本我名声不好,便想着离他远些,可近年来跟着叶老板,生意越做越好,好似有了些底气,想试着离他近些。”
柴富贵默默垂下了头,只低声道:“子不嫌母丑,你毕竟是他亲娘,他若敢不认你,我……”
“我可不图他认我,只要远远能看着他就好,如今他都十二岁了,也都懂事了,应是也知道了我从前的事,我哪有脸去认他。”
柴富贵脸色微变,忙道:“哪是你的错,都是……都是那些混账,欺软怕硬,专挑妇孺欺负。”
“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杨若柳道,“这两年,承蒙柴大哥照顾,待我走了,你也要好生顾着自己。对了,你顺州的事处理完了吗?铺子忙的过来吗?”
“铺子我关了。”柴富贵闷声道。
“关了?”杨若柳讶异问道,“好好的,怎就关了?”
柴富贵抬眼看了看她,语气倏尔变得坚定,鼓足勇气,提高嗓音道:“我跟你去京城!”
杨若柳惊得险些打碎手中的茶杯,她未料柴富贵竟能说出这种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向来是女方跟着男方走,若不是孩儿在京城,她恐怕也难以狠心抛下柴富贵去京城。
两人虽谁都未挑明过,但柴富贵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周围人都是这般默认的,连她自己都马上要抛下纠结,动了二嫁的念头。
可她终是做了决定去京城,便在昨日那般明说,一般男子,要么说服她留下来,要么就此罢了,可柴富贵竟什么都没劝她,就这样要随她去京城。
可她怎能如此自私地让柴富贵抛下这里的一切呢?
第63章 她就在这里,何来冬雪的亲笔信?
柴富贵怕她不信, 又补充道:“我顺州老家还有些事,处理完了,就去京城, 打铁铺在哪开不是开, 你去京城,我就在你们店铺附近,找个地方接着开打铁铺。我把这里的铺子盘出去, 伙计愿意跟过去就跟过去,不愿意就跟着新东家, 没啥可操心的。”
杨若柳稳了稳心绪,道:“柴大哥, 你莫要冲动,樟安毕竟离你老家顺州近些, 老家的事照顾起来也方便,京城那么远……”
“你不用劝我, 我都已经和牙行说了铺子盘出去的事情了。”柴富贵打断了她的劝阻, “你走了,我在这里也是孤家寡人, 守着个破铺子有什么用。”
杨若柳心中的震惊渐渐消退,缓过神来,这般直白的表意, 她若还装糊涂, 就说不过去了。
杨若柳垂下眸子, 轻声道:“可我……嫁过人, 生过孩子, 还被歹人虏走过,名声不好。”
柴富贵欲要反驳, 杨若柳却继续道:“昨日告诉你,定远侯救过我,可我却没告诉你他救我的原因……那是在我偷偷跟着前夫去了京城后,让人知道了以前的事情,被歹人盯上,把我掳至后山,欲行不轨,还好被定远侯和他的丫鬟救了。”
杨若柳看到柴富贵眸中的惊色,心下微凉,长舒了口气,无论如何,总算说出来了。她知道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可任何男子听到这种事情,恐怕都会嫌弃。他如果非要抛下一切和她去京城,不若用这个,劝退他吧。
柴富贵却面露痛色,他缓缓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微微用力,“对不住,没能早点遇见你。”
杨若柳手上传来的暖意让她那埋藏许久的委屈瞬间倾泻而出,她眼泪扑簌簌落下,这些年来,她承受过太多冷眼与谩骂,排挤与欺辱。一旦有过污点,即使那脏污非她之过,她也成了众矢之的。
可在嘈杂的骂声中,总有一二善意的声音,让她撑下去。
如今,她竟也能得到如此珍视的目光,何德何能。
柴富贵见她落泪,忙走到她身边帮她拭泪,可他又没有带帕子的习惯,只得用衣袖去蹭干净她的泪珠。
杨若柳被粗粝的布料蹭在脸上,不禁噗嗤一笑,从怀中抽出自己的帕子,擦干净眼泪。
“我……我以后备着帕子。”柴富贵慌乱道。
“那你是还想看我哭吗?”杨若柳反问道。
“当然不是!”柴富贵高声道,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语气过重,缓了声道,“我以后,不惹你哭。”
“咳咳。”在他二人四目相对,眼波流转之时,不合时宜的轻咳响了起来。
原是从作坊回来的叶馨儿与初学清。
柴富贵忙起开身,对来人点了点头。
叶馨儿一眼就看明白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打趣道:“咱们的京城之行,还能走吗?”
杨若柳啥双颊飞起红晕,低声道:“去是去的,就是……多带个人。”
初学清见杨若柳难得的小女儿娇羞,心下一暖。她见证过杨若柳的坎坷,一个被莫须有污点加诸在身的女子,一路行来诸多不易,好在终能守得云开。
初学清莞尔而笑:“本是来同杨掌柜道别,未料正巧来道喜,看来到京城之后,是有喜酒喝了。”
柴富贵看了看杨若柳,垂头并未回应。
杨若柳羞意难掩,只得假作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只对前半句作回应:“初大人要回京了?”
“是,明日就回。”初学清今日和叶馨儿理出了头绪,便要写好折子回京。
“那今晚要备上好酒好菜为初大人送行。”杨若柳道。
“不了,只是要和你说一声,便要回客栈了。”初学清还要回去写折子,本是要和杨若柳道个别,如今还见证了一场好事。
叶馨儿打了个圆场:“不久还会在京城相见的,初大人还有正事,我们就不多耽搁了。”
初学清就此告别,回到了客栈。
世间事,不圆满多过圆满,而今别人的圆满,似也能将初学清心中那片空缺稍作抚慰。
她没有允许自己对裴霁曦的离开伤春悲秋,只沉浸在今日与叶馨儿商议的事中,打开今日叶馨儿所记手札,先画了张鱼骨图,梳理今日所议,又将她们的规划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折子。
直到灯盏代替夕阳映在河面上,江南的夜伴着河面偶尔传来的丝竹之声悄然而至。
初学清起身点燃烛火,便要继续伏案。
只是不经意从窗远眺,看见河面上划行着的点点乌篷,倏尔想到昨日的游船。醉酒的她,借着酒意,拥住了他,那是时隔多年,他们最近的一次,仿佛所有空白都被填满了。
那藏起的离别之苦,似又被昨夜记忆里仍旧鲜活的面庞一点点勾起,昨日难得的放肆,圆满了她压抑多年的空缺。
只是太过短暂,那样的直抒胸臆,都已在岁月的日渐打磨中消失,她已许久不敢痛快地诉说情感。只当自己是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只能看见自己的目的地,心无旁骛。可人非草木,怎能真正的心无旁骛呢?无非是强作自苦,压抑心绪罢了。好在,还能借着酒意,将真情掩在醉话之中。
折子写好了,她不知在远眺中沉思了多久。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敲门声又急又响,她忙起身去看。
拉开门一看,竟是今晨已经离开的轻风。
轻风闪身进来,忙急匆匆道:“初大人,我和侯爷回邺清路上,看到了行迹诡异的大队人马,行进的方向正是樟安,便前来报信,侯爷去了知府府上,我便来通知你一声。”
“什么样的人马?”初学清问道。
“不像正规军队,却披甲执矛,不走大道,偏在小路行进,鬼鬼祟祟,肯定有阴谋。”轻风答,“我还要去接应我家侯爷,侯爷留了人护送您离开邺清,初大人千万小心。”
可初学清却拒绝了他的提议,反而道:“我和你一起去。”
“可我家侯爷交代,您此行隐秘,不得声张,最好早日离漳。”
“无妨,正事要紧,快带我去。”
轻风挠挠头,这语气怎么和自家侯爷这么像。
他折身带初学清往外走,不经意瞥见书桌上的纸,上面画着一副莫名其妙的图,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他也在冬雪的手札中见过这样的图案,怪不得他们是兄妹呢,连思考方式都如此相像。
他二人急匆匆从客栈赶往知府府上,现任樟安知府冯炳是张家旁支的女婿,初学清此行不欲声张,也有张家的原因,她如今明面上是太子的人,二皇子背后的张家势力本就与她敌对,若知她来樟安,不定会做什么文章。
可如今既然裴霁曦觉察到了异状,定然是有大事发生,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到了知府府上,才得知裴霁曦已和知府冯炳去了城门部署。
樟安毕竟不是边境之地,布防自是没有边境那般精密,常备守军也不多。但樟安是南北枢纽之地,后备的粮食相对充足。
如果有叛乱,关键就在于守住城门,以及寻求援军。
初学清不断想着,如今西北边境刚刚停战,又是什么势力会在内陆异动呢?
他们又急忙赶往城门处。
浓夜幽深,灯火稀疏。
有几队士兵急匆匆在街上挨个通知各家闭门锁户,商户们急忙闭店,小贩挑起自己的担子赶忙跑着,画舫上的船夫急匆匆将船靠了岸,船上的人纷纷上岸,脚步纷乱。
往常要热闹整夜的街市,如今都陷入一片充满紧张而沉重的漆黑之中。
到了城门处,他们看到城门的铁链被拉起,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城外的异动,守城士兵警惕地巡逻着。
初学清远远看向城墙高处,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挺拔的背影,他认真地在和身旁的守将说着什么,原以为的离别猝不及防又变成了重逢。
初学清正欲上城楼,被轻风拦了下来。
轻风焦急道:“初大人,我在这里有些人马,侯爷特地叮嘱,趁未起乱,把您护送出樟安,您别再上去了,樟安知府还在上面。”
“无妨。”初学清未等他多说,便向守城军报了身份,踏着石阶上去。
她曾经见过许多次裴霁曦前往战场的背影,而她只能留在府中遥目相送,但如今不一样了,她不会再像从前一般,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她亦是朝中重臣,她肩上亦负担着黎民百姓的安稳。
轻风拦不住,只得跟着上去。
“投石车、滚木、弓弩按方才说的就位,虽然我们军力不充足,但好在城墙够高,对方就算有足够长的云梯,也容纳不了多少人。”裴霁曦有条不紊地对身旁守将说着战略。
那夜色中的身影,一如多年前在战场上的英姿勃发,纵使眼眸失了往日光彩,但他那沉着冷静的声音,镇定自若的神色,仍旧是那个叱咤沙场的柱国将军。
看到他这样的姿态,让初学清即便知道今夜会有危险,但仍莫名心安。
“侯爷!”轻风走到裴霁曦身前,无奈道,“她不肯走……”
轻风用“她”代替“初大人”,怕给初学清带来麻烦。
裴霁曦眉头紧皱,不等他说话,初学清就走上前去:“裴兄,我方才想了想,如今这个形势下,有足够人马,且专挑和谈完兴起叛乱的,有可能是多年前的顺州燕雀军。”
裴霁曦听到初学清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道:“你还是赶快离开樟安吧。”
一旁的樟安知府冯炳见到初学清,问道:“敢问这位是?”
初学清行礼道:“在下礼部侍郎初学清。”
裴霁曦眉头皱得更深,他未料初学清就这么暴露了身份,冯炳本就是贤王一派,若要趁此对初学清不利可如何是好。
冯炳诧异片刻,回礼道:“不知初大人来樟安有何贵干?”
“和谈完来会一会旧友。”初学清一语揭过,又继续方才的话题,“多年前顺州起义,燕雀军多是由贱籍的奴仆以及部分农民组成的,当年是吴长逸将军来顺州平乱,他曾对我提及过,当时燕雀军忽然销声匿迹,并非外传的燕雀军战败,而是恰逢西境被攻,许是不忍大宁内忧外患,他们才突然撤军。”
裴霁曦忽而想到当年他在西境的勐城之战,道:“当年我在勐城撤离当地百姓时,手下只有明履营三千人马,分身乏术,幸而有外地来的大队人马,帮忙护送百姓,才让我无后顾之忧,用了水攻。只是战争结束,再寻不到这队人马。”
冯炳嗤笑一声:“侯爷多想了,那叛军皆是忤逆之辈,怎会好心帮忙运送百姓?”
裴霁曦没理会冯炳的质疑,又问道:“学清,关于燕雀军,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
初学清答:“听吴将军提起过,当年燕雀军人数在一万左右,他带了两万精兵剿匪,可燕雀军在顺州附近的深山活动,有地势之利,吴将军很难攻克,将将与他们打成平手,可见他们不管从军械武力,还是战术部署,都不亚于朝廷军。”
“当初是一万,现在就不一定了。”裴霁曦沉声道。
初学清问道:“冯知府可派了人寻援军?”
冯炳答:“定远侯刚来寻下官的时候,就嘱咐了下官,我已派人将消息送了出去。好在如今又有初大人与定远侯助力,城内物资也不成问题,想必是能坚持一阵的。”
冯炳的眼神在初学清与裴霁曦身上来回打转,对他二人为何在樟安仔细思索了一番,可也未得出什么结论。如今初学清树大招风,又是太子的人,他不得不想法应对。
对他而言,尚未到达的燕雀军,与眼前的初学清,同样是要防范的敌人。而裴霁曦虽然还未站队,可外界盛传他与初学清是生死之交,初学清才会为救裴霁曦深入敌营。
他一边应付着裴霁曦军防的问题,一边还要思索着应对他二人的办法。
初学清忽然道:“冯知府,近两日可有顺州来的,行迹诡异的人?”
冯炳这才想到,莫不是有探子造了假路引先行进城,忙叫手下的人去查近两日入城的外乡人。
初学清叫来一旁的轻风,嘱咐他办点事。
轻风挠挠头,“可是初大人,我家侯爷看不见,我还得守着他。”
初学清却道:“我定会寸步不离守在裴兄身旁,你先去办事。”
裴霁曦也嘱咐他:“你安心去办学清交代的差事,我这里你放心。”
待轻风走后* ,裴霁曦继续对守将作部署,冯炳听着裴霁曦井井有条的话,不禁后心生凉,瞎了的定远侯,还是那个叱咤战场的名将,如果裴霁曦站了队,那太子的地位就再难撼动了。
果然不出裴霁曦所料,午夜时分,有大批军队向城门行进,看样子本是要趁夜突袭。
守城军队按照裴霁曦的部排,按部就班地射箭、投石、投放滚木。
燕雀军未料想到樟安城防如此坚固,见突袭的计划失败,索性燃起了火把照亮。
火光照耀下,密密麻麻的人呼喝着,他们搬起云梯,向城楼上爬,上面的人被滚石砸中,就换个人继续爬,人海战术,不要命般进攻着。
初学清在裴霁曦耳边描述着前方的军情,裴霁曦就根据初学清的描述,判断下一步的动作。
身经百战的将军,即使眼盲,但依旧成竹在胸。
守城军知道今夜是定远侯指挥,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给敌人一丝机会。
初学清一瞬不错地盯着前方战场,快速地组织语言,不停地对裴霁曦描述着眼前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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