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说,你选她,是因为她对你尊之重之,敬之爱之。”吴长逸看了眼桑静榆波澜不惊的面庞,继续道,“我知自己不如她,她心怀天下,情系苍生,且的确尊你敬你。”
桑静榆挑挑眉,她总觉得吴长逸不会这么好心夸初学清。
果然,吴长逸又道:“可她有一点不如我。”
桑静榆撇撇嘴,“莫不是身高吧?”
吴长逸摇摇头,“她的确尊你敬你,给你选择的自由,可我感受不到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慕。”
吴长逸知道此话逾矩,可不久之前,初学清还在暗示他,若她有什么不测,不会阻挠静榆的选择。
他知初学清心怀大义,不惧生死,可他却觉得,她更多是把桑静榆当作同路人,而非妻子。
“我若娶妻,必眼里心理,只容得下她,将她放在第一位,也不会把她推给别的男子。如今我已明白前缘已尽,只是提醒你,在她心中,天下永远在第一位。我和她不同,经此一路,我也知晓自己该放下,我会娶妻,会寻到我的那个第一位。”
桑静榆在马上的身形僵了僵,一股难言的酸涩竟涌了上来。她忽的想起,当初她问吴长逸,婚后可否行医,吴长逸是怎么说的。
“女医抛头露面终是不妥,你若想行医,家中诸多女眷,都可让你练手。但你放心,我会为你挣诰命,会将你放在第一位,让全京城的贵女都羡慕你的好姻缘。”
彼时那个郑重承诺着的少年,不知她的少女有着怎样的抱负,可那个少年,是将少女放在第一位的。
可她要的不是诰命,不是别人的歆羡,她要的是杏林妙手,是悬壶济世。
如今吴长逸似是终于走出来了,他打马走到队伍最前,不再与她同行。
桑静榆的心中似乎倏地缺了一块,又仿佛,那块一直缺着。
吴长逸本欲拨几个护卫给初学清,可初学清却道此行不宜声张,愣是一个护卫都没带。
桑静榆临行前也叮嘱了她半天,生怕她一个人带着个瞎子照顾不好自己。
初学清却知道,没准她还要靠这个看不见的人来保护。
残冬的余寒在他们往樟安行进的路上渐渐消失,伴着盈盈的春意柳绿草长,百花含苞。
初学清在路上为裴霁曦讲述了自己在樟安做知府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刚在科举中崭露头角,踌躇满志地要在樟安大干一番,可初到樟安,不识官场的人情世故,也吃了不少亏。
总是要在宦海中沉浮一番,才会收一收棱角。
尤其那时她初与桑静榆成亲,两人的亲事并不那么好听,毕竟是退婚再嫁女,与寒门出头士子,而这些风花雪月,永远比一个人的才干要传的快。
何况知府夫人抛头露面,甚至为男人诊治,先开始来治病的甚至不是病人,而是要一睹知府夫人芳容的闲人。
两人都咬着牙坚持着,一个不被官场陋习浸染,秉持原则却有所通融;一个不被世俗目光所扰,治病救人也不分男女贫富。
直至那年樟安出了时疫,初学清协调各方资源,桑静榆亲自诊病,终是让樟安顺利度过了那次灾难,至此桑静榆甚至得了“桑仙姑”的称号。
樟安处于南北枢纽,往来客商云集,因此初学清大力发展樟安商业,让樟安成了南北货物的中转站。
现在的樟安商会会长叶馨儿,当时只是一个孤女,父亲去世,身边只有继母和幼妹。初学清见她有经商天赋,便暗中点拨了几句。虽未给予其他便利,但只要初学清待她,与待其他男人一视同仁,便是对这个女商最大的扶持了。
而叶馨儿也不负她所望,带领整个商会,振兴樟安商业。
其实初学清与樟安,是互相成全。没有她,樟安可能也只是一个中转站;没有樟安的业绩,她也不会任满直接调任吏部。
听到这一切的裴霁曦,愈发觉得初学清是如此与众不同,她才华横溢,却没有恃才傲物。为寒门,她可以大兴变法,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官途;为女子,她可以冒天下之不韪,让妻子为男人看病,举女人做商会会长。
这样的人,他只识得一个,便是冬雪,在她的眼中,高低贵贱,甚至国别,都只是身份,不是区分人等级的枷锁。可惜她女子之身,无法像初学清这般做这么多。
初学清讲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自傲的语气,只是淡淡陈述着,仿佛是在讲述一个平淡的故事。
她的声音伴着哒哒马蹄,与沙沙春风,夹杂着微风中青草的味道,让这漫长的旅途也显得春意盎然。
这让即使看不到春色的裴霁曦,也感受都了万物复苏的生机。
第56章 他身下的濡湿,是那幻梦的罪证
初学清此行到樟安, 是为了找叶馨儿商议远派织女匠人之事,此事并不是什么肥差,即使朝廷出面, 也不一定能找到愿意协助的商人。建祯帝命她发动自愿出人的商户, 她第一个想到了叶馨儿。
而她之前是提前与叶馨儿通信,得到了肯定答复,心中有底后, 才带着条件去长戎和谈的。
可此事现下不能摆在明面上,一旦其他人知道此事已提前商议好, 便容易让她有个官商勾结的头衔。这差事,朝廷派下来不一定有人接, 但提前找人接,就是问题了, 没有利益可图,也容易让人琢磨出利益来。
她只能私下再与叶馨儿商议好细节后, 再禀告陛下, 过明路后再实行,方能名正言顺。
因此她与裴霁曦一路并未住官驿, 遇见客栈就住客栈,遇不见,便在春夜野外露天而宿。
虽一路风餐露宿, 但裴霁曦总觉得, 越与初学清接触, 就越觉相见恨晚, 这一路, 也并不虚度。
可不住官驿,就难免会有意外情况。
就比如今夜, 客栈只剩一间房间,行军之人不拘小节,连大通铺都睡过,裴霁曦自然不介意。
可初学清即使介意,也不能说出来,只能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偏这剩余的一间房,卧榻窄小不说,连屏风也无,连续风餐露宿几日的二人,都需要沐浴一番,裴霁曦自是不知初学清心中的纠结,也不觉这有甚尴尬的。
小二送了热水,初学清让裴霁曦先洗。
她知道裴霁曦完全可以自理,便坐在椅上,背过身去,只听得身后哗啦啦的水声,扰得她心神大乱。
她记得那古铜色的肌肤,与有着虬劲线条的肌肉,甚至不自觉在水声的影响下,脑海中出现了画面感。
她只得胡乱翻着手中的书册,来赶走脑海中不合时宜的画面。
裴霁曦洗完,让小二换了水,只着中衣,摸索着走到床前,问道:“学清习惯睡外面还是里面?”
“我睡外面。”一出口,初学清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忙清了清嗓子。
裴霁曦既看不见,初学清倒也不必防他,走到浴桶旁,看见架子上,搭着一个素色帕子,还有他换下的贴身衣物。
她用最快的速度沐浴完毕,还小心翼翼地缠上裹胸。
她转过身,看见裴霁曦背对着她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块木头,她此刻心中慌乱,也无心看他手中是什么。
裴霁曦听见她洗完的动静,将手中东西塞入包袱中,这一路行来,他都没有时间再刻了,只得把玩着之前刻好的木头。
裴霁曦起身躺在床里侧,紧紧靠着墙,给她留了不小的位置。
她熄了烛火,缓缓坐下,沿着床边躺好,几乎半个身子都悬空着。
似是在往里一点,就会碰到被诅咒的禁忌。
裴霁曦似是从这慢吞吞的动作中觉察到了她的不自在,轻笑道:“学清许是不习惯吧,我自小在军营长大,大通铺都睡过,忽略了你的不适。”
“没有。”初学清忙道,“地为席天为被都能接受,怎会不习惯。”
四下静默,偶尔能听到微风吹打窗楞的声音,窗楞不够结实,吧嗒吧嗒的响声不断。
客栈的确年久失修,连稍微翻个身,都会听到床板的咯吱声。
眼前的昏暗让初学清觉得有些不自在,一动不动时间长了,身子也开始有些发僵。
黑暗太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学清。”裴霁曦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变法之事,你揽于一身,我本以为你的仕途就到此为止,没想到最后只是调任礼部。”
初学清哑然片刻,许是多日的相处,让彼此慢慢卸下心房,连这种敏感的问题都问出了,思索一番,她答道:“是景王殿下,他托了太子,太子对陛下道我是他的人,陛下一心为太子铺路,这才保下了我。”
“景王很看重你,不惜向太子暴露你是他的人。”裴霁曦肯定道。
初学清由衷道:“他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上位者,从不因外在身份去衡量一个人,要不是他,我一届寒门,是不会走到今天的。只是,无形中让裴兄站了队,实在对不住,但你放心,没几个人知道我是景王的人,景王也不会逼迫你做什么。”
裴霁曦缓缓道:“我不会是任何人的棋子。即使你我亲如兄弟,我也不会在夺嫡中站队,望你谅解。”
“我理解。”初学清道,“我已身在局中,但若此局能助力开平盛世,也不枉我沉入局中。”
“如今西羌与北狄都因你的出使而息战,好在如今你在明面上是太子的人,想必陛下为了给太子铺路,也必会重用你。你于变法一事上受到的不公,总算有了善果。”
初学清却没有这么乐观,她只道:“就算我真是太子的人,现在还有二皇子背后的张家在虎视眈眈,他们不会允许我把这个功劳算在己身的。就如同当初,裴兄发现了汪实勾结西羌倒卖兵器,可最终西境的军权也没有第一时间给到定远军。”
裴霁曦闻言,回想起当初与冬雪、轻风在西境的日子,一时没有回初学清的话。
初学清继续道:“那汪实罪有应得,可陛下将他入狱之后,却派了朝中其他武将接管西境,没有处罚当时的勐城知府,也没有奖励发现汪实罪责的你,实在是……”
裴霁曦忙打断初学清的大不敬:“学清,莫要多言。”
他当时去勐城,的确是在陛下暗示下,以为要将西境军权统一交给定远军,才在前期收集汪实罪证,可未料汪实入狱后,接管西境的也不是定远侯。
汪实的背后,少不了张家的势力,当时的陛下,需要一个能不计后果对付张家的人,因而才给了定远侯暗示,可定远侯也本在陛下的忌惮之中,又怎会痛快的把西境军权给到定远军呢。
裴霁曦没有想到初学清对这段往事也知之甚多,可能是景王对她讲过。
初学清道:“不过裴兄可能不知,那张守同就算调任他处,变法实施后,他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官员,考绩自然不合格,已被罢黜归乡了。”
裴霁曦轻叹一声:“怪不得张家要如此针对你。”
“他们怎么做我并不在意,只要变法真正实行起来,吏治自然会更加昌明。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京中和地方都有与世家沾亲带故的人,诚然不能一次厘清,但一步步来,总有清算的时候。对了,明日就要到樟安了,那边可有接应裴兄的人?”
“我的手下一早便在樟安等我,只是咱们离开邺清后,连日奔波,断了音讯,不过到了樟安,便能联系上了,我也就能找到答案了。”
初学清轻声问:“裴兄的答案,是叶馨儿?”
裴霁曦沉默半晌,才道:“不知她是不是旧人。”
初学清有些疑惑,叶馨儿究竟与冬雪有什么联系,让裴霁曦产生了这样的误解。她不解问道:“为何裴兄会认为叶馨儿是旧人?”
黑暗中裴霁曦弯了弯唇角,语气愈发柔和:“因为我要寻之人,是天下最特别的女子,不管她如今在做什么,一定是不同于常人。”
初学清默然失语,她从未想过裴霁曦会一直寻她,她选择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两人这段过去抹掉。
她一直认为,裴霁曦对她动情,是因为自小接触的女子太少,就算明履营中女子多,但与他年纪相适的也几乎没有,他又不让丫鬟近身伺候。那时的冬雪,是唯一一个一直在他眼前晃的适龄女子。
纵然他们一同经历过生死,但换个人,兴许也会和他一起经历这一切,只是换个人,可能就甘于做他的通房了。
可她未料到,在裴霁曦的心中,她是天下最特别的女子。
可特别又有何用呢?皎如天上月,灿若满河星,也终究只能过眼而已,那星月终究是远方的,唯有枕畔的呼吸,才最为真切。
如他早逝的发妻。
应也和他们现在一般,躺在同一张床上,在夜色中互吐心声。但又和现在不同,他们应更加亲密,宛如曾经的他与冬雪。
想到这里,初学清的心隐隐发疼,虽已知这一切不属于自己,但仍难忍那一抹酸涩。
初学清微微转头,借着透过窗牖的晦暗月光,描绘着他的轮廓。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左臂紧挨着他的右臂,隔着两床被子,感受他的温度。
还有静谧夜色中,他清浅的呼吸声,匀称而轻柔地钻入她的耳中。
以及沐浴过后,那股熟悉的松木浅香,诱惑着她靠近。
可她不能靠近,只能回以同样清浅的呼吸。
夜谈在两个人各自的沉默中结束。
许是谈到了冬雪,裴霁曦在睡梦中似是闻到了冬雪的味道,仿若她就在他身边,极近的位置,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中衣,传到了他的肌肤之上。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靠了过来,手轻轻环在他的腰上,慢慢收紧。
两个人的彼此试探,如细腻的春风,吹过的地方,让人又痒又酥,带着一点点的暖意,融化在身上。
慢慢风开始变大,疾风骤雨的呼喝,让人惧怕,又让人沉醉。
紧紧缠绕于身的风,是那般灼热,刮过了身上每一个角落,所到之地,带给人极致的快乐。
滚烫的汗水,就是狂热的骤雨,从他的身上,淋到她的身上。
可远远不够,风不够烈,雨不够烫,风雨抵死相依,极致缠绵,不知是风里有了雨,还是雨融入了风中。
风雨在缠绕中终于销声匿迹。
骤雨初歇的时候,似是日光照了进来。
是真的日光,不是梦里的日光。
裴霁曦猛然惊醒,眼前虽是黑暗一片,但他觉察到身边之人的细微的挪动,知道现在,定是日光乍泄。
而他身下的濡湿,是那幻梦的罪证。
日光透过窗牖洒进客房, 带着碎金般的光泽唤醒沉睡的人。
初学清闻到了一股怪味,她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那是什么味道, 踌躇起身后, 眼睛不自觉就瞟了一眼那里。
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呆愣地坐着。
裴霁曦随后惊醒, 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忙伸手去够了够昨晚踢掉的被子, 遮住那一团尴尬。
初学清慌乱中起了身,迅速穿上外裳, 支吾道:“我……我让小二送点水来。”
裴霁曦喉结上下动了动,不知如何接话, 只听见她往外走时慌乱的脚步声,与不小心碰到桌角的吱呀声, 最后终结在砰的关门声。
怎的就在这时做了那样的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冬雪了, 她的面容都已经在岁月流逝中逐渐模糊,她的声音随着时间流淌变得朦胧, 就连她的气味也都慢慢消散。
可昨日的梦,竟那般真实,似是她就在身边, 清晰的面容触手可及, 幽幽的嗓音溢出轻喘, 那气味也近在咫尺, 和自己融在一起。
许是快到樟安, 近乡情怯的忐忑;或是夜谈太久,拳拳在念的回忆。
可后果就是, 两个男人,一个出了这种状况,偏另一个似是比自己还惊诧,让他都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揭过此页。
一身狼藉,他用了半晌才收拾好。
随后他推开门,听见脚步微微挪动的声音,初学清的声音随即响起:“我……买了些包子,裴兄快用吧。”
一个油纸包塞到了他的手上,他僵着手接过。
油纸包已经没那么温了,看来初学清在门外等了不短的时间。
“我……下去等裴兄。”初学清的声音低如蚊蚋。
裴霁曦本来也只是有些尴尬,但毕竟都是男子,想初学清也能理解,未料她看上去更不自在,让这尴尬无形中又加重了几分。
两人出发的时候,一人一马,只知疾驰,不像前些日子,两人路上休息的时候,便随意找个地方做下畅聊,聊官场、军政、天气、风土人情,无话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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