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待起身的他站稳,就将他攘了出去。
“拈酸吃醋的女人,真是失智!”
摇摇头,颇觉有些甜蜜的负担,扰得他烦恼不已,只好日日来哄。
这都哄了两日了,竟还未消气,高士宁心头愈发苦恼,眼珠子一转,想着了办法。
“小娘,你别急,听说我那毛没长齐的侄子,他二哥就娶了转房婚,我去求我兄长!”
被关在门外的高士宁,贴着姚小娘的门帘,道出自个儿的法子,
“我先抬了你做偏房娘子,过几年娶了阿婤,你就是先进门的姨娘,资历老,有手腕有人脉,定能压住她!”
高士为哄姚小娘,疯狂画饼,其实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着现今姚小娘风韵犹存,床上花样把式还多,常让他欲罢不能,他就先享受几年半老徐娘的风骚。
待腻歪了,再娶个小娘子进门,定是娇羞生涩,到时自个亲自调教,又是一番性趣,岂不是美哉!
觉心潮澎湃,姚小娘格子门的桐油香皮纸上,都被他流的哈喇子印透了。
“嘭——”
姚小娘骤然开了门,高士宁一个前俯,直往她露着半个玉白的怀里扑,却被她转身躲开。
身子往下倒了大半,足尖还遭门槛抵住,想凭腰力荡起身,腰又酸得厉害,最终他抽抽了两下,摔了个倒栽葱。
而躲开的姚小婆,立于金漆点翠空心屏前,上头挂满了她褪下的衣物,赤黄衫子、靛蓝披帛、青秋间襦、浅绿荷叶胸托……
她专挑了条带钩的三角花皮革束腰,见高士宁爬了起来,便挥着皮革腰带朝他抽了过去。
骤然,将他手背,抽出条血肿。
见这架势,他像条落荒而逃的夹尾犬,拧身跑出了屋,见她没追出来,方垂头丧气回了前院。
前院,他那几些庶兄们,也没差事,日日闲在府中,连赌六博都没银钿,只能仗着身份,在大厨房强要几只威风凛凛的雄鸡,比斗鸡。
为着能抢到威武的雄鸡,三更将通房丫鬟赶下床后,就去大厨房守着采买归来的管事,挑了鸡再补眠,午后斗鸡至日落。
高老爷在世时,他们还装装样子,翻翻书,高老爷去了,高士廉一发怒,他们就躲去庶母处,还有那等子不要脸的,倒过来怪是高士廉无用,扛不起门楣不说,也为他们安排不了差事。
现今还是个治礼郎的高士廉,气红了眼,也无法反驳,便是关在书房发奋,对这些懒货眼不见为净。
高夫人也瞧着厌烦,直放下话来,只养未及冠的,及冠后连在府中用膳,也是要交膳食费的,奈何生下他们的姨娘前些年都还算得宠,攒下不少身家,他们多得是有恃无恐的。
自也有上进的,也是日日泡在族学,存在感甚低。
今日约莫也是倒楣,高士宁一进院门,就被斗鸡乱飞的毛吹了一脸,不停咳嗽打嚏,逼出了泪,糊了眼,没往里走两步就踩上了鸡粪。
这些皆是大厨房专挑的肥鸡,毛光水滑的,一看就吃得上乘,鸡粪都滑腻腻、黏糊糊的,踩上捻开,臭气冲鼻。
高士宁正翻着白眼打哕,一头鸡飞上了他的头顶,尖爪扣着他的头皮,在上头拉了。
“啊——”
前院,回荡这高士宁的怒吼,莫婤等人正慢悠悠地往高府走。
穿过三春柳巷子,折下几枝红柳稍粗些的杆子,行至韦曲,又在清明渠的鸿桥下,找了个鱼肆,挑了两条肥美的鲩鱼,用草绳穿腮而过,提着回了莫家小院。
派人去喊了观音婢,莫婤招呼着二人卷起衣袖。
“我们不是做客的,怎还要干活!”李二郎喃喃道,“算了,美食当前,忍一忍!”
说罢,他利落地取下幞头,挂在屋檐下的铁钉上,提了把锋利的环刀,给鱼开膛破肚。
而此时,长孙无忌顺着莫婤的嘱咐,挪开了灶洞上的铁锅,烧旺了火。
待李二郎扣了鱼肚儿,刮了鱼鳞后,莫婤在鱼背脊肉厚处,划了些浅刀,将红柳枝从鱼唇穿入,沿脊骨穿至尾部。
穿好的鱼,放于长孙无忌烧旺的灶洞上烤,中途还需时不时翻动两下,以防糊鱼。
烤鱼约莫要小半个时辰,她又在干柴堆后藏着的菜篓子里,翻出些小菜,打理干净后,芋头剁成坨,莲藕切成片,竹笋只掰尖尖,昆仑紫瓜,就是茄子,撕成条。
李二郎正洗着她从院子菜圃里扯的葱姜蒜、芫荽和秋葵,她又在灶台旁端出个豁口瓦罐,在里头掐了把豆芽,将其同口蘑、蕨菜一道,放他洗菜舆中。
拉着长孙无忌搬出火炉子,在上头烧了锅水,难熟的菜先煮一锅。
菜的煮上,才过了约莫两刻钟,三人便守着锅子,闲聊起来。
“阿婤,你知我们在寺庙崖缝里发现了甚?”李世民故意压低声儿,营造出一股子离奇的氛围。
“发现了地道?”莫婤随口一猜,却见两人同时扭头望向了她。
见他们这般神情,知自己猜中了,她严肃了两分,问道:“里头发现了甚?”
“奇怪的是,只是条通往山脚的地道。”李二郎皱眉回忆道,“地道里有些碎石,碎石上像是铺了层炭灰,几步就有个大坑,崖壁还有些裂缝。”
看她一脸沉思,长孙无忌补充道:“里头还有股焦糊味和刺鼻的臭鸡子味,似乎还有淡淡的……咸味和涩味。”
听罢,她心头一凛,快步进了屋,起开个方角柜,搬出一小蛊陶罐。
陶罐是子母口,口沿和盖子的缝隙处,浇灌了融化的蜂蜡,冷却后将其封得死死的,还是托李二郎拧开的。
里头铺了层芦苇叶,厚厚密密的叶子中间是堆草木灰,她将草木灰剥开,里头是块暗黄晶体。
她掰下个小角,找了个葵口白瓷碟,点燃了暗黄晶体,瞬时冒起淡蓝火焰,飘出缕烟。
“就是这个臭味!”
李二郎捏起鼻,低呼出声,长孙无忌也朝她点了点头。
骤然,她浑身起了层寒栗,这可是硫磺啊。
见过她那便宜师父,手掷一物,将山贼炸得皮开肉绽,知他定备有硫磺,便向他讨了些。
虽然硫磺多是作为火药的原料被人熟知,但它亦有极大的药用价值,能治疗疥疮、鲜等皮肤病。
皮肤病多易传染,碰触肌肤,同床共枕,甚至同坐一处椅凳都有可能染上,孩童也极易被奶娘、奴仆们惹上,因而莫婤特意要来备用。
不成想,先前在“人市”中招揽了不少人才,一人在夜寐,正抱衾呼呼大睡时,忽觉一阵奇痒袭来。
钻心的痒从指缝爬过肘窝,抵至腋下亦未停下,爬满玉房延至臀部、阴丨部。最终除头面,竟是无一处幸免,痒得她通宵达旦,痛苦非常。
以为是长了虱子,她烧了穿来的那身衣裳,甚至剃了发,亦不见效,原本被挠出的淡红丘疹,渐渐变成了水泡,如粟粒至绿豆大,吓得她忙向秋曜坊的医女求助。
正巧莫婤也在,听罢让其手掌朝上摊开,张开五指,在指间瞧见了卷曲的浅黑线纹,猜她大概率是患了疥疮,这些黑线就是疥疮的显著病征,名为“隧道”。
银针穿烛而过后,刺破水泡,莫婤从中挤出了浅黄色虫点。
明了是何病,莫婤便用硫磺为主药,配以白椒、樟冰、槟榔、生明矾,兑入猪油中,制成了硫磺软膏,搽抹后,不过三日便痊愈了,那人还帮着众女子在屋中熏硫磺消毒杀虫。
这般大的阵仗,讨来的硫磺就用了那一次,便只余下了婴儿拳头般大,莫婤小心置于陶罐中,密封保存着。
今日重见天日,竟是帮他们辨明了这桩大事!
扯着便宜师傅的大旗,她同两人讲明了硫磺的用处和威力,暗示他们地道中可能存在过的东西,见他们目光沉沉,应是有了成算,遂放下心来。
一个天策上将,一个股肱之臣,还搞不定这?
历史上,大隋是未出现过火药的;只是不知隋末烽烟起时,史料未曾记录之地,有无火药的痕迹。
但李世民是不会败的。
在二人思索之际,鱼也滋滋冒着油,已是烤好了。
“先用膳!天大地大,用膳最大!”
让他们回神,指挥着李二郎移开铜锅,唤长孙无忌在火炉子上安上铁盘,她抱出罐凝成白膏的猪油,刷在滚烫的烤盘上,瞬时冒起阵乳香。
抽掉红柳枝,将烤鱼放在吐着小泡泡的猪油中,铺上些方才煮得八九分熟的芋头坨、莲藕片等,再淋上小半碗盐水,焖煮半盏茶的功夫。
同时,她又在灶台下,掏出个绿釉四足方形铜炉,从灶洞中夹了些炭置于铜炉肚儿,将烤盘移了过来。
“莫姐姐!”
观音婢挎着个小提篮敲开了门,展开了里头粗布包着的嫩豆腐,这是莫婤嘱她,去豆腐西施付娘子处,要来的。
烤鱼怎能少了豆腐!豆腐鱼,最是鲜香!
将豆腐横竖几刀,砍在了烤鱼边上用炭火煮着,外头再围一圈口蘑。
口蘑烫软了口沿,口朝上能烤出些蘑油,盛在小伞里头,一吸就滑进了口,鲜美甘甜从
舌尖直蔓延到舌根。
再撒上葱段、芫荽、花椒、茱萸等辅料,莫婤招呼众人围坐在石桌上,她顺手抽出个铁勺,瓦了勺猪油融沸后,淋在了作料上头。
嗅觉被香气霸道的占满,只闻得到烤鱼的香,瞧着也是红红绿绿,令他们垂涎欲滴,纷纷动筷。
红柳烤鱼与其他烤鱼最大不同,便在于红柳分泌的汁液,与细嫩的鱼肉完美融合,使鱼肉更鲜,再配上火烤的焦脆,细呡还带着丝丝回甘和麻辣,吃得他们满嘴生香。
两条三四斤的肥鱼,被他们吃得一干二净,连鱼头的脑髓都被李二郎同观音婢,一人一条吸了精光,鲜而不腥,美得李二郎逗长孙无忌也吮两口。
“试试!试试罢!”
李二阿拎着鱼头直往长孙无忌嘴上贴,惹得他后仰躲开后,将圆凳移到了莫婤身后。
“好了,是未吃饱?”
知李二郎胃口大,怕他不够吃,莫婤拉着长孙无忌就着煮菜的锅子,搬上火炉子,又下了把韭菜叶宽的粗面。
煮熟后,过道凉水让面更劲道,她拌进烤盘里,裹上烤鱼剩得汤汁,美味无比,吃得李二郎头也不抬。
酒足饭饱后,四人抬出张胡床,坐于其上,望着天边姹紫嫣红的晚霞。
“婤婤,明日开张,预备如何宣传?”
李二郎疑惑问道,他是听闻过容焕阁当年开业办得如何红火,莫婤最在意的接生馆,反而不见她宣扬。
“不了,我欲开得敛抑些!”
莫婤笑着摇摇头,同他们解释道。
容焕阁是她立稳脚跟,打响名号的第一步,现今长安城内,谁还不知莫小娘子,她接生馆自不会没生意,何况学徒还未出师,他们也接不下这般大的生产量。
听罢,三人皆赞同的颔首,李二郎又在心头给莫婤加上了道光环:
阿婤做事有分寸,讲策略,全力以赴却不好高骛远,他的挚友果真棒极了,他真有眼光!
长孙无忌却是温柔的看着莫婤,瞧着她说起喜爱之事,双眼放光、神采奕奕的模样,心头也为她开心。
他自不用给她加光环,在他心里,她已是光芒万丈!
红绸一拉,金银箔一撒,两串鞭炮响尽,“毓麟居”接生馆开业啦!
开业第三日,毓麟居大门外的街上,竟堵满了人。
远远望去,都分不清每个人的轮廓,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头,如颗颗密布的棋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香味”也传得太快了些,莫婤愈发觉得古怪,忙快步上前。
霜降已至,虽已是卯时末,但仍不见天明,只有两旁的乌桕疙瘩上,还有凝成霜的寒露,连艳丽的红叶也不见了踪影。
昨日不是还有一树的叶子?
心中正疑惑着,就瞧见人群外围,伸长脖子的兮娘子。
“兮掌柜,这是出了何事?”见兮娘子都有空闲在街上凑热闹,莫婤知这些人定不是为毓麟居来的,忙问道。
“东家没瞧见?”
兮娘子拧眉,抬手指向前头,莫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辨认,方辨得浓得与天幕一般的烟尘。
“这对街起火了,毕医女和秦医女已……”
不等兮娘子说完,莫婤已然挤了进去,只见此间房屋被烧得最是厉害,牌匾已是漆黑,只能依稀识得上写着“佟氏伞铺”。
里头火虽已灭,却还不断冒着烟,外头几个小娘子扶着一老太,不停咳嗽着,应是狠呛了几口烟。
席地而坐的男儿们就惨了些,身上的衣裳被烧了大半,赤裸的手膀和大腿上,红斑点点,严重些的还布满了细密的水泡,瞧着已达II度烧伤。
烧伤自是有分度的,最轻的只会在皮肤上出现些红点,在巷子口的深井里,打盆凉水泡上,直至觉不出痛,就算处理好了,若没烧到家徒四壁再找碟乌麻油抹上,断不会留疤。
但若起了水泡,就更严重了些,除了浸凉水,最好是将水泡轻轻刺破,放出脓水但要留住那层薄皮,再抹上烧伤膏,用干净的纱布盖上。
最严重的反而既不红,又没水泡,只是白或焦黄,甚至还发黑的,这就已是炭化,达到了III度烧伤。
III度烧伤在现代都到了植皮的地步,古代也只有用些地榆、大黄、寒石水敷上,再服用些清热解毒、凉血活血的中药,能不能熬过,只能看个人的命了。
幸而外头能瞧见的伤者们皆没这般严重,毕医女忙着包扎,秦医女正在施针,除了她们竟还有两名太医署的医正前来襄助。
见状,莫婤正欲去帮秦娘子挑水泡,就见一青衫公子和一玄衣公子扶着一大肚儿妇人从滚滚浓烟中,冲了出来。
这两位公子竟同莫婤还有一面之缘,是前不久,长孙无忌二哥娶寡嫂时,同她分享瓜的刘郎刘景行和韦郎韦师时,也是他们派人请来了休沐的医正。
“莫姑娘!”
刘郎白净的脸通红,却忍着害羞,主动上前同莫婤打招呼。
见他魂儿都被勾走了,韦郎摇摇头,独自搀着大肚妇人,往一旁站着的老太走去。
“怎出的这桩事?”猜他们定知晓些内情,莫婤忙向他八卦起来。
刘郎骤然记起了他们的初遇,也不装风清朗月,径直同她说起前因后果。
此街上的铺子皆是前铺后院格局,为着能早些开门做生意,多是一家人挤在后院。
起火中心是家卖早点的铺子,为了抢占生意,便让幺儿先帮着热蒸玉尖面的灶头。
谁知,这幺儿胆儿忒大,竟不守着火,见家人皆没起,心中不平,也去补眠,为了火能一直烧着不熄,往里头添了不少柴,火舌溅出,点着了一旁垒着的柴堆。
柴堆靠着隔壁伞铺的窗,烧着了窗纸,连上了两个铺面间的竹篱木壁,将伞铺烧得尽净不说,在伞铺一堆堆竹骨和一桶桶桐油的助攻下,竟连着烧了五六间商铺,蔓延至巷子口,方被人发觉。
众人从寅时救火,直至卯时末才将火彻底熄灭。
幸而隔着个院子,后院多是石头砖块砌成的,起火的时辰早,前头的铺子都没人,没有伤亡的。
而遭烧伤的大伙儿,多是心急或求救跑出来时,被火刮着的。
伞铺也是闯火海出来救援的男丁们,被烧伤得重了些,妇孺皆是灭火后出来的,只是烟尘久久不散,原是预备着待烟小些,再让有身子的妇人出来,现今却是等不及了,只好求了救火的他们。
待刘郎解释完后,送完大肚妇人的韦郎也折了回来,却莫名问起了蔷姐儿。
“你怎识得蔷姐儿的?”
莫婤不答,一脸警惕的问道,要知蔷姐儿最怕见生人,近来同莫婤外出接生好了许多,但见着男子,还是不自觉发颤。
“在王娘子的书肆见过几次。”韦郎冷硬的面容似想到了何,忽而温和了下来,连眉目间都染上了笑意。
瞧他这般神色,莫婤扬了扬眉,正要回答,一旁忽然传来阵喧闹声,他们扭头望去,竟是老太将大肚儿妇人推倒在地。
“你这扫把星,怀的也是个孽种,若不是你推说肚儿不舒坦,躲懒不肯早起制伞,怎会害得我们铺子被烧得精光?要我说,就该把你烧死!”
老太推倒她还不肯罢休,弓着身子,黝黑的长指甲,狠狠戳着大肚儿妇人的脑门骂道。
“你怎不让弟妹她们制伞,光指着我?是我放火烧的铺子?你这刁婆子,好没道理!”
妇人懵了半晌,回过神后,一面躲着老太脏兮兮的手,一面反驳道。
没想到死里逃生,迎接她的竟是谩骂,未设防被推倒,她顺着力尽量保全自己和孩子,却仍觉腹中阵阵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