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一时怔忡,被那一笑晃了眼。
哎,这家伙笑得这么好看,一定是想他了。他何尝不想呢?无时无刻心里不惦记着。可是,朝廷危难之际若耽于儿女私情,岂非有负国恩?
这是他一向所不齿的。
周魁收摄心神,威仪凛然地坐了下来。
这时的他,身上一点风花雪月都没有。简直叫人有一点怵。雪砚乖巧地递上了一杯茶和点心。“四哥,你吃过没?”
“嗯。”他并不说自己根本没时间吃,只是偷个空子回屋瞧她一眼,“今夜还得去官署。宫里随时会召去议事。”
“哦,好。”她明澈的眸子望着他,“你放心吧,我在家一点不怕。”
彼此对视一眼,静静沉默着。
这相濡以沫的宁静,比浓情蜜意更有一种贴心的真滋味。
周魁温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想把这件绣活儿做好。”
他无奈地说:“丫鬟们的手废了不成,老要你亲自做?”
“我自己爱做嘛,好不好看?”
周魁一眼扫过,目光刹时一凝。她竟然在上面绣了一行小字:“千万莫去皇陵找东西。是死局。若有人引你去,警惕是秘教内鬼。”
他心中落了一个惊雷,不敢置信地盯着妻子。
雪砚这时嫣然一笑,把绣件收了起身一福:“四哥,有一件事讲了只怕你会生气。但是,我不得不讲。”她飞快地眨一眨眼,示意自己要做戏了。
丈夫冷峻地说:“嗯,但说无妨。”
她迟疑一番,小心翼翼地问:“朝廷是不是丢了东西?”
“你如何知道?”
“我并不知道。只是偶尔得了一个神启。”
“神启?”
“对,六个字的神启:东西在皇陵里。四哥你不妨去找一找吧。”她美目雪亮,冲着自己的绣活儿上一瞟。
周魁眯一眯眼,极有默契地懂了。有人在装妖弄鬼,想通过她的嘴引他去皇陵。但她已知道了对方的阴谋。
哎,头疼。
这家伙玩得太野了。后院内宅就巴掌大的地方,她照样能上天入地。
所幸,他几番惊吓过后也心大了,不再像个一惊一乍的老父亲了。有那样一个师父护着,断然不会叫她有事。担心也是多余的。
现在她这般作态,难道疑心有人正偷窥此处?
周魁凝神细听。十丈范围内,并无陌生的活人气息。他久练入定功夫,就算对方用了障眼法。气息上也瞒不过他。
“跟四哥说一说,你怎么得到神启的?”
“这是一个秘密。”她一脸骄傲,炫耀地说,“这可是人家的终极杀手锏呢。”
“哼。”
雪砚拉住他的手,撒娇道:“四哥,你信我不信?虽然我不知丢了什么,可东西一定就在皇陵里。你明日去找,准能立一个大功呢。”
她一边表演着白痴的女子,一边拿小手在他掌心划拉着。
周魁默契十足:“嗯,不管你说什么,四哥都信。”十足一个被女人迷昏了头的样子。
“那你会去找么?”
他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不会。为夫身居一品要职,统领天下兵马,岂有亲力亲为的道理?手下部将又不是养着看的......再说,皇上已钦点了陈阁老彻查此事,还轮不到我横插一脚。”
两人相视一笑。
雪砚心说:莫先生你听见没有?我的任务完成了,他自己去不去可由不得我了。你就耐心地等着吧......
周魁望着爱妻灵秀逼人的脸,莫名感到了一股没来由的放心。家里有她镇宅,再厉害的妖孽也别想兴风作浪。
他现在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只是想到朝中之事,不免心头飘过了一片乌云。
此刻,皇帝和群臣正急得七窍生烟,准备去祖庙上吊,向列祖列宗谢罪呢。那位陛下早年引狼入室,利用秘教坑杀兄弟,残害忠良。
如今,终于遭到了一场血淋淋的反噬:
一夜之间,国家粮仓里存了五年的库粮——将近八十万石(大约八千万斤)毫无预兆地飞了。一粒也没剩。
与此一起消失的,还有户部二百万两库银。
昨日,连传国玉玺也没了。
家底被人掏空,一条遮羞的底裤都没剩。
而看守的几千名库兵都已陷入不同程度的失忆,浑浑噩噩地不知发生了何事。粮、银这一块是由户部大司农许大人掌印的,如今已急得昏厥,差点在御书房里一头戕死。
这是建朝以来最危险的时刻。一夜之间被人抽了脊大骨、一刀腰斩,处于鼎盛期的王朝一下子逼近了亡国边缘。
若是现在外族犯境,朝廷一兵一卒也发不出。
没了粮食和银子,再好的将士也只能是摆设了。
让周魁疑窦丛生的是: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皇帝竟未提议请“上神”出手帮忙。案子也是让陈阁老彻查,而对兵部的要求,只是全力协助兵力部署。
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态度竟又变得如此暧昧。
就很值得玩味了。
“四哥,你在想什么呀?”雪砚轻声问一句。
“没什么。”周魁摇一摇头,轻声说,“我要回官署去了。”
正待起身......
窗外,中庭里有亲卫大声禀告:“主子,皇上急召。”
“知道了。”他面容冷肃,轻轻叮嘱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在家也要好好的,凡事小心一点。”
“嗯。我知道。”
雪砚送他出了门。
站在檐下,望着那傲岸的身影匆匆往夜色里去了。
她怔了一会,兀自回屋里去了。到底经了几次风浪,胆子也肥了。并不怎么为四哥牵肠挂肚。对于朝廷丢了什么,也一点都不好奇。
她既不是皇帝,又不是朝臣,瞎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这一晚,美人儿尽情享受了一回“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的悠闲时光。吃着糖果、挑灯夜读到子夜,一个人过得有滋有味。
正月二十九,仍是田园牧歌的调子。
因为磕头的功课,一整天身体都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求,吃啥都喷香的。中午细嚼慢咽,美美地用过了午饭。
又到了一天中最令人心怡的时光:瞧书。
李嬷嬷奉了一杯香茶来,搁在榻几上:“四奶奶,渴了就润一润喉。”
“嗯,好。”
雪砚瞅了一眼,是她喜爱的香片茶。茶汤潋滟,飘着几片梅花。只是瞧着有些烫,她又把目光拉回了书上。
瞧得入了神......
良久,才想起端茶喝。
一不当心,“哐——”,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雪砚平常从不失手,今日见鬼。只是这杯子碎了不打紧,原本清澈的茶汤一洒到地上,竟现出一只大黑虫子来。
长得很邪气。头细尖如鼠,身上有金黄刺毛,满地蠕动似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雪砚指着地上,激动地喊一声:“嬷嬷你看,这是个什么?”
李嬷嬷奔过来一看,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操起一张杌凳上前一砸,那虫子瞬时爆了一滩浆。
刘嬷嬷和四个丫鬟也闻声赶来,惊慌慌问道:“发生了何事?”
李嬷嬷把手一指,颤声说:“我等脑袋全要不保了。有人给四奶奶下蛊。”
“啊......!”
六人齐刷刷跪地,磕头有如捣蒜。“四奶奶饶命,我等毫不知情。”
“都起来吧。”雪砚说,“别磕了。”
她冲地上一滩虫浆望了片刻,蹬蹬跑去东面碧纱橱,把自己放绣品的抽屉一拉。
呵,果然,昨晚那件绣活被人翻瞧过了。
根本不是她叠的样式了。
看样子,莫先生已经知道她知道了。
也挺敏锐的嘛!
想必他知道三嫂嘴里的话没用,骗不了她了。于是干脆修改计划,想直接用蛊虫控制她。
果然是一个偏执的疯子。就像痴迷于自己杰作的诗人和画师,必须让周魁因女人的话而死,他才能达到报复的快感?
哼,可惜她运气好,搅乱了他的如意算盘。这样一来,她也知道他是如何操控三嫂讲话的了。没本事操控灵介之体,就用蛊术炮制了一个相同效果。
哼,秘教中人,果然是不入流的邪路子。
雪砚走回花厅,把吓得要死的仆人们安抚一通。
才又问道:“万一中了这蛊毒,可有什么解法呢?”
李嬷嬷擦着冷汗:“中了这玩意儿一般很难发现。一旦知道了倒也好解,只需拿雄黄、菖蒲、蒜子三味东西生嚼下去,立马能把蛊虫逼出来。”
“果真有效?”
“有效。”
雪砚:“请嬷嬷速为我去准备。”
“可是,四奶奶您并未中蛊啊。”
雪砚道:“不必多问,尽快取来便是。”
“哦。”大家幸得主子不降罪,各个感激涕零。风风火火地找药去了。
这一院的仆人们办事极利索,很快找齐了三样东西。
雪砚二话不说,拿了药就直奔三嫂的院子去了。她正由小唢儿搀扶着,在院子里蹒跚地散着步。
被大好的太阳照着,脸色比昨日更显憔悴。像被痛经折磨多日,严重缺乏阳气的样子。这可怜的三嫂,见了她故作坚强地一笑,“小雪,你这好孩子又来啦。”
雪砚不多废话,“嫂子,快把这几样药吞下。”
“啊,这是啥药?”
“你中蛊啦。可能是那秘教的教主下的。”
杨芷如遭雷劈,呆若木鸡。
歪着脸瞅她一会,猛一把将解蛊的药捂进口中。想必难吃极了,嚼得她面孔扭曲,五官挤成一团。又翻白眼又作呕,不多时,奔到墙边排山倒海地吐了。
几乎要把肠子和子宫都呕出来......
雪砚不想去看,只远远地问:“三嫂,有没有?”
“当然有。”伴随着鼓掌声,一个含笑的男声回答了她。
众人猛一扭头,只见墙角腾起一阵白烟,浮现了一个十分骚包的男人。衣衫雪白,像在戴孝。脸盘子是莫先生的,却年轻得多,美艳得多。
这份美艳几乎是雪砚这一级别的。
“你就是教主?”她问。
他微微一笑,色若春花,“没想到,你这丫头竟如此聪明。究竟何时起疑的?我救了你三个嫂子也没换得信任。倒真是小瞧你了。”
雪砚操起旁边一张凳子,用她的千斤巨力狠狠砸了过去。噗一声,她砸中了。可是,骚包教主化成了一个纸人。
笑声却飘到天上去了。
“哈哈哈,你足够聪明就好。咱们后会有期。”
雪砚瞪着被砸烂的纸人,脸皱成了一只包子。
这种鬼噱头跟耍无赖似的,太招人恨了。
一回头,见三嫂正一手叉腰,托着杯子狠狠漱口。气得一张脸像毛血旺。两眼灼灼的要跟人拼命。
等她惊天动地地漱完口,把杯子重重往盆里一扔。“好个杂碎,阴招耍到祖奶□□上来了。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蛊虫一驱除,丹田气立马全上来了。
她打小好强好战,说武功绝世一点不夸张,又加上驯兽绝技,走哪儿赢到哪儿。输给那公主,实乃人生头一个败绩。
这口恶气到现在还咽不下,如今可算逮着撒气桶了。
杨芷冲进屋去一番捯饬,换了一身短打出来。配了弓箭、雁翎刀和一把长笛。“走,小黑,去把那杂碎给找出来。”
雪砚一听,也相当敢作敢为:“三嫂,我跟你去。”
杨芷想说,你这小仙女也能打架?可是一想到是她替自己报的仇,立刻爽快地应了。“行。”
小唢儿急得要命:“主子别冲动啦,三爷回来要我的命。你更不能把四奶奶带去。”
杨芷女霸王的脾气全上来了,“你敢对他嚼一个字,老娘揭了你的皮。”她一掌拍晕了小唢儿,将人提到屋里往榻上一丢。
“把这个带上。”她丢一个面帽给雪砚,雷厉风行地从后门出去了。
啸天犬小黑在前开路。嘴筒子贴着地,鼻子嗅个不停。杨芷把笛子“呜呜”一吹,几头猛禽风驰电掣,“刷”一下从后舍升起,一飞冲天。
雪砚“啊呀”一声,热血直往脑门上冲。“三嫂,这就是江湖大姐的派头么!”
杨芷狞笑,一招手说:“这是祖奶奶的派头,跟紧一点宝贝儿。”
雪砚带上了面帽,背着弓箭,跟三嫂出去玩了。
本以为府卫会来劝阻。没想到自作多情了,竟然一个过问的人也没有。因为三嫂经常独自去城外的山上驯兽,大家早就稀松平常了。
两人畅行无阻地出了门。
一到外面,黑狗就换了一条狗,不再是平日里蔫瓜耷脑的“大丫鬟”了。它尽显凶犬本色,走哪儿煞气淌到哪儿。
高空盘旋着三只大鸟。
三嫂说,那是猎雕。拥有禽兽界最强的眼力,能把五十里外的一只小田鼠瞧得一清二楚。更别提敌军了。
打仗时,能抵十个侦察兵。
战力抵五个步甲。因为俯冲速度强悍至极,打一个黑闪,忽忽就到跟前了。
雪砚听得入迷,惊奇道:“那一爪子下去起码抠走二两肉吧。”
三嫂竖一只手,较真地说:“五两。只多不少。”好像她亲自称过似的。
“......嫂子,还好我跟你是一伙儿的。”
“那是。被征服了没有?”
“当然。”
和禽兽们在一起的三嫂更有血有肉了。是个叱咤风云的女元帅。雪砚走在嫂子身边,自动成了乖宝宝小跟班。
跟嫂子出去,和跟四哥出去是不一样的。似乎更恣肆,更新鲜。
她兴奋得两眼晶亮。
二十七岁的杨芷忽然有了这样一个妹宝小搭档,也浑身来劲儿。不时就毫无必要地打声呼哨,向禽兽小队发号施令,把大姐大的威风摆得足足的。
两人一路向西。
地面有最灵的鼻子,天空有最好的眼睛;超强侦察力的覆盖下,她们渐渐远离了名门高第的“大将军府”,挺进了一片九曲回肠的民居弄堂。
这儿是富庶京城的最深处,下九流的淤泥地。马戏,彩戏,娼妓,走卒,屠夫......各路没头没脸的人马都沉淀在这里。
既藏污纳垢,又生机蓬勃。
一进去,半条巷子的眼睛都集中过来。那些目光掂量着二人身上穿的上百两银子一匹的“遍地金”织锦布料,以及那傲秀诱人的身材。
一个个的眼里有了鬼火。
雪砚心跳得厉害。感觉一个浑浊的江湖就在眼前涌动。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江湖的腥和辣。
“三嫂,他会藏在这儿么?”
“黑子不会弄错的。”杨芷笃定地说。以为她害怕,又安慰一句:“别怕,有我在。”
“嘿,谁家的小猫迷路了,钻进这窠子里来了?”一个男人流里流气地说。一口黄牙像生了锈的小钉耙似的。
杨芷指一指自己的狗:“不想死就滚远一点儿。”
“唷嗬?”这人素日打狗为生的,见状立刻觉得来活儿了。邪笑着从兜里取出一根绳索。撒手一抛,绳子瞬间化为大网,兜头罩脸对她们覆了下来。
黑狗训练有素,岿然不动。眼睛亮得像灯似的。杨芷抽刀往上一绞,把一口宝刀耍得寒光四射,有如雪练。
她这刀喂过黑狗血的,辟邪破术最是好使。
一霎眼,大网被刀花绞得稀碎。
那人的钉耙嘴立刻合上了,一步一步地退回了屋里。
雪砚欣喜地瞧着三嫂。露出面帽的一双眼流光溢彩。
杨芷冲她飞了个眉毛。不无得意。
忽然,一侧窗户边探出一只枯枝大爪子,冷不丁一把钳住了雪砚的胳膊。强悍有如猛鬼,死死地往里拖。雪砚如今也出息了,反身就揪住那爪子一拉。
竟拉出几根萝卜缨子来!
这该死的幻术......
她一拳轰过去,那一面老朽的墙顷刻塌方。里头坐的,竟是一个半人高的侏儒老婆子,目光既阴毒,又惊恐。哧溜一下钻桌底下去了。
杨芷眼睛发直地望着一堆废墟。
小雪这货可真深藏不露啊。听三哥说她比武时多厉害,还有点半信半疑,如今眼见为实了。亏自己当初还笑她美人灯呢,到头来是个女金刚。
杨芷暗自惊艳一番,并不耽误正事。
举起腰牌,冷冷地说:“周家人办事,全都滚一边儿去。”
一听这话,江湖顷刻成了死水。
一点涟漪也泛不起来了。
眨眼功夫,各路牛鬼蛇神全都缩回了洞穴里去。
天上,猎雕发出了几声刀片般的尖叫。
杨芷轻声说:“小心,他就在附近。”
小黑也益发躁动了。呜咽得像个地狱凶灵,嘴角的白沫堆得跟酒花儿似的。再往前一段,路越走越逼仄起来。
人也稀少了。
回头一看,那片“浑浊的江湖”已消失不见。太阳也不见了。天空成了个倒扣的墨池子。小黑开始团团转,疯狂追咬自己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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