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砚央道:“诶呀,你就听我一回吧。他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人话听不进,鬼一牵就跟着走——他可相信这些东西了!”
不然也不会和装鬼弄妖的秘教有染。
梦里也不会对一个来历古怪的女疯子言听计从啊。
周魁目光一闪,确实如此!媳妇儿说得十分有理。
不弄一出“唱念做打”的好戏,倒白瞎了她这一身现成的“粉彩”。
周魁把牙一咬,当机立断和她密议几句。
商定后,飞快地穿了正服,大步流星地往前头去了。
雪砚则由着玉瑟帮忙穿衣。
她心里一笔账算得门儿清。将来,撕破脸造反是不划算的,万不得已才能走那一步。非必要时,必须把“忠君”的大旗举得稳稳的。
周家“忠君报国”传世百年,公爹和哥嫂们都不会想要一个谋反的逆臣骂名。
况且,就算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造反也未必稳赢。
不打仗时,大夏的皇帝都是把兵权三分的。四哥领的职是“天下兵马大都督”,执掌一半的虎符;另一半在皇帝手里。
虎符二合一才能大规模调军。
另外,粮草和军饷的命脉都掌握在户部大司农的手里。那是皇后家族许家的人。
四哥还兼任“京卫指挥使”。
——负责抵御京城的外敌。
内城中有禁卫军和皇城司,是直接归皇帝统率的。失去“鬼卫”的德裕皇帝仅仅是没了暗处的眼和耳,明处的手脚还是齐全的。
依然值得忌惮。
这一切利害,雪砚不需人教也能悟透。
一身明黄的天子立在中堂,背着手悠闲赏画儿。身影瘦长清癯。尊贵中又透着冷冷的阴气。侍从带了十七八个:太监曹公公,一队带刀近卫。两名女医和几个小太监。
周魁大开大合地行一个礼:“臣迎驾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德裕皇帝这才听见动静似的优雅转过龙身,亲切地扶起了爱卿:“免礼免礼。四星啊,朕突然造访可扰了你的清梦?”
“臣尚未就寝。不过,”周魁威严地把眉一蹙,进言道,“陛下若有急事可随时召臣入宫,怎可劳动圣驾亲临,这路上万一......”
陛下一摆手,笑道:“无妨,朕也无甚急事。只是长夜寂寞难以成寐,想找个能说上话的打发时间罢了。”
君臣一番客套,俨然是此生的知己。
周魁威仪庄重地把皇帝恭请到主位,坐进了那把黄檀云纹瑞锦的阔椅中。仆人们安静地鱼贯而入。一转眼,香炉、炭炉、热茶和点心就全到位了。
屋里换上了帝王级的空气。
高贵怡人,暖香融融。
陛下挥退了一干侍从,只留个亲信的曹公公。一声叹息后才忧心地说:“爱卿,那教主一日不捉拿归案,朕心难安啊。”
“微臣无能。那些已归案的信徒嘴里挖不出一点有用线索。看样子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皇帝叹息默然。
其实,他倒是见面密谈过几次。当初做王爷时花了五万两黄金搭上线,才得到那位江湖高人的秘密襄助,坑死几个兄弟后夺下了这把龙椅。
登基后,那人就再没出现过。
留给他的印象一团模糊,怎么想也无法变得清晰。
陛下一叹,又把之前懊悔过的话再懊悔一遍,“哎,朕行差踏错一步,差点贻害母后、葬送江山,将来后人该如何论朕的功过哦?”
周魁一脸冷峻,直言不讳道:“陛下不必介怀。此事的完整内情唯你我知晓,还轮不到旁人来评判功过。若是一味自责苦恼,不如赐臣一死了事,这秘密就更安全了。”
陛下的龙颜一沉,拍桌子喝斥道:“周四星,满朝文武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人有棱有角。你就仗着朕偏宠你,信口就来是不是?”
“臣知罪。”周魁说。
过了一会,皇帝才拿他没办法似的,轻描淡写换了另一个话题:“......听说,你夫人摔伤了?”
周魁眼神微闪,“回皇上,正是。”
“朕左右无事,特地带了女医来给她瞧瞧。”
周魁一犹豫,生硬地拒道:“皇上,府里的医官已瞧过了。内子并无大碍。”
这模样明显不想给人瞧了。
陛下一听,脸上的笑立刻就只剩表皮一层了。好你个周四星,果然耍心眼了是不是?
“无大碍也瞧一瞧。”皇帝淡淡说。
周魁僵硬地沉默着,犟上了。
“怎么,你为这一点小事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
他大马金刀地一跪——跪了也是最猛的汉子,宁可断头也不愿从命,“内子受伤后容貌可怖,不宜亲覩圣颜。”
他越是如此,皇上就越觉得被诓了。内心的疑心鬼气得龇牙咧嘴。这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啊。今天能诓他,明日就敢造反。
好你个周四星。
皇上二话不说就把龙脚一抬,兀自往后院去了。
一行人长驱直入,穿过悬满花灯的中庭,走进了后院的正厅。架势像来抄家的。周魁心里冷笑,语气低沉地吩咐玉瑟:“去带夫人出来。皇上请先坐。”
陛下瞥他一眼,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过了一会,雪砚就蒙着一袭面纱亮相了。在春琴的搀扶下,寸着步子往前挪。皇帝瞧过去时,眼珠子狠狠打了个飘。
早先就听曹公公说这是一个天下绝色的美人。六宫粉黛无人可及。
如今一见果然是神仙的体态。千般娇媚,万种风流。脸上虽被遮掩着,可是露出的眼睛真乃绝品,每根睫毛都是惹人怜的。
皇帝心里赞道:好一个尤物!
周魁一瞅皇帝,眼睛淡然一垂。雪砚的目光扫过去,眼睛也淡然一垂。哼,这张白净的小胡子脸化成灰她也认识。
虚伪的斯文败类!
和他一比,她四哥连身上的虱子都浓眉大眼的(夸张了,她四哥无虱子)。
一刹那的微滞后,周魁道:“皇上,这位便是内子。因为怕伤重冲撞了皇上才蒙了面纱.....夫人,还不快快参见皇上?”
“臣妇参见皇上。”雪砚曲膝往下跪,娇弱得要碎了似的。
皇上连忙体恤地说:“既然有伤就免礼吧。赐坐,请女医速速诊治。”
周魁上前扶了爱妻坐下,揭幕似的揭开了她的面纱。
皇帝满心期待一张仙女的脸庞,一瞧吓得差点捂眼:诶哟,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块破一块,比那花斑狗还要斑驳几分。
这......
“竟摔得如此严重?”他惊声道,“究竟怎么摔的?”
周魁含糊其辞,“回皇上话,内子脚下一滑就滚下了台阶......”和平常相比,大将军的口吻明显缺乏底气,字字都是虚的。
皇上立刻对女医使个眼色。
女医一验伤,伏地就说:“启禀皇上,这些都是拳脚造成的伤口。打得挺重。”
室内一片“真相大白”后的沉默。
周四夫人悲从中来,美目中渐渐贮满了泪水。软弱、薄命和可怜被她演到了极致。周魁心疼地安慰道:“你快不哭了,在皇上面前不可无状!”
她忍泪道:“是,夫君。”
皇上的龙脸上渐渐升起了怒气。
大义凛然、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都在这一丝怒气里惟妙惟肖地闪现着。他无法置信地说:“周四星,你对一个弱女子下这么重的手?”
“微臣岂忍动她一根指头?”
“那这是怎么回事?”
周魁面上闪过犹豫:“事情太复杂,请陛下允许微臣保留一丝体面。”
“不准。朕对你爱如亲子,如此出格的事必须要管一管。”他嫡亲的儿子魏王都打死几个妻妾了,倒是懒得管一管。
皇帝在正位上入了座,对天下第一猛将的不体面之事感兴趣极了。
周魁憋了一会,脸色冷沉地丢出一句:“还是说不得。皇上就当是微臣动的手,赶紧下一道罪诏吧!”
“周四星!”皇帝的胃口已吊在嗓子眼儿里了。一抬手将侍从挥了出去。几番逼问,才把这位大将军的嘴撬开。
周魁一声轻叹,略带心酸地说:“皇上,自打上月成亲以来,微臣与内子也是琴瑟和鸣,并无半分龃龉。微臣潜心习武多年不近女色,如今有了她,也算懂了儿女情长......”
皇帝点头,深深瞥了那夫人一眼。
“可是,近来发生了一件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在叫微臣不胜烦恼。”他语气淡然,却又透出一丝明显的疲倦,“想必微臣早年杀戮太重,报应来了。”
“哦,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事说来过于惊悚可怖。皇上若是不信,只怕要治臣一个欺君之罪;若是信了,又要夜不成寐,微臣更要罪加一等了。”他摇了摇头,仍是犹豫。
“你黏黏糊糊没完没了是吧?倒是快讲!”皇帝一拍桌子。
周魁顿一下,这才一咬牙说:“陛下有所不知,几日前内子被一个......无比凶残的东西附体了。”
皇帝瞳孔微一缩,轻声重复:“无比凶残的东西?”
“是。”
周魁神态凝重,陷入了并不存在的回忆,“事情是初七那夜发生的。当时臣睡梦正酣,忽然发现屋里被照得透亮。迷糊中把眼一睁,竟看见窗户外飞进一道光,直直射入了内子的眉心。”
“哦,是何颜色的光?”皇帝问。
周魁不打格楞,“白色,十分的清亮。”
“......接着呢?”
“内子醒来后就性情大变了。看见微臣睡在一旁,好像觉得受到玷辱一般,怒骂一声大胆竖子,便扑上来与微臣厮战......”
周魁顿了顿,强忍内心并不存在的悲恸,“她原先是多么和软的一个好女子,一眨眼,竟比恶鬼还凶残。”
皇帝听得入神,“那战局如何,你赢了?”
“那东西刚附体时法力低弱,勉强与臣战成平手。”
“能与你战成平手已不算低弱了。”
周魁苦笑:“可怜内子身娇体弱,激战中难免吃了拳脚,最后伤得如此狼狈。”
“夫人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是。”大将军咬着牙关,面上闪过了一丝痛色。“皇上有所不知,她的修为进境很快。到初八时本领就大长了,险些粉碎了臣的腿骨。微臣不得已使了一个缓兵之计告饶,才捡回了一条命。”
皇帝:“缓兵之计?”
“没错。那东西自称本尊,夸口说自己是横行四海八荒的凶神。只因与旧友斗法不意坠落此间,要暂借内子的皮囊修行,待将来还要重新杀回去。”
皇帝遭了一记雷劈,仔细确认了一遍:“......凶神?”
“是她自我吹捧的,微臣并不信。”周魁低声说,“多可笑,那模样没准是一只大恶的厉鬼。皇上认为此事是否可信么?”
皇帝目光微闪,不置可否。
却问道:“为何她非要你夫人的皮囊呢?”
“依微臣猜,兴许是因为内子甚美,勉强能入她的眼。”周魁叹息一声,略带讽刺地说:“她还说,只要微臣好生侍奉供养,就不会灭了内子的神魂。将来等她修成得道,可提携我夫妻做她的弟子。”
“弟子?”
“是。快则三五年,慢则二三十年,她就可以重回巅峰。届时要我二人舍弃红尘富贵,一起去世外洞府修行。并许我夫妻长生不老之术。”
长生不老......!
这四个字精准地拨到龙筋了。
皇帝两眼发了直,顷刻觉得自己的江山龙椅不香了。
好半天,他心情复杂地问:“那你答应了?”
“微臣只是假意答应。”周魁低声密谋道:“暂且先稳住她,再派人出去寻些得道的高人来一举灭除。”
“万一......真是一尊神明呢?”皇帝紧盯着他,“那些高人能灭得了?”
“您还真信了,依微臣看绝不可能。”
大将军一口咬死“不可能”,皇帝倒觉得十分可能了。正如雪砚所揣度的一样,这位陛下的性子里自带阴气,人话听不进,鬼话一听就上瘾。
周魁眼带戾气说:“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所说为真,微臣也是不依的。”
“哦,为何?”
“微臣不稀罕长生不老,只争朝夕之欢。”
周魁说:“她说要在这体内颐养神魂。每个月会出窍两日准我夫妻之乐。其余时间皆不可亵渎圣体,不得举止轻薄。否则就夷平周家。皇上知道我周魁从不受人要挟,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现在……她在哪?”
周魁低声道:“休眠中。冷不丁才会冒出来。”
皇帝思量一会,斗胆说:“你且唤醒她试一试,朕想亲自交谈几句。”
周魁忙劝道:“万万不可。那东西进境神速,微臣已完全不能压制。再说她来去全无规律,脾气也喜怒无常,强行唤醒了只怕不好应付。”
皇帝没有吭声。心里如火如荼。
想相信吧,又担心被臣子当傻瓜耍;不相信吧,“神”,“长生不老”,“世外洞府”,这些字眼儿吊得他口干舌燥,无法安生。
他仔细把前后经过篦一遍,实在找不出太大破绽来。突袭登门是临时起意的。凭他周四星铁板一块的性子,临时也编不出这九曲回肠的神话来。
何况,这小子起初还拼命想瞒着呢......
好一会儿,皇帝忽然老狐狸地一笑,冷眼睨着他说:“哼,爱卿编了这一手好故事。可惜破绽百出,你是不是觉得朕四十年的饭白吃的?”
“不信就算了。原本也是皇上逼着臣张嘴的。”
“大胆!”
周魁不慌不忙地一跪,掷地有声地说:“皇上就当臣在胡言乱语,立刻治臣一个死罪得了。”
君臣进入了一段沉默的僵持。
最后,是皇帝先没绷住。“起来吧,朕姑且信你一回。”
将军不起,却说:“既然皇上信了,还请怜悯微臣襄助一臂之力。”
“哦?”
“臣平日醉心武艺,鲜少结交僧道。陛下身边若有这一类高人,......”
皇帝眉头微皱,“你要做什么?”
周魁缓缓地抬眼,瞳仁里射出逼人的锋芒,“男子汉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妻室也护不住,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夺妻之恨,必须来一场你死我活。”
大将军瞬间泄漏的虎狼之气几乎把皇帝封冻了。从头凉到了脚。他的内心再一次汩汩涌起了对这个武将的恐惧,冷汗都出来了。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夺他的妻,心虚个什么?
这才没好脸地说,“周四星你跟谁要死要活的?这模样是不是要吃了朕?”
周魁垂眸,无表情地说:“陛下,微臣是说那凶神。”
——不,老子就是在警告你!
“是吗,你指的是哪一尊凶神?”一个不带情绪的女声忽然插进来,冷冰冰的好听。
皇帝猛一扭头,骇然失色。只见弱不自胜的周四夫人此刻明显换了一个人。眼里的冰魄精光直透人心。不眨眼瞧过来的样子,让皇帝的龙体都僵了。
周魁也有点僵,活活地被瘆到了。
要不是自己亲口撒的谎,真要以为她被附体了呢。
雪砚平静无波,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冰川里抠下来的。“竖子胆敢阳奉阴违,本尊征用你妻子的皮囊,你不知感恩反倒视为不幸?好极,就让周家毁灭吧。”
话音方落,雪砚一掌拍在旁边墙上。
——墙轰然倒塌,化为废墟!
“塌”是顷刻达成的,快得连裂缝也来不及产生。直接就彻底地粉碎了。刹那间的华丽毁灭,在皇帝眼里和崩掉一座大山没区别。
是“凶神”的力量无疑!
是横行四海八荒的力量无疑!皇帝被震撼到浑身都麻木了。好像看到自己的江山被她捏在了五指山里,一搓就灰飞烟灭。
周魁也张着嘴,内心崩溃无比。
这个拆家的玩意儿!演个戏有必要这样逼真么?有必要么!
其实,以“一千斤”的力量断不至于这么神的。可雪砚事先作了弊,皇上进来前已拍了几回,最后这一掌才做到了最完美的摧枯拉朽......
刹那功夫,外头一干人等暴风般席卷而来,“护驾!”
“大胆!快保护皇上。”
“不得放肆!”
局势一触即发。只需要一个响指,末日就降临了。
皇帝喝斥道:“无碍,所有人都退下!”
“皇上!”曹公公喊道。
皇帝唇齿一狞,使着狠劲儿啐一声“退下”,才将虾兵蟹将们撵了出去。
一片废墟中,王朝的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严阵以待望着榻边的女子。
雪砚不明白自己哪来这么壮的狗胆,敢挑这么一台大戏。这场面是她能玩的?搁以前早缩成毛毛虫了,现在却能稳稳地端住。
而且,她一点不担心自己诓不到这皇帝。
自己好歹是正神的预备弟子,不比那疯女子强几倍?
室内凝滞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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