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再找个由头验他。
大夏的君王就是这样一个鬼里鬼气的东西,周魁一点不敢把他想简单了。
这一顿秘密执行的家法,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他被收拾得很惨。除了一张脸完好,胸背腰腹上已是一片狼藉。虽然都不致命,但是皮开肉绽的效果对视觉极具冲击,瞧着都瘆人了。
哥哥们都没法再下手,几乎求着他认错儿。
周魁也感觉差不多了,才拿出前所未有的好态度服了软:“爹,哥几个,我以后要是打媳妇儿就剁了这双手。”
祖母说:“你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了,滚出去吧。”
往哪儿滚?府邸是他自己挣的,又不是周家的。
周魁说:“祖母息怒。就当看在小雪的面子上饶恕这一回。”
大哥说:“看在小雪的面子上?呵呵,你怎么不硬气了,刚才不挺有种么?”
三哥怒斥:“混账,你还笑!”
如此一番鸡飞狗跳,勉强让这厮识相服了软。总算没白费一顿轰轰烈烈的家法。父兄们也有了一点成就感。毕竟,这货打小就没认过错。
周家人就这样替四房媳妇儿主持了一回公道。虽然只是一场误会,却让雪砚对夫家的门风彻底见识了一回。
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的,她的心真正对周氏有了归属。成为他家的媳妇儿、与这个家族共荣辱,让她打心眼儿里感到满足......
——但是见到四哥那一身伤,她真是挺心疼的。
第二日一早。
天还不亮,皇帝就打发曹公公关怀了国公爷的身体。东府里顾着家丑,绝不说是给儿子气的。只说突发急病,医嘱吩咐静养几日即可。
于是,曹公公又到西府里宣大将军进宫议事。
周魁一身正红的官服里裹着新鲜的伤口,走得气宇轩昂,威仪峻凛。
没一点受痛的样子。
君臣见面,分外亲厚。
周魁倒还罢了,他在皇帝面前永远是单一的形象:不卑不亢,刚直刚直的。
皇帝现在单方面地一张热脸贴他:亦父亦兄,亦朋亦友。简直巴结了。所谓“议事”不过东拉西扯,主要目的还是了解他家里的动向。
“她就出来了片刻功夫,把微臣发落一番就消失了。”
“都说了些什么?”
“责骂微臣不上进。”周魁换个语气,学那并不存在的上神唾骂道:“不思长生大业,成天蝇营狗苟。现在你侬我侬,转眼一具白骨。这样比朝露还短的生命难道不让你怖畏么?!”
皇帝入迷了一会,轻叹了一声。
忽又好像不经意地问:“那这回没动手吧?”
“没有。”
“那就好。”皇帝轻描淡写地说,“爱卿先前说完全被她压制,差点碎掉骨头,朕回来就挺担心你有没有受伤。今日见爱卿健步如飞,一点不像挨了揍啊......”
周魁心中一个冷笑:果然还是来了!
真是一点没看错了你。
“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微臣粗人一个,不见得要学个女人卧床上养伤。”他说。
“还真伤了?”皇帝关心地蹙着眉,顿一顿,换一种严父的口吻说,“既然有伤你还逞强跑来做什么......朕瞧一眼。”
周魁:“臣不敢污了皇上的眼。”
“无妨。”
周魁半晌不语,似笑非笑地讽刺道:“看样子皇上还是怀疑微臣在欺君。微臣事先砌了一面豆腐做的墙,再把妻子打得开花,等着皇上来编一个故事。”
“周四星,”皇帝沉下脸,“朕的好意喂狗了是不是,关心臣子的伤也不成了?”
“皇上要看也罢。”他把腰带一抽脱了官服,又把中衣一扒,爽爽快快将一身狰狞的伤暴露出来。
皇帝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半晌无语。
心说:“哎,原来真的是朕想得太多了......”
周魁这官服一脱下就不肯穿了,干脆把官帽也一摘,跪地呈词道:“微臣不过是一介粗莽武夫,不是这官场的料子。恳请皇上答应微臣辞去都督一职,回祖籍家乡种地。”
“胡说八道。”皇帝尴尬地拍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驴脾气。”
周魁不给面子地说:“比起沙场上的出生入死,君臣间毫无信任更令微臣感到疲惫。再勉强下去,只怕要早衰而亡了。恳请皇上恩准周魁辞官。”
“四星啊,你就是朕的手和脚,也是朕的眼珠子。没了你这江山谁替朕守护?”
“皇上言重了。周魁去意已决......”
皇帝这一回真的慌了。周魁不仅是大夏的镇国之鼎,威慑着四边蛮夷,同时还是他长生大计的一块踏脚石。少了他还怎么混?
少不得亲自下了御座劝哄,一番自我检讨、动之以情,费尽唇舌功夫才把人稳住......
至此,他对“上神”的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死心塌地当起了“大护法”。尽心尽力,言听计从......
对雪砚来说,这些日子算是经风历雨,大戏连台了。
在一次一次的皮肉酷刑后,她终于和这一股“千斤巨力”渐渐变得亲熟。
它逐渐融入了她的本能(师父慈悲)。不管二两的力,还是千斤的力,现在都能吞吐自如了。身上不添新伤,旧伤就好得特别快。
像被神仙哈了一口气,到元宵节时已好了五六成。
脸上淤青也已淡到用脂粉可遮掩了。
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十分自得。
外相上看,她仍是柔风甘雨里长大的弱女子,骨子里却有了武夫的蛮力。且这蛮力取之不竭,永远有“一千斤”满储在蓄水池里。
拥有力量,给了雪砚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比随身被二十个精兵保护还要放心。就连拿绣花针都比以前更自信一些了似的......
气候正式地进入了春天。
一轮暖烘烘的太阳照得人都酥了。
正月的欢腾仍在持续。元宵前后,四方小国来向大夏皇帝进贡。把“热闹”推向了顶峰。宫中、民间都被盛会的气氛淹没了。
歌舞、百戏,蹴鞠,花灯,宴饮,美食,秋千,博戏,幻术......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这铺天盖地的繁华太彰显国威了,把那些小国寡民震慑成乡巴佬。
就连国力渐盛的西齐和南烈也是眼热的。他们的王子、公主走在西大街上,看着列肆招牌,灿若云锦,富庶流丽如天上的仙都,连卖馄饨的都比他们优越。
心里就挺受刺激的......
免不了要暗问一句:凭什么?
宫中连续几天举行了盛会。
各种表演、赛事,接见,狂欢......
皇帝有商有量地问过一声,“爱卿,你夫人的伤好些没有,是否愿意列席朕的筵请?”
周魁直接了当地说:“她不愿意。”
“是那一位的意思,不愿她抛头露面?”皇帝问。
“......”
短短几日内,这一对暗斗多年的君臣关系已滑出边界,变得不大像君臣了。
至于像什么,实在很难去描述。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八。
西齐公主向大夏挑战,皇后娘娘派了周家三夫人迎战。
比武就定在了这一天。
这几日耳朵里老听人说西齐人来势不善,街上玩擂台场场都赢。男子、女子都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厉害极了。
据说,西齐公主的武艺更是神秘莫测。
雪砚的心里莫名有一点突突。
三嫂不会挨人家揍吧?
可是转念一想,倒也没必要担心。这是在大夏的国土上!他们来做客的人能敢咋滴?切磋切磋,总不见得敢把主家的人打坏了。
临出发前,雪砚特地去给三嫂鼓劲。
她穿了一声飒气的银白戎装,腰杆子挺拔傲秀,头上包一面鹅黄巾。雪砚赞美道:“三嫂,你像个穆桂英。”
杨芷笑道:“小嘴可真甜,嫂子没白疼你。”
雪砚说:“跟人打架你慌不慌?”
三嫂拽拽地一笑:“慌个什么?姐打小就是干这个的。”
她把手里的雁翎刀舞个刀花,桀骜得很。雪亮的刀身被太阳一照,她的眼睛和牙齿都在反光。雪砚觉得三嫂俊得很。
嘴大有嘴大的好看,一点都不丑。
她昂首挺胸出征的样子,像一头独步雪岭的母狼。
骄傲极了。是一种稳赢的气场。
雪砚瞧了一会,便把一颗心安回肚子里,
回家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四哥有急事去了军营,也没去看比武。
她做了一会针线。明明还是闹腾的正月,却莫名觉得有一点冷清。一束腊梅花枝斜倚在窗口,依依的,好像倾诉着情思。
搁在平常,雪砚会有闲心赏一会儿花。今日却有点静不下来,干脆跟着刘嬷嬷和小笛一起干一些厨房事。说说笑笑,学着擀面皮儿。
大半天下来,这一股莫名的忐忑才被打发了出去。
到下午时,忽然听得二门外的人声有一点杂乱。
过一会,玉瑟的身影冲到了门口。
一脸的惊恐,眼睛朝她瞪着。
雪砚一愕,皱眉道:“诶哟,你这表情想吓唬谁?”
“大事不好了,四奶奶。”
她的心便是一沉,被重物击到了似的。
“外头在说,”玉瑟结巴道:“三少奶奶比武时被人激将,签下了生死状......”
“怎样?”
“听说,被西齐人打......”玉瑟不敢把“死”字说出口,又结巴道:“大奶奶、二奶奶挺身而出,浑身经脉也被打断了。”
雪砚两眼一黑。
手里玩的擀面杖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确......确定吗?”
“我不知道。二门上都在说,看见人血淋淋地抬了回来。三爷哭得......老惨。”
雪砚呆呆地杵了一会,猛一回神,赶紧和玉瑟匆匆往东府去。
两手的面疙瘩都没洗。
到了“元吉院”,见到的是一个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急救场面。仆人们来回穿梭,手里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和湿布。
正堂里悬了帘,隐隐能瞧见三个嫂子躺在榻上。面目全非,没一个睁着眼的。十几个女医、府医和太医在里头同时忙。
雪砚傻傻瞪着眼。
她想当然的一场友谊切磋,就这样把一盆一盆的血腥泼在了周家的门楣上。
祖母、公爹、哥哥们都像石塑一般站在门口。她不敢说话,只是不住地向里探照着。过了许久,才一眼看到三嫂还在微弱地喘气儿,眼泪珠子就飙出来了。
老祖母朝她伸过手,把这最小的孙媳妇搂在了怀里,望着天哭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小的刚好一点,三个大的又躺下了。老天爷把我收走吧,给孩子们一条活路吧——”
老祖宗一带头,大嫂、二嫂家的几个不敢哭的孩子也哭出了声。
这院子顷刻被巨大的伤恸席卷了。
这个场面,雪砚在之前的梦里从没见过的。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命运小舟已偏出八百里远了......
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热议这一场在皇宫野苑举行的比武。
惊恐,咋舌,愤怒,不敢置信......
消息传得特别迅猛。
每一张嘴都在讲述周家神话的破灭,以及西齐人的传奇。
那些曾被周大将军横扫的小国使臣们,私下里都不留口德了:“嘿,不是说周家媳妇上了战场各个是一条蛟龙么?现在看来,就只有三条虫嘛。”
“打得浆子都喷出来了。”
“还武功绝世,吹得跟真的一样。”
“西齐这次来者不善啊,敢跑来大夏的中都挑衅,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是啊,这次出尽风头了。”
西齐公主带的兵每一个都神勇非凡。又快又狠,一拳能打死三个。
像魔鬼附身了一样。
周家的媳妇儿被打成血人后,又把十几个禁卫军高手捶得非死即伤。
公主笑盈盈向大夏的皇帝喊了话:
“周家女人不行,禁卫军也不行,就派你们最强的猛士上嘛。”
“本公主在大夏访留时,随时欢迎你们的勇士切磋。陛下有百万大军,不至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吧?”
作者有话说:
对周家而言,这是冰冷、黑暗的一夜。
抢救一直没有停。旧的危机一解除,新的状况又冒出来。医士们把十八般武艺全使上了。药熏,麻药,针刺,正骨,灸穴……
喝水的功夫也腾不出来。
大嫂、二嫂持续地高烧昏迷。
三嫂险险地断气了两回。硬是取奇穴下针,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人手不够,雪砚也被支使上了。按太医所教,拿一根芦管对三嫂嘴里吹气。不知吹了多久,嘴都麻木了,脑子也麻了。
太医说:“吹慢一点,不要停。对,一口一口的别太重。”
雪砚就不敢停。一口一口给三嫂渡气。耳朵里有时听见他们商议,全是糟透的消息:“二夫人的经脉都断了。”
“这就算救醒,只怕后半辈子也......哎。”
“西齐人下的死手啊。三夫人的肋骨没一块整的了。”
这一夜,雪砚懂了啥叫“血海深仇”。
她的心里一片漆黑,一块亮堂的地儿也没了。想到几日前嫂子们齐心一致地为她做主,如今血糊糊地躺在这儿,愤怒就像毒汁一样浸透了她。
雪砚一直守到下半夜。
几个太医把急救的手段都使尽了,累到要虚脱了,好歹把伤者暂时留住了。太医说,往下就是拿药汤续着。
已经尽全力了......
能不能醒,最终还得看阎王爷的意思。
火急的抢救暂时歇止。留给周家人的便是焦灼的等待。元吉院里不间断地煎着药汤,做着药熏。
这满院的春色,一夜间已浸透了悲凉的苦药味儿。
老祖母红肿着眼,哑声劝她:“乖乖你也莫难过了。赶紧回家休息,你的伤才刚好不久。不能累着。”
雪砚:“还请祖母宽心,嫂子们不会有事的。请务必保重身体。”
二婶子、姑奶奶也都劝,“快回去休整,明日这里还要你呢......”
互相劝慰一番,雪砚服从了长辈意思,由玉瑟陪着一起回了西府。
嬷嬷们都还没睡,随时候命等着主家调遣。
坐下来,喝茶解了一会乏。
春琴跟她汇报了打听来的消息:这一次,西齐人要逆天了。把禁卫军的郑统领也打坏了。郑图南,那是皇帝近身的第一把刀。千万人中选出来的第一高手。
上去后,没挡住西齐女兵的几拳头。
甚至,都没能跟公主比上一回。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诡谲、高超的武技似乎都被碾压了。西齐的兵不管男女,都有无以伦比的铁拳。拳风的威力跟火炮一样,没哪一具血肉之躯能承受。
哎......雪砚光是这样听着,也能想象西齐人这次是何等耀武扬威了。
这一夜,四哥没有回来。
她也无心睡眠,早早进东稍间把功课做完了。
她求师父救一救嫂子们。
把“死皮赖脸”发挥到极致,也没得到一点回应。
这究竟代表“嫂子们死不了”,还是“师父也无计可施”,雪砚一时也参不透。
天一亮,她梳洗换了衣,又去东府里帮忙了。
三个伤者谁也没醒。生死胶着,不能明朗。
东府里原是大嫂管事的。如今由二婶和姑奶奶接管后手生,磕绊事儿一大堆。
不时要忙着扑火、救火。
偏这样的时刻,还得接待一些没自觉的访客。
都是公侯、王府一类的人家,带着厚礼上门慰问。拂不开人情面子,只得腾出人来接待,陪着他们一起哀声叹气。
雪砚心想:真为嫂子们伤心的只怕也拣不出几个来。
午后,长宁郡主又代表皇后来送关怀。
二婶和姑奶奶都累了,接待不动了。便由雪砚出马。
上回闹得不愉快,再次见面十分干涩、僵硬。每一句话都疙里疙瘩的。
长宁郡主耷着眼皮,拿捏着皇家的腔调说,“可否见一眼伤者。此乃皇后的意思。”
雪砚木着脸为她掀开帘子。
长宁只瞧了半眼。
见那三人血肉模糊,身上扎得像豪猪一般。慌忙把目光一收,拿帕子挡住了脸。然后,气喘吁吁回到花厅,拿茶水拼命地压惊。
她十分动容地说:“喔,天啊,太可怜了,......早知西齐人如此凶残可怕,本郡主无论如何也不愿请三夫人出马的。昨夜,内疚得一宿不能睡。”
说着,拿帕子拭一拭眼角。
雪砚也不搭腔。只一味拿眼瞅外头的天色,暗示她可以走了。
长宁领悟不到这意思,犹自慢吞吞地说:“皇后娘娘也十分难过。她的印象里,周家女人都是战无不胜,十拿九稳的。没想到一下去了三条命。”
悲伤中的雪砚易燃易怒,一听这话血直往脑门上冲。冷淡地说:“郡主,我家嫂嫂们还活着呢,一条命也不会丢的。”
长宁郡主瞅一瞅她,“当然,我们也盼几位夫人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事。周家是镇国的将门世家,这一次全军覆没,声威都跌尽了。西齐人呐,简直是来瓦解大夏军心的。”
相似小说推荐
-
绝对会被意外打断的告白(轻阖) [BG同人] 《(家教同人)绝对会被意外打断的告白》作者:轻阖【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9-04完结总书评数:1585 当前...
-
如何三秒征服松田(白桃泡茶) [BG同人] 《(名柯同人)如何三秒征服松田》作者:白桃泡茶【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01.12完结总书评数:8219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