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冉霁伸出指头叫宋沂瞧去,
“县令的位置叫人眼馋,可不光只有咱们一家盯着看。”
第66章 喜事
细想想,曾知县是要高升了,又不是被贬职斥责,这种带喜气的消息怎么会故意瞒着别人呢,晏娘子能提前透露其中的关节,就已经是对宋家的提点了。
除此之外,她那宅院里的下人自然也能从动作里察觉出什么,毕竟自家夫人小姐若是要在县城过冬,自然得在秋季提前预备过冬的衣裳被褥、酒饮菜蔬。
那箱柜里压着的冬衣需要晾晒除尘,那喜迎新春的摆件需要擦拭提亮,还有各酒楼预定的席面,城里城外庙庵堂观的香油灯火,零零碎碎甚至于因为曾玉英喜欢,还特意在花街包了四个花娘时时过来弹琴奏乐,她们的节费等等……
大宅院如若不是突然动身,这些就都得提前调整。
孙娘子因为她女儿边荣成日家在上湖街里呆着,自然也成了那第二批知晓消息的人物,她家里把这事一秃噜,其他人就或多或少的也听到了那么一耳朵。
说起来,七品县令官放金陵去、府城去,确实是个小官儿,可要是单独拎出来放在延清县城,那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延清县的天,谁不眼红,谁不眼馋,谁不想自家的郎君坐上去呢。
孙娘子自然也不例外,她也有当大娘子的野心哩。
有心想要使劲,思来想去,想着曾家过来是带了亲信的,本县雇佣的仆妇下人全都做着粗使伙计,未必能知晓些什么,还不如她闺女时常的进内宅了解的多。
她便去了边荣屋子,专门询问起曾小姐喜欢什么,晏娘子喜欢什么,自己好投其所好,预备一份厚厚的大礼送上门去。
“什么?”边荣含含糊糊的没听清,她正吃饭呢。
她昨儿才看了宋沂信上描述的景家螃蟹宴,旁的什么景观诗句是一点没兴趣,唯独对那螃蟹直流口水,赶紧着就叫人上街买河蟹。
在水里养了一晚上,等蟹吐干净了泥沙,去盖去腮按十字剁成四块,拿料酒和盐腌制一会,再用鸡蛋面糊裹了,下油锅一炸,炸至螃蟹熟透,呈金黄色,用葱姜摆盘端上来,又香又鲜灵的,边荣几乎一口一个。
她也不用宋沂说的什么蟹八件,只一伸手,抓着那蟹爪子就往嘴里头塞,螃蟹的壳被油炸的都酥透了,一咬就在嘴里裂开,都不用往外吐壳。
边荣在那里没吃几下就被她娘打断,听她娘又问了一遍,才抬起头来疑惑:“她们家好东西多着呢,不稀罕咱们县城里的,送了也是白送,干嘛花这个钱去。”
“哎呀,好蠢的丫头,你不知道曾小姐在县城住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她爹曾老爷要高升去啦!啧啧啧,才来多久呀,这就挪屁股往上坐去了,又不在三年里头的,朝廷总不能特地为他单独开个试吧,依我看,多半是照旧例,叫本县的人先替着。
这可不就是咱们底下人的机会了吗,我说丫头,你就不想也做一回县令家的小姐呀,叫人家捧着你去,那多威风多得意啊。”孙娘子恨铁不成钢,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她跟曾小姐关系亲近些,说不准还能试试从她那里吹吹风呢。
“您想的也太远了。”边荣还以为她娘说的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低下头接着啃螃蟹去,美滋滋咽下一口,才同她娘撇嘴道:“爹只是个典史,咱们家上头还有主簿呢,主簿上头还有县丞呢,得走多少个才能轮到爹接任做县令呀,娘您想的还真美。”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这个小糊涂蛋!”孙娘子叉着腰生气,看边荣还在吭哧吭哧吃东西就更恼怒了,伸出指头恨恨的戳这丫头的胖脑门儿,
“吃吃吃,你就知道个吃!我叫你去巴结讨好曾小姐,你倒好,和宋家那个病秧子的女儿结交上了,关系好的还时不时的去她家里,人都走了还给她巴巴的寄信,你图什么呀!
你知道外头现在都说你娘什么吗,人家还以为我和那个病秧子穿一条裙子呢,都问到我眼跟前来了,说什么孙娘子厉害,自己明面上与县丞家里泾渭分明,私底下儿女都混成一团儿了还瞒我们呢,你听听,你听听,把你娘说成什么人了。”
孙娘子气得磨牙直跺脚,“我是那两面三刀献媚讨好的人吗!”
边荣不敢说实话,怕她娘一生气把她屋子地给跺碎喽,只闷头嚼嚼嚼,用沉默代表回复。
可她不说话吧,孙娘子又气她哑巴,逼着人道:“怎么?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边荣噘嘴道:“娘,这也不能怪我呀,自从隔壁那个什么王娘子一来,曾小姐就跟她关系好,后来又有府城的什么金娘子景娘子,人家要不然就是府城的官,要不就是金陵的官,曾小姐哪还看得上我呀,要不是宋沂跟我关系好,我们两凑一块,我差点都快被撇一边去了。”
“要不然……”边荣给她娘出着主意,“咱们把宋沂她们家拱上去吧,她性子好,她爹应该也不坏的。”
“你——”孙娘子面对边荣诚恳的建议,瞬间丧失了所有志气,“吃吧吃吧吃吧,堵住你的嘴去。”
可才要出门,回头一想,又觉得亲闺女的话也不无道理。
孙娘子环抱着手琢磨着,“你要说咱们巴望县令家的位置,确实是有些难办。可要是老宋他成了县令,他底下县丞的位置是不是就空下来了?”
孙娘子亮了眼睛,“咱们往这个方向使使劲儿,正好你跟那个病、你跟宋小姐不是交好么,想法子多在她面前说点你爹的好话,对,对,还是我儿机灵,提前结交好了人,我听说宋家大半家业都是宋小姐操持的,她说话分量可比其他人重得多。”
边荣纳闷的看着她娘,小声提醒还在做梦的娘亲一句,“她那边好说,可娘你怕是忘了件事吧,人家上去不找我们麻烦就够好了,您还想她们帮忙拉扯呀?你忘啦,最得罪宋家的人是谁?
陈娘子还时不时地帮忙打圆场呢,冲在最前头与冉娘子针锋相对的、口齿尖利的、爱奚落人的那个人,可不就是您吗?”
“胡说!”孙娘子呸了一口,“我什么时候针对过她家,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说着就拍胸脯的往外走,“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路,就算宋家当上了县令,怎么着?她们还至于为先前那么点小事就记仇啊,我不信!”
可人走到门口,忽的又转过身子,咳嗽了一声问边荣:“那什么,宋家的夫人小姐喜欢什么来着,我顺嘴问问。”
问曾家的边荣是一问三不知,可问宋家嘛,边荣就得意起来了,“这个我还真知道,她们两都喜欢百年野人参呢。”
“放屁,放你娘的屁!”
孙娘子破口大骂,什么家底就敢要这东西,我呸!不送了,坚决不送,有本事当上县令再说,她就不信宋家那个病秧子能拿她怎么着!
话说得硬气,午后孙大舅就急匆匆的被她姐叫了过来。
“那什么,”孙娘子忍着心疼打听消息,百年人参买不起,想法子买根参须行不行?要不然买个消息也成,多少是个赔罪的意思。
事实上,边荣没有瞎编排她娘,孙娘子确实是与宋家不睦的人当中最突出的那个。
就连衙门外头的人都知道,边典史家的孙娘子与宋县丞家的冉娘子素来不和,从最早来的时候就吵过架,后来更严重了,每回见面都酸言辣语的闹不痛快。
若是有心想要宴请衙门娘子,这里就需格外注意,千万别同时请两人去,要是叫她们两碰上,那可就成得罪人啦。
万幸,万幸,宋县丞家的冉娘子身子弱,平日不怎么出门,所以大家请宴席时能叫这二人碰着的机会少,可能也就偶然间撞见那么一次,但也总有热闹瞧。
所以这几日县城里影影绰绰听闻得风声,大家便想先看看孙娘子会不会站出来。
哪曾想,这一回孙娘子还真就田地里开席落了雨,她熄火不吭声了嘿。
本来知县老爷一走,按理来说,朝廷那边若是不派人,府城这里也懒待多事,横竖也就接茬任期而已,又不是往上升,上头两层老爷不安排,就该是县丞接手管事的。
谁叫他是佐贰官呢,天生就是负责辅佐知县的。
可先前宋长洮不是在延清县受冷落么,纵使后来管河道传出来点名声,但人走惯了直道,哪能一下就这么拐过弯儿来呀,自然以为宋县丞底下的主簿老爷,典史老爷们没那么服气,说不准他们不甘心也想往上爬一爬。
哼哼,也许还能看会好戏。延清县旁的人不多,唯独爱蹲县城墙根底下的人多,大家就好这个热闹。
可城里有消息的闲人等了好几天,眼睛盯着衙门里头各位老爷们瞧,边典史那叫一个老实,愣是每天衙门里上班点卯下班回府,该他的事儿他本本分分的做着,不该他的事儿,他是一点儿没沾边,半点也看不出想积极进取的模样。
再看看她家内宅里头,孙娘子倒是时常的叫娘家兄弟过来,只是打听着人家嘴里头也就是在寻摸药材,这有什么,她娘家不就开着药铺子嘛。
他们夫妻两都没动作,难不成宋县丞真有什么倚仗,笃定了自己能接手?
有心之人暗生疑窦,没了马前卒,就想找个法敲敲边鼓,看看宋家的虚实。
过不了几日,郑记香材铺就有皂班衙役上门,打着九月天凉,衙门库房雨水泡损了一批香料木材,急需准备,听说郑家东西全价格便宜,便预备叫他家接了这项。
先准备起多少斤檀香云香,并多少香丸香袋,总价足足有五百多两,对郑家来说,可谓是一笔天大的买卖。
郑掌柜起先还疑惑是谁要坑他,提出要签契约交定金,那衙役竟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一口气就塞给了郑守义三成订金。
郑掌柜十分疑惑,怎么着也轮不着他呀,县里多少和衙门有关系的铺子,这笔生意做下来,少说也有一二百的赚头。
天上白掉下个馅饼?
何止是他,城外头田老爷家这日也有喜事上门哩。
这回是河官许娘子家的亲戚,笑眯眯的与田老爷透露了知县老爷要走的消息,“如今河道看管松懈,我有一批货物想试试水,若是能走通,大家都方便不是。只是一时来不及船运,想叫田老爷帮个忙,多叫上几只船,夜里在河道那里等着,到时候帮忙送了货,我愿用半成利分人。”
田老爷按着要船的数量粗粗估算了下,没忍住就倒吸了口凉气。
这半成利恐怕都有好几百两了吧,就这么轻飘飘的送他了?
田邹思田老爷能在几十年攒下这么一笔身家,自然不是个蠢货。
打从他爷爷起,田家就一直流传句发家法门,那就是田家人只信自己偷奸耍滑挣来的银钱才是真钱,那些个路上捡的,别人给的,外头奉送的,全都分文不碰,免得在这上头丢了性命。
也正是秉承着这样一句家规,田家才能从个无立足之地的贫家汉拼搏到有连亩良田的富家翁,等传到田邹思手上,他更是将其发扬光大,将家当扩充得隐隐有了个田半村的名头来。
只是成也家业,败也家业,家规只说了不能碰,却没教家里越堆越多后续该怎么守着。
眼见着自家隐隐成了块肥肉,多早晚总会引起别人觊觎,思来想去,田邹思这才筹算往城里找个姻亲做靠山,大不了他家银钱分出些许,只要小部分落袋为安都能睡得安稳。
这会子不明不白的,突然有人要送银子给他,田老爷嗤笑一声,就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说与了他媳妇,“现如今这种小手段也敢算计到我头上,我看他是不知道我有多少斤两。”
田邹思一拍自己浑圆的大肚子,得意洋洋,这里头可装的都是心眼。
“要我说,恐怕不是冲您的,老爷。”他媳妇倒是瘦弱,坐在椅上有种八风不动的沉稳,平静的说出了个论调来,倒也没有压低声音,毕竟如今家里安静,不怕吵着孩子。
她只不紧不慢的往桌上放指头大小的野核桃,一边用锤子敲碎,一边眯着眼挑拣成型了的核桃肉,亏她有这样的耐心,山里野核桃的肉少,挑出一碗得要好大的精力,也不知做了有多久。
妇人手里忙着活计,嘴上还有空说与田邹思,叫他深思:“您想想,咱们家哪里值得旁人这样算计,真要什么,派个衙役来就是了,人家杀威棒一杵,什么银钱拿不到,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
田老爷肥脸一僵,笑容垮了下来,“不是找我的?那还能找谁?”
“找宋家呀。”妇人一锤子指向了远处,“您没听出那人口里的话嘛,人家想叫你找好些个相熟的船来运货呢。既然知道咱们家有熟船,自然也该知道咱们早就把人遣散了,如今哪里还养着私船去。
可他知道了还敢上门,恐怕也知晓耀儿前些日子送到五岔子那的宋家去了。宋大的媳妇是船家出身,她大伯就是以前水上的船把头,先前你还想着靠这个去算计一回他们的,这会怎么糊涂了,人家就不能也学着来一回?您仔细想想,这可是明晃晃违背县老爷的大罪呀。”
“唉呀!”
田老爷冷汗津津,是了,他都能想到算计姚家好牵连到宋县丞的身上,其他人要想算计,自然也能通过这个路子。
毕竟宋大可是县丞老爷明晃晃的亲戚,他亲大哥呢。若是他大哥家的亲戚牵扯到河道走私里边,怎么能不叫人联想到他身上去。
“该死,该死!”田邹思气得浑身肉颤,“好下作的手段!”
虽然一开始自己也这样想过,可到最后也没这样做呀,田邹思理直气壮的骂着人。
没做就是没有,他清清白白,结果却有人故意设计,想着把他也拉进去,当他是死人还是蠢猪,竟然这样耍弄。
聪明人最恨的,不是没愚弄到傻子,而是叫别个人把他像傻子一样摆弄。
田邹思越想越气,便赌气道:“既然如此,我就偏不遂他们的愿,大不了也就是得罪个衙役,老爷我马上就是县丞家的亲戚,不怕这些底下人的敲诈,我这就吩咐下去,等那人再来就把他立时赶走!”
“别呀,老爷。”妇人放下小锤,碗里的核桃肉已经堆成了山,此时才见她露出一丝笑容来:“这事来的正好,先前咱们一直想贴贴不上,只得把耀儿送去做个玩伴,勉强才叫他家收下,也不知这孩子过的苦不苦。如今可不就巧了,这事儿若是成了,我想,咱们耀儿可就能接回家里来住。”
“毕竟,”妇人加重了语气,“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要来的好。”
“你是说——”田老爷一听自己夫人有了主意,便老老实实地凑过去等人安排。
“你先去宋家把这核桃送去,这是深山核桃,专门给耀儿补身子的。顺便和宋大说说闲话,提上一嘴有人借着你算计他媳妇娘家去,好针对他二弟,这事谁听了能忍。我就不信,姓姚的能忍下这口气,到时传到宋老爷耳朵,知道是你报信,怎么不算功劳。”
果然如此,田邹思上午才去传的消息,姚金纤愣是等不到晌午,饭也没吃就气冲冲的坐了车往县城赶。
她要找人告状!告到她小叔子家去!
等到了府里时,宋家来告状的人多,宋沂叫她大伯母往后头稍稍,还有个人排在她前头打报告呢。
原来郑守义也急急忙忙过来报信,他也觉得事有蹊跷,不敢等宋沂到店中再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便将店铺暂时托给他娘子照看,自己穿巷子扮成货郎进了宋家。
一里一外同时两道消息,叫宋沂不用动脑子也能明显看出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