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叫你们过来,不为别的,是我呀,看中了一户人家,他爹苏老爷也在金陵做着官,和咱们家门第差不齐,年纪也和慧娘差不多,我想着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所以暂定了人,叫你们去打听打听,若是好就定下,也别再拖了。”
大姨母在董家是做惯了主的,也不等大家反应就直接定了基调,直入正题开始发号施令起来:“所以才叫了你们回来,毕竟耳听为虚,眼见着才是实呢,这嫁人挑夫婿总是要严之又严,哪里随便听人说几句就行的,里里外外都要打听清楚才行。”
安排从大姨父起,他在金陵做着官,正好苏二郎的爹也在金陵,和宋沂二姨父一个单位,同是国子监的博士。大姨母便叫她丈夫跟妹夫一起,在同僚中打听苏老爹的脾气性子,这当爹的要是不像话,养出来的孩子也未必好。
爹那里有人打听,娘这边就交给她自己,冉霖多少也有几个手帕交,拐着弯的总能认识苏家娘子,慧娘毕竟是媳妇,日常见不到公公,可却时时能见着婆婆,婆婆性子心地如何,关乎慧娘嫁过去的日子下限。
老二应棋呢,在国子监里念书,也能跟苏大郎认识认识,再不济从同窗里头探听也行,男人堆里能见着一个人的交际脾性,顺便看看平时的爱好,兄弟两的关系如何等等。
至于宋沂,她也认识苏家小闺女苏娘子,与人见过几回面说过几次话,慧娘待在家里不得出门,那从苏娘子口里询问内宅消息的事就交代给了宋沂,反正她一天到晚都出门,正好发挥作用。
下剩几个仆妇们也有用处,她们去下人圈里探听探听,看看苏家出过什么乱子、闹过什么人命没有,上头主子们喝令隐瞒想法遮掩的消息,实际上终究是瞒不过底下人的,从这能看看苏家家风如何,底线在哪。
啰啰嗦嗦林林总总,大姨母一直交代到嘴巴发干才勉强止住话语,“多方打听,挨个询问,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他三岁五岁哭一场,你们也得给我打听出他是什么时候在哪哭的才算完!”
“提问!”宋沂举起了右手,好奇道:“万一咱们打听过的消息是他特意伪装的呢,说不准人家也防着这个可怎么好。”
慧娘在桌子底下悄悄的揪着宋沂的衣角,表妹到底是来帮她还是拦她的,怎么把人想的这样坏。
大姨母倒是将宋沂的话听了进去,想了想一挥手道:“这也不怕,本就不是个一下就能打听清楚的事,我已有了对策,今儿的事至少盯他三个月,我就不信,他还能在咱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下扮长久。”
“再提问!”宋沂不怕死的举起了另一只手,又发问道:“三个月会不会太短了?至少也得三年吧。”
大姨母毫不客气地给了宋沂一个爆栗子,没好气道:“还三年呢?三年后你表姐就真成老姑娘了,还嫁不嫁人?你将来自己找夫婿再叫你娘这样挑去吧,现在甭捣乱。
说实话,三个月我都嫌长,想当初我见你姨父那会儿,那还用得着这样前后打听着挑啊,要不是碍着你表姐性子弱,我怕她受欺负,哼,你看看谁家会这样麻烦折腾人去。”
大姨母十分标准的展示了什么叫做嘴硬心头软。
心里明明护着闺女吧,嘴上偏偏不饶人,把慧表姐性子又给嫌弃了一遍,只是这回慧表姐没听得低头,而是抿着笑搂着她娘撒娇。
她们俩倒是母女情深了,宋沂捂着脑袋呼痛,撇嘴小声嘀咕道:“三年又什么不行的,我挑就我挑。”若不是没碰着好的,自己还能从小养起呢。
只可惜,许是年初就闹了口舌的缘故,大姨母到最后也没实现慧表姐在今年出嫁的心愿。
好不容易考察了足足三个月不打折扣的整整九十天,从里到外将苏家,哪怕是他家老家的故事都打听了个干净,确定了苏家不算什么奇葩人家,苏二郎人品也着实干净,才学也不算差,大姨母这才满意的托人透了口风,走了流程,与苏家定亲交换了庚贴。
哪想到苏二郎的娘,就是那位时常说自己生了心病的苏娘子,寒食节那天捱不住饿又一次嚷起胸口疼要吃补品,苏家只当还是老毛病,没请大夫,照旧按老方子熬着燕窝煮起汤药。可哪里想到当天晚上苏娘子就瘫在了床上,次日早上人就没了。
出了这么大的白事,哪里还能成亲啊,赶紧守孝去吧。
等慧表姐真个抬喜轿出门那会儿,时间已经到了三年之后。
慧娘出嫁那天,大姨母特意给宋沂买了三斤蜜糖来糊嘴,她是真怕这丫头再说出什么乌鸦话来,天爷菩萨呀,十九岁的大姑娘已经不得了了,若是再闹出来什么事来耽搁住,不用等苏家,董家立刻就要办她的白事,得被气死不可。
嫁人这事,第一天热闹,可人走了之后,熄了铜锣,灭了蜡烛,当天夜里宋沂就觉着孤单了,后院里只剩下自己一个,接下来怕是好一阵清闲寂寞。
不料慧表姐出门还不到三日呢,没了事做的大姨母目光就转向了宋沂,开始替自己这个外甥女琢磨起成婚的夫家来了。
救命啊!
宋沂哀嚎了一声,习惯性的叫上书生,到那茶馆老地方与他抱怨起来。
不对,人家业已是举人老爷哩,就前些日子才中的十名亚元,可惜会试的时候不济事,名落孙山不曾考上,要不然这会子说不定就已经在都城做着官老爷了。
宋沂知晓率消息就想安慰人的,哪知李峤自己倒是看得开,只笑道:“一定是会试要去都城考的缘故,离了金陵没沾着宋先生的才气,所以才落了败。自己年纪还小,才学确实浅薄,再读两年也行。”
考不上也好,能回金陵挨着人住着,时不时见一面,李峤哪里会不满意。
他是满意,宋沂却未必。
这回见了面就禁不住唉声叹气起来,“还是你好啊,如今是举人老爷,天下尽可以去得,家里也没有人敢逼着你做事,唉,我可就不行了。”
宋沂一面说,一面要与李峤告别,经过上回不告而别一事,宋沂总算有了教训,知道走之前交代一声半句,省得又傻乎乎追到县城。
“你要走?!为什么?”李峤压不住嗓门,被这消息惊得嚷了出来。
“嘘,轻声点,”宋沂无奈道:“我不回家去,难道还要等着在这儿被我大姨母催婚吗?你是没见着我大姨母怎么催我表姐的,那叫一个勤快。一日一人选,隔三岔五还得吃席摆酒相看人,锁在家里没日没夜的预备嫁衣。”
光想想,宋沂就觉得心累,“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打道回府呢。横竖在这里该学的也学了,借着我表姐成婚的空档,连婚事怎么操办我都会了,还能学什么。”
“回去有什么用,你就不怕你大姨母追到家去。”李峤急道。
“要是这样,大不了我做和尚道士去,要不然就直接跑路,横竖我是不会听她的安排盲婚哑嫁的。”宋沂随口敷衍,实际上大姨妈若是真到了延清县,那可是她的地盘,自有法子对付人。
盲婚哑嫁这四个字一说出口,就叫李峤眼中亮了一亮。他舔了舔嘴唇,心里忽然有些跃跃欲试,可看着宋沂恍无所觉的,那话语在嘴里转了转又不敢开口。
真要说么,说了话连这假模假样的师徒都做不得了。
看可眼见着宋沂起身要走,李峤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腔鼓气,也不明何处生出的冲劲,“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宋沂听他话说了半截子,难得见李峤这样为难,回转过身子不禁好笑道,“难不成你还要自荐?”
“这也不是不行,正好我做了你先生,日后你自然是尊师重道需听我的话,”宋沂细想想,竟然还真叫她有些动心,书生傻虽傻,人却厚道,更何况使唤人顺手了,回到老家一时缺了人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宋沂走近了几步,忽然把脸凑近,打量了李峤好一会儿,见他垂着眼紧张的一张脸,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我开玩笑的。”
还是算了,欺负书生怪不忍心的,宋沂心想。
“我自荐!”
可她算了,李峤却开了口,既然话起了一个头,他后边就越说越顺畅,横竖免不得一顿枪法,挨就挨了。
李峤抖着声没敢抬头,只想凭着一腔子鼓气把话说完,“为什么不行。
你和我认识也有好几年了,我的脾气你也知道,你的性子我也了解,家里头你爹娘我也见过,我家里情况根基你家里也明白,咱们这也算是相知相识了吧。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行!
先前我会试没中,许就是因为离了你的缘故,若是有你在身边,我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不叫你姨母小看了你。
要是你觉着我去都城科考好几年,不习惯住在家里,那我就先去做个县官,领你去外省别地,也能圆你到处逛逛的心愿。”
听李峤忽的倒出一大堆说辞来,样样都盘算了许久,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叫宋沂不自觉就沉默了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霎时间气氛便如结了冰一样凝结成片,叫李峤都无法吸取空气呼吸,耳边只听到沉坠坠心跳,眼睛顺着那包间一路往地底陷落。
沉吟许久,才突然听宋沂哇了一声,由衷感叹道:“要是你这个举人真个不考试去做了县官,同我爹倒是很谈得来。”
李峤闻言猛然抬起头来,却见宋沂揉着脸没看他,只望着外头像是随口嘀咕:“天色也不早了,我明日下午可就要启程回家。”
李峤懂了。
次日一早,董家门外就迎来了喜婆媒人与李峭,只是这一回,李峭没走巷子那里的后门,穿新衣身子笔直头昂昂进了正门里。
他是来提亲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