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就那么像十世修行的大好人么,见着谁都发散慈心,非要这个也救哪里也搭的。
“真的没有?”宋沂冷哼了一声,不相信道:“你可别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末了又不落忍的,去和他告起密来。”
“真的没有!”
李峤举双手发誓,再三摇头,“小姐放心,像他们这样背地里算计人耍手段的,我平生最不耻!别说是心疼心软,就是叫我遇见了这样行径,连我也想帮着骂一嘴的,怎么还会帮忙。”
他看宋沂放缓了脸色,才小心翼翼请求道:“小姐现在可以把棍放下了吗?”
“是枪,”宋沂放下撑门栓,着重强调了一句,“不是棍。”
“是是是,实在好枪,藏匿于家中叫人察觉不出异样。”李峤从善如流的点头赞叹。
宋沂见他真个改了口,才满意的将棍子丢开,好为人师的指指点点:“你人也学聪明些,别老是呆头呆脑的做好人。像先前我爹做官,做了十来年的好人,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背地里算计趟雷。
多亏有我这个好闺女帮衬才过了难关。你呀,还不如我爹呢,要是做官一定比他更惨,只怕被人欺负死都不知道缘由。”
“是啊是啊,”李峤聆听先生教诲,躬身就是长长一礼,“到时还要请宋先生指点迷津,危难时救我一救。”
“这话好说,”宋沂只伸出手来摩挲着前三个指头,眯着眼笑道:“只要束脩管够,我自然帮忙,别说救你危难了,就是随身指点都行。毕竟嘛,书生,你也不想时时刻刻担心出了差错吧。”
“对呀!”宋沂猛拍细纲,她想到人要算计什么了。
细想想也对,宋沂想的那些法子都是冲着人去的,非要闹大了置之于死地不可,但实际上犯得着吗,大家一个衙门窝着,真闹大了谁也脱不了干系,就为了个代理的官职何至于此。
那人也并不需要户税账本内容出差错,只要稍微想法子叫本子出现的晚一些,他再出现帮个忙,就能让宋长洮在府城大大地丢一回脸,好踩着她爹的名声露个脸。
试想,冬月查完账,腊月前就要交接,一个前些日子才出过错的县丞,府城老爷能叫他接过县令一职?能信他担得了责?万一又闹出事故来可怎么好。
这种时候,自然需要个在县城饱受称赞好人缘,做事严谨又才擦了上官屁股的老道人来接手才行。
真要是这样,宋沂心想,那她爹的账簿可就要留心了,问题多半就出在这里。
只是,她虽然认字,可力气还小,若是真要搞事,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抄完整本账簿呢,要是请人不就露了痕迹……
左右看去,宋沂忽的合掌一笑,正好啊,上天这时候给她家送来个外人都不知晓的识字书生来!
宋沂招着手,翻开他爹的书籍问李峤道:“这字你会写吗?”
李峤点着头,“这有什么不会,我们写书卷时都要用的。”
“太好了!”宋沂高兴地一把就抓住了李峤的胳膊,“书生,你干脆就住在我家吧。”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宋沂的亲娘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看着屋内两人的姿势就怒火三千丈,冉霁咬着牙从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救命啊。
宋沂下意识就将李峤扯到了身前,躲在背后猛踹人好腿,急忙道:“快快快,为师预支一下将来的束脩,你快赶紧救我一命。”
事实证明,人在蒙圈的时候,别指望能想出什么好招来。
没等冉霁说话,李峤咔嚓一声就跪了下来,叫前头的冉霁和后头的宋沂全都愣住了神,大脑瞬间空白,什么话都想不出来了。
“你你你…… 他他他……”冉霁指着两人结巴起来,好端端的跪什么,难不成……
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哪里还记得骂人,菩萨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等腊八,宋家就快乱成一锅粥了。
宋沂生怕这动静等会儿再招来她爹,急忙冲上前将她娘拽到了书桌后落坐,掩紧了门落上了栓,才总算有时间解释:“娘,你冷静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不像我想的?这个畜生都找到家里来了!”冉霁大怒。
“娘,别乱骂人呀,斯文些,这是我请来帮忙抄书的书生,不是坏人。”宋沂大不赞同的皱着眉,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呢?这可是来帮大忙的。
“抄书的?抄书的给我下跪做什么?”冉霁推开了宋沂,冷笑一声:“我长着眼呢,亲眼见着你才刚跟他拉拉扯扯的,连你都能下手,这畜生还想做什么,他还不是个坏的?”
“对呀,”宋沂扭过头看着李峤纳闷,“你下跪做什么?”
李峤无奈,李峤悲愤,李峤委曲求全。
他皱着一张脸痛苦面具,“冤枉啊,是小姐你刚刚踢我,我站久了腿发麻才倒下的,什么时候跪了。你不说帮忙扶一把,还连带着叫我挨了两顿骂,我冤枉啊!”
“哦哦哦,”宋沂这才反应过来,又赶紧将疼得龇牙咧嘴的李峤扶起,指着与冉霁道:“这下你听清楚了吧,他连我都打不过呢,您还担心什么?真是我请来帮忙的书生。”
宋沂指着桌上摊开的书籍同她娘道:“你看,这不是爹最得意的诗本么,我打算叫书生在家偷偷抄阅整理,好了年节的时候送爹一份,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瞧瞧,钱袋我都准备好了。”
冉霁见着宋沂那半袋子钱银,这才有些半信半疑,只道:“既然如此,怎么不明说,两个人鬼鬼祟祟,叫我听见了怎么不起疑。”
“我的亲娘,这是我请来给爹一个惊喜的,瞒着外头人呢,哦,光明正大,那还叫什么惊喜呀,您就别瞎想了,我好容易从府学里请来的,您倒好,不分青红皂白的还骂人家,他也才比我大三四岁呢。”
“哦?是府学里出来的?”冉霁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气也不生了,头也不疼了,胸口也不发闷了,只拉着李峤开始盘问,“你哪年进的学?现在哪里读的书?家住何处?家里父母健在吗?”
只把人祖宗三代都问完,才勉强压着嘴角点头,换了张春风和睦的妇人面孔,和蔼道:“确实是个好孩子,就在这书房里住下吧,我等会儿叫鲁大去搬一床被褥来铺上,你爹这木榻晚上睡着漏风,缺什么只管说,想吃什么就叫人去买,千万别拘束。”
变脸之快。直叫宋沂感慨,还真是厉害呀。
“你懂什么?”
出了门,冉霁才戳着宋沂的额头,气道:“你就折腾吧,先前穿男装一个人出门,现在又去府城拐来个书生,以后怎么样,叫我想都不敢想,我呀,都快被你气的头晕乎又要躺床上了。”
“嘁,”宋沂朝她娘比了个鬼脸,“您可别拿这话唬我,吃了那大夫的药分明好了,昨儿打宋淮宋扬二里地都不带喘的,这会嚷嚷头疼,您猜我信不信。”
“对了,娘,书生的事儿您可千万瞒着,别叫其他人知道,漏了风声。”
“这个其他人里头,包不包括你爹?”冉霁站定了身子,环抱着手。
“自然包括,”宋沂讨好地抱住她娘,“咱们俩才是一伙的亲母女呢,其他人都是外人。”
“哼,”冉霁鼻子里冷哼一声,“你就糊弄我吧,主意大的很,什么时候糊弄的把自个儿都嫁出去了,只怕我这当娘的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那哪成啊。”宋沂拍胸膛表着决心,“我说过的,要是有合适的人呀,一早就领过来叫您瞧,您要是不满意,我就把人踹了,绝不叫您为这事儿烦心。”
有冉霁作为依仗帮忙,李峤便在书房里安心住下,小半月都没叫宋家其余人知晓,就连宋长洮这个住前院的都愣是不知道,毕竟他这些时日早出晚归的,哪有进书房的空档,就是有也被岔开了,一连忙了十来日,衙门才勉强把那税项理好。
就等着抄录完毕整理成册,冬月里好送府城去给上头老爷们审阅。
——————
灵云姐姐芳启:自上次金陵一别,时日匆匆,已有月余。不知姐近日如何,前夕见幼弟持杖盼雪,才知雪期将近,如此雅兴闲空,何不以梅为题再起一社。另问家中君堂可好,妹是否应上门拜见,二老何时在家闲暇,还请姐悄悄告知。书信数行,希还一字,妹宋沂敬请冬安。
——————
沂儿吾妹台启:得书之喜,旷若复面,但你我告别分明不到一月,不知是否妹糊涂记错了时日,收信可去请外头大夫看看。自你我分别后,姐每日游山玩水,与王娘子对嘴,正要报喜与你,我已将她赶回县城,愿妹小心谨慎,莫要与她结交,憋死她最好。
另若她在曾娘子面前挑拨,还望妹替姐辩解一二。至于上门拜见之事,正逢寒冬二月,我父奉府台老爷之命坐镇府衙验收各县钱粮水利,一时恐难在家,若要详细日程,待姐询问娘亲再寄,末,姐徐灵云很安,望妹也安。
第72章 着火
此后几日,果然如徐娘子所言,她的信件是一天一封的往县城宋家送去,内里关于她爹的日程详细得很,轻轻松松的就叫宋沂掌握了府城同知老爷的日程安排,压根儿不用宋沂往外打听去。
这就是内部消息呀。
李峤感叹着甩了甩他那有些酸疼的手,太黑了,愣是叫他一个人一支笔,两天一夜抄出来两大本子的税收账簿。
“辛苦,辛苦。”宋沂赶紧给人端上好茶好糕点来,为他鼓劲,“这回若是真如我想的那样,你可就帮了我们家天大的忙了,往后来延清县就跟来家一样,我爹罩着你呢。除此外,你还能收获我,我爹我娘,弟弟妹妹,家下人养娘先生丫头十来口人的感激,多划算。”
“哪里,”李峤苦笑着,“可不敢接这么多的谢礼,只求老大人回来,知晓我瞒着人,在他家中暂住时,可千万不要动刀枪才好。”
“那应该不至于,我爹是个文人,不会动粗的。”但宋沂转念一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干脆给李峤透露了几分她爹的喜好,“我爹最喜欢有人跟他讨论文赋了,你只在这上头讨他的欢心,他一定舍不得打折你的手。
要是再不成,他还是生气,那你就跑呗,保全了性命要紧。”宋沂朝人真诚的给着建议,感恩的话放心里,这人情她一定记一辈子,“就冲你我的情谊,到时候我一定抱着我爹不放,等你跑出二里地再撒手。”
“这还真叫小生感动。”李峤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他来县城这么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全当是做善事吧。
可才这样安慰自己,就听宋沂在旁催促起来:“歇息完了吗,完了就快写吧,时间不等人,这还差半本呢。”
造孽啊,李峤复又闭上了眼,不对,这不是行善,是他上辈子造了孽,欠的债哩。
————————
寒月已过,冬月初来 ,时间过得飞快。
一日县衙里头,章主簿见宋长洮这两日上下衙时,手里都提着一个竹编的提盒,也没见里头拿取过东西,不由得就好奇打听起来,“宋老爷手里拿的是家里的食盒不是,只是寒冬腊月的,怎么还用竹编子,走了热气可就不能吃了,该用木头的。”
“这倒不是,”宋长洮掂量着手里的提盒,只笑道:“衙门里也有灶房,外头也有食铺,想吃叫严成去取,哪里用得着家里去带,这是今年的户税商税粮税和水利各项税务账簿,都已整理完毕,打算明日就送到府城去的。所以这几日家里嘱咐叫我格外小心些,还是随身带着安全。”
“哈哈哈——”章主簿拿着毛笔虚点着宋长洮,与在旁的边典史道:“你看看,我就说宋老爷做官向来尽忠职守,你们还不信,瞧瞧,人家这样谨慎行事,省了多少麻烦去,真该叫吾辈多学习学习。怪不得县尊上奏朝廷时属意宋老爷来接任县职,果然比我们更老成持重些。”
“岂敢岂敢,”宋长洮连忙推辞,“章兄快别这样说,如今延清县的县令是曾大人,他这一走朝廷自有安排,即便没有,府城也有主张,哪里有我们多言的份,我能平平稳稳做着县丞已经是侥幸了,至于其他,实在不敢妄想。”
“诶,这有什么,”边典史终于逮着了个机会奉承:“曾老爷时间都已经下来了,等府城查验完毕就要交印返都,朝廷现在还没有派人,岂不是板上钉钉,宋老爷何必自谦呢,放眼衙门里,除了您,还有谁能胜任。”
章主簿听他说得太直白,没忍住皱了下眉头,随即又疑惑道:“怎么?你们连这事儿都打听出来了,曾老爷要走的日子都定下了?”
“那是当然,”边典史挺着肚子,肉圆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十分喜欢在这个时候显露出自己的几分本事,“这有什么真假,不信,你问宋老爷去,他也只当。”
见章主簿疑惑地看向自己,宋长洮点了点头,“我也是听孩子们提起的,她们几个倒是与曾大人家的千金投缘,一年里十回八回的聚会,这几日相聚时许是听曾大人家里说了一二嘴。”
“哈哈,这倒难怪了,”章主簿自嘲的笑了笑,艳羡道:“还是你们二人好啊,有儿有女的,也能借着孩子和大老爷家说上话,倒是我膝下孤单,连这些都不得而知。行了行了,既然你们家里都有儿女,便早些下衙吧,剩下的是交由我处理就好,也叫我得个给大老爷表现的机会。”
“此话当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有劳章老爷辛苦。”边典史自然乐意,与他那庞大的身躯不符,他只一缩就轻轻巧巧的从座位上逃了出来,与几人略微拱手就窜出了门外。
这几日可把他给憋闷坏了,老宋老章也不知吃的什么补药,每日早来晚走的,连带六房书吏都不敢按点出衙,见其余人这样,边典史自然也只能忍着坐牢似的待在衙门里,几天下来,快憋死他了。
宋长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章主簿实在热情,见宋长洮不走,干脆一把抢过那竹盒,推搡着人道:“快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到时候等你过来交班,这总放心了吧,就一晚上能闹出什么事呢。你快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去府城好在同知老爷面前表现一二。”
“这……”宋长洮推脱再三也没法,只得惭愧道:“那便有劳章兄了。”
次日清晨,他便早早来了衙门,叫来六房书吏中擅心算使算盘的,验过两遍,确认无误,衙门里三个官才叫马车拉了礼盒账簿,他们自己坐着轿子往府城去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走到那两层城门之间的小桥时,马车后边忽的冒起了烟,随之就有明火腾的一声冒了出来,马匹受惊之下将车驾撂开逃窜,小桥不过丈宽,那大半车厢竟全甩在了河中,小半部残留的也被火烧的只剩灰烬。
这一突发情况来得极快,叫前头坐轿的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哎呀呀!这可怎么好!”边典史看着跳脚,忙催人去捞,又怒骂车夫疏忽不尽心,“好好的马车,怎么突然着起火来了,说,是不是你故意的!”
车夫老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被烟熏黑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来,“求大人饶命,求大人明察,小的实在不知怎么回事,才从衙门出来时还好好的,小的也检查过,没有夹带什么烛火呀,哪里晓得出了咱们城门突然就着火了!”
他冤枉啊。
“你还敢赖?”边典史气得抬脚就要踹去,叫宋长洮忙拦住了人,“老边住手,现在责怪他也无用,至于是什么缘由,等人将马车捞出来再看,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快想想该怎么回上头吧。”
“怎么回呀?”边典史这会儿也顾不得奉承宋长洮了,一张圆脸几乎要皱成一个点,焦急道:“眼看着就要把这账簿往衙门里头交的,现在东西烧没了,重做一份今日也来不及呀,这还在其次。上头要是以为咱们在其中贪了什么利,故意烧火落水毁了账目,那咱们的问题才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