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看着好笑,扯住了人道:“你这样更可疑了,就老实的低着头就行,我窝在里头,外面人瞧不见你和谁说话呢。”
“那怎么不叫我进去,亦或是你出来说话,岂不是更好。”李峤疑惑,这样大喇喇开着门,难道不会更明显吗。
“就说你不懂吧,”宋沂摇摇头,“后院门我已经挂上锁了,这里的门开着,左右巷子来往人近在眼底,谁靠近了都能发现,完全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趁机偷听。”
瞧宋沂这样准备,李峤总算相信了她说的这件事确实涉及人命,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郑重,生怕走了风声。
说来也奇怪,这件事情宋沂从知道起,就从不曾对外人说起。便是宋沂她娘,也从来没有透露过分毫。
可在遇到这个老实的大好人时,她竟然真个揪住了人,把人物地点时间含糊着,剩下大半事件说与了他。
李峤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真这样,倒还真涉及了人命。
“可不是,糟就糟在这里,这事儿只是我偷听的,只是猜测,未必就是真的。若是轻易传扬了出去,坏了她的名声怎么好,那就不只只是一条人命了。可如果不说,万一此事是真,不也害了我那朋友将来半生,你叫我可怎么办?”
这是经典的火车岔路题,选哪条路都要人命。
除非宋沂闭耳不听,闭眼不瞧,冷起血来,与己无关不关心,他人性命由他去。
可曾玉英同她,饶是有些塑料友情掺杂,那也是她从小受教的结果,将人分个三六九等的往来,本性终究不坏。
自己先前也借着她家帮衬了不少,不提什么先生香方,也不提她学到的宴会差遣,单说曾家女眷到来那会,就给宋沂提供了第一桶金,况且……曾玉英确确实实与宋沂是个朋友。
宋沂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肉做的皮囊,狠不下心肠哦。
李峤倒满口的夸赞起来:“可见小姐确实心善,所以才会两相为难。若是只善一方,便是直接宣扬出去,或传流言或借旁人的口,便能救的朋友了,只是另外那边牵扯的也是人命,所以才不敢妄动。”
李峤直到这时才郑重的看着宋沂,发觉眼前的小姐不但有那雷霆手段,也有菩萨心肠。
宋沂一巴掌拍在了躬身行礼的李峤头上,不客气道:“我自然知道我的好,还用你肯定?我叫了你来,是想请你出主意的,不是来夸人的,快,别耽搁时间,叫我姨母发觉后院又锁了门,那可就完了。”
“是是是,”李峤点着头也不敢去揉额头,忙思索起来,转了几圈才问宋沂,“小姐你方才说的那位兄长,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宋沂意外,没想到李峤这样敏锐,点着头道:“不错,确实是和你见过面的熟人。”
“这样如何?”李峤有了个主意,“既然你只是想拆散这段婚姻,其实具体人物问与不问都不要紧,只要想法叫那人承认自己心中有人即可。”
“你是说?”宋沂亮起了眼睛。
“不错,你也说了,女方母亲疼爱女儿,所以才要替她千挑万选一个好夫婿,只消想办法这位小姐当场听见了男方心里有人这些话,她那边知晓了此事,便能自然而然断了这门亲事。”
“要这么说,现在的关键可就在于,怎么叫两人都在场,又偏偏碰不到了。”
宋沂十分干脆的分派任务,她来搞定时间和地点,李峤来搞定人物和套话。
只是有些事情想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原本宋沂想的是约在个酒楼或者是茶楼处,可几番访查下来才发现这选址不行。
一来是那里往来的人多,并不是个合适的聊天场所,二来即便是去了楼上包间,也无什么躲藏的地方,即使是选在包间左右侧,但那也太过明显,况且只要一问就能得知,旁人担心隔墙有耳也定不会说的。
除非叫他真个先查明了楼上确切无人,可这样岂不又成了悖论,确保了没人她们几个还怎么偷听。
宋沂冥思苦想,金陵这样大,竟愣是挑不出个可靠的地方来,那寺庙道观的也没什么好偷听的地,那酒楼茶馆也不是任她安排的处所。
思来想去烦闷之下,不由得起身开始踱步起来。
脚步稍重了几分,宋沂便听见随着自己脚步传来的木质楼阁砰砰砰的声响,忽然想起那日她同她娘初来金陵时,大姨母与她娘无意间提及的一段往事来了。
景家如今在金陵的老宅买的就是冉家以前的祖宅,而自己如今所住的这绣楼,就是仿着祖宅锦楼所建。
听大姨母说,这是宋沂的外祖父特意取了图纸重新一比一复制的,与祖宅的锦楼一模一样,这是外祖父对女儿的一片慈爱之情,生怕有时去别院居住,叫女儿忽然换个陌生的住所不习惯。
宋沂下楼左右转转,又是用手指屈着听音,又是眯着眼睛来回观察,最后果然在楼梯拐角那里寻找了她娘之前说的那个用来躲藏时极隐蔽的小茶房来。
那茶房本就是设在楼梯下方的空间,总共也只有小小窄窄的一平方大小,怪道先前她娘说藏在这里能不叫人发觉,兴许是为了不影响楼内摆设的缘故,那茶房的门与周边的雕版一致,若不是仔细知道布局,还真难叫人发现。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主子们聊天说话的时候,有时是不想叫下人们出现在眼里的,但又不能真将人屏退,毕竟还要随传随到,叫一声就过来端茶倒水的,这样的设计也很合理。
很好,这地方正好,天底下哪里还有比家更叫人觉得安心的地儿呢。
解决了地点,第二个难题又来了,这如今是景家的老宅,一个她,一个李峤,一个曾玉英,这仨人怎么能在景公子待在老宅的时候进到后院锦楼里呢?
这可不是宋沂能支使得动的人物。
宋沂沉思再三,忽然想起两位故人来,她在次日便叫人往府城和县城各寄去一封信。
府城那封是寄给徐娘子的,言说:金陵这里八月十四各社都在做诗会,听闻有什么桂花社海棠社,闹出了好大的名头,这样的盛况岂能少了你这样的人物。
况且上回在湖上时做的那首诗就极好,只是因为其余人没看到,才可惜的丢了头名。
如今七夕已过,中秋将至,不如干脆在十四日再起一社,大家不若来金陵重聚另外比试一番如何,曾娘子已经答应下来,言之凿凿自己能拿头名,就差你了。
县城那封则是寄给曾玉英,前面的话语与上头一样,只在后面加了一句:说如今金陵这里诗社兴盛,若是不来此一回,实在是可惜。
徐娘子为上回自己没赢之事耿耿在怀,一直想着要与人再比个高下,我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大家趁着中秋节来金陵这里再来一局叫她服气。前日听姨母说,金陵有个红娘庙,极昌盛的地儿,听说在这里烧香,便有神佛庇佑的。
两封信同时寄出,也近乎同时到达,内里附送的回信十分简单:她们一定到!
这下子连李峤都有了借口,中秋节前办诗会嘛,女子能办男子难道不能?
更别说中秋习俗,大都是要回老宅团圆的,景公子前些时日一直困守在府城里头,好容易回趟老宅,他难道就不想要热闹?
宋沂不信,招手就叫李峤想个法把要办诗会的消息送到景公子的耳朵边去。
李峤听着宋沂的安排蛙声一片,不禁感慨:“原本我还只道你的计划是千难万难,如今却看有了一二成的希望,实在是厉害。”
“那是当然。”宋沂得意的踮着脚去拍李峤的肩膀,“若不如此,我又怎么有底气收你做徒弟呢,你呀,”
宋先生叹着气苦口婆心的教导傻学生:“还有的学呢,这在学问上我是不如你,可这为人处世上嘛,你可就不如我喽。”
果然,没过多久,曾玉英就杀到了金陵,速度快的,叫宋沂都有些吃惊。
一问才知,原来她是为了早做准备,想着金陵城地方大,设宴席还不知设在何处,所以先来张罗了。
曾玉英说起这事就生气,“我与我娘说了,干脆在这儿买一间屋子设宴请人的多好,大家也能来金陵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我娘说什么买了也是白闲着,不肯答应,哼,只让妈妈过来租了一套住所,这租的哪有买的自在,终究不如我县里那套方便。”
快住嘴吧大小姐,宋沂看着说买房就买房,讲起来跟买大白菜一样的富豪千金拼了,她这里还扣扣索索的过日子呢,要是能有曾家的财力,想来什么百年人参就能买得起了吧。
不过也奇怪,宋沂想着金陵到底是南边的小都城,再怎么在这买套房也不能算是白闲搁着吧。难不成晏娘子一年到头都不往金陵来吗?
只是这样也好,既然她们不买宅院,那就更遂了宋沂的心了。
见曾玉英为宴会地址的事烦心,宋沂正中下怀,与她笑道:“我虽然来城里时日不久,可也听说景家的老宅花园在金陵称得上有名,金碧楼台,珠帘碧瓦,奇花异草修竹金桂,实在是个作诗的好地方。”
曾玉英一听这话,倒是压中了她的心思,景家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说不准还能在那儿见一回人呢。
她便趁势也点头,“不错,不错,上回景娘子家的花园里办了一场赏花宴,叫我赢了徐娘子一场,这次不如也在她家办一场,照样的赢人一回,叫她心服口服了去,还能讨个好彩头。”
“可不嘛,”宋沂也点着头,“若是两次都在相同的地点赢了人,那可就让她再也辩驳不成了,更何况上回是景家的院子赢了,说不得那地方就助你呢,这一次也能赢。”
这话说的曾玉英越发欢喜,只是……“这叫我怎么跟景娘子说去呢?”总不能张口就说要借你的园子摆擂台吧。
曾玉英一想到这,热头脑袋就不由得冷静下来。她倒是能和景娘子说上话,只是为着前段时间她娘和她说的亲事,叫曾玉英如今这样大喇喇提起去景家未免有些害羞。
万一人家事后回想起来,岂不显得她有意为之,再说了,曾玉英自己也有些矜持嘞,倒不想叫她们看着自己上赶着的。
“这简单,你别自己同景娘子说,你先约了苏娘子说去,我姐正和苏娘子来往频繁,两个人都爱作诗的。偏巧我表姐被我大姨母拘束在家,林家的桂花社请她也没法过去,苏娘子也为这事儿可惜,言说我姐若是不去,她也不想去了,要是这样还不如换个地方咱们聚呢。”
另外嘛……
宋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也是我想托你的地方。你若是想方设法说动了景家小姐办诗社,她们家下帖,我姨母自然不会拒绝的,这样也能叫我表姐跟着过去松快松快,她这样整日闷待在家里,我实在是怕也闹得生出病来。
这事非得你们出面不可,我要是同我姨母说起,姨母总觉得我是小孩子家家的不肯信,若是你们正儿八经地下帖子邀请,只说是在这大宅院里头办的诗社,里头还有各位官家小姐,只怕我姨母就能同意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曾玉英点着头,拍胸脯道:“你放心,你表姐就是我表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不帮呢。”
非但如此,她与苏娘子两人见到景娘子,提起此事时,还言说要托景兰做个月老。
曾玉英摇头可惜道:“我在县城里头认识的人不多,都城里见到的那些离得又远,如今你和苏娘子都是本地户,若是你们有合适的人选,也能介绍一二,说不准替董娘子做回好事。”
“这有什么,”景娘子虽然对董慧娘的印象不深,可既然自己两位好友都在这里央求,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说道:“怎么不早说呢?白耽搁了这些时日,早知道我在府城时就邀了你们过来,府城里我相熟的人也多。”
不过嘛,景娘子细想想,金陵也好。
她心里头弦丝一动,忽的高兴起来,主动提议道:“正好我哥哥也来了金陵,不如后院里头再来一回赏花宴的可好,叫他们在东边儿,咱们去西边儿,重来一回芳园旧事。”
这倒更好,心里头藏着事的怎能不答应。
只是到了邀请人时,曾玉英才惋惜起来,边荣怎么不在呢?若是此时邀她也行,但她一个人从县城来这儿也实在颠簸,万一路上遇见了事也不好,可如今不邀请,少了她一个,自己诗会投票时不就少了一票了。
宋沂却觉得侥幸,还好边荣没来,若是来了,自己到时做事儿还真甩不开她去。
边荣现如今不像是曾玉英后头的跟屁虫,反倒一直粘在了宋沂身边,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沂她爹才是县令呢。
等景娘子派人送来请帖,宋沂捏着帖子与她姨母介绍道:“这是金家的小姐要请表姐去赴宴呢,上面还有好几家的小姐都来,应该是拖了上回县城乞巧会上偶遇的几位娘子脸面。”
慧表姐还未说什么,大姨母就先疑惑起来,“金家?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我在金陵倒没听说过。”
宋沂拇指头按住了请帖上的那个名姓,在姨母面前嗖嗖嗖的来回晃悠,瘪嘴道:“我还能串通了人哄您不成?就是上回表姐同我回县城里,旁边相熟的县令家小姐办了宴会请人,除了我们,她去府城里还请了好几家呢。
什么府同知的小姐,都转运盐使司家的娘子,金陵城里做官的也有好几位,恰好大家就熟了,这回估摸着是她们还席,知晓我们也在金陵,所以顺便请了我们。”
见大姨母狐疑的看着自己,宋沂一脸的憨厚老实,她敢对天发誓,这事真是真的!
只是时间顺序上,咳咳,她小小的调整了一下。
第63章 举一反三
“喏,您瞧瞧吧,正经下着帖子来请的。”宋沂捏着帖子往她姨母前递了过去,没等人接就又收了起来,替冉霖叫起委屈:“我的姨母呀,您这些时日替表姐张罗亲事忙来忙去的,我就没见您歇歇过,
要我说,与其到处瞎打听问那些口里不尽不实的媒人,还不如叫表姐在小姐们里边听听信呢,我都问过了,这几位小姐家里头都有个兄长或是弟弟的,从她们亲人口里询问,还不比外人嘴里更可靠。”
“这倒是好,只是你表姐——”大姨母被宋沂的话撩拨动心,但随即又犯起难来,女孩子家的脸面要紧,要不也不会是她自己在外头找人去张罗,如今自己这么一缩头,叫慧娘去张口可怎么行?她能做到么?。
“嗐,不是有我嘛,我同表姐一起去,到时候我来问人不就成了。”宋沂顺手把帖子塞到怀里,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这不就显出了她的作用。
谁会疑心一个乳臭未干孩子问东问西呢,自古以来小孩就是话多好奇心重的,很正常。
“不错不错。”大姨母冉霖终于展颜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别在人家里混完,耽搁了时辰。”
宋沂点着头,赶紧拉慧表姐回屋,才刚她一直遮着慧表姐的脸,才没叫大姨母看出破绽。
慧娘还疑惑呢,自己什么时候多认识了一位金家小姐,等宋沂将那帖子给她,她看到那请帖上赫然写着一个景字时,才明白宋沂在她娘跟前扯谎。
“扯谎?扯什么谎?”宋沂无辜道:“表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一个县城人,从来没学过都城官话,金景这样相似,读音不准的很正常啊,这能怪我吗?我请帖可都给姨母看了。”
要是慧表姐再追问,那可就是歧视宋沂口音了啊,宋沂能当场哭给她看去。
女眷这边的事情轻轻松松,男宾那里却不像这样顺利。
景公子景云的社交圈大部分其实还是在鄣州府城,毕竟他常年虎踞府城芳园,在金陵这个地界相识的人倒远不如她妹妹认识的人多,这会子被景兰逼着要做诗社,不由得犯起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