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先前大姨母都没打听到的消息,这可就奇怪了,家里娘亲生着病,怎么还着急忙慌的想议论亲事呢。
宋沂看着苏娘子着实担心的样子,心里就多少有了些许猜测,原来苏娘子的娘亲这场病生的不小,说不准她家里就想赶紧办亲事,生怕丧事耽搁了人哩。
苏娘子自然不可能想到宋沂是来相亲的,她和她哥岁数差着快十岁呢,只当是跟着姨母出来的,这会儿只与人道:“可不是,这几日城里上上下下的大夫都请过来瞧了,听说南阳山那边来了个精通岐黄的名医,我家正准备过去请呢,据说是宫里出来的,最擅长给贵人看病了。”
苏娘子话说得含蓄,宫里的贵人可不就是女眷了么,这大夫若是所言不虚,恐怕精通妇人科。
这可太好了!
宋沂激动不已,她正想请了金陵的名医去给她娘瞧病,现在家里头银钱也不缺,便是拿出百两去看病都行。
不管怎么样,总要把人的病根给一气解决,老是这样每日喝补元气的药终究没有大用,还是常年病歪歪的,偶尔出门一趟回来就要躺家里好几日,其他人不知,可宋沂明白这只是在拆东墙补西墙,早晚有一天身子会熬不住,必须得治了根才行。
她默不作声的把苏娘子提及的南阳山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去就与先生过去瞧瞧,先打听打听名声,看看这位大夫是不是有个本事的再请。
不是宋沂谨慎,而是这年头做医生又没有个什么持证上岗的标准,万一这位说的比唱的好听,在外头靠嘴吹嘘糊弄事,实际是个庸医可怎么好呢?在她娘身上,宋沂总要小心再小心的。
“怪道你今日打扮的也比当日素净,原来是因为这个,”宋沂安慰道:“有这份爱母之心,便是神佛见着了也会触动的,想来一定可以治好你娘的病。”
“嗯,”苏娘子点着头,见宋沂脸上郑重其事,她也感念道:“你才来金陵,想来还没认识几个人吧,过几日桂花社办赏花宴,到时候我领了你过去,与你介绍几个人去,那社里林娘子作诗极好的,性子也好,她交友甚多,那一日去的人想来也不会少。”
“这可巧了,我表姐也接了帖子,好像就是这个诗社。”
“咳咳——”
大姨母见桌尾两人谈得正欢,像是忘记了正经事一般,不由得就咳嗽了一声。
宋沂听到提醒,才想起正事,像是好奇似的问道:“说起来,苏娘子不知,我那表兄在国子监里念书,听他说见过新入监学的学子里有咱们府那边的书生,我原想着那其中定然是有宴会上几位公子,可怎么听他说,倒没有那几个人呢?苏娘子的兄长可在监学吗,若是在,说不准还与我那表兄是好友呢。”
宋沂的重点在最后一句,苏娘子却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前头,她捂嘴道:“你问旁人我还不大清楚,可那景公子为了这事在府城闹得极大,连我也听了一耳朵呢,听说他原本是要来的,只是不知怎么在家闹的不肯来,为此还挨了他爹一顿打。
他不来,和他素日相好的那几个公子自然也没来,至于其他人么,我就不大清楚了。”说到这里,苏娘子实在可惜,“不管怎么说,金陵总比府城要好啊,怎么偏生就不肯离家?”
宋沂倒是隐约有个猜测,可她哪里敢说,只随口敷衍道:“兴许是有不得已的缘故吧。”她只谨记大姨母的嘱托,“那你家里哥哥都在监学么,秋日我表兄要去祭拜文昌庙,要不要一起过去。”
“恐怕不成,”苏娘子摇着头,见宋沂实在好奇,又看上头姑母没注意,才悄声道:“为着我爹给了大哥荫生名额,二哥念不平呢,兄弟两个为了这个闹得有些不和睦,怕是一齐叫不出来的。”
哇哦,又是一个内宅消息。
等到回家时,宋沂才与大姨母和盘托出今日宴席上的交谈,说到苏娘子娘亲身子不好时,大姨母便摇了摇头,等说到兄弟不睦,更是将此人判了死刑。
一进门没有婆母要伺候确实是个好事,可家里头还有个没出嫁的小姑子呢,又有个撑门户的大姑母,将来还要迎接个嫂子进门,眼下看着轻松,将来确实一大堆的麻烦。
冉霖唉声,“这家怕是不成了。”她倒没有多可惜,转而就对宋沂提起的那个什么恋旧不肯来金陵的公子很感兴趣,“念旧好啊,府城也没有多远。”
宋沂忙制止,这家更是个火坑,“姨母,他家爷爷可是先前的吏部尚书……”
“什么?是他家?!”大姨母顿时就失去了兴趣,呸了一口,“果然不是个什么好的,留在府城怕是担心有人觊觎他家家财呢,所以才不敢来,畏畏缩缩一点心气都没有,早晚得把屋子给卖喽。”
既然这边不合适,大姨母又开始出门与人商谈起跟那个世家子弟见面的事,宋沂倒是觉得多半这个也不成。
依着慧表姐的性子,来个好相处的婆婆或是没有婆婆,兴许还更合适她些。那些个世家家里头盘根错节,又有好几房的亲戚,嫁过去了便是个玲珑巧嘴也未必讨得了好,更别提表姐了。
只可惜,大姨母并不是宋沂的娘,从来不听小孩子的话,冉霖只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找人张罗去,宋沂便只好先将目光挪开,带着许先生次日便往南阳山那里行去,想去拜访一下暂住此地的名医。
南阳山是座小山,因坐落在此的南阳寺得名,因为紧挨内城的缘故,所以寺庙出租禅房静室来贴补寺用,价格比城内客栈要便宜,环境清幽适合居住,不受外人打扰。
想来那位大夫也是这个缘故,才避住到了此处。
宋沂到了那里,找人倒是不难,一问就有人指点这位王大夫住在西边院落中,只是到了地方,却被一个扫地的和尚拦住了去路,那小和尚只摇头道:“施主,王老爷出门去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又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宋沂皮笑肉不笑,从身高上恐吓小和尚,“小师傅,这可是我来的第三趟了,怎么接连几日都这么巧的,我一来人就出门去了。”
宋怡的银钱对仆妇好使,伙计管用,可对付一个才剃了头的小和尚偏生就不中用了,那小和尚理也不理宋沂递过去的银子,只双手合十定在门口阻拦道:“施主,王老爷确实出门去了,不在家中。”
“那好,你叫我进去等着,这总行了吧。”宋沂也麻爪了,她是好话也说过,硬话也甩过,愣是没法叫自己进了那个门去,总不能真动起粗来吧,那可不像是请人的样。
见僵持到天色也不早了,还得赶回家去,宋沂只恨恨的指着小和尚:“你给我等着。”
随即憋着气走了来时路,才到寺庙门口,忽然就听有人惊呼一声,“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沂抬眼看去,李峤背着一个大背篓,手里提着药锄子,又是一身灰头土脸,了然道:“你又做什么好事去了?”
李峤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看有个老者可怜,帮他去山里挖草药来着。”
看吧,宋沂点着头就要继续往外走,这书生果然又发了好心。
等等——
第53章 询问
宋沂的眼睛亮了起来,忙拦住李峤问他道:“你说的那个老者是住寺庙里的吗,帮人看病的那个?”
李峤点着头,手指一指那寺庙后院道:“对,他就住在庙后院,我帮他挖了好几天了。”
“那守门的小和尚也许你进去?”
“嗯,老先生同他说过的,他也认得我,我每回挖了将背篓只管进门放过去就行。”
太好了!
宋沂踮着脚猛拍李峤肩膀,可算找着了这书生的用处,“那你帮我一个忙,带了我进这院子。”
说罢没等李峤回复就强行拉着人回去,当着小和尚的面,提着那柄小药锄挺胸抬头的就进了门,气得小和尚扫地都多用了些气力,差点把院门口挖出个坑来。
不过饶是宋沂借着搬运锄头进了门,许先生仍旧被那小和尚拦在了外头。
“好家伙,这可比进大雷音寺还费劲,”宋沂擦擦额头的汗,抱怨道:“这小和尚简直就是个犟头,和驴一样难缠,得亏我的脾气好,不然早把他打晕闯进来,哪里还至于好声好气的在外头想了三天的法子呀。”
李峤倒不信宋沂的气话,他是见过这两人的武艺,打街头混混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对付一个小和尚呢,之前不动手,现在将来也不会,他倒比宋沂还信宋沂的为人。
这会子便笑着安慰道:“那小师傅也是守信而为,尽忠职守,他才剃了头做沙弥,连戒都还没受呢,您大人有大量,还是别难为他了。要找人做什么的只管和我说,现在进了门总可以说了吧。”
宋沂看这屋里满是草药书籍,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接下来还要请人帮忙,便如说说道:“我是听人说起城外来了个治妇人科的名医,想请他给我娘看病,对了,你知道他的医术如何吗?”
李峤点着头,“我才来几日,就见他接连治了周边几家农妇,还免了药费,几幅草药下去便救了人命,医术实在高明,若不是此,我也不至于去山里帮他采药。”
这下可叫宋沂放了心,还没见过哪个嘴上功夫好的给农家治病的呢,可见确实有些本事。
“不过——”李峤紧接着就来了个转折,皱眉道:“城里也有官宦人家请他,他都闭门不见不肯去的,实在不在肯不肯应允了你,毕竟我瞧他的性情,倒有些喜贫厌富。”
宋沂愣住了,她有心想厚脸皮说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可看看自己的手脚,露出来的皮肤,光滑带着红的脸庞,身上那没打补丁的衣裳,哪哪也不像个穷人呀。
她家最穷那会家里还雇了仨人呢,发愁的是给县令夫人的礼送什么,担心的是赴宴席的衣裳不够华丽。
眼下总不能临时赤贫,就是叫宋沂装也难装出来,更别说她娘那富贵病常年吃滋补药材,大夫即便骗了过去一搭手就能看出不对劲。
好容易进了房门,怎么又有个难关。
宋沂揉着脸叫苦,眼神不自觉就晃到了李峤身上,老先生能替贫家免药费,想来是个君子人物吧。
她试探道:“书生,你还记得我先前帮了你一回吗?”
“怎么不记得,倒要多谢你们两人。”李峤感念的拱手。
“不用这些虚礼了,”宋沂上前几步按下他的手,仰头真诚道:“你若是能帮我劝说老先生去看我娘的病,往后你在街面上挨揍,我一定再帮你的忙。”
“您还是替我想点好吧,”李峤原本被宋沂碰到手还有些不自在,听见宋沂说的话,没好气的挥开了人,“多谢英雄上次搭救,只是我想我的运气还没差到老是上街被人劫掠的地步。”
“那又没事儿,这是提前预防呀,我还能教你怎么防备好长个心眼儿的。”宋沂眼睛一转,又有了法子,“这样,我不收你束脩,你管我叫先生,日后我罩着你岂不好。”
到底是谁帮谁呀。
李峤好笑,“帮你的忙还要拜你为师,这买卖也太亏了。”他摇头晃脑的不肯应。
“不能这么说呀,”宋沂急了,“你想想,你拜我为师,我除了护着你,还能额外教你些人情眼色,你也不想像先前那样做好事反挨打吧,亦或是做了好事被人糊弄,我可知道好几回了。”
宋沂屈起自己的手臂,啪啪啪的给人展示这里的力量:“你要是跟我学了,打两三个小和尚不成问题,再说了,你拜了我不算亏,一进门就是开山大弟子呢,为师我的本领还不是倾囊相授。”
“好好好,”李峤看宋沂脸都红了,生怕不答应就能当场哭出来,权当哄孩子一般道:“既然如此,那我拜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你拜了我为师,为师就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帮我劝那大夫给你师婆婆看病去。”
宋沂的算盘珠子都快蹦李峤脸上去了,哦,合着他拜了师,还得帮衬师傅的忙。
还在说玩笑话,就听外头有了动静,从门外进来一位穿褐衣白须的老先生来,手持一根竹杖,身上整整齐齐,鞋袜干干净净,没带任何东西就回来了。
宋沂看看他的轻松,再看看李峤那满背篓的药材,心知稳了,这老头蔫坏,给自己找傻苦力呢吧。
她憋下吐槽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在下延清县宋鑫,听说老先生医术高明,家母早年患了重病,如今病情愈发严重,所以来此请先生帮忙医治。”
“延清县?这么老远实在难得,只是……”那老人家犹豫道:“我最近正忙要紧的事,实在抽不开身,尊架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先生,”宋沂还要再劝,却见他摆着手就要送客,知道靠自己恐怕难了,咬着嘴呆在原地,好一会才跪下悲戚道:“竟要我黑发人送了白发人去不成,我娘养育我多年,只求老先生发发善心吧。”
可这招仍是不管用,那先生似乎见惯了人恳求,依旧没有回头。
好招用尽了,宋沂只得垂头丧气的起身,路过李峤时心里数着数,寄希望与最后的小花招身上。
李峤好心肠,终于看不过去,忍不住就跟着恳求道:“医者父母心,还请长者看在她为母延请多次的份上,帮忙去看看吧。他虽是富家子弟,却心地善良,老先生不知,前段时日还是他救了我和一个孩子呢。”
看帮了自己好几日的李峤开口,又有宋沂识机赶紧转身继续跪在那里真情央求,老先生这才叹着气道:“好吧,但需得过了这半个月才行,不是老朽推脱,确实是在为人看病,还需半月才能医治恢复。”
宋沂大喜之下连忙点着头,,,别说半个月,半年都行,她娘还能挺得住。
她千恩万谢地出来,摸遍了全身找出几钱碎银,拉着小和尚就塞给了他道:“小师傅,老先生这几日的伙食费我替他出了,若是缺什么只管从这上面花去。”
她看小和尚还要拒绝,只道:“小师傅放心,我这是替里头的人出的,不是先前贿赂你,你只帮忙采买就是了。”
小和尚这才点头收下,一桩心事有了解决的眉目,宋沂整个人都轻松许多,见李峤也跟着出来,她忽的询问起李峤可知监学里苏博士的家人。
李峤闭上了嘴:“背后怎可说人。”
宋沂无奈,这书生好也是真好心,可也真叫人生气,她想了想就故作生气道:“你把我当做那些背后嚼蛆的小人了吗,我是为了家中亲友的缘故,所以才要打听,这里关系一个人的下半辈子,自然要千查万访,你要是心里过不去,你就当是我小人做小事,我逼着你说的,这总行了吧。”
她这话说的李峤连连致歉,而后才道:“我虽不大认得监学里的人物,,可正巧了,我那堂中有位同窗就姓苏,听更夫讲便是本学苏博士之子。”
“正义堂不是才进监的人念的吗?”宋沂疑惑,听苏娘子讲,她那大哥都进了好多年了,怎么还在那?
”是啊。”李峤含蓄道:“苏兄注重根基,所以四五年不曾升去别的堂中,先生都夸他是个老实人,没有走邪道,学问也很有进步的余地。”
很好,宋沂明白了李峤的言外之意,但凡一个人身上能找得出优点来,就不会夸他老实;至于进步的余地,嗯……他的学问应该是在堂中倒数的吧。
“那苏老二呢?听说他的才学倒比哥哥要强。”宋沂又问。
李峤想了半日还是摇头,“实在没听他说过还有个二弟,学里也没有比他小的书生姓苏了。况且即便他这个弟弟学问比哥哥高明也无用,苏博士为人严谨,时常在课堂讲述孝经。”
这就难怪了,宋沂恍然,老大是长子,当爹的自然偏疼他些,即便秉性愚钝,恐怕也舍不得放弃,若是老二又有那么些点才学,面对这仅有的一个入监名额,可不就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