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才说出话,发现不对,忙又填补了两个人来,都是那日赏花宴上听见的姓名。
见她问出一连串人名,董应棋来不及思考表妹嘴里怎么忽然提了男人,反而搜刮起回忆细想起来,好一会才道:“实在没听说过有个姓景的学子,姓王的倒是有好几个,只是没有名姓叫我也不好找,倒是那个叫李老三的,前段时间确实在正义堂外张贴的佳卷里见着一个姓李的,正义堂是新来的人入的堂号,应该是才来,只是我也没细打听,不知道他名姓是不是叫老三。”
“啊,那也无妨,只是随便问问,正好我在县城有个极好的朋友,她就是王书生的妹妹,知道我来金陵特意托我问问的,挂心她哥在金陵学的怎么样呢。”
宋沂心里想着,王娘子确实是王秀才的妹妹,也确实炫耀过她哥,自己同她也见过面,四舍五入这对话没问题。
确认了书生的身份,宋沂就对自己这位二表哥失去了兴趣,转而凑近坐在边上一直安安静静的表姐慧娘来,真说起来,她才是接下来董家的主题人物,大姨母就是为了她的亲事才回金陵的。
慧表姐是个标标准准的小姐形象,文静腼腆,含蓄端淑,看见家里来了宋沂这么个表妹,心里高兴,脸上露出个带酒窝的笑来。
说话声轻轻柔柔,拉着宋沂就在自己身边坐下跟她说话,那模样,叫宋沂不自觉连自己的声音都放轻了,生怕一时大了吓着表姐。
慧娘也喜欢自己这个远道而来的小表妹,不只是喜欢,还多了一点怜爱,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姨母的,嫁了个姨夫一直在县城里打转,难得娘松口把人接来住在自己家,实在是件好事。
“要不然你就和我住吧,一个人住在后花园里多吓人呀。”慧表姐担忧道。
“没事儿,有先生和丫头呢,”宋沂笑道:“我一个人睡惯了,要是一不小心踢着你了,我娘一定又要揪着耳朵骂我。”
“真的?会不会很疼啊。”慧表姐信了,伸手就去看宋沂的耳朵,咬着嘴唇心疼道:“我和姨母去说,叫她千万别动手,怎么还打人呢。”
“没有没有,我就开个玩笑。”宋沂难得的慌张了,摇着手赶紧说明清楚,生怕慧表姐真个去说,那她娘就该真动手了。
姐妹两个才相处不过半日,慧表姐那关怀的态度就叫宋沂决定站起身,为她重拾旧手艺,帮忙去偷听慧表姐将来的夫婿是哪个。
才混到大人中,二表哥忽然逮住了她,犹豫片刻才警告宋沂:“那李书生我虽然不认得,可既然他能考进国子监来,就证明家境不差,他岁数与你差着好几岁呢,实在不是……嗯……不是……”
宋沂诧异的看着二表哥,疑惑道:“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干。”都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来炸她,二表哥手段不行啊。
见自家小表妹脸上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董应棋才放下心来,是了,他这个表妹才来,哪里知道什么。董应棋心里啐了自己一口,都是刚刚听她娘在那里商量各家婚事,害得他都给糊涂了。
“那就好,那就好。”董应棋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表妹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宋沂笑眯眯的让二表哥放心,安啦,她的岁数还小呢,再说了,金陵这么大,怎么可能还能遇见。
第51章 婚事(已修改)
大姨母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替她自己这个女儿接连选了好几户人家都不怎么满意,不是嫌弃这家的家世太低,就是嫌弃那家的岁数太大,或是公婆严苛,或是贪财好色,个个都叫她看不上。
如今正好借着姊妹相聚这个机会,她便又向二妹和二妹夫以及她这个儿子打听起合适人家来。
“怎么不问问大姐夫,他的那些同僚上司总有合适的吧?”冉雩好奇,自己这个大姐平日里总瞧不起没官身的,怎么又靠起她们来。
“嗐,别提了,”冉霖蹙着眉头,一想起来就生气,“他要是北边的户部官,我还至于这么着急?你们看这个主事的名头响,可在南边儿半点没权的,他的上司不也是南边的,他的同僚不都跟咱一样,慧娘嫁过去岂不委屈。”
听见长辈们都已经商讨起自己的婚事,慧表姐臊得脸通红,忙害羞走了。她这一走,在场便只剩下宋沂一个未婚女子,宋沂被长辈们盯着,厚着脸皮坐在原地装无知少女,像是听不大懂他们说的话,只在那里捡糕点吃。
“瞧,沂儿饿了,快,去厨房里头煮碗热羹汤来。”大姨母才接触宋沂,与她还不大熟悉,见此真以为宋沂是年岁小听不懂,毕竟在她印象里自己这个外甥女一直呆在乡下,稚嫩些也可以理解,她便也没有多管就挪开了眼神。
冉霁倒是眯着眼睛看她这个女儿,好一会儿见宋沂愣是没半点抬头的迹象才默认了,许她留在原处听一听。
大人们总会犯一个毛病,觉着小孩还小时便会下意识地忽略其人来,说起什么话时毫不回避,默认孩子还小听不太懂。
像这回就是如此,在宋沂特意收敛了动静,缩在角落之后,其他人视野里便恍惚没了这个人,又开始商议起要替慧娘择选一户怎样的人家话题来了。
大姨母按人头分派了各自的任务,像二表哥就叫他打听着同窗好友可有婚假,像二姨母就问她身边那些官僚太太们有没有合适子侄,再有二姨父,也叫他在国子监同僚那里多问问去,慧娘也是他的外甥女呀。
“大姐,叫我说,你这会办事办的糊涂,慧娘婚事该早准备呀,怎么到了如今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猛找,叫我们一时半会怎么寻摸个好的。”二姨母抱怨了一句。
这年头哪户人家相看不是从小就定起。更别说叫人在那国子监里找了,能考到那里的书生岁数大都二三十了,哪个没有妻妾。就算真有十来岁的,也早早的就被人下了手,那还有等她们去找的地方。
“这是慧儿走了,我才与你们说的,”大姨母面色不好,“先前你姐夫倒是看中了一家,只是人家有本事,已经跳到广西省太平府做官去了,难不成还要叫慧儿跟了他们家去?我只想她在本地老老实实挨着我们,怎么舍得她跑到千里外的地方去。”
大姨母气道:“就是因为难找,所以才找了你来,你倒好,不先帮忙倒先埋怨了一顿,感情我找你来是来吃气的不成。”
“好了好了,”冉霁打着圆场,“大姐,既然如此,不如我也写信托人问问去。”
“免了,”大姨母忙摆着手,“你还是顾好自家吧。”
嘿,这什么意思,冉霁听得也窝起了火。
等回到楼上时还气哼哼的与宋沂埋怨,“你刚刚也听到了吧,你大姨母什么话呀,我这个做小姨的帮忙想看怎么了?她还嫌弃上了,我就知道她一直瞧不上我自己找的,哼,真论起真才实学来,你那两个姨父哪一个比得上你爹,无非是仗着自家的好家世才爬上了官,神气什么!”
“对对对。”
宋沂点着头,不敢在这时候触她娘虎须,就是,抛开了家世,抛开了官位,她爹一点也不差。
再说了,宋父能从河南府那里考上举人,可见才学还是有的,就算一直困顿在县丞官位,那也是因为上头有人为难的缘故。真要说起来,宋长洮这个县丞好歹手里捏着实权,在延清县这个县里还是能说了算的。
换成金陵,大姨府咳嗽一声又能管得了谁呢。
“娘放心,”宋沂卖乖道:“我将来夫婿肯定给您好好看看,我信您的眼光,您要说不合适,我绝对踢了他,不叫您费事儿。”
宋沂这一顿马屁说了半个多时辰,才叫她娘顺了心,次日冉霁半点也没姐妹才相聚了就要离开的不舍,反而只觉轻松,挥手麻溜的就回县城去,大姐还是偶尔见一面的好,见多了就该吵了。
见宋沂娘亲走了,慧表姐担心自己这个表妹心里难过,便拉着宋沂去西厢房里好一顿安慰,还向她允诺,“等过几日桂花诗社开了,我带你去那诗社里头玩去。”
“诗社?”宋沂疑惑道:“是书生们待的地方吗?”
“不是,”慧表姐笑道:“都是女孩子,在林家后院办的。这社是林大人的娘亲举办的,社员是她媳妇和女儿们,后来名气传扬出去,就有请了各家小姐们也来参加。
为着有一大片的桂花树,所以取名叫做桂花社,我受她家七小姐邀请过几回,社里并没有哪位自恃甚高傲气凌下,都是和气极了的,你去了定能跟人做上朋友——”
“行了!”
大姨母在门口忽地打断道:“接下来你哪还有什么时间去什么诗社玩的,难道还要去考状元举人吗,我的儿,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这一年间给你定了亲,小定大定的,不过一年就要出门,时间哪里充裕。眼下你该多绣些荷包香囊衣裳的,早做准备才好,免得叫外人小看了你去。”
冉霖是特意为了宋沂过来的,毕竟是亲外甥女儿,不是表的,妹妹才走,她自当担负起做姨母的责任来,先是去了一趟花园,没见着人才又折返回来,听见这番话连忙教训了慧娘一顿,免得叫宋沂野了心。
见二人都低头听训,才满意地领了宋沂去前头屋里,问她会不会打算盘珠子。
宋沂点点头,仗着大姨母不知道内情,把自己本事夸大了些,“姨母放心,我在家里管了几年账,这些都会的。”
这可真是,冉霖听说了反而生气,气冉霁这个娘亲做的实在不负责,自己病殃殃的倒叫这么小的孩子管起家来。
一面气一面又叫人拿了账簿,看宋沂确实认识才叹着气收起,又转而考起她其他的东西,熏香摆件也会,管家理事也能,知道市面物价涨跌,认识绸缎布料分类,冉霖一件件问下来,倒叫她好个吃惊,连原先对冉霁的不满都渐渐消退,看来她这个小妹还是很舍得教孩子的。
只等到宋沂绣花水平一般,冉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皱眉道:“这一门功课却落下了。”
宋沂生怕她姨母也要逼着她像表姐那样每日绣东西,连忙道:“我娘说我岁数还小,怕眼睛看花了,叫我先缓缓,跟着先生念书要紧。”
“就是那个许先生吗?”冉霁道。
“嗯,”宋沂点着头,“许先生原先就是金陵人士,我娘特意请了过来教我的,她也是仕宦之后,经历司都事的女儿,才学过人,我娘也直夸她好呢,叫我跟着好生习学。”
既然宋沂搬出了她娘,再加上大姨母总算见着了她一个需要学习的地方,便没有压着宋沂马上去补,“也好,那你就先跟着她学吧。”横竖能有几年呢,学不了多久就够了,到时候还不有的是时间。
“只是平日书读完了,你就先跟着你表姐看她刺绣去。”冉霖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空档,原本接了宋沂也是想减轻她妹妹的负担,帮着教养,要不然老缩在县城可怎么找好夫婿。
宋沂乐得如此,她虽然才跟表姐相处了一两日,可已经摸清了表姐的好性子,耳朵根那叫一个软乎,学的累了只消一顿撒娇歪缠,就能逃出门来。
那小花园也收拾的差不多,宋沂没在里面栽种些什么花草,反而平整了土地供她白日里运动,那后花园共有两道门,运动时把内门关了,后院的人便进不来的,还有一道外门通向巷子,那钥匙也已经给了她们,出去时悄悄的大姨母也不知晓。
说句实话,大姨母对宋沂她们可谓是十分放心了,连这门户钥匙也交于了人。
宋沂也不辜负这份信任,吃厌了家里伙食就时常跟先生改头换面出去吃顿好的,将家附近品尝的都快能写个探店日记了都,正在向远方迈出脚步。
夏日炎热,可金陵不比延清,一时半会儿宋沂买不到硝石没法制冰。不过金陵地大,权贵们也多,街面上竟然能光明正大的卖冰,有好心人暂住,倒也不算难熬。
只是她大姨母火气大,硬生生在嘴角长出两颗燎泡,想来是因为慧表姐的婚事不大顺利。
这一日,宋沂忽然见她大姨母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便知事情应该是有眉目了。
果不其然,大姨母从她好友那里得知了一户世家子弟还未娶妻,又有二姨母在她的不断催促下,也硬逼着夫君叫他向周边同僚打听,也找到了一个合适人选。
一下子有了两家,怎么不叫大姨母松一口气。
“只是不能只看了家世,你慧表姐性子绵软好欺负,还得看家里人脾气如何。”大姨母才高兴没多久,看见慧表姐躲回房间又叹起气来,她也不知像自己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怎么养出一块软豆腐来的,只是到底是亲女儿,总不能叫别人欺负了她去。
她这番话倒叫宋沂意外,照这样看,大姨母其实也未必是她娘说的那样挑家世盲目相亲,至少还替表姐考虑过,要找个情投意合的。
“不错。”大姨母点着头,一指头就点中了宋沂,“你知道我这番苦心就好,既然如此,明日就由你陪着我去吧。”
“哈?”
原来明日大姨母好友做东,在仙客来酒家摆上一桌宴席,请亲近人过去赴宴,二姨母趁机邀请了她家,大姨母便想过去瞧瞧,只是带了慧娘,将来亲事不成难免得罪人,所以思来想去,干脆便把宋沂带上,好用外甥女做个借口。
“正巧他也有个妹妹,你同她说会儿话去,机灵点,多打听打听家里人的品性。”大姨母嘱咐道。
为了表姐,宋沂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至少怕事办不成,提前打了预警,“好吧,可我在外张不开嘴,万一到时候没打听出来什么,您可别怪我。”
等到了楼里,宋沂眨眨眼,还真不用她装自来熟了,这人她见过的呀。
第52章 大夫(已修改)
那坐在靠窗边位置上的,不就是府城芳园赏花宴席上严娘子带来的宾客吗,宋沂还记得她姓苏来着。
怎么会是她呢?
啊,宋沂想起来了,那时介绍人时,这位苏娘子可不就是南京国子监博士的女儿吗,怪道和她二姨夫是同僚,都是一个官职。
这可真是稀奇,金陵这么大,竟叫她一前一后接连遇见了那日芳园里的两位旧时。
宋沂好笑,这园子也够有缘分的了。
细细算来,她其实对这位苏娘子的印象并没有多深,只依稀记得她做的诗词在当时排名第二,并不像景娘子那样热情与人搭话,也不像徐娘子那样刺挠爱比较,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路人背景板,和那日的她差不多。
不过甭管印象如何,都不妨碍宋沂以此为理由与苏娘子热络起来,好接近闲聊的。
“啊,原来是你呀,宋娘子。”见宋沂笑脸直奔自己而来,那苏娘子还有些疑惑,只等宋沂提醒赏花宴落水的故事,她才依稀记起确实有这么个人,忙招呼人:“真是巧了,原来你姨父是家父的同僚,怎么当时不说?要是知道,我一定约了你大家在金陵聚上一聚。”
“这有什么?”宋沂见她姨母落座,自己也顺势就在苏娘子身边坐下,同她笑道:“我爹确确实实在延清县城里做县丞呢,提我姨夫有什么意思,若不是我姨母家住在金陵,恐怕我也难到这的。
苏娘子,你不是在府城里么,怎么又跑来金陵了,今日是跟你娘来的么,看见你倒叫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瞧见了我心里实在高兴,在金陵总算是有一个旧友了。”
苏娘子见宋沂与记忆中不大一样十分热情,她只当宋沂初来金陵确实孤单,难得见着自己这个相识的才会如此,便实话实说道:“我也是跟了我姑母来的。”
提起来金陵的故事,苏娘子就叹气,“原先是在府城住我姑母家的,只是为着我娘病了,所以才急忙忙跟着姑母回了金陵。”
“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