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想着英儿一个人来县里,担心她孤孤单单的无人作陪,可喜叫她遇着了府上小姐,多了小娘子这么一个玩伴,热闹还在其次,我最喜欢这孩子心性纯良憨直,处事又大方又公道,英儿同她在一处,着实的叫我放心。”
听听,听听!
冉霁心里头啧声,到底是都城里出来的娘子,夸人的话语都说得这样好听。
这还是她那歪主意甚多,偷奸耍滑不爱动弹的大闺女嘛,怎么晏娘子形容得跟个大家闺秀一样。
“大娘子说客气话,我还时常提,我们家这孩子有福,得了府上小姐的欢心,倒时时的邀她入宅院游玩,增长了不少见识。她还跟我夸小姐为人娴静文雅,一举一动都是大家气象,就连身边的奶妈先生都十分不凡,沂儿能跟着受教,该是我感谢大娘子才对。”冉霁也识时吹捧。
晏娘子满意的勾起嘴角,谁说这家娘子不出门性子畏缩,应变得当,大大方方,哪里像个乡下女子。
孙娘子听她们俩客气来,客气去,仿佛将她女儿忘在了一边,心里头下意识想要嘲讽,可一看见冉霁,嘴巴蠢蠢欲动之时就想起了昨日衙门里疯传的流言。
宋县丞心眼儿小啊,一个仇能记十来年呐。
孙娘子咕咚一声吞下了讥讽,转而扬起一张笑脸来插进话题,“可不是嘛,就连我们家孩子回家来时也夸二位小娘子是如何如何好呢,要我说呀,您二位甭客气的就对着夸啦,两个孩子都好,都是天上仙女下凡来的,叫我心里头羡慕的不得了,恨不得抱了回家去呢。”
不得不说,孙娘子往日尖酸时的功力强劲,她吹捧巴结起人的本事也十分的强,气氛倒被她一下就给炒热了,那桌上几人都捂着嘴笑。
不请自来的陈娘子才进门,见着这里热闹就上前来笑道:“我才在门外就听孙娘子开玩笑,说是仙女下凡了两个,可我看去,个个都是仙女转世,哪里只下凡了两个。大家且先坐下,喝杯茶润润喉咙,好了再夸也不迟呀。”
这话引得在厅上众人都笑了起来,按着次序在桌宴上坐下,陈娘子坐到了冉霁边上,同她关心道:“二娘子,如今外头都说二老爷厉害,倒是辛苦了你这个做妻子的,亏你瞒得这样严实,叫我们都看不出来。”
冉霁眨眨眼,茫然道:“这是怎么说的,陈娘子你也知道我身子弱,长年累月在病榻上,连出门都没几回,我哪里知道什么。陈娘子,你若是听说外头说了什么,与我说说,唉,我一个人待在家里竟成了个聋子,什么都不清楚。”
陈娘子狐疑似地看着她,随即一拍脑门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倒忘了,这事我也是听外头说的,究竟不真,还是叫孙娘子与你说吧。”
且不提冉霁在宴席里听得怀疑人生,那后园内流程倒是走得十分正常。
曾玉英站在竹子搭的凉棚下接待宾客,边上还有兰香和黄香时不时的过来回话报告进度,偶然间出了个什么临时差错,也在曾玉英宋沂她们先前的商议之中,选了后备方案就行。
“这可简单,到时候回了都城我也要这样办上一场,叫我那些表姐妹们瞧瞧我的本事。”曾玉英得意道,亏得先前还去赴别人的宴席,自己家摆上一桌也很容易嘛。
非但她是如此,就连宋沂也十分满足。
毕竟就她家那个家庭条件,要想组织这样的规模简直可以说是在做梦了。不提哪有这么大的场地,就说那各处人手,宴席摆件,以至于请人的规矩等等,这些便是宋沂两辈子都没接触过的,这几日全程学了一遍,实在是赚。
宋沂看向曾玉英,俗话说的好,人的一生要遇三个贵人,她这会真心实意觉着曾玉英算是一个。
曾玉英作为主家虽说要招待客人,可她到底没把这个当正经事,在凉棚听前头人说有鱼跳起来像是要跃龙门,她就急急忙忙跑了过去要瞧,把后续全撂给宋沂和边荣处置。
“哪里哪里,是哪条鱼要跃龙门,让我瞧瞧!”
见她风一阵地走了,边荣才有空拉着宋沂叽咕,她从来时就憋了好半天了,这会子亮着眼睛直接问道:“你爹真有这么厉害吗,外头传得可厉害了,昨晚上我还听我娘在那儿生气,为这个我爹还和她吵了起来,说什么不该得罪了人的,听人说几句就真以为他能接手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宋沂一摊手,“我爹平日不怎么在家里呆着的,我们父女没怎么碰过面。”
边荣同情地看着她,“也对,你能知道什么,从小待在那么个家里也实在可怜,我同你说个好消息,我娘松口啦,叫我接下来想方设法的与你交好,让我在你这打听事呢,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和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往啦,到时候我邀你去外头玩。”
宋沂笑着点头,叮嘱边荣道:“若是有约你到时候记得先派人送了帖子来,我娘管我管得严,接不到帖子不许我出门的,说不定还会说我不在家。”
“放心吧,”边荣笑道,“到时候说不得我和我娘都给你家送帖子去,我听她说,下回她还想邀请你娘一起去拜香呢。”
“这……”
宋沂皱起了眉头担忧道:“我出门还好,我娘的身子弱,孙娘子应邀她倒未必能出门的,还请你到时和你娘说说缘故,解释一番。”
“这有什么,放心吧,咱们俩什么关系,要真我娘有什么不满,我一定帮你们说话。”边荣拍着胸脯一口就应了下来。
好吧,宋沂看着边荣,这也算半个贵人。
等着回了家,宋沂就明显感觉宋长洮比往日忙了许多,就连跟在她爹身边的严成,腰板也比以前挺直了,有时回来报信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底气,看来她爹在衙门确实有了点权。
那蝉鸣了几日,叶娘子便照着先前与宋沂安排好的日子上门禀报,说她这几日梳头生意少了些,那吕娘子几人参加的聚会也少见了许多人。
叶娘子纳闷道:“前些日子抓贼还有空闲,如今早出晚归的倒是忙得很,就连内院都少了好些人去,人手不够叫小的还帮忙打下手呢。”
何止内院,就连卫妈妈都十分高兴,“这几日大老爷实在有本事,那街上各处的米粮果菜全都降了价,阿弥陀佛,我特意买了好几天的呢,等会儿他们就送来。”
卫妈妈似乎觉得捡着一个大便宜,连声和人夸起知县老爷体察民情、善政惠民等等,连她都这样高兴,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由此可见,县衙里确实达成了一致,管束河道的政令已经落实下来。
一直到五月末尾,她爹才清闲下来,有空叫了宋沂和她说道:“事情已经了了,你可放心了吧。”
宋沂歪头疑惑,只觉着原本不是风雨欲来么,怎么城内大户们就这样轻飘飘的投降了,没半点儿先前抵抗闹腾的样子。
“县里都已经下了狠心,他们闹腾什么?难道还要抵抗朝廷令法不成?”宋长洮叩叩桌子好笑,“别说县里,那县外想耍花招都不中用,府台老爷前几日才夸的知县老爷办事得当一片公心,这会还不都缩了头去。
那河道各处私建的码头都已经拆毁,各处添置了人手看管,这几日官用码头税收多了十来倍不止,可知他们贪得有多厉害。哼,没叫罚没就已经是宽容了。
至于衙门里,那多收的税赋也是一大笔银子,有这数目,县里今年势必是要好好的露一次脸,不至于再巧立名目多收税赋平账,叫百姓们也能收益。另外知县胡师爷也透露,说等到年末要分出部分分与大家,连最底下的更夫驴夫都能捞着,怎不叫大家心服口服。”
这一手棒子一手糖的,曾知县确实有些手段,即便不是他,他手底下也有能人。
“可衙门多了,他们就少了,那些老爷们肯善罢甘休。”宋沂不信。
“傻孩子,你怎么倒忘了,县令老爷是有大前程的,做不了三年就要高升,他们且忍耐个几年,换了下一任不知底细的,他们捧着银子说几句好话,还不就照旧了。”宋长洮冷笑一声,上上一任封县令不就如此,做了实事换了老谭就全改了回来。
要是他……要是他能……
宋长洮每每想及此,就忍不住掩卷叹息,奈何啊。
别管上头人是为功劳还是为了钱银,总之这么一整治,倒真把延庆县管的有些模样。
物价上涨之后下跌,便叫人看着划算,商品走着官码,老老实实缴税,便叫守城门的民状都多了笑脸;衙里被年底分钱的胡萝卜吊着做事也麻利许多;再加上那三虎被曾县令记住了名,这会子缩头躲家门的哪敢出来。
一时间,延清县倒真有些河清海晏政治清明的气象。
宋父的日子清闲下来,便时常有空去陪因着天热又生起病来的冉母,帮着管教儿女。让宋沂轻松下来,更有功夫到处转悠,还没享受多久,这日她从前仓大街领了分红,回家时便天降一个大消息来——她大姨母要来了。
“大姨母?”宋沂张口结舌,不是说跟她娘闹得厉害吗?怎么这会儿突然上门来了。
“什么闹得厉害,”冉霁嗔怪道:“你这孩子,见着了人可不许混说,你大姨母最重规矩了,她还是我写信特意请来的呢,这回过来就是要带你去金陵的。”
“什么?!!”
第47章 准备(已修改)
只是这事儿由不得宋沂做主,她那大姨母是在已经来的路上寄出去的信,金陵离延清县不远,没过上两日,那传闻中的大姨母就在宋家亮了相。
这是一个看着就十分讲究的妇人,戴着与县城衙门大部分娘子都不同的一个金梁冠子,穿着秋香色通绣圆领袍,下边儿是规规矩矩翠兰缕金马面裙,饶是这会子暑热,可仍旧把那竖领内衫穿在里边系得严谨,叫宋沂看着不禁都觉得热。
那妇人一直皱着眉头,从下马车看着宋家院子就开始念叨,“怎么还是这个院子,都住了多少年了,这么小可怎么能住人。”
走几步见着鲁大夫妇又是叹气,“怎么连个年轻门房也没有,万一夜里失火失财,还要老翁去追赶么?”
一路走到冉霁屋中,见着她那堂屋里的摆设才想说话,见角落摆放着两大盆的冰块才算勉强松开眉头,与迎上门的冉霁道:“照这么看,你如今的日子还算不错,总算没和当年一样可怜。”
没等冉霁回话,她就自顾自的差遣起人来:“只是你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有钱了也该买房舍置地,在这上头花多少也不够,怎么浪费在这。再说了,你的身子弱,夏日里头冰块放置一桶就行了,多了潮湿易犯病的,哪买的下人,连这个也不知道,来人,快把这盆抬出去。”
宋沂听着赧然,她没想到这一层,光想着冰堆多些,能让她娘多凉快一会。
从夏至起宋沂就靠硝石制冰做了好些,原本还想卖的,哪成想硝石不让买卖,她这些还是想法从衙门里得的。
既然不能买卖,那就干脆自用,不但她娘屋里有两个木盆,前院后院每人屋里都十分奢侈地摆着冰山,毕竟没花多少钱,这硝石制的冰又不能吃,做多了摆放起来纯当是员工福利了。
卫妈妈见屋里母女两个都没有反驳的意思,便和齐婶一起合力抬出去一盆,自己趁机躲了出去,这位姨奶奶好强的气势,叫她气也不大敢出,生怕被她挑出什么毛病。临出门时还好心顺带叫了五娘出去煮茶,将她也救了一救。
“沂儿,来,快见过你大姨母。”冉霁没理会她姐的念叨,又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会劈头盖脸一顿教训下来并不恼怒,而是语气轻柔地拉过宋沂,叫她给面前妇人行礼。
“大姐,这是怡儿,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淮儿和扬儿正在跟着先生念书,等他们学完了我再叫着过来拜见。”
冉霁了解自家孩子,那两个顽皮,好容易老老实实念着书去,若这时候中断,只怕就要撒娇借着见姨母来混过一日。
大姨母审视一般地看着宋沂行礼,见自己这个外甥女确实如信上所说聪慧稳重,举止行动规矩大方,才略微放松了点语气,招手叫身后仆妇取了礼来,
“虽说你叫我一声姨母,可我们这个亲戚做的实在是远,我都没怎么见过你,没想如今长得这般大了,来,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是从大报恩寺了真和尚那里得的手串,保平安的。”
大姨母话说的实在客气,哪里是没怎么见过,在宋沂的记忆中,压根就从来就没出现这位大姨母的脸来,不,不只是脸,就连这个称呼都没听说过。
原主印象里,只有每到秋节年节那会,府城的二姨母偶尔会托商队船行过来送点衣裳绸缎,于此外就再没有别的亲戚往来了。
为着她娘的娘家亲戚往来不多,以助于冉霁的家世背景在县城里都没多少人知道,还以为她是城外哪户农户家的女儿,亦或是行商的出身,一时侥幸嫁了宋长洮才跟着身价上涨,成了本县县丞夫人。
原主也是这样想的,宋沂虽说来了发现她娘言行举止不同于常人,可她娘死活不肯透露家世本分,叫宋沂也难猜着。
这会儿大姨母来才见她娘松口,与宋沂介绍起来,原来冉家子女取名不像是宋家这样随意,而是都有个字辈排行,她娘这一辈从雨字,大姨母名唤冉霖,二姨母名叫冉雩,加上她娘冉霁,一共三个姐妹。
祖籍金陵人士,世代名门望族,在本地也有不小的名声。祖父冉志因为曾祖当年抗敌守城有功,经恩荫入了国子监,后来做了国子监监正,升补为应天府教授,七品的官职也不算低了。
大姨父是南京六部主事,二姨父是国子监博士,宋沂心里头细算,照这样说,姊妹三个里,还真是娘嫁的人官阶最低,前程也最差,恐怕三姐妹闹翻,说不得还有这个原因哩。
宋沂倒不是乱猜,而是她瞧大姨母这番做派就知她极看重尊卑等级,祖父早亡,冉家便是由大姨母撑着家门,从大姨母和二姨母的婚事安排来看,都是本地名门子弟,她娘这门远嫁他乡的亲事还真未必是家里人的安排。
事实证明,宋沂猜的果然没错,冉霁年轻时胆大妄为,自己择了婚事定亲,还与家里人闹了一场,六年前又不欢而散,这回冉霁寄信给自己,在冉霖心中,便是自己这个不服管教的小妹认了错,知道后悔了。
也正是因此,她才特意坐船赶赴到这里来的,金陵那边才回来还没收拾好呢。
一路疾行风尘仆仆来到宋家,看着小妹那张苍白的脸,消瘦的身子,冉霖纵使嘴里挑剔,可到底还是催人赶紧躺回床上去,“又不是在外头赴什么宴席的,穿着这样给谁看?还不赶紧躺了,你这样,是想做出病来气我不成。怪道写信叫我带了人走,要我说啊,不如索性三个都带了去,叫你在家好好休养。”
“什么,我可不去。”宋沂听闻得她姨母说要带她远行,当即就摇晃脑袋大声反对,好好的闲暇日子不过,去什么寄宿学校啊。
“胡闹!”还没等冉霖开口,冉霁便先是一顿训斥,“我们在这里说话,哪有你插嘴?往日我是怎么教你的礼,你大姨母要带你去金陵教养,她是主事娘子,又在金陵老家,交友广阔认识的人多,这是极好的事,岂有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这有什么好,抛下爹娘远赴金陵,娘就不怕我在那里吃不惯穿不惯?受了欺负可怎么好?孤孤单单可怎么办?万一我也烦闷生了病——”
还没等宋沂话说完,冉霁就连忙打断:“不许胡说,你身子好好的怎么会病。”
“行了行了,”冉霖被她们母女俩这段争吵听得不耐烦起来,正好一前一后把她圈在了中间,听得人耳晕,“金陵又不是都城,也没离这多远啊,坐船不过一日路的,亏你们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