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原来是这招,宋沂宽慰起卫妈妈,“妈妈放心,这会子还闹不起来,喏,您瞧,有人盯着呢。”
卫妈妈顺着宋沂指的方向看去,“诶呦,”她揉了揉眼睛,“那不是潘老爷家的下人么。”
“妈妈认识?”
“那可不,您看那个穿茶色衣裳的,那一日就是他和几个人来咱们家送礼。”卫妈妈旁的不敢说,记人这方面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若是连这些人都分不清楚,还怎么和左邻右舍的仆妇们一起聚会儿聊天呢。
譬如那个谁和那个谁在那儿做了什么,大家伙儿通常都不指名道姓,而是用个好记的代词,这要是分不清记不住的,基本就可以告别八卦圈了。
恐怕还不止潘老爷家插手,宋沂望着不远处的城门,这伙人闹事就在南门几十米处,那守城门的竟当做没看见一般,可见里头水深。
牛大哼声道:“岂止啊,就连我们那里也闹着。”
牛大的娘子是花街里出来的人,与那花街上的姐妹还有往来,听说衙内老爷们喝了几口黄酒就在酒席上痛骂起大老爷来,说他严苛贪酷,不是好官。
“哎哟哟,那可就麻烦了。”卫妈妈起先听见街面上的人闹腾还不以为然,可等牛大说起连那些老爷们也有不满时,面色不由得就凝重起来,又劝了一回:“大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别去那席面了吧,县里从上到都对大老爷不满,您说说,没了这些人手,大老爷就是再厉害也没法管呐。”
他还能靠谁呢?
是啊,宋沂心想,想来其余人也是这个意思,县里头没了人手,大老爷能叫谁?谁会听命?
可惜呀,县里诸位只想着县里头没人就能抗命,可人家曾知县能耐比他们想的还要大,说不准还能从县外头调人。
人家和府台老爷都有交情,便是闹到府城,也不过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闹剧。
只不过嘛,要是真闹到这一步,实在是有失官场体面,倒显得曾县令连下属都无法收服的了,便是强压着办了事也显得能力有限。
宋沂不信曾县令不知道其中的为难之处,要不然也不会由着县里闹腾这些许天。
在这个紧要关头,显然就需要一个本地官吏站出来,替知县老爷解决麻烦。
那人能是谁呢,可不就得她爹出场了,至于宋父先前那刚正不阿的名声嘛……
宋沂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就苦一苦她爹吧。
“阿嚏!阿嚏!”宋长洮鼻子发酸,忍不住就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了,莫非夜里着了凉?”在收拾衣物的冉霁听见了动静,忙着急问道。
宋长洮摆摆手,叫她放宽心些,“这都要入夏了,哪里还会着凉,不过尘絮飞进了鼻子才打的,我把房门关上就好了。”
“还是叫门开着吧,淮儿扬儿两个淘气,纵使先生看着也时不时的闹腾,我在这里还能盯着些。”冉霁手里翻捡着衣裳,到底还是担心,将那杭罗透气的衣裳弃了,转而给宋长洮挑了件青绿色绸子直身。
“怎么做了绸的,我穿葛布棉衣也行,”宋长洮看冉霁打包衣裳,忽见的一件新的,不禁叹了口气,“这一身想来又要花上不少银钱,该给你做件新的才是。”
“别唠叨了,是你女儿的孝敬,看你每日家就那么两三件官服倒腾的穿,她看不过去才去铺子里头给你做了两件新的。不单是你,”冉霁指着柜子里头笑道:“连我也有两身呢,你就穿吧,穿的体面些出城,叫大哥大嫂也瞧瞧,省得老说我委屈了你。”
次日一早,家里头照旧的给五娘放了假,连带上许先生卫妈妈,一行七人穿了新衣裳,坐着两辆大马车回到城外老家。
宋沂下马车往前看去时,那门头上还残留着清明节时干枯了的半根柳枝,只是那柳枝下面等候的人竟换了个模样。
大伯母头一回时还在那儿挑拨离间刻薄人呢,这一回竟然和大伯一起搀扶着祖母出来,三个人喜笑颜开的迎接宋沂一家。
“可把你们给盼来了,我今儿早上就听见有喜鹊在那喳喳叫呢,娘还不信,瞧瞧,人这不就来了。”姚金纤笑眯眯的打着招呼,伸出手刚准备去揽人显得亲昵,看着宋沂那双清亮的眼睛迟疑了片刻,转而望向后头冉霁,想了想又去看被卫妈妈严格看管住的宋淮宋扬,直到人进门都愣是没有个伸手去够的机会。
她便把手收了回去,只满口的开始夸赞起人,宋长洮的衣裳,冉霁的发型,几个孩子身子康健,就连卫妈妈都难得的送了一句看着富态。
叫宋沂与冉霁不由得对视一眼,大嫂/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捡着钱了?
几个女眷进了里屋坐下后,姚金纤不经意的摸了摸自己头上戴的那一只银钗,又不经意地掸了掸自己身上那蜜色杭绢衣裳,最后再不经意的提起裙子,露出那双翘脚花缎子高底新鞋子来,捂着嘴又把指头戴的那两三个银戒指显摆了一番。
若非冉霁识时务的及时搭茬,只怕她还要做出八百个假动作来。
“大嫂这一身看着气派,怕少说也要好几两银子置办吧。”
“嗐,不过就是随便买了点,”姚金纤晃晃手,像是嫌弃,“这都是我家兄弟送来的,谢我帮忙的缘故。先前有个老爷见我这个人吶为人正派,想来家里也是好的,所以将我爹那三四条船都给包了去,还把几个兄弟也都要了,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在河里拉货,啧啧啧,真叫一个忙哟。”
姚金纤是船家出身,船上人家的日子哪里好过。
那些个送货的行当都是叫城内的船行包了,他们在外头的顶多就是接些散客,或者去河里打鱼上市卖去,过一日是一日,全看老天爷的脾气,究竟能有什么积蓄,
哪成想这回被那老爷一气解决了家中大小的活计,她娘家兄弟可不得谢她么。
“五百文一天呢,家里头四个就是两千文,做上一个月,别说一套城内的宅子到手,就是乡下买地都够好几亩的了,从此脱了水上生意,落地生根,岂不是好事。”一想及此,姚金纤就连脾气都好了许多,颇有些在冉霁面前扬眉吐气的意思。
“这实是件好事,却不知是哪家老爷这样阔气?”冉霁恭维了几句,好奇道,到底是哪家的孱头这样手松,雇船家竟出五百文的价钱去,一个月那可就是十五两银子,比宋长洮衙门里的收入都多几倍。
“这个嘛……”姚金纤卡了壳,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左不过是个外头的,我一时也不记得是什么名姓了。”
宋沂才不信她大伯母这番鬼话,她从车里拿来自己昨日特意买的礼就去后头寻堂妹宋淇。
昨日为着那群人在闹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散了,宋沂便还是去了下甸街逛了一圈,除了买些茶叶外,那茶叶铺子对面便是个灯笼铺,她去那里与那伙计聊了几句,便在人的推销之下买了滚灯笼。
是个拿竹篾片做成的球,里头另外还有一层,放上蜡烛便是来回翻动也不会熄灭,很适合小孩子玩,为了避免被她弟抢去,宋沂专门买了两个,一个大老虎的,一个小兔子的。
“真有意思。”宋淇抱着那个老虎竹子灯笼十分欢喜,“正好夏天夜里凉快,到时候点着这个我往路上走去,叫他们都瞧瞧。”
“潜弟怎么不见?”少了那在耳边的嚎啕哭声,宋沂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他呀,他被舅母接回家中去住了。娘说潜弟夜里闹腾,又爱和扬弟争吵,怕大家睡不好觉过不好节,这一次索性就叫舅母带了回家住两日,大家清静。”
这可真是,宋沂不禁感叹起来,果然人若是有了钱,就连脾气都变得好了。像她大伯母往年由着人去吵闹也不理会,今年家里挣了些银,就变得格外善解人意起来。
“对了,你舅舅家是被什么老爷雇过去的?”宋沂实在好奇。
“就是临河村的田老爷呀,上回他们家里还往我们这儿送了东西,不过后来娘又把东西送走了,为此心情差的连骂了好几天,”宋琪顺嘴说道,那几日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就连宋潜都挨了好几声的骂。
田老爷,这可真是巧了。
宋沂扭头就往外头她爹身边去,将这事儿告知了宋长洮,“这里边一定有诈,前不包人后不包人,怎么偏偏就给咱们家送钱那会儿就叫去了,外头船家也不止咱们这里有,便是想讨好,咱们把钱送回去,也该翻脸了才是,怎么仍旧这样高薪厚禄的养着。”
宋长洮捋须淡定的叫人往临河村那里捎信,说宋家有事儿想请田老爷上门一会。
为着宋沂书房里那言语,叫宋长洮高看一眼,把自己这个女儿当成大人看待,等着人时,他就与宋沂解释道:“这便是商贾的本性了。挣了许多钱便壮了胆子,自以为有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却不想想他们终究只有钱银。他的想法我一听就知道了,不过是想拉着咱们家一起下水。”
“沂儿,”宋长洮郑重告诫着人,“我也知你在外头想法挣了不少银钱,我也不过问这些银钱的来头,但为父要与你说个明白,本朝士农工商,士在第一,若不是县丞这个官职在这,只怕你那银钱也未必好挣。你且要明白这一点,莫要像他人一样颠倒了次序。”
宋长洮便是在衙门里再怎么受排挤,可有这官位在,他便是延清县明面上坐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底下人就是再怎么不满,也终究要让他三分,更别说他想对付一个无官身的人去,简直轻而易举。
那田邹思听闻得宋长洮在家里召见,明明心里头打定了主意,可真到了那门里,看见宋长洮那一张肃面也忍不住气弱了三分,腿脚一软便磕头下拜,“小的见过县丞老爷,不知老爷召小民来此有何事?”
“倒也无事,只是听人提起你最近在河道内连包好几艘渔船,好奇之下,所以问问。”宋长洮态度平和的叫他起身,客气的叫他入座喝茶
“这个呀,”田邹思见宋长洮如他所想那样,便挺起了腰板,有了胆气,“回二老爷的话,小的不过是心善雇人,难道衙门连这也要管?”
“你要发多少钱我管不着,可你那河道的生意是哪来的,我还是能问上几句。”宋长洮顺手拿起才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这有什么,老爷岂不知我在城里头开了茶叶丝绸两间铺子,生意做得好,自然运送量多。”田邹思倒不渴,茶盏仍旧放着。
“哦,那你那铺子丢了绸缎怎么不补?那茶叶卖了也不叫人去送。你铺子边上的人可说有十来日没见着马车往你铺子里过了。”宋长洮盯着人话语平静,“你尝尝这茶,还是你店里买的呢。”
田邹思被这话一惊,犹如石头砸破了湖面心内动荡,慌得无措起来,“这这这,这是哪里的话,我那铺子何曾丢过东西,我往自家铺子运货,边上人怎么知晓。”
“这话不是你能狡辩过去的,我既然能买着你家的茶,就早遣人过去问了。我且问你,那被偷了绸缎如何隐瞒不说,是不是知晓了是谁偷的!”
“小的不知,小的着实是不知啊,老爷细想想,小的若是知道了,早报与刑班头去了,找着了东西岂不好。”田邹思摇晃着脑袋连声叫屈,咬死了不知底细。
“你若是不知,那好,那便是你串通了偷子将左右邻居绸缎盗取,如今衙门里头为这事儿烦恼,我现在就叫了刑森押你进衙门,到那时,你就是心底藏了什么死活不说,衙门也有法子叫你去说。”宋长洮一拍桌案,“说!到底是谁!”
一提起要交给刑班头,田邹思便煞白了脸,害怕道:“不不不,真与我无关,大人如何能冤枉无辜,我的铺子确实丢了些绸缎,只是我怕那贼人报复,所以不敢伸张。”
“既不知贼人是谁,又如何报复?”宋长洮不给田邹思喘气的时间接连追问,“你若不说,我即刻便叫了人去抓那伙计掌柜,问他们去,只是到那时事情牵扯开来,可不是我能护得住了,我如今没回衙门,就已经是看在你那好心的份上。”
田邹思见宋长洮话语说到这步,终于深吸口气道:“若是我真说出口,老爷敢去抓吗?偷我那绸缎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县里的三虎,衙门里的衙内,刑班头的亲侄,你说说,他怎么去抓。”
直到田老爷说出了贼人名姓,躲在门后的宋沂才总算解了疑惑,原来是他们。
怪不得衙门里的人口号喊的响亮,却始终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原来都是亲戚,可不没人去抓么。
那三虎宋沂早先也是听说了的,连着三班衙头的亲戚,县里胥吏彼此有亲,真说起来,大半个衙门都能牵扯进去,倒只剩下了她们一家与此事无关。
哦,不对,现在也有干系了。
宋长洮闻得讯息,并未像田邹思想象那样慌忙,只面容平静道声知道了,叫他回去理好证据送往县丞衙门里,等人走了,他才叫出宋沂,问女儿道:“你现在可知这事情的棘手之处。”
“倒也未必,”宋沂笑道,“这一下子就更是非黑即白,叫人二选一了。”
她给她爹出主意道:“先前衙门逼着老爷做选择,如今倒能反过来。
贼人先前不知底细,他们说抓着了就是抓着,他们不说抓着就是抓不着,您和县令老爷就是想查也没个办法。可现如今不同,已经有了人证,知县老爷察觉此案关系重大,请了府台人等严查,那就不算丢了脸面。
这威胁吏员们难道不懂,到了那时,您说他们究竟是想护着自家这几个亲戚呢,还是舍了人去保那与他们无关的老爷。”
等宋长洮与曾县令献出这一条计谋时,在旁的门子就牙冷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阴,真阴呐,自家这个二老爷好毒的计谋。
这还真是叫人的狗不咬,咬人的狗不叫,宋老爷在衙门里头装了十来年的老实石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这么个大狠招。
门子过后悄悄的与他几个交好的书吏感慨道:“我劝你们以后对二老爷还是恭敬些吧。”
“怎么说?”那书吏摸不着头脑。
“唉,你们不懂。”门子不敢直说,只叹着气,二老爷他心眼小啊。
县里那些老爷们送好处时不过就是落下了他十来年,好嘛,他就要把所有人都给一锅端了,叫大家都没得吃饭。
于是乎,
等冉霁领着宋沂赴宴时,便见着众人都端起一张笑脸来与她打起招呼,全然没了以前冷漠无视的模样。
“真奇怪。”冉霁小声与女儿嘀咕,“怎么换了张脸,怪瘆人的。”
宋沂拉着她娘的手,笑而不语。
第46章 贵人(已修改)
这场宴会的主角是后院的小娘子们,曾玉英脾气古怪,只说她邀请的是小姐,今日宴席各家娘子只算的上是那碗碟中的绿叶菜,她们过去岂不是抢了风头,所以不许年岁大的娘子进后院扰乱气氛。
这话听得有些人不明所以,可跟着曾玉英那日赴宴的宋沂却听得门清,到底还是给人留下了阴影啊,这会在家也不忘记筛选人。
自己的闺女想的歪主意,只得由晏娘子这个当娘的亲自来圆,总不能大喇喇的就真这样由着人去,因此晏娘子便在前院摆了两桌,她亲自招待众人。
只说既然孩子们后院赏鱼,她们娘们也陪着乐一会赏花去。
冉霁直到送走宋沂,才赫然发现那变化的哪里只是众位娘子,就连那坐在最上头的晏娘子对她都十分亲热,还与她夸了好几句宋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