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借着这个干脆将她全家都拉了进来。”
“可是那码头已经停了呀。”田老爷拧着眉头,这会再开那得是多大的风险。
“哎呀,停不停的他能知道?他到了地方,怎么就知自己拉的货是纳了税的还是外头私自运来的?”那妇人戳着人的额头嗤笑了一声,“若是真个查咱们,就说我们是受了人的指示,到时候牵扯到谁还不一定呢。
您说说,县里头是信县丞老爷授意叫大嫂娘家人帮忙设码头走货,还是信咱们胆大包天威胁县丞老爷做事?”
“这这这……这不就把人得罪了嘛。”田邹思犹豫,若是真得罪了,事后县丞想弄死他一个无官无靠的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得罪,现在我们不就已经把人得罪了,没见着他单只把咱们的礼都退了回来,”妇人见田邹思还在摇摆不定,叹息道:“老爷,咱们得保全耀儿的命啊,我和你可就他这一个儿子,现在没了银钱,岂不是叫他吃一辈子的苦头去。”
提起孩子,田老爷眼睛顺势往下一看,便见着睡得香甜,脸蛋红扑扑的小儿,是了,是了,他一咬牙,“我现在就去叫人。”
大人们忙着勾心斗角去,小孩子们也在烦心。
王娘子跟着她哥回了府城,县里头便又只剩下了原先那一群人。自然,曾家大小姐失去了王娘子之后,便重新想起了宋沂的好处,约着她与边荣三人坐在那碧浪亭子里想法解闷。
宋沂这会儿可不敢再提外出的话了,县城里恨她爹恨得牙痒痒,头前是拐子,第二回是偷子,这会出去保底都能是个劫匪,危险系数大大上升,实在不敢作死。
她见曾玉英双眼期待,便只推说五月五是端午节,娘家人要回家的,连她姑姑也要回去,所以这几日实在不得空,大家正收拾东西预备后日回城外老家的,哪里还有空能安排出门呢。
“是了,女儿节快到了。”曾玉英听宋沂说起,自己伸出手指数了数,忽的就有些丧气,“若是此时还在都中,我娘早领着我回外祖家去了,痛痛快快玩几天,可恨我偏偏在这里。”
边荣一直听曾玉英在那炫耀自己外祖家如何如何,这会儿就奉承道:“这有什么,等大老爷升官回去,您自然也要回都城的,不过就是待三年。”
“就是就是,”宋沂也点着头应和,“还不知都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与我们说说吧,见不着过个耳瘾也好。”
见她们提起这个,曾玉英的话匣子就开了盖,这正是她能炫耀的地方,“都城可比这里大的多的多的多,别说这里,就是府城,金陵也比不得都城一半去。三城七街十二门,你就是想骑马一日都未必能走到完呢,玩乐的也多,就像我外祖家,住了这些年,我都还没逛遍。”
“这么大,”边荣仰着头畅想,“那家里是不是也有个湖?”
我看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曾玉英瞪了眼边荣,她最气的就是上回去府城赴宴那个什么破湖了,“都城里头寸土寸金,哪能像府城那样随随便便的人物就能买大园子,那宫里头才有景山湖呢。”
曾玉英顺风顺水十来年,头一次在府城被人给比了下去,更可恨的是还有个不知三四的人挑衅自己,这会儿正好被边荣戳着痛处,那叫一个生气,吓得边荣都不知该怎么接茬,只能讷讷的不敢说话,眼神只往宋沂那里去求救。
宋沂到底记着边荣的泄露之情,这会子就转移话题道:“我听我娘说,都城里头修园子和我们这边不一样,更精巧繁复,看着小,其实花的价钱可大了,就连石头都要大老远的去太湖里运来。”
“那是,”曾玉英昂着下巴,“你娘倒有些见识,南方的和北边的园林自然是不同,你莫要看你这里有湖有假山的,全不如我们那边亭台楼阁的有意思。湖有什么用,无非是养鱼。
我外祖家虽然没有个湖,可是在那城门外头却有个大庄子,还能在那里骑马打猎呢,最稀奇的呀,是那庄子里头还有口温泉,热乎乎的。”
“果然稀奇,我还从没见过温泉呢,大冬日里的水也是热的?”宋沂张着嘴震惊,恰时恰当地捧了一句,“果然叫我们这些县里人开了眼。”
曾玉英这才被夸的满足,也不再瞪边荣了,只是可惜道:“若是在都里,我还能把你们邀去领着你们过去瞧瞧,偏生这里离都中远得很,你们的家又在这里,总不能叫你们也跟着我爹一起回去吧,恐怕是见不到了。”
边荣倒是想开口叫曾玉英捎带上她爹娘,可才踩了雷,这会实在不敢主动提话题,只能看宋沂笑道:“这也无妨,便是你这园子的景色就够我们瞧了。”
“嗯嗯。”边荣跟着点头。
曾玉英想了想,忽的起意道:“那府城的不过就是仗着那么一个湖,所以才摆了个什么观湖宴赏花宴,究竟有什么意思?咱们不过是在那山上亭子里头坐了一会儿,吃个东西,哪里就吹嘘的那么厉害。不如我在家里也摆个宴席做诗会,大家在这玩岂不有趣。”
“也是观湖作诗?”宋沂摇着头,“才先她做了那么一个赏花宴会的,这会儿你又来个相同的,难免被人比较,要我说,不如换个名头,这样传出去也不至于让人想起头前的事呀。”
宋沂说着还给边荣投去一个眼色,边容这才连忙点着头:“对对,在这摆席有意思,可比那去府城有意思多了。”
被两人这么一劝谏,曾玉英摸着下巴思考起宴会的主题来了,“观湖不行,赏花也不行,咱们又不得出去的,那还有什么?”
“你往那里瞧去。”宋沂用指头一比划,就落到了那前头小池子里的胖鱼来了。
“花儿既然都能赏,这池子里的锦鲤怎么不能,咱们来个游鱼会,顺便请县里有名的酒家过来做一席酒菜,叫上先时点的几个花娘吹笛箫,岂不是又有脸面又有底子。”
看宋沂这样一心替曾玉英筹谋,倒叫曾玉英身边的奶妈有些意外,原本她还以为宋沂只是个逗人玩乐的狐朋狗友,却不想这时候还能认认真真替他家小姐谋划些事情来,竟还有点用处。
那奶妈便上前主动提供家伙事来,“小姐,您忘了,咱们房里头还有舅老爷去年送的一套三十六样景德镇官窑器皿呢,就是带鱼的,正合适宴会上摆放呢。”
“我倒是忘了,这可真是凑巧,看来这场宴席便是上天叫我办的。”曾玉英一拍掌便定了主意,“好,咱们就办回游鱼宴,先赏鱼后作诗,然后吃席,热热闹闹一整天去。”
她又叫丫头去取来纸笔,请前头书房里金石先生帮忙刻一枚鱼章,自己亲自写了九张帖子,盖了准备叫人送去。
“不如多写些,把其他人也都请来。”宋沂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劝说道:“您是咱们县令家的小姐,又是头一回正儿八经摆宴席请人,若是落下其余几家,倒叫她们脸上不好看,外人瞧见还只当知县老爷对她们爹娘有意见呢,不如索性一气送去,来不来是她们的事,横竖咱们礼到了。”
说着,还悄悄戳了曾玉英一下,“也好叫家里大人瞧瞧,我们也能做事。”
这话说完,宋沂明显感觉边上的奶娘看自己的眼神越发温和,看来这方向没错。
只是等她说完出来,边荣怨念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开口:“你变了?”
“变什么?”宋沂摸不着头脑。
边荣哼了一声,“你娘是不是也叫你巴结曾小姐来着,你瞧你今天这个起劲样子,都快抢了我的活了。”
边荣心里苦,原本她就不如宋沂讨曾玉英欢喜,现在连拍马屁想主意的活儿也被人抢了去,自己沦落到只能在后头做个应声虫了。
唉,这年头怎么做狗腿也要争抢。
“放心吧,”宋沂拍了拍边荣的肩膀,“巴结的活还是你熟,我不过偶然才来那么一回,这业务终究不熟练,拼不过你去。
放心,曾小姐身边的狗腿子舍你其谁?我绝不抢!”
就像宋沂说的,作为知县的女儿,曾玉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叫人联想到她爹,那宋沂自然也是如此。
她的所作所为便也被人看作是她爹指派的,毕竟宋沂才十一呢,她能有这样大的主意?
先前宋沂到曾玉英家里频繁时,就已经有人怀疑起宋县丞是不是要一改往日的臭石头脾气,这会儿见他家姑娘这么主动的协办这个宴会,还邀请了县里大大小小家里的女儿,就更让人笃信了宋县丞怕是要倒去知县那头。
那些个才送了钱的大户家里不由得就暗骂一声,
呸,狗腿子。
第44章 闹腾(已修改)
因为这场宴席邀请的人多,足足有十几个,所以曾玉英便不能像往日那样随意对待,只是送帖子请人过来就了事。
几个小姑娘郑重其事起来预备着这场宴会,从那日开始时的迎客要安排几个丫头,几个仆妇起,再到宴席摆在何处、休息的地方在哪儿,更衣的地方在哪儿,一一都要提前收拾好并安排人手。
宴席上所用的碗碟、烛台、屏风、桌椅,乃至于桌上的摆件鲜花都得提前准备好,既要新奇又要大方,还得显露出曾家的品味。
等着人都到齐了,又要预备上多少样的点心,叫家里小厨房做了来她们先尝尝。
那请来做席面的酒家也要安排在哪里备菜,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近了容易叫宾客闻着烟熏火燎气,远了饭菜送来便免不得被风吹凉,席面结束后又要选择合适的果酒茗茶,熏香洗手等等。
还有娱乐活动,喂鱼的鱼食,钓鱼的钓竿,五月日头晒着难受,带叫人在假山附近布置好帐幔以备休息,那几个花娘到时候在何处吹笛弹琴,要不要请说书的,说的那一回子书,大小事务具得一一安排。
甚至于那席面倒是每人的座次也有讲究,这家和那家虽然都是无品级,可管事不同也有区别,那家和这家闹得不睦,连带着也得把她们拆开免得出口角,零零碎碎,细细总总,竟折腾了三人许久,叫她们讨了好一顿苦头吃。
不过也有收获,这些事项便是宋沂在县城再怎么想着法的请先生问娘亲也学不到,全是那些豪门大族里的做派规矩。
曾玉英出身显贵,身边的奶妈养娘皆是从都中出来,这会子看自家小姐临时起意安排,她们在边上帮忙教导,叫宋沂趁机偷学到了不少,还不用给束脩,赚了赚了。
毕竟她可是协理着人办了这么一回,难得又有四个好老师在旁边耐心教着,一整日下来,便是说宋沂亲手经历过一回也不为过。
宴会的时间定在了五月初八,曾玉英特意往后延了两日,好等宋沂到时候回来参加。
县里头凡是有女儿的人家全都送去一张,从县丞家宋沂起,到典史典吏,各房书吏,巡检班头,乃至于河官仓使这些极小的官儿也都收到了帖子。
只是有些人高兴,有些人意外,有些人却恨不得当自己没看见。
“好端端的,正经事不做,由着女儿瞎糊闹办什么宴席呀。”袁娘子的态度冷淡,看着那张请帖流露不满,她小姑子嫁的河官正因为曾县令的指派,闹得里外不是人,许娘子索性天天的回家哭诉,闹得她都有些受不住。
像袁娘子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也有收了银子的,也有被县令强逼着的,以至于到最后,那拿了帖子的十家倒是有五六家都打定了主意推脱生病不能来。
孙娘子听着袁娘子口里的抱怨,眼波一转就看向了陈娘子,故意道:“袁娘子这话怎么说,你家里不也疼女儿的,小姑娘家偶尔起个念头办个宴席有什么,你上回还和别人笑话起我来,现在倒是又装严母去了。”
“我可不像你,叫自己女儿去做旁人丫头,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她家的宴席这会就是请了我也不愿意去,还不如那些没女儿的,接不到帖子还更清净。”袁娘子还不忘嘲讽一句,“还是孙娘子安排的好,提前下了注,也不用像我们似的左右为难。”
孙娘子这会并没有被袁娘子的话气到,反而惊呼了一声,夸张的用手捂着嘴:“哎呀,袁娘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没有女儿,你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你!”袁娘子怒斥着她,就知道这老粉嘴头没安好心,她忙向在后头的陈娘子解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都是她编排的。”
陈娘子倒像并不为此挂怀,只习惯性的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俩怎么一见面就要闹,如今这县里乱哄哄的,你们还要争吵?”
“好姐姐,你既然开了口,我们自然都听你的,只是——”孙娘子拖长了语言,“偏生你上头还有个姓宋的压着。说实话要我说,上头老爷如今怕是做不长了,得罪了县里外的老爷们,他们岂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听说邓老爷还要去府城找府台老爷说话呢,估摸着没几个月就要灰溜溜回去的,大老爷这一走,岂不白便宜了姓宋的。要我说,他们两个现在蛇鼠一窝,咱们该想法子把那宋石头也给撵下来,到时候叫章老爷做了官,我们大家都服气。”
陈娘子听这话,忙使劲摇着头:“菩萨佛祖,这怎么使得,那是朝廷任命的官,咱们怎么能下手呢,大家看的清楚,我们可不是那背地里头下手的人。”
“是啊,可不是么,谁想的谁心脏。”袁娘子拉着陈娘子就往屋里去,“林娘子人一会就来,咱们屋里等去。”
两人说着话就落下了孙娘子,气得她呸了一声扭头就走,装什么好心仁善,肚子里什么货谁不清楚,好端端的请什么巡检家的娘子,这几日城门那里可在闹事。
这日天气正好,孙娘子挑拨不成便索性回了家门坐车去外头逛。
她出门派头大,不爱坐二抬小轿子,自家养了马车,这会就舒舒服服坐在车上吩咐人往东门街金银铺那里行去,打算给她女儿再添置些首饰,到时候好压伏其余丫头。
孙娘子放下了车帘,正好有一辆青布轿子的与她的车在街口错过,那里头可巧坐的便是宋沂。
为着明日端午回家的缘故,宋沂难得打扮齐整带了卫妈妈一起出门,打算给老家的堂妹堂弟挑选节礼。
上回去了趟田老爷在下河巷的绸缎铺,这回便索性去下甸街他家茶叶铺里逛逛。
下甸街在南门附近,牛大牛二便从吉祥街出来过北门大街往南边一路抬去,省得钻那些个小街暗巷的麻烦。毕竟南门这块住的人不算太富裕,有时候嫌屋里的地方不够,还会往那门外巷子里头额外占据些地方,一来二去,那能过人的巷子就更窄了,若是对过不小心也有个轿子,就容易挤着。
可今日奇了,即便牛大牛二特意挑了大街,到南门街尾那里还是叫前头堵住了路,乌泱泱人群围着,叫轿子连通过的余地也没有。
“怎么回事?”宋沂好奇,掀起轿帘往外看去,只见好些穿短打的人围着个告示聚在一处。
这南门是靠近码头的城门,附近大多是车马行骡马行茶叶铺子丝绸店,现如今最受那河道管控物价上涨的影响,聚在一起估摸着就是在谈曾县令的政令。
卫妈妈紧张道:“大姑娘,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别叫出了事。”
宋沂眯眼看去,却发现那一群人里萎靡不振的多,激动闹事的少,就两三个唾沫横飞的讲着话,其余人也就是跟着吆喝几声,边上还有两个身穿长衫的抱着胳膊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