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不是普通鬼魂,而是无法归入六界中任何一界的执念鬼。
因为是鬼,所以没办法晒太阳。
琼光君撑着伞,站在阵法前,低声自言自语,声音很冷:“……召唤阵?”
不知道是谁在召唤他。
他只感应到,阵法的主人要让他在一场婚礼上,杀一个人。
阵法上的传送门还没彻底结成,这意味着他还要再等一等才能传送去那场婚礼。
但他却率先抬手触碰了那召唤阵——
他提前应下了这桩交换。
他不喜杀人,但他困在这里许久了,他执念深重,化作鬼,也只是为了找到裴朝朝。
他想找到她。
所以为此杀一个人,不难。
第89章 上来 我背你
这时候的白府, 门口已经有许多人了,除了宾客之外,还有白赵两家的长辈。
一众人都在这等着迎亲的马车过来。
赵息烛站在人群里, 脸色不算太好,虽然还是平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但他周身气压很低, 周围人都能看出他兴致不高。他昨天夜里和江独打架, 两个人都下了死手,但谁也没杀得了谁, 最后两败俱伤,因为伤得太重,那些伤无法即时愈合, 到现在还隔着绷带在渗血, 所以他今天穿了件黑衣服,以免血沾到衣服上被看出来。
他这脸色加上一身黑衣服,看起来实在不太吉利。
不像是参加婚礼, 反而有点像来奔丧的。
旁边有白家的下人见他这样, 出声问:“赵公子,今天大好的日子, 您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赵息烛手里把玩折扇, 这时候分出一点目光给他, 却没回答。
那下人有点尴尬,又打圆场宽慰:“嗨,也能解,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出嫁,担心她出嫁后过得不好,您不开心也正常。不过依我看啊, 您就放宽心,咱们白公子应当是很喜欢赵三小姐的。他这人性子傲,但这不是都亲自去接亲了吗?赵三小姐成亲后必然是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不会受委屈……”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赵息烛的神色,
这时候赵息烛也正看着他,没将目光挪开,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越往下说,越觉得赵息烛的目光发寒,那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目这时候宛如一潭深水,看不见底,又沉又冷。
赵息烛虽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面目,但周身的压迫感却愈发加重了,让人不敢抬头直视他。
于是下人越说越胆寒。
到最后话都没说完呢,声音就已经渐渐弱下来,到最后只剩下嘴唇蠕动着,话音却已经听不见了。
两人间就这样又安静下来。
下人垂着头,心说这位赵公子脾气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阴晴不定,一副森森冷冷好像要发作的样子,也不知刚才又是哪句话开罪他了。
他这边正想着,
然而下一秒,
却又听见赵息烛笑了声,只是缓慢重复他刚才的话:“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他虽然在笑,但语气里实则也听不出情绪,不知道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下人这一次就不敢随便接话了,他有点想逃但不敢动,只能唯唯诺诺站在这,揣测着这位赵公子的情绪,思忖着该如何回应。
然而赵息烛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应,轻飘飘道:“倒是会说吉祥话,还在这祝她婚后相敬如宾。”
算计这么久就是等着今天弄死她,她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两说,这婚今天估计都成不完,婚礼可能都要变葬礼。相敬如宾?哪里还有她和白辞相敬如宾的机会?
他算计着要弄死她,但真等到了今天,知道她马上要落入他的陷阱,马上要死了——
他好像也没准备手软。
但就是觉得这样的吉祥话很有意思,说得好像她还能活一样。
他居高临下,扔了个灵石在那下人面前,笑声又轻又慢,却有股说不出来的狠戾:“替她给你点赏钱,拿着快滚。”
他今日算计得这样好,陷阱之前就已经布下,她半只脚踏进来,现在马上就要死在他手里。他都要赢了,花点钱买人给她说句吉祥话又怎么了,能影响什么呢?
灵石砸落在地上。
下人却觉得这灵石是往脑袋上砸的,砸得他头晕,他一边觉得这赵公子真够喜怒无常的,太吓人了,一边又看着地上的灵石,心想好多钱,他迅速捡起灵石,然后光速滚蛋了。
这时候。
迎亲的马车也到了,阵仗不小,锣鼓喧天。
赵息烛的注意力被锣鼓声吸引过去,正看见有人打开马车的门。
车门一开,露出裴朝朝的身影来。
现在白辞已经不在车上了,天极岸成亲的习俗很多,按照习俗,白辞不能和她同车过来,他刚才偷偷和她同乘,又在马车到白府之前偷偷下了车。这行为有点像偷/情,他分明都要成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了,并不差同车的这一会儿,换做平时,他应当并不会这样做。
他性格高傲,就算在裴朝朝面前卑微些,但不是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都愿意折下脊梁骨去做。但很莫名的,白辞那时候就是很迫切地想要多和她呆一会。
白辞下车后就按规矩回到白家,现在在喜堂里等她,所以眼下,车上就只有裴朝朝一个人。
赵息烛和马车的距离很近,所以能把她看得很清楚。
她身上穿着婚服,衣服虽然不是量身定制的,但也很合身。
他还没见过她穿这样鲜艳的红色,这颜色很扎眼,她裙摆上又坠着许多宝石与珍珠,被日光照射得熠熠生辉,也很抢眼。
他视线在她身上多停了一会。
这时候,
裴朝朝微微转过头,正和他对上视线。
她头上没蒙盖头,但发间的珠钗上有流苏,流苏垂坠下来,将她的脸遮住一些,能若隐若现看见她的面容。因此,她现在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眼下顶着的是赵木楹的脸。
她朝着他笑了下。
赵息烛顿了顿,他忍不住想她到底在笑什么,死到临头了,等到一会还笑得出来吗。
她很聪明,知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所以也一定也会想办法反制他,她的手段也很多,甚至于她很擅长用语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三言两语就容易让人着道。
她或许现在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反制了,或许会和他说些什么话,试图引导他,激怒他,或者从他嘴里套话。
他挪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他现在不会看她,也不会和她搭话,不会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然而就这样,别开目光过了半晌,他也没听见她讲话。
他又稍稍转眼,用余光看她,然后就看见——
她提起裙摆就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往喜堂那边走。
她看着很急,好像生怕耽误了吉时,耽误了婚礼一样。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下。
他突然出声,语气有点凉:“站住。”
这话一落。
裴朝朝脚步停了下:“怎么了?”
赵息烛盯着她不说话。
裴朝朝就往喜堂的方向看了眼,语气柔软:“吉时快到了,按习俗我还得跨个火盆才能拜堂,你再在这拖着我,我就要来不及了。你如果没什么话要和我说,那我先过去。”
赵息烛听见她这话,嗤笑了声。
他想说你急什么,急着去见白辞那个瘫子还是急着去找死,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没什么说的必要,阴阳怪气的,前半句显得他像在吃醋,后半句显得他像舍不得她死。他既没吃醋又没舍不得她死,他又不爱她,没什么好吃醋的,他如果舍不得她死,就不会送玄玉给她,还在玉中种下那种咒术,算计着让她遭天谴。
他张了张嘴,于是刚才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随后他掐了下指尖,临时改口:“你还知道按习俗要跨火盆?”
裴朝朝弯着眉眼朝他笑:“怎么了,你站在这这么久,是因为怕升仙台出不来,所以想背我跨火盆?”
升仙台被天极岸几大世家封印后,平时就隐在地底,只有在婚娶丧葬这样热闹的日子才会出现。然而要引它出现,也要遵从天极岸婚丧嫁娶的习俗,若不遵从,它或许不会出现。
天极岸关于婚礼的习俗很繁琐,不仅要在吉时办,而且拜堂之前,女方需要由女方家人背着跨过火盆才能进喜堂。
裴朝朝成亲,用的是赵木楹的身份,现在还顶着赵木楹的脸,那么对于她这身份来说,赵息烛就是她的兄长、家人。
她刚才在马车上倒是有一瞬思忖过,要不要叫赵息烛背她跨火盆,不过后来想想,按照习俗白辞也不能和她同车,但他偷偷上车又在到地方前偷偷下车,不算是完全遵从习俗,但到底做了个样子。她觉得跨火盆这件事也差不多,只要她跨了就行,有个样子,至于是不是完全遵从习俗,由家人背着跨,这都不重要。
她用不着赵息烛,也暂时不想激怒他取乐,她有更着急的事,她太期待升仙台被引出来后会发生什么了。
这样的未知更让她兴奋,所以她不准备在赵息烛身上多花时间。
这时候问完话,她看见赵息烛没回答,于是就又要转身往前走。
结果还不等她迈开步子,就听见赵息烛说:“过来。”
她又一次转头看赵息烛,有一点点不耐烦,但语气仍旧柔软:“又怎么了?”
赵息烛身量比她高出太多,他垂眼看着她,是有点儿居高临下的。
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每个人见到他,都要停下来恭敬行个礼,叫他一声“赵公子”。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
他看了她一会,然后掀了下衣袍,弯下身来,这样就显得比她还要矮了:“上来,背你过去。”
他心想,她说得也不是没道,她说得对,他就是怕不遵从习俗,升仙台出不来,导致他的计划落空;怕她死不了,所以才站在这里这么久,在这里等着她的马车;所以现在才弯下腰来背她。
赵息烛不是第一次背她,但这是在两人闹掰后第一次背她,原本以为在她面前弯下腰会很难,但实际上,这个弯腰的动作却做得很熟练。他弯下腰,将她背起来,然后像很早以前每一次背她一样,近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拖了拖她的腰。
他和裴朝朝相识很久了。
她刚化形的时候,幽山帝君把她送去夫子那习字念书,彼时他也正跟着那位夫子,于是两人就熟络起来。裴朝朝并不算太喜欢学习,偶尔会被夫子惩罚。夫子给她的惩罚大多是让她罚站或练剑这类的,会耗费不少体力。
他不会为她向夫子求情,有时候还会丢下一句活该,但她每次挨完罚还是会叫他背她离开。
他很少对旁人这样,但她身份尊贵,是幽山帝君的“孩子”,天界所有人当着她的面都要给些面子,于是她的脾性就稍微有点唯我独尊。她会主动要求他背她,会要求他带着她画符。他起初觉得她很麻烦,很会挑战人的底线,但后来底线被她一再降低,倒也会主动教她习字画符,陪她练剑,陪她做很多别的事情。
直到后来有一天,
她知道了一些天界的秘密。
她知道这些秘密,如果安安分分地当作不知道,什么也不做就也罢了。但她从来都不是安分的性子。
然后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从疏远到敌对,再到不死不休。
赵息烛背着她走得很慢,跨过火盆,临要走进喜堂的时候,他突然说:“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
他微微侧头看向她。
裴朝朝伏在他的背上,语气真诚:“饶我一命?”
赵息烛顿了顿,想说如果你安安分分的,或许我能放你好好回到天上,然后继续当高高在上的朝露仙子,我们就不要再这样闹得不死不休。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她笑道:“不。”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下。
裴朝朝和他贴得近,闻见他身上的药味和隐约的血腥气,知道这是昨天和江独打架留下的伤。
她脸上笑意漂亮,指尖落在他背上,用力地一按——
赵息烛闷哼了声。
她把他伤口给扯开了,然后收回手指,慢条斯说:“我知道今天你给我设了陷阱,但说不准最终死的是你呢。”
他或许会挣扎,会对她心软。
但她永远不会对他心软。
心软是最没用的东西。
所以每一次他都会一败涂地。
她觉得有趣,凑在他耳边问:“要不你求我饶你一命?”
语气带笑,挑衅似的。
这话一落。
赵息烛直接把她往地上一放:“裴朝朝!”
他侧过身逼近她,低声叫她名字,听起来是真有点生气了,眼神也凉。
裴朝朝则了下衣袖。
这时候已经进了喜堂,她微笑着和他点了点头,像个没事人:“那就多谢兄长背我跨火盆。”
她说:“吉时到了,我拜堂去了。”
这话一落。
她也不管赵息烛的反应,侧过身,往喜娘那方向走。
喜娘要搀着她去和白辞拜堂,旁边就是第一抬嫁妆。从来了天极岸以后,她就一直压制着自己身上神的气息,但哪怕压制着,这个时候,她依旧能感应到,那抬嫁妆的箱子里有东西。
好像是和赵息烛神魂有关的那一半玉简的气息。
赵木楹把它放嫁妆里了?
裴朝朝想着,稍微往嫁妆那边挪了挪,如果里面是那一半玉简,她要现在就拿在手里。
她想着,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身后人的视线,然后将那箱子掀开一条小缝。
下一秒,
她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靠坐在箱子里,
这时候,
也正好抬起头,和她对上视线——
是江独。
他对她眨了眨眼。
第90章 我是她的嫁妆 难道还需要请柬吗
四目相对。
裴朝朝按在箱子边缘的手指就这样顿了下。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难得地感觉到有点意外。
那一边。
江独也有点意外,没想到这箱子会抬到喜堂里,更没想到她会现在开箱子。
他脑子里空白了两秒, 随后就是一种很强烈的心虚感袭上来,他心脏砰砰跳, 不敢再看她, 怕她生气, 甚至本能地又垂了垂头,凑近她按在箱子上的手指, 像只小狗一样轻轻亲吻她的手指。
这是一种无声的讨好。
裴朝朝传音问他:“里面原本的东西呢?”
江独一顿,知道她是在说那半个玉简,也给她传音:“我放袖袋里了。”
他顿了顿, 又伸手要把那玉简拿出来:“你要吗?”
然而就在这时。
赵息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我倒是也很好奇, 这第一抬嫁妆里装的是什么。”
他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但声音并不小,一边说, 一边走到裴朝朝身边:“刚才不是急着要拜堂?这时候怎么又跑来掀箱子, 也不怕误了吉时。”
裴朝朝用身体挡在嫁妆前面,手扶在箱子上, 只是打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 所以从旁人的角度来看, 只觉得她是准备要掀箱子,但还没有把箱子掀开。
但赵息烛只要再走过来一点,就能看清她和江独现在的动作。
赵息烛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或者在怀疑什么,所以才突然说这话。
裴朝朝很了解他,知道他下一步大概是要支开她, 然后亲自检查箱子。她不能让他看见那一半玉简,还好江独这时候已经把玉简拿在手里了,于是她迅速伸手从江独手上拿那玉简。
箱子口开得不大,所以拿东西的动作也并不太大,
于是两人的手就因此有了一瞬间的交叠。
也就在这时候,
赵息烛走到了她身后,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稍微用力,把她往后带了一点,不着痕迹地让她远离箱子。他一边做这个动作,一边催促不远处的喜娘,语气有点危险:“还不快带着三小姐去拜……”
他话音未落。
视线往她这一扫,就看见她身前的箱子其实已经打开了条缝隙,大约两根手臂的宽度。
而她的手也并没有按在箱子上,而是伸进了那道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