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结界里的朱璎已经人事不省,但仓促消耗大量真元也并不轻松,瑶持心虽说意识尚且清醒,周身到底有些脱力。
她弯下腰撑着两条腿,一面喘气,一面抬眸注视底下躺着的对手,听着耳边嘈嘈切切地议论声,和几句不太真切的欢呼雀跃。
很奇怪,当实实在在得胜之后,她的喜悦好像来得并不似想象中那么澎湃。
反而莫名其妙的,涌现出过往的许多人和事,走马灯似的恍惚地像在做梦。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她的这次“险胜”有多不容易。
瑶持心刚咧开嘴角想冲朱璎露一个挑衅又得意的笑,弥补一下自己一直以来忐忑得要命的心情。
然而恰在这时,许是体力难以为继,她脚下踩着的剑气倏忽一空,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摔了下去。
场外的奚临和林朔同时一怔。
林大公子刚御剑动身,一道黑影从面前疾驰而过,流星箭矢一般,当人还在半空便已一把截住。
他竟慢了一步。
瑶持心抱着奚临的脖颈,直到他落地将自己缓缓放平,她才发现澎湃的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这会儿一见到他,她就忍不住想支起身。
狼狈不堪的脸上依旧灿烂得光芒万丈。
“怎么样?”
她像个等着老师夸奖的学生,“我表现得还好吗?”
“我就说能行吧,你看!你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奚临温柔道,“师姐辛苦了。”
御剑落地后的林朔见她这个样子,尽管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终于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蹲下身先给瑶持心护住经脉。
“才开潜元,前期的筋骨都不会太稳固,需要时间来适应,你别说话了你。”
那一头三位小师弟挥着手臂一路跑跳着奔过来,热情得像在迎接凯旋的女战士,难得也让大师姐感受一回林大公子的待遇。
“师姐!——”
“师姐!”
对面的剑宗一行从刚才开始气焰就低了下去,跟着白燕行扶起倒地的朱璎。
比试用的结界对修士皆有庇护,不至于伤到根本。
白燕行往她嘴里塞了一粒丹药,不多时朱璎便悠悠转醒,她看着头顶的天空,耳边充斥着瑶光山七嘴八舌的吵闹声,神智很快清明。
她将挡在前面的人推开,饶是受伤不轻,语气依旧斩钉截铁:
“不公平!”
第90章 仙市(十九)他好像生气了。
在瑶光山一干小弟子热火朝天地围着瑶持心咋呼之时,场地那头的朱璎不服气地挥开白燕行拦住她的手,“这不公平!”
她身体尚未恢复,嗓门先回到巅峰:“她怎么能带这么多法器上场?这根本不符合规定!”
瑶光众人不料对方事到临头还在强词夺理,纷纷出言反驳:“怎么就不符合了?”
“开场之前你也没说啊,现在输了就想反悔?”
“就是,哪有这样的道理!”
朱璎却理直气壮,有理有据地冷笑:“仙门切磋一向都是按着玄门大比的规则来,器修除本命法器外,至多只能带五件。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何须非得挑明!”
“你不信问问在场的同道,看是不是我信口雌黄。”
朱璎实在是个很会见缝插针的人,能精准地揪到这个盲点替自己开脱。
叫她这么一提醒,底下的看众先前还皱眉鄙夷,此刻已经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有这番理论作底气,剑宗弟子们立刻开始帮腔:“说得没错,是你们违规在先!”
“这样比还有什么意义?”
“这不公平!”
她趁势补充:“我们要求三局两胜,下一场,由白燕行来。”
话音刚落,对面的瑶光山尚没出声反对,旁边的白燕行已经一把攥住她胳膊。
“你干什么。”
他不由皱眉头,“别再闹了,这样好看吗?”
朱璎压根不管他,抽走自己的手臂,盛气凌人地瞪眼:“我闹?我才想问你在干什么。”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从头到尾你就只会在边上站干岸,话也不帮我说一句,让你做点什么事只会拦、拦、拦,你是死人啊?”
白燕行说不过她,但很清楚她现在不冷静的心情占多数,“现存葱聋的数量虽少,却还没到灭绝的地步。明明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你只是不甘心输给她。”
“是,我就是不甘心输给他们怎么了?”朱璎低下嗓音冷冷地看着他,“别忘了你可是剑宗养的一条狗。”
她手指在他胸膛点了点。
“我要你跟谁打,你就得跟谁打。”
剑修眼里的寒芒一闪而过。
蓦地擒住了朱璎的手腕。
如果不是足够理智,他扣上的大概会是此人的脖颈。
“你们仗着铸器师的优势和咱大师姐下战书的时候就没想过不公平?”三位师弟毫不示弱地帮忙出头,“怎么,只准旁人吃亏,不叫自己吃亏是吧!”
“好处都叫你们占尽了,想得美。”
瑶持心没精力回怼,要不然也加入战局了。
两派弟子之间吵得不可开交,她刚支起身体,突然见原本扶着她后背的奚临默不作声地摁着膝头站了起来。
几位小师弟犹在与对方据理力争,没意识到一侧越众而出的人。
林朔正抬眸时,看到他掌中倏忽凝出了一柄乌金流光的长剑,猛地一握。
下一刻,奚临整个人宛若从原地消失,鬼魅一样窜了出去——他眼睛险些没跟上,太快了!
这个发难来得毫无征兆,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两边争执的言语甚至没说完,两柄青锋已在面前经金石相击。
“锵”的一声清鸣撞出老远。
直接让吵架双方瞬间偃旗息鼓。
白燕行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当下能迅速接住奚临这一招的,满场恐怕也没几个了。
雷霆尚有一截在鞘中,他保持着拔剑的姿势,颦眉和压在剑锋上的力道较劲,能感觉出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
白刃之后露出的一双星目冷到骨子里,乍然对上这抹视线,竟会无故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绝非善类的眼神。
白燕行周身的气质一变,顷刻切换到迎战的状态,将他视作眼前大敌。
他向来是一旦和人交手,就必定会认真对待,于是这场比试在没有一丝停顿下,闪电般地展开了。
看得台上台下皆如出一辙地目瞪口呆。
两把当世名剑在结界中转瞬就过了几百招,他俩动作一个比一个迅疾,很快便只能瞧见两道一金一紫拖着流光的剑影,几乎难以分辨身形。
“剑宗这位好生眼熟。”
看客中有人认出他的来路,“是白家家主的儿子,叫白燕行的吧?”
“今年大比打进前六的那个?”
“就是他,百年难见的顶级根骨,据说不到一个甲子便突破了朝元。”
“和他对上的是谁?看模样,不像林朔啊。”
“不知道,这个可不认识了。”
白晚亭听着周遭一言一语的议论之声,实没料到一场比试,火最后居然会烧到自家兄长身上。
刚才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她此刻的心情左右为难。
一方面不想让朱璎小人得志,另一方面又不愿白燕行败北,一时不知该期盼谁赢为好。
只能焦灼地垫脚望向场上。
照夜明和雷霆的剑气锋锐得难分伯仲。
肃杀之意连带半个仙市都跟着震颤起来,到底是剑修打架,其声势绝非方才的两个器修可比。
瑶持心由秋叶梨搀扶着远离战场,她脚下不太稳,边走边扭头去打量战局,好家伙什么也看不清。
可不知道为什么,高处剑光流转的轨迹总让她感觉,奚临那一招一式里似乎带着情绪。
他好像生气了。
半空之中,初初交手不过须臾,白燕行已认出他就是那天偷袭北冥剑宗的蒙面人。
短兵相接,两刃近距离角力之时,他怔然道:“是你?”
他未必记得奚临的身形,但对他的剑招印象极深。
当日虽看似没能分出胜负就仓促结束,可却是白燕行整个大比期间输得最惨烈的一局。
因为意识到对方简直是让了一只手在跟自己打,那态度何等傲慢,而最憋屈的是,他既然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被压了一头。
在后辈师弟们的面前,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这生平少见的屈辱感足足使他难受了半年,半年以来他拼命磨砺,加倍刻苦,常常对照两人过招的情形反复演练,琢磨应对之策。
奚临的本命剑头一次出现恰好是在上古灵气匮乏的时代,加之他刻意隐藏实力,白燕行此前并未察觉。
想不到那个叫自己耿耿于怀的刺客是他!
他心潮顿时起伏不定,狂热的胜负欲油然而生,有心要一雪前耻,手中的雷霆剑意大盛,正借此将曾经钻研出的剑招一一朝奚临打去。
白燕行毕竟是个天才,针对上次失利调整的战术卓有成效,他开局稳扎稳打,步步紧逼,以至于照夜明在他的剑光之下颇受制衡,明显没有半年前那样强悍的压迫感。
他手感不禁愈发渐入佳境,动作行云流水。
而即便叫白燕行识破了身份,奚临面上依旧纹丝不动,不吭声也不见慌张。
他前一百招都没占到一点优势,面对这种起手就掣肘的糟糕境况,林朔发现他相当沉得住气,从身法到灵气,看不出半分波动,心无旁骛地专注在每一次与雷霆接触的威压。
大概从百招之后起,奚临的剑意就渐渐变了。
似乎是在这短短的交锋中,重新分析完了对手的实力,等他再出手,先前艰涩的阻滞便荡然无存,一剑又一剑,招招攻在白燕行的空门上。
白燕行开始应对不暇,他震惊于此人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解自己苦心多月的成果,这样临战经验丰富到近乎可怕。
他到底是什么人?
当照夜明的剑风扫过来时,雷霆竟难挡其锐。
台下的修士发现白家的少爷接连往后退,快要围着场地转了一圈,差点退到结界的边缘。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心知不能再躲。
于是竖起防护术法试图给自己争取片刻喘息,谁承想凌厉的剑气穷追不舍,在他结界撑开的刹那已经兜头撞上。
仓皇间,白燕行连忙以剑抵挡,雷霆正面却扛不住照夜明,当场脱了手!
通身裹挟着电光的长剑在空中翻卷得像一片风中枯叶。
剑修怎可没有剑!
他立即地伸出手想要唤回自己的本命法器,恰在这时,奚临的第二道剑气兜头掀来,睥睨无双地砸在他手腕上,打断了调动的灵气。
随后剑风去势不减,惊险万分地擦过其鬓角,堪堪削下他一缕头发。
雷霆剑“哐当”落地。
他既没能召回自己的剑,也没能躲过对手的一击。
满场爆发出一片意味不明的哗然之声。
修士的本命神器跟着心念而动,能让旁人打得拿不起兵刃,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御剑悬空的白燕行踉跄脚步,勉强将自己稳在原地,束好的青丝顷刻落了一半铺在肩上,狼狈得蓬头散发。
白晚亭不由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轻轻掩嘴脱口而出:“哥哥……”
奚临倒没有得势不饶人,这两击足以盖棺定论,他一甩照夜明,在对面冷冷地横着剑,终于朝北冥剑宗的一干人等发了话:
“要公平是吗?你们不服的,可以一起上。”
那边的小弟子们哑口无言,犹犹豫豫地交换着眼神,屁也崩不出一句。
剑宗和白家对外快将白燕行吹捧到了天上去,如今连白师兄都打不过的人,他们几个又有什么能耐去跟人家硬碰硬。
何况连输两场,都是修仙人士,又不是地痞流氓,便是再厚的面皮也该感到如芒在背了。
隔着老远的瑶持心此刻将白燕行的神情看得分明。
他顶着垂散的乱发,隐有所觉地侧眼望向场外的人群。
入目是观者或不可置信,或不可置信中透着别有深意的表情。
修士的五感太灵敏,他不可能感知不到有关自己的那些争议。
“白家到处宣扬的百年第一天才,好大的名声啊,原来就这?”
“本命法器都让人缴了械,在剑修之中我还是头一次见。”
“嗬,难怪说北冥与白氏江河日下,可见不是空穴来风。”
另有人眼尖:“人家瑶光派出的还是个外门弟子,到底是老一派的仙门卧虎藏龙,随便一个门徒都这么厉害。”
“姑妄洲是白家的地盘吧?”
声音的主人似是而非地轻笑一下,“这可真是有意思。”
他目光在一张张冷嘲热讽的脸上逡巡不定地徘徊,耳畔嘈嘈切切地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
心绪说不出是激愤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
白燕行阖目而立,最后一言不发地束好头发,收了雷霆,缓步御剑落地。
被小弟子们左右搀扶着的朱璎挥开两边的手,咬牙切齿地数落:“你也太没用了,连个普通弟子都打不过!”
“真不知道宗主究竟看上你什么?大把大把地资源拿给你用,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
“你……”
“喂。”
三位瑶光师弟耀武扬威地走上前,阿锐直接一手勾住了奚临的脖颈,挑衅道,“服气了吗?不会还在讨论用什么借口推说不算数吧?”
“你们要不直接承认自己输了不认账得了,大不了咱们重新再竞拍一次呗?”
“是啊!”
底下的散修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怕得罪谁,纷纷笑着起哄,“比财力比不过人家,下战书又输得一塌糊涂。”
“接下来要找什么理由啊?”
“我给你们想得了,比脸皮的厚度吧,保准贵派稳操胜券!”
全场哄堂大笑。
果然无门派的修士嘴最毒,大师姐听得心里爽快得要死,连日的疲累郁结都荡然无存了,刚要跟着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人群中寻找白晚亭。
瑶持心不记得她在什么位置了,找了一会儿眼花缭乱。
朱璎脾气倔,通身上下就一张嘴硬,她不仅没有要服软的意思,还气势汹汹地准备反驳。
刚欲开口,突然发觉头顶投下一抹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仿佛是天幕骤然一黑。
她一抬眸,一个巨大的兜帽怪物猝然伫立在眼前,小山一般,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那帽子里混沌一片,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似乎有一道冷厉的视线,直逼灵台。
大小姐嚣张至极的面容无端有些扭曲,腿脚竟不自控地一软。
那是来自大能的威压,逼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白燕行见状,忙抬手挡在她面前,朝殷岸道:“我们认输。”
第91章 仙市(二十)他还……怪蔫坏。……
殷大长老是瑶光山四象峰的峰主,代表的乃是一派权威,他一下场,朱璎立刻就怂了。
毕竟剑宗一方没有长辈撑腰,她的气势起不来,只好又不甘又不敢地躲在白燕行身后独自生闷气。
今年的仙市不知道焱老板有没有赚得盆满钵满,但人气绝对是历年最高。
直至傍晚,长街里里外外的卖家与买家犹在津津乐道。
不管瑶持心那一手“法宝全扔之术”是否有违仙门切磋的通则向例,四千件仙器都实实在在震撼了在场每位修士的心灵,并产生了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记忆。
单凭这史无前例的泼天富贵,大师姐已算是一战成名。
她手里的藏品,论数量,恐怕连焱老板也要甘拜下风。
“诶,看不出大长老平日里不吭声不吭气,偶尔认真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嘛。”
回到小院住处,瑶持心坐在罗汉榻边等着奚临替她除去脖颈处的齿痕。
“殷长老虽为铸器大师,不过到了化境的修士,哪怕会的杀术并不多,靠自身修为境界也足以压制住一个朝元了。”
青年捏着葱聋雌兽的角,在她面前俯下身。
瑶持心将衣襟拉到了肩膀以下的位置随便他摆弄,偏着头捧脸感慨,“不过虽然赢了,却还是觉得自己和朱璎的差距很大。好像不是凭实力,而是靠钻空子取胜的,没那么让人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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