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亭只好垂下视线,不敢吭声地往后退开。
白燕行终于皱眉拔高了嗓音:“爹,这跟晚亭有什么关系,而且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别告诉我林朔改了名字叫‘外门弟子’!”
他尚未开口,已觉疲惫不堪:“外门弟子里也有高手,人家并非无能之辈。”
“只是输了一场而已,等我以后多赢几次,外面的口风自然会转向,您又何须在意。”
白晚亭远远地退避到角落里,听见他爹扳着兄长的双肩慌张又急迫地说道:“你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是能够代表北冥剑宗实力的人啊!”
“什么叫‘只是输了一场而已’!你怎可如此轻视输赢,有一次松懈,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这样下去,白家以后怎么办?”
“燕行。”他眼神一瞬间变得尤为深邃可怖,仿佛能将人箍进其中,“你忘了逢山和你娘的期望了吗?”
“你对得起他们吗?燕行!”
当白石秋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时,青年双目间的倦于应付渐渐潮水般地褪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醍醐灌顶。
白晚亭眼看着兄长紧绷的五官霎时像失去了全部的温度。
他在发呆。
下午怀揣着雪耻之心败于奚临之手,要面对朱璎蛮横无理的刁难,听着一路上无关人士的折辱,直至此时,白燕行耳边嘈杂的轰鸣声越来越响,灭顶似的要把他兜头淹没。
而父亲颤抖着抚上他的肩膀,重重地用力一握,在暴虐的耳鸣里轻言细语地安慰道:
“没事,会好起来的,燕行。”
“你一定能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爹绝不会让你的天赋白白浪费掉。”
白晚亭站于门洞边,放在白墙上的手指缓缓放了下来,好像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目光若有所思中透着一股落寞。
清晨时分,瑶持心徘徊在小竹林外已经有一阵了。
自打奚临那天狠狠地把白燕行揍了一顿之后,她就没太敢来找白晚亭。
偶尔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犹豫,觉得要不默认双方以后都不往来好了,省得各自尴尬。再者说,白氏毕竟同北冥剑宗有牵连,和她走得过近难保生出隐患。
可左思右想,晚亭是真心实意盼着她打赢朱璎的,还特地赶赴现场替她鼓舞士气,自己眼下躲在房中不肯露面,像是单方面宣布和人家绝交一般。
委实说不过去。
她是与白燕行曾经有过血海深仇,但对他的妹妹并无恨意,加上晚亭为人也不错……瑶持心一直对她颇有好感。
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来见她一面。
大师姐终究下定了决心,握着拳往林间深处迈步行进。
然而这几日,外面有关白家的各类说辞早已甚嚣尘上,尤其针对白燕行。
当天虽然叫嚣的是朱璎,不过率先动手的人的确是他们……她有点担心,白晚亭会不会当场甩脸子让她滚蛋。
要是这样,自己该怎么应对好呢?
瑶持心正琢磨着如果待会儿碰钉子,要采取什么巧妙的方式更显得不丢气场,前方斩碎竹叶的唰啦声渐渐清晰地传入耳中。
白晚亭真的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准时在此处练剑。
似乎只要她清晨过来,就从没有找不到她的时候。
瑶持心原本不欲打扰,默默地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等,不成想白晚亭一剑挥出便觉察到了她的存在,遂将长剑一收,稳稳地撤去剑气落地而立,笑得倒是十分平和:
“你来啦。”
她这么一笑,反而让她有些不自在。
瑶持心背着手低声“嗯”了一下。
第93章 仙市(廿二)它必会成为一代名剑,带……
两人仍在以往常常休息的那片草地上坐了,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从前瞧着青葱碧绿的细草,此刻深得略显暗淡。
大概是怕她局促,白晚亭先舒展地拉长两臂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写意地说道:“诶,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瑶持心奇怪地转头看她,“你在等我吗?”
“嗯,也不算刻意在等啦,反正我天天来……只是有点东西要送你。”
眼见白晚亭往身后探去,她心里一咯噔,暗想,还有东西送她,是什么?不会是大耳刮子吧……
两串碧莹莹的玉坠荡在视线之中。
后面的小姑娘笑容清淡,“给你的。”
“蓝玉可以平心静气,绿玉能浸润肺腑,时效虽不长,但戴着有好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我索性都买了,你可以挑着戴。”
瑶持心捧在手里先怔愣了一会儿,旋即很快摘下腰间的配饰,迅速把这俩全换上。
十分赏脸地夸赞道:“好看!”
“好看吧?我特意选的,你喜欢便好。”
然而她除了夸好看,也不知要说什么。
似乎就这么冷场了。
瑶持心甚至有点如坐针毡。
现在能提什么呢?提大比狠狠地给了朱璎一个下马威吗?那势必会让人联想到之后奚临和白燕行交手的事。
要不,问问白家的情况?
可白家不管是好是坏,都有一部分是瑶光山造成的,她这么开口也太刻意了。
唉,瑶持心一个人与白燕行有过节的时候,尚且能够说服自己,哥哥是哥哥,妹妹是妹妹,如今大家皆搅进了浑水里,再要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根本不可能。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旁边的白晚亭却先开了口。
“持心。”
她目光中透着遗憾,嗓音依旧温温柔柔,“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饶是早有预感,瑶持心听完心中还是免不了惆怅,空落落的。
就知道这个朋友铁定是做不成了,她面上倒强作从容地一点头:“这样也好,过两日闭市,我也该回去了,今天权当是道别。”
至少大家好聚好散,没有闹得很难堪。
“你以后多保重。”
瑶持心说完,想到来而不往非礼也,便将白燕行此前替她找回来的那枚玉佩赠予她。
“这是南阳天河石,我爹特地花大价钱买来助我提升修为之用,你带着修炼可以事半功倍。”
白晚亭立刻不假思索地推拒:“我不能要。”
她立马道:“那你不要,你送我的我也不收了。”
“……”
这番威胁颇见成效,小姑娘果然犹豫不已,终究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
兄妹俩一个脾性,万万不愿平白受人礼物,只能靠硬逼。
瑶持心前辈似的拍拍她的肩:“好好修炼,将来咱们大比场上再见。”
不知为何,当白晚亭听见这句话,表情忽然间挣扎着欲言又止,而后在她行将转身离开时,蓦地扑上来一把抱住她。
“持心!”
她被扑了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白晚亭奋力地收拢双臂:
“你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瑶持心闻言,只当她是临别前的客套话,不以为意地一笑:“借你吉言啦,不过我的本事你也清楚,可别对我抱太大期望哦。”
不料,白晚亭在她耳畔固执地坚持道:
“不,你可以,你一定可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人了。”
“你一定要很有出息!”
在那当下,瑶持心脑子里的某根筋轻轻一炸,莫可名状地生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好像相同的句式她曾经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场合听到过。
无端让她心情没办法平静下来。
整个上午瑶持心都有些心神不宁,即便走出桃花坞已久,仍在琢磨。
“师姐。”
奚临等候于竹林外,就见她出来之后,沿途一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是说白晚亭已和你割席了么?怎么还在想她的事?”
大师姐发愁地摇摇头,仿佛是一言难尽。
“说不好,我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
奚临:“怎么讲?”
“你不知道,分开之际她说了一句让我很在意的话。”
得知了经过始末,青年犹自不明所以:“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
姑妄洲的小城中人来人往,她在原地站定,信誓旦旦道,“类似的说辞我从前听到过,只有人之将死,生死之间才会说什么‘我在这世上……’怎么怎么样。你没觉得这很像遗言么?”
瑶持心起初只当晚亭是出于她哥的事,认为有必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可后面渐渐发现她举止隐有反常。这不像来告别的,倒像来交代后事。
“会吗?”奚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是不是想太多了?”
大师姐无可奈何地睨他一个白眼,“就是从你嘴里听到的,你临死前亲口对我说,说我‘是你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说完咱俩就一起被人捅死了。”
奚临:“……”
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真这么说?”
瑶持心随口一应:“是啊。”
她左思右想无法平静,一把拉住他,“不行。奚临,陪我去一趟白家山庄好不好?我总有不祥的预感,感觉会出什么事。”
“去是可以去。”
奚临不解道,“但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不明白。”
她不知从何讲起,大白天灰蒙蒙的日光落在身上,居然漫起一阵冷飕飕的寒意,“当初我结识白燕行,和他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自己有个妹妹。”
“可是白晚亭却告诉我,她下面甚至还有一个刚入玄门不久的弟弟,是至亲的血缘。而昔年白燕行带我拜访白家时,几乎所有人都对我说,他是独子。”
瑶持心看着他,“你不觉得这很诡异吗?”
“我见过他亲生父亲、见过白家本家、旁支的长辈、表亲,独独他最亲的弟妹闻所未闻。”
“在那条时间线里,他们去了哪儿?”
此刻的梅花坞,白氏山庄内。
白石秋负手立于一扇幽暗的大门前,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询问旁边的人:“燕行回来了没有?”
“二公子还在后山闭关,说是这几日不会出门,要自行修炼到仙市闭市为止。”
他得了准信,挥手示意对方退下,转身走进半掩的房门中。
门上匾额书着“白氏剑堂”四个烫金字,里面昏黑一片,明明是白日,角落竟点着灯烛。
周遭一扇窗户也没有,唯一条深邃的过道直通尽头。
而过道尽头的视线豁然开朗。
仔细一看,这屋里藏有一个空间不小的秘境,好似将一间房拉长拓宽了数倍。
走廊斜在二楼的位置,底下林立着令人震撼的剑阵群,足足几百把,样式各异没有一把重样,横七竖八地插在地上,像极了一个无声的剑冢。
白晚亭正迎着头顶昏黄的灯光,注视着白家这间唯有族人才允许进入的密室。
除了底下安静陈尸的残剑们,高处还悠悠悬着无数把,光华萦绕,灵气逼人。
据说剑堂中收存的剑全是白氏子弟的本命剑,每位流着白家血液的后辈在生出本命法器之后,剑堂里皆会自发生成一抹与之对应的剑影。
修士在世时,这些剑影如朝气蓬勃的旭日高悬在天,一旦陨落便坠入剑冢,成为无数无主残剑中的一员。
白家现存的本命剑早已不多了,她毫不费力地寻到了兄长的雷霆。
黛蓝色的长剑不住往外滋着雷电,在一干剑影里好看得近乎扎眼,透着内敛的威压,格外出类拔萃,将周遭的命剑们衬托得黯淡无光。
仿佛它生来就是要名动天下的。
仅是如此远观,白晚亭也能感受到这把剑的与众不同,能看到它未来横扫八荒的情景。
雷霆过处,大概九天也会低头吧。
它必会成为一代名剑,带着全族的期许,载入玄门史书。
要成就这样一把剑,想必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当瑶持心和奚临重返梅花坞时,两人很明显地发现整座山庄的结界法阵比之先前加固了不止一倍,连盘旋于上空的流云也隐隐呈现漩涡之势,这其中果然不同寻常。
白家是在干什么好事?
而灵气紊乱的源头似乎都出自山庄西北角的某座建筑内。
瑶持心认真观察一阵后,发觉整个白氏花坞,除了西北的别苑外,其他地方皆有弟子出没,唯独那里空无一人,像被刻意戒严了。
她同旁边的奚临对视一眼。
随即十分默契地掏出一打符纸:“破障符,殷长老手作,化境以下的结界可以随意穿行,不惊动施术人,要吗?”
刚说完,她家师弟就掐了一个诀,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自己用吧。”
“……”
最讨厌你们这些什么都会的人了!
大师姐愤恨地催动符咒,跟着奚临如入无人之境地窜进白家的结界里。
两人没敢靠西北角太近,只拣了一棵树暂且落脚,蹲在枝繁叶茂的花木后端详打量。
瑶持心以前来过白家庄,大致知道其中的格局,对这座别苑虽然没什么印象,但看方位是挨着白家宗祠。
全程并未感知到白燕行的灵力,他好像不在家。
旁边的奚临盯着前方的宅子微微一皱眉,“里面有一处秘境,还聚集了不少高手……境界不低,七八……少说有十个。”
这么多人,莫非是族里议事?
可白家的议事厅也不在此地啊。
瑶持心还准备用法器窥视一二,听见大能云集,一时不免投鼠忌器。
恰巧那外面有一名白氏子弟经过,看样子刚从大宅中出来,奚临忽然起了个主意:“不如,直接抓一个来问问。”
瑶持心给他的胆大包天惊到了,难得师弟也会有如此剑走偏锋的想法:“抓一个?行不行啊?”
她心下没底,“要是让人发现怎么办?”
“我们先带着人离开,等套出话再原封不动的送回,只要小心行事,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怎么套话呢?”
大师姐发愁道,“我又不会。”
“没关系。”他说,“我会。”
不知为何,瑶持心听他的语气隐约透出一股轻快感。
这名白氏子弟正是方才被白石秋挥退的那位,他人堪堪拐过长廊,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在背后落下,轻而易举地将他五官六感封住。
奚临把一枚作好缠丝手印记的石子放在原位,凭空化作一缕清烟,带着人来到梅花坞外与瑶持心汇合。
那弟子人事不省地歪在他手中。
大师姐挪到一旁腾出地方,盯着对方忐忑不安:
“你说,他醒来之后还能记得自己昏睡过的事吗?”
奚临挽起两边的袖子,“修为仅在筑基,不会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足够敏锐的话大约能有一种莫名其妙做了场梦的感觉,只要不深究就想不到有人做手脚。”
他说完朝对方的灵台伸出手,掌心堪堪放在其额头之上。
瑶持心看在眼里:“搜魂术?”
搜魂是玄门常用的审问手段,能够探查修士一生的记忆,所有秘密都会避无可避地展露于施术者的眼前。
好使是好使,但很伤修为,毕竟是直接朝灵台下手,所以多数时候只对仙门罪大恶极之人使用。
“这不是搜魂。”奚临解释,“叫作‘观照’,副作用比前者轻,手法娴熟的话,基本能做到毫发无损。”
“但只能问问题,不可直视对方的灵魂。”
他眉峰轻轻一动,随着周身灵气流转,倒地挺尸的白氏子弟缓缓站了起来。
瑶持心在旁观摩他的动作,莫名觉得师弟似乎对拷问人的精细活儿分外在行。
奚临收了手,只见那白家弟子表情如常地站在面前,既不像受人控制,也不像魂不附体,举止分外和谐。
他问:“方才那栋宅子,是什么地方?”
“那是白家的‘剑堂’。”
对方立刻有问必答,连剑堂的由来也事无巨细地抖了个干净。
白燕行当年从没带她去过,想来是不可外传的秘境。
瑶持心紧接着问:“剑堂里现在有很多人吗?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在作甚么?”
小弟子居然还会笑:“今日来的皆为白氏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来得这样整齐,又非年节,应该也只能是为‘祭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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