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乍闻这两个字,心中赫然有了一个猜想,却仍旧忍不住刨根究底:“什么是‘祭剑’?”
“这是白家不外传的秘术,凭我的身份还不配知道详情,左右是能让本命剑脱胎换骨,更有进境的秘法吧。
“因为施术要惊动多位白家的老前辈,所以许多年来,也就一把剑配得这个待遇。”
瑶持心呼吸一凛,缓缓盯着他:“祭……用什么祭的?”
那弟子答得自然:“命剑乃沟通命魂与天地之物,肯定得是活祭才行。”
“十几年前已经有过两次,都很顺利。”
他忽然笑了一下,“而今,也该轮到咱们大小姐了。”
白氏剑堂之中,数十道虚影沿二楼的回廊站了一圈。
当白石秋补上最后一个空位,廊上的灯烛陆续点亮。
他看向众人,“到齐了,就开始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悬在半空的雷霆身上赫然探出七把锁链,长长地扎进白晚亭的四肢与心房。
如虫蚁口器般,拼命地汲取养料。
与此同时,后山石洞中的白燕行刚从一个周天的入定里将自己放空出来。他的入定和别人的不一样,是无休无止地磨砺剑意,因而每每醒神,总有精疲力尽之感。
他抬眼看向洞外的天,见时辰尚早,喘了口气,估摸着神识还撑得住,打算再加一个大周天。
他不能停下。
要快,要比从前更快地成长起来。
他已经不能再对不起谁,也不能再辜负谁了。
第94章 番外·白燕行往事大雨将至,为何是我……
若将时光倒退八百年,那会是白氏最风光的年代。
彼时,昆仑尚在牙牙学语,瑶光山青黄不接,开明仙宫的地砖还不知在哪个深山老林子里埋着不见天日。
北冥剑宗甚至不叫“北冥”,叫作“白氏剑宗”,是白家老祖一手创立的宗门。
鼎盛时期的剑宗弟子遍布九州。
修士行走人间时,遇上的道友里十个有三个都姓白。
天下剑修都知道剑道的巅峰在北海,数万名剑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往北晋赶。
有切磋的,有求学的,群英荟萃,热闹得门庭若市。
那些年,白氏的良才美玉真如雨后春笋般接连不断,天才频出,连瑶光见了也要自叹不如。
几乎是常年霸着玄门论道的魁首,几百年内无出其右。
但人无千日好。
打从经历了一场门派内斗,大能陨落、典籍失传,这样的辉煌便迅速地急转直下。
说来奇怪,似乎天道的时运也有尽数。
白家自那时起,族里就再未出过一个能堪大任的剑修。
修仙看的是根骨与天赋,没有就是没有,无论多努力多用功,也不过沦为平庸之辈。
于是再往后便一代不如一代,别说天才,稍有资质的都算族中罕见。
白氏每况愈下,群星璀璨的年月过去了,偌大的家族眼见着越来越没落,从北晋的第一大姓到不得不偏安一隅,栖身于姑妄洲这片小小的水域。
直至白石秋这辈,竟连祖宗基业也没能保住,惜败于同门之手,被外姓人继承了剑宗。
北冥和瑶光、昆仑不同。
由于常年受白氏把持,说是半个家族门派也不为过,历史上掌门之位极少旁落。
这对于白石秋而言是莫大的耻辱,对白家更是雪上加霜。
气数将尽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夜之间,白姓成了北晋的笑柄,晋人嘴脸刻薄,宗门落井下石,全族上下一片惨淡晦暗,走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
白石秋不得不退隐回姑妄洲,百年以来修为全无寸进,眼看着是要废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白燕行降生在了已然穷途末路的白家。
他来得太及时,及时得简直像上苍的一场恩赐。
当最年长的老前辈测出其根骨时,瞬间大惊失色,这不止是在白家,恐怕纵观天下,也是几百年难遇的天资。
盼了几代人,终于盼来了一个旷世奇才的好苗子。
整个家族喜出望外,看到他,就像看到白氏重回巅峰的希望。
因此在白燕行的童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长辈们回忆昔年白家的无限风光,谈起那艳阳天一样的白氏岁月。
“燕行,”所有人都对他说,“如今你是唯一的指望了。”
“你一定要替白家挣个前程。”
白燕行没有见过所谓家族的辉煌。
从睁开眼来到人世,看到的就只有一个外强中干的白家山庄。
他还不明白长辈口中的“挣一个前程”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全族人都在期待他练剑,期盼他变得天下无双。
成为强者的理念就那么茫然且深刻地扎根在他年幼的意识里,既清晰又模糊。
白燕行三岁开始学剑,自提剑的那一刻起,他每日的成果,一招一式的进展都被无数族中的老前辈们关注着。
那座单独为他准备的小院好似一个四方的囚笼。
他在一道道凝重地注视之中,每个姿势,每个动作宛如都牵连着白家千年的兴衰存亡。
练得好时,视线是欣慰的,若一旦有纰漏,满场便一片冷肃。
寒栗彻骨的气氛能活生生地将他就地绞杀。
他的童年压在沉重的家族厚望下,没一天过得清闲。
唯一能让他放松的,就只剩每日和兄长一起切磋的时间。
那会儿,族中基本没有适龄的孩子可以陪着过招,同辈里仅一个比他大十岁的长兄。
白逢山是白石秋的长子。
在白燕行出生之前,他曾是白石秋全力栽培以继承下一任家主的人,只可惜不怎么争气,练了七八年的剑依旧无甚长进。
自从有了弟弟,父亲便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次子身上,再没给过他半个眼神。
很多年以后,白燕行在玄门大比上一鸣惊人,回忆起往事,发现兄长竟从未埋怨或憎恨过自己。
印象中,白逢山是个敦厚温良的人,他爱笑,这一点和父亲大不相同,倒更像母亲一些。
哥哥不善言辞,有些笨拙,做错事会挠头笑,高兴也笑,不高兴也会笑,成日里乐呵呵的,为此颇不招白石秋的待见,没少挨骂。
或许因为天资愚钝,白逢山在父亲面前总是卑微许多。
好像没生个顶级根骨出来很对不起他似的。
白燕行从小到大没什么玩伴,长辈们除了督促他习武练剑,就是埋头读书,而白石秋对他的严厉更苛刻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在筑基之前,没见父亲有过一次笑脸,他似乎一直忧心忡忡,一直心事重重。
仿佛松懈一点就会让白家陷入万劫不复。
白燕行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太需要有个人来陪自己了,哪怕只说说话也好。
故而即便长兄年长他许多,对他的依赖也大大超出了旁人。
幼年时,白逢山近乎充当了爹、娘并大哥的三重身份,陪他练剑、读书、游戏,是他可以放心大胆哭鼻涕和撒娇的对象。
大哥不会忧虑掉眼泪是否影响他成为一个雷厉风行的剑修,不会担心撒娇是否阻碍他的将来的本命剑叱咤风云。
他常背着他夜里偷偷进后山掏鸟窝,又在他闯祸时把罪责全部扛下,或是打开自己私藏起来的糖果匣子,让弟弟挑自己喜欢的吃。
白燕行能够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做一个半点也不符合天降紫微星气质的毛头小子。
可以说,他是由兄长一手带大的。
和白逢山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母亲的还要多。
长兄对青色情有独钟,成日里衣服穿青绿,袍子是葱绿,连发带也绿油油。
他向昔年对于美丑认知暂未定型的白燕行一本正经地解释:“青色鲜亮又不失庄重,是一种极其高级的颜色。
“人们提起草木青青就联想到春日,春乃四季之首,草木又有春风吹又生之意。”
“绿色寓意好,生机勃勃,这是祝福,等燕行以后成亲了,哥给你亲手打一对玉佩。”
白燕行那会儿还是个孩子,整天跟着白逢山混,他说这个好,他就记住了,并把这个喜好逐渐发扬光大,一脉相承下去。
他过了一个清苦却并不乏味的童年,比起在那之后的日子,这几乎能算是一生之中唯一的一点甜。
也是他所拥有得最多的时候。
但他终要长大。
当白燕行长到十五岁,二十五岁的兄长已经跟不上他练剑的进度。
两个人隔着十岁之差,又同样在白石秋的授业之下,九尺来高的白逢山常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
他到了这个岁数,修为连引气的门槛儿还没摸着,在同龄人之中算是开窍迟钝的了,如果过了三十仍旧没动静,恐怕一生都将止步于此,只能做个略长寿一些的凡人。
那是白燕行头一次认识到天赋的差距。
认识到温厚可靠的兄长,和他之间的不同。
偶尔两人一起练完当日的功课,白逢山会以一种十分落寞与羡慕的语气说:“真好啊,你学什么都是一教就会。”
“不像哥哥,那么笨。”
他当下不知为什么听出了他有些认命地自嘲,非常激动地站起来:“不是,没有这回事。”
“这个其实很容易学,真的。”
白燕行立刻向他演示了一遍,拼命地想证明着什么,然而一回头,发现兄长坐在原地,表情里带着笑,那眉眼神态涩然得几近纵容,仿佛原谅了他无知的举止。
白逢山不甚在意地挠挠头,“唉,没办法,谁让大哥资质不佳呢。”
他说完,很温柔地看着他,“燕行,我从没见过比你还有天分的人了。”
“真好。”顿了一顿,又补充,“太好了。”
“有你在,白家一定能收回剑宗,父亲也会很高兴……你比大哥有出息。”
那几年白晚亭和白若竹皆相继出生,根骨却照旧一如既往的普通。
所有人都更清楚地意识到,白燕行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不会再有天资比他更好的后生了,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凤毛麟角。
于是,在全族不遗余力地辅助修行之下,白燕行十八岁筑基,成了仙门史上最年轻的筑基修士,在整个玄门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他灵骨修成之际,白氏剑冢上的惊雷冲破云霄,直接将夜空厚重的云层豁开了一个洞,露出大片繁星闪耀的星河。
一抹裹挟着紫电青霜的剑影横空出世,把周遭的本命剑群都衬得黯然失色。
雷霆放开气场,朝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声清鸣。
响彻天地。
作为当世剑修云集的昆仑得到消息,曾特地派人登临姑妄洲,有意向收他入门。
可白家世世代代扎根在北晋,对于剑宗有着近乎魔障的执迷,是绝不同意子孙后辈前往昆仑的。
白燕行就这么错过了一次能够攀登当今顶尖剑道的机会。
他被家族和与生俱来束缚其身的执念绑在了北冥之海,势必今生今世都要困死其中。
白石秋一定要他进剑宗的亲传弟子堂。
因为只有亲传弟子才有机会继承掌门的衣钵。
当白燕行拿到自己的本命剑后不久,也是他刚过十八岁生辰后不久。
白逢山和他一并行于山庄的回廊之上,长兄望向天边那轮巨大的满月,朝他说道:“燕行,你成功筑基,哥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
“我和父亲商量过了,我想替你‘祭剑’。”
他登时驻足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祭剑?”
“……为什么?!”
白逢山距离他一步之遥,回身看着他的时候,神情竟还是平和的。
“大哥这辈子应该是无缘仙门了,练也是白练。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个天才,天才该有最好的资源。”
“我想过了,祭剑需要亲族的血,越是至亲血脉对你的剑越有帮助。”
白燕行眼睁睁看到他的手拍在自己肩头,笑得爽朗朴实,“哥想让你变得更好。”
“燕行,凭你的资质,定能成为当世登凌绝顶的剑修。”
他道,“你就当是带大哥去顶峰一看吧,也算我这一生没有白来。”
少年瞠目注视着他缓缓摇头,“哥!我不用你这样!”
白逢山依旧自说自话:“你不必对我的事太歉疚。”
“大哥是个废物,本来也一无是处,能为白家出一份力,是我应该的。”
“哥,这件事我们再想想……”
他慌忙上前要去拽他的手,五指触碰到白逢山的刹那,他竟如一把风化细沙,转瞬消散在了夜色之下。
白燕行茫然无措地环顾着四周,却找不到哥哥的分毫踪影,只听见父亲的声音从回廊的背后传来。
“逢山已经去了。”
“这是他留给你道别的一小部分灵力。”
他眼睛一转不转地凝望着负手渐次走近的白石秋,似乎没能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满月般的玉轮恢复了原本残缺的模样,冰冷的清辉照着一地虚无。
白燕行讷讷道:“爹……”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没有忍住,在白石秋面前掉了眼泪。
他才明白,生辰当天同他碰完杯的长兄,离席之后是去了白氏剑堂。
将自己的血肉祭在了他的本命剑上。
父亲看在眼里,果然握住了他的肩,苦口婆心:“燕行,你不要妇人之仁!”
“你以为爹忍心吗?这是逢山自己的意思,是他要为雷霆献祭的。”
“所有人都在盼着你好,你不要辜负你哥哥的一片苦心,不能辜负他知道吗?否则,他就白死了,白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白燕行定定地注视着他,泪流满面地点头,“我知道……”
雷霆的剑身隐约多出一段不曾见过的铭文,他认不出那是何物,但总感觉或许是白逢山留给他的,属于兄长的印记。
从那之后,他愈发拼了命的修炼。
到了北冥剑宗七年一度大选门徒的日子,白燕行带着他的雷霆剑,横扫了名单上备选的全部筑基。
剑修择人都靠打架说话,他的实力有目共睹,亦毋庸置疑。
剑宗宗主观澜自然知道昆仑虚上门示好的事,他一方面对白石秋的老谋深算心知肚明,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白燕行替他撑起剑宗的脸面。
双方各怀鬼胎,互相设计又互相利用,谁心里都横着几把算盘,都希望对方没有好下场。
最后他开出了一个收白燕行为亲传弟子的条件。
——打上连心血契。
这是驭兽宗驯兽的手段。
血契一成,“兽”的那一方将终生不得判主,否则便当场反噬,爆体而亡。
此外还不知对灵骨有无损伤。
目的是为防白家意图不轨,伺机反咬,除非他们舍得放弃一个能够凌绝顶的不世之才。
白家的几位亲族长辈聚在一块儿讨论了数日,最终白石秋让他应下。
父亲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不要紧的燕行,连心血契顶多只能困住化境以下的修为,待你将来突破境界,血契便不攻自破。”
“小不忍则乱大谋,古有□□蒲伏、卧薪尝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点屈辱迟早会找他讨回来,等你飞升化境,他观澜算得了什么?”
在父亲与族亲的一致建议之下,白燕行把自己的心头血交给了剑宗宗主,打上了连心的烙印。
术成的瞬间,他只觉一条无形的铁链缠上心脉,箍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而旁人眼里,白燕行年纪轻轻,刚入门就被宗主收在座下,是屈指可数的亲传之一,今后大有机会执掌宗门,不是掌门也是长老,前途不可限量。
谁看了不得嫉妒得双目通红呢。
他成为剑宗亲传弟子的那天,梅花坞开宴庆贺,流水席在姑妄洲摆了足足七日,声势浩大得路人皆知。
白氏上下一片喜色,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是白家再度夺回剑宗的第一步。
当山庄里忙着推杯换盏之时,白燕行独自走到芦苇荡,迎着漫天飞舞芦花,坐在白逢山的墓碑旁边。
祭剑殒命的人尸骨无存,白逢山连半块骨头也没留下,这仅是一座衣冠冢。
他将雷霆摆在膝上,皎洁的上弦月倒映于水中,天光水光两相交辉。
白燕行长久地和水面投射出的自己沉默对视。
那里浮现出一张缺乏生气的脸,瞳孔里几乎看不见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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