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世上还有谁比瑶持心更期待剑宗宗主早日暴毙,那除了白燕行,必然当属白家家主。
这两路人互相不信任又互相牵制,互相利用又互相戒备,谁都希望对方没有好下场。
他问了些剑宗的琐碎事,话题自然而然地说到了来姑妄洲赴仙市的朱璎身上。
白石秋隐约是有所耳闻,“姓朱那丫头是老东西在这世上所剩不多的血亲,观澜倒是挺宠她。”
“你平日多让着她一点,要你做什么就做,哄哄她,姑娘家么,哄得高兴了都好说话。往后若能借着她与剑宗结亲,老东西八成对你的戒心会少些。”
白燕行听出他的意思,脚下不自觉地一停,忍不住道:“父亲……”
“其实,未必非得采取这种手段,凭我自己,终有一日也能突破境界,我们……”
前面的白石秋缓缓回头,眼里近乎是诧异的,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打量他。
旋即疾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儿子的肩膀。
“燕行!”
“你在想什么呢?”
白石秋定定地与之对视,好似觉得他会生出这样的犹豫,是这几十年自己教导的失误,“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现在是白家全部的希望了,怎可为无关紧要的儿女私情耿耿于怀。”
“你是要走得更远的人,心不能放在虚无缥缈的情爱之上,宗门联姻,沟通功法,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结成道侣一样是白家往后重掌剑宗的计划之一,你明不明白?”
“你难道忘了大家对你的期待,忘了那么多人的付出吗?”
白燕行:“我没有忘……”
对方闻声便怀疑地上下端详,“莫非是有心仪的女修了?”
“不是……”
他仓促回应完毕,又自觉疲累地轻叹,“我明白,以后这种话,不会再说了。”
白燕行从花厅出来时,日近黄昏。
他心里沉甸甸地装着事,沿长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和白晚亭的约定,忙折回小姑娘练剑的地方。
她在院中刚好走完一套剑招,见了他嘴里就不停歇地喊:
“哥哥,哥哥,哥哥——”
然后由远及近地往这边跑,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听得久了,他快对“哥哥”两个字逐渐麻木。
白燕行竖起食指让她噤声,继而用神识扫了一遍,确认周遭无人靠近,方从怀中缓缓摸出一个小纸包。
白晚亭眼睛都直了,打开一看,当场抽口凉气,“蜜饯?!”
“嘘。”他示意别那么大嗓门,对方赶紧下意识捂住嘴。
“我在仙市上找一位丹修买的,她闲来无事做的小点心,你吃了也对身体有好处。”
白晚亭闻言松开手,悄悄道:“可爹爹不是说,要我该学着辟谷了吗?”
白燕行不知是想起了谁,对此只无尽地包容,“吃吧。”
他眉眼半是温柔半是迁就,“女孩子家爱吃些甜食无伤大雅,喜欢就吃吧。”
白家人练剑清苦,在饮食上也诸多限制,几乎所有人小时候都没怎么吃过糖,成年后修成了灵骨,紧接着又得辟谷,似乎一生到头嘴里没个甜味。
兄妹俩挨在回廊的扶栏边坐下,白燕行替她放哨,就见她一颗青梅接着一颗,也不觉牙酸,吃得欢欢喜喜。
“哥哥要是天天在家里就好了。”
白晚亭禁不住感慨。
他怎会不明白言外之意:“天天在家能帮你挡着爹的责骂是吧?”
白晚亭:“嘿嘿。”
“刚刚我看了一下你的剑。”白燕行突然道,“剑意比起从前稍有不同,好像坚定了不少,是谁指点过你吗?”
“不是哦。”她捧着纸包,神秘地一眨眼,“是我跟人切磋的领悟,一个新结识的朋友,很了不起的朋友——”
“什么人啊?不是白家子弟?”
白晚亭故意卖关子,“改天介绍给你认识,我觉得哥哥也一定会喜欢她。”
此时的瑶持心正跟着奚临从外面回来。
晚霞余晖洒在雕栏玉砌上,石栏杆下一捧蓝莹莹的湖水,粼粼波光。
她手指擦着栏杆漫无目的地拂过,前面的奚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余光瞥见她的神情,才转过头:
“师姐,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乍然叫他这么一问,瑶持心想起早上的自怨自艾,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她老老实实地颔首,“嗯……”
当热血与急躁双双退却之后,思绪也清晰了许多,感觉白日里全然像是在对师弟耍性子,还发了一通脾气,挺没脸见他。
“我以后不会再赌气说那样的话了。”
瑶持心低头搅了一下衣带,“会好好、认真对待这场比试的。”
奚临见状,不由安心落意地松和了眉眼:“你想通了就好。”
可想通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
她眼下认识到某个后果,忍不住担忧:“但我要是输了,拿不到那块兽角,你辛苦一场不就白费了吗?”
总感觉奚临比她还在意这个,如果只是自己,对付对付也能凑合过,可是他那么忙前跑后,累得人都站不稳,最后若竹篮打水,岂不是很辜负他的心意。
青年闻言,反而不置可否地一笑:“没关系。”
“实在赢不了,我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九州那么大,不可能就剩这么一块兽角。”
“这是我要考虑的,而你现在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别的都不必往心里去。”
他说这句话时,行将没入湖泊的一线霞光恰好打在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瞧着温柔极了,轮廓浮着暖融融的一层光,尽数映进瑶持心的眼里,在她瞳孔间流光溢彩。
熨帖得不行。
她心头没来由温热得发酸,暗想,要不是在外面,她就跑过去抱他了。
这人怎么,那么能戳人心窝子呢?
奇怪,明明说的也不是情话,可就是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情绪上。
“师姐?”
瑶持心别过眼,径自从他旁边绕开,佯作随意地舒展手臂,“嗯嗯——师姐听见了。”
她偷偷抿起唇角,顾左右而言他,“回去吧,天都黑了。”
奚临有些不太能读懂她此时的反应,转身盯着瑶持心背影看了一阵,似乎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勉强自己,好一会儿才举步跟上去。
返回秘境别苑时夜幕刚刚落下。
他俩住处在同一个方向,是并排的两座小院。
尚未走近,瑶持心老远就见一团漆黑高大的物体矗立在自己的院落外,乍一看像只悄无声息的孤魂野鬼,好生把人吓了一跳。
定睛端详,才发现是揣着大袖袍的殷岸。
“殷长老?”
瑶持心一面辨认来者,一面不解,“您怎么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殷岸登门倒不是为别的。
他老人家常年独来独往,天天只会和炉子大眼瞪小眼,对自身的定位一向是“打手”和“凑数的”,但在其位不谋其政,说来也十分惭愧。
以往在山上有大弟子们替他操持,他得以当甩手掌柜,万事不管,如今出门在外,一路上没帮着什么忙,好像尽顾着“恐人”去了。
对于瑶持心现在闹成这般僵局,他反躬自省,觉得多少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因而这些天,大长老也没闲着,他昼夜不息,赶制出一件法器。
瑶持心和奚临凑上前。
就见其手中摊着一块质地通透,白玉石嵌的小镜子。
殷岸破天荒开了嗓,向二人解释:“此物名为‘紫微星镜’,是我仿‘紫微幻境’所制,只能用一次,你没有本命武器,进去转一圈,说不定,有收获。”
敢情是来给她送装备的。
然而大师姐对此听得一知半解,奚临却瞬间会意。
“依长老所言,这是用以激发灵性之物?”
殷岸顶着兜帽点头。
瑶持心忙去问师弟:“什么叫‘激发灵性’?”
奚临:“当修士的道心沟通天地,有所顿悟时,与之命魂相连的法器会应运而生。”
“有的人终生无缘天道,而有的却只差临门一脚,法器其实已藏在体内,因总无法开窍,迟迟不肯现世,所以便催生出了一些推波助澜的手段,也叫作激发灵性。”
她别的没往心里去,只捕捉到了最关键的:
“就是说我能通过它找到自己的本命法器吗?”
奚临虽颔首:“仅是一种可能,并非绝对。如果你原就未能悟出自己的道,也不过是白忙一回。”
“但本命法器有别于普通器物,哪怕无极戒亦不能比。”
他垂目思忖,认为可行,“若你真能摸索出来,这场输赢或许会有转机——师姐不妨一试。”
眼见奚临都这么说了,瑶持心眸中不禁燃起希望,有点跃跃欲试。
她也会有本命法器吗?
大师姐将镜子拿在手里前后打量,问道:“那这个,要怎么做?”
殷岸伸出苍白的五指比划,“将灵气投入镜中,它能照出你的内心,法器需要你自己去你的道心中寻找。”
听起来似乎不是很难的样子。
她正欢喜地道了谢,这时殷岸却抬手打断,声音清冷低哑地补充:
“唯有一事——普通人的法器皆是由心而生,因此,紫微星镜会极度放大人心中的执念,甚至影响其举止心绪,与迷惘鸟妖核有相似之处。”
“你们小心点,别在里面迷失了自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有奚临在,他并未待太久,只叮嘱了一些细节,略站了片刻便兀自离开。
瑶持心将白玉镜搁在地上,盘膝而坐,没急着催发灵气,反而抱怀审视了一番。
此物既然用一次就作废,那还是得谨慎行事。
“这个紫微幻境,师弟知道吗?”她问,“你的照夜明是怎么出现的?”
奚临撩袍坐在她对面,答得随意,“灵骨一成,它自己就出来了。”
“好比你的四肢,心念一动,便可随意使用。”
他说完也盯着眼前的镜子,有些拿不准地低低沉吟。
“这方式我从前仅是听闻,现今也是第一次见。”
“按照殷长老的说法……大约是考验修士意志一类的,如若不坚定恐怕就寻不到本命法器,更有甚者会深陷其中。”
瑶持心后知后觉,如他这般悟性高的人,自然用不上这种东西。
“考验人的意志啊……”
大师姐不免捧起脸发愁。
她每日乱七八糟的想法那么多,隔三差五便要消沉一回,指不定法器没寻到,先就被七情六欲迷得找不着北。
“没事。”奚临看出她有些犹豫,“这种秘境可供两人同行,我陪你一起,届时多少有个照应。”
瑶持心知道师弟肯定是没问题,可他一个人没问题也没用,他又不必去寻本命法器。
思来想去心里没底,她索性先倒出一把清心丹,不管三七二十一,嚼糖豆似的全磕了。
“我再带一张清思符,以防万一。”
想了想犹觉不妥,“要不还是带十张吧。”
“迷惑心智的秘境其实很多,你不用太紧张。”
奚临轻声安抚,“进去时记得保持意识清明就行,有时候直面自己的执念也没什么不好,越是内视自检,才越容易开悟。”
黄昏落幕之后,黑夜蔓延得尤其快,这么一会儿,明月已悬在苍穹。
或许是清心丹起了作用,她很快静下心来。
反正我就去看看,实在一无所获也没损失,左右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权当碰碰运气了。
再说,师弟还跟着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瑶持心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检查完灵台,这才朝地上的紫微镜注入灵力。
巴掌大的镜子经由仙气唤醒散发出夺目的光彩,自行从原地立了起来,它微微打了个颤,便陡然变作一人高的大小,神秘地沐浴于明月之下。
镜面的质地并不坚硬,反倒如流动的液体,隐有实质。
而镜中将是她的内心。
行将动身前,瑶持心仍是不太放心,回头道:“师弟,那你一定要跟紧我。”
奚临浅浅一笑:“我会的。”
“别离我太远哦。”
他无奈:“知道了,去吧。”
她深吸口气,默念起清心咒,闭眼自镜中穿过。
迎面倏地吹来一股凉风,尽管什么都看不见,风却实在沁人心脾,兜头将她脸颊边的碎发一股脑掀到了后面。
大概很清楚自己不是个坚毅果敢之人,瑶持心还挺怕这种诸如检验内心,考验意志力的历练。
说不准这破镜子会对她岌岌可危的心志做出什么事来,她一面翻来覆去地念经,一面又止不住地担心,揣测着自己那不可告人的执念会是什么。
要是肮脏又龌龊,如何是好……
就这么默诵到第十遍时,能感觉到意识还是清醒的,灵台也并不紊乱,貌似无事发生。
紫微镜内似乎分外安静。
瑶持心终于驻足,悄悄掀起眼皮。
入目一片敞亮。
她不由睁开双眼,发现这竟是个四面围满镜子的房间,琉璃将视觉空间无限放大,显得通透极了,分明不见灯火,可就是亮堂无比,说不清光源在何处。
大师姐上上下下自视了一遍。
很好,脑子还很清晰,手脚也很自如,镜子应该没能迷惑住她。
她一边觉得自己可真不赖,一边对雪薇的清心丹赋予了最高赞扬,决定以后一定还要再多备几瓶。
奚临正站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侧身仰头,不知是在看什么。
“师弟!”
瑶持心一见他就安心许多,忙小跑两步朝他走去。
“这就是紫微星镜的内部啊,瞧着也不是很特别么,除了镜子还是镜子。”
她自觉过了关,开始兴致勃勃地打量起四周,“……上面也是镜子。”
“方才听大长老那么一说,我担心得不行。”
大师姐心有余悸的同时,又不免带了点小得意,“还以为考验心志有多难呢,原来也不怎么样嘛,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么轻松简单。”
“诶,你觉……”
她话没说完,乱转悠的目光堪堪收回,忽觉视线中,旁边的人好似比之先前靠得更近了,险些撞上。
瑶持心微启的唇才吐出下一个字,他蓦地低了头,毫无征兆地吻了上来,将她的尾音尽数衔进口中。
第82章 仙市(十一)那你喜欢师姐吗?……
他这举动来得过于突然,实在令人始料未及,以至于有那么一时片刻,她思绪近乎空白一片。
这难道是,我的执念?
瑶持心迷茫又怔忡,简直要怀疑自己。
我的执念,是这样的吗……?
她原来做梦都在惦记着和师弟做这种事?
那也、那也太不害臊了吧!
直到奚临的吻愈发深切,从缠绵缱绻到凌乱无章,牙尖咬过她唇珠,瑶持心才吃痛地想——
殷长老说过,紫微星镜影响的是修士的言行而非意识,这些不是臆想出的幻觉。
所以,这不是她的执念,是……是师弟的?
她刚把这件事琢磨明白,面前的青年却忽地加重了力道,径直压着她抵上了背后的镜面,紧贴得全无空隙。
八方四处皆是镜子,视线避无可避,无论落到哪里都是两个人此刻的模样。
她目光转了一圈,快不太好了!
奚临轻喷在她鼻翼的呼吸温热且急促,瑶持心摁着他肩膀,用力推了推,没能推动,只好去叫他:
然而她压根喊不出声,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舌尖一下子就趁势滑了进来,将她唇舌堵了个严严实实,嗓音顿时成了呜咽。
……这下更加说不出话了!
瑶持心只得转去灵台上叫他:
“师弟!奚临!”
“你醒醒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你在……”
她喊了一半自己先欲言又止起来。
这场面简直不知要怎么说。
她要怎么说啊!
“唉,我适才就该给你喂两颗清心丹的,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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