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相提比论么,我是为了叫照夜明,是一时情急之举,情有可原。你不是,你是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他对此并未吭声,好像默认了自己的确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说吧。”她就近在廊子的栏杆边拢着长裙坐下,托腮看他,“你喜欢我多久了?”
奚临跟着她的脚步挨坐在一旁。
庭灯与高空落下的月华正好交织在脚边,泾渭分明地半是澄黄半是银光。
如今被师姐知道以后,他发现自己反而轻松了不少,既然也不是秘密,便就着月色如实承认道:“很久了。”
瑶持心依旧捧着脸,偏头执拗道:“很久是多久?”
奚临这时转头来同她相视,眼底竟蕴着一点温柔的笑意,答非所问:“我是为你上瑶光山的。”
她眸子不着痕迹地悠悠闪烁。
没等往下问,他忽然道:
“师姐还记不记得,四年前在龙首山,百鸟林,你和其他几位瑶光弟子,施展过一次清心驱邪术?”
“四年前?……”
本来就因为时间倒退了六七年,她现在的记忆混乱得很,别说四年前,一年前的事也未必清楚。
瑶持心正顺着他的提示冥思苦想,奚临见她回忆得吃力,大概也没抱什么希望:“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谁说我想不起来的。”
总觉得他这句话里有一种长久被人忽视,和习惯了失望的平静,她听着心头不是滋味,故作随意,“龙首山不属于各国疆域范围,一直都很乱,四年前的百鸟林中有过一场血战吧?”
“印象中,血气很重,怨气冲天,林子里全是尸体。”
瑶持心应该下山办什么事情,一行人本是路过,她见了便提议给此地清一清邪秽,以免生出什么大妖魔。
“你当时在吗?”
“嗯。”
奚临低声应了,看向她时,目光居然十分柔软,“我在那些尸首里。”
第85章 仙市(十四)[修]那师姐,你是怎么……
瑶持心不由得松开了手,支起身体:“你在尸首里?为什么啊……”
毕竟时隔太久,她已经忘了当初的情景,就记得满地狼藉,惨不忍睹,几乎没有活人气息。
所以他们作完法很快便匆匆离开,这段插曲要不是奚临刚刚那么一逼,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师弟那时候受伤了吗?
会被误认作死尸,情况想必应该很不好吧。
青年有些难于启齿地垂眼:“昔年我才和……我才遭遇了一群邪祟,同他们鏖战了三日,大概没有半死也是濒死了。”
他眸子里像微微闪动着什么。
“若非你的清心术,我恐怕醒不过来……”
她指指自己:“我?”
奚临含着笑意,“嗯,所以一直很想谢谢师姐,救我一命。”
没告诉她的是。
彼时他正亲手埋葬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至亲,一地的鲜血与邪修的尸骨成了浇灌在坟头送葬的祭品。
他扶着乱石堆砌的碑,倒在杂草丛生的泥泞中,忽然了无生趣,就这么放任自己意识不清地昏睡了两天两夜。
那当下,他其实有过要永远沉睡下去的念头。
根本没打算再睁眼。
——如果不是听见她的声音。
百鸟林里安静极了,名为百鸟,却不闻一声鸟鸣,那片被他杀干净了的林子死寂得像静谧无声的炼狱,微风刮过浓郁的腥味,吹得野火烧不尽的草茎悠然作响。
风声萧瑟孤零。
他是在那个时候听到那一句恍惚不清的细语。
“清心术师姐最熟练了,让我来吧!”
奚临从满是污秽的枯枝败叶间缓缓掀起一线眼帘,御剑悬在半空的人影影绰绰,数不清有几个。
而她就那么明亮生动地出现在了视野里。
和三千年前破开层云,投入人间的光束如出一辙。
至今他都觉得,老天爷或许是不想让他死,才将师姐送到了他面前来。
太巧合了。
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定数。
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那个他人生最无望的一刻。
沧海与桑田,荣枯与明灭,似乎皆可在这一幕前消弭一切云泥之别。
驱邪术法横扫了整个龙首山,干净清纯的灵气自他的伤口覆盖过去,正统的仙山灵力不由分说地洗涤了他的神识。
奚临挂着一脸血痕从荒坟边坐起身时,头顶的瑶光弟子已然御剑驰向远方。
他枯坐在地上,一身破败脏污,青丝凌乱松散,山风吹得他从乌发到衣袂摇摇欲坠,可背脊居然是笔直的。
青年目光迟滞又茫然地注视着那道早不在视线中的身影,不知看了有多久,鬼使神差的,他将自己从地狱里拔了出来。
然后跌跌撞撞地,顺着残留的灵气一步一步往前走。
就这么一路跟到了瑶光山的山脚。
而那一年恰逢仙门开山择徒。
是前后十年间,瑶光唯一一次向外招收弟子。
瑶持心听完了前因后果,虽然有点意外此事能够追溯到这么久远之前,面上却不露声色。
她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哦,就因为我救了你,所以木愣愣地追到了山上来?”
他模棱两可地承认:“嗯。”
瑶持心纳闷地凑近前,“既是喜欢我,如何不告诉我呢?”
闻言奚临倒是转过脸看着她,眉宇间疏疏朗朗的,是毫无保留的温柔,“我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说与不说有区别吗?师姐身边,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这倒是。
她心虚地耸起肩。
瑶光山上清秀可心的后辈弟子当真不少,也有好些向她曲意逢迎献殷勤的。
倘若不是经历大劫夜的事,师弟就算日日在她面前晃悠,她恐怕也不会侧目。
毕竟她从前就对他毫无印象……
奚临看见她的表情,便心知自己猜得不错,对此倒没有很失落,只信手拣了一粒石子把玩,“何况,师姐又不喜欢我这样的。”
瑶持心瞥他一眼,不知是在不满被他说中,还是不满一直以来都未曾留意过他的自己。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又知道了?”
他将光滑的石子在掌心摩挲了一下,并没看她,“你喜欢白燕行那样的。”
大师姐立时就不高兴了,“谁告诉你的,我才不喜欢他。”
奚临语气慢腾腾地一针见血:“不是吗?你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
这个倒是事实,她出于良心不能反驳,闭口无言地抿抿嘴唇,不甘示弱道,“难道你不是?你不也一样冲人家长得好看。”
奚临下意识地要否认:“我当然不……”
她手指立刻横到跟前,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好整以暇挑起一边眉梢,“怎么,你敢说我不好看?”
“……”
他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啼笑皆非地垮下肩膀,“可我又不是为的这个……只是师姐是个意外而已。”
“哦,合着我生得好还对不住你啦。”
瑶持心手指顺势落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戳,“你就嘴硬吧。”
奚临任由她摆弄,身形一如既往的安静,脚边被他百无聊赖地叠了一小堆鹅卵石。
流水般的月光正从石缝里淌过,映照得苍幽皎洁。
大师姐重新装模作样地整理裙摆,睇了他一下,微微清嗓子,“咳……我承认白燕行是长得俊朗非凡,不过我们师弟也不差啊。”
“你看,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
说话间,瑶持心信手抚上他的脸,奚临先是将目光落在她掌心,而后抬眸望过来,他一言不发,眼神却清亮无比,一副什么都不用讲,什么他都会信的感觉,像极了某种犬类。
她看得心里禁不住一阵酸软,十分好奇,“诶,我总觉得师弟你……应该会很讨某一类女人的喜欢,长这么大,没有女孩子对你表白过心意吗?”
奚临想了想,“有吧,不太记得了。”
不太记得了,那就是没答应。
大师姐非常会抓重点地领会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随后又想。
答应了也没关系,反正我肯定不会输。
青年在一边悄悄打量她的眉眼,还是认为有哪里不太对:“师姐……”
“你好像,对我说这个……一点也不惊讶?”
更不意外,貌似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是啊,不惊讶。”
瑶持心把手放在背后撑着去看月亮,“我老早就知道了,你喜欢我的事。”
奚临登时不解:“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她闻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视线犹落在高处的月轮上,看得半缺的弦月也无端娇羞了起来。
“当然是。”瑶持心浅浅地卖了个关子,“从前的那个‘你’告诉我的。”
“……”
得到这般答案,他并不奇怪,兴许是对自身太过了解,奚临只无言以对地伸手抚了抚额头,低低一叹。
果然如此……
所以当初问她的时候,她就没对他说实话。
临死之前,自己的所言所行,肯定不止那些。
师姐正因为这个才来山门找他的吧。
如是一想,的确比她最初的那番言词更说得通了。
瑶持心只觉他突然静默了好一会儿,良久之后,青年清寂的嗓音才犹豫着响起来:
“那师姐,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表情倏忽一顿。
尽管未曾转眸,余光依旧能看到他那分明担忧又含着隐隐期待的神色。
瑶持心缓缓抽回了手,对着月光沉吟片晌,周身的气场逐渐缓和下来:“其实……”
“最开始我刚与你接触时就有考虑过,你毕竟为了护着我,连命都没了。”
“然后大比的事,我的事,又辛辛苦苦地忙前跑后,我本就欠你人情,倘若你当真喜欢,要我以身相许也没关系啊,我反正不介意……”
“师姐。”
话音没落,奚临就立即抬起头,几乎有些慌乱的急色,“你不用这么勉强。”
“干什么。”
她悄悄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反应,“师姐要以身相许,你还嫌弃不成?”
奚临实在欲言又止:“……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并不想要她这样的补偿啊……
论私心,他的确对她有过许多念头,但又不希望她接受自己是用这种方式,和理由。
那不就跟,挟恩图报没区别了吗?
瑶持心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明知故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奚临垂目暗叹了一口气,从没料到她曾经有过那般打算,不禁后悔问她这个问题。
“我不想让你难做,如果觉得困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师姐你实在不必……我的意思是说,倘若你真的不喜欢,没必要非得……”
他言至于此,视线已然侧到了一旁,眉峰间的皱着若隐若现,似乎也很犹豫说出后面的话。
瑶持心本撑着头静静打量他,此刻忽然唤道:“奚临。”
他下意识地回头,眼前还什么也没看清,只觉一股清冽的气息蓦地凑近前来,澄净得仿若那日横扫过群山的灵气。
后颈被环过的手臂往下一压,一抹温热的柔软顷刻贴上了唇。
奚临双目轻轻一睁。
夜风吹拂着对方的发丝,近在咫尺地落在他唇角鼻尖,甜润的味道充斥着感官避无可避。
没想过她会吻上来。
他四肢乃至周身皆不自控地僵住,和人一并怔愣得始料未及。
在紫微镜中的记忆毕竟是记忆,混乱时的感受和清醒时不可同日而语。
细腻温香的触感辗转轻啜在他唇上时,奚临手臂几乎瞬间起了一层战栗,他犹在发怔,那舌尖便轻而易举地从他微启的唇缝探了进去。
师姐的吻明显比他的游刃有余,是循序渐进地试探和侵入,纵然力道不及,竟能极轻巧地很快占据主导,相较于他的本能而为更有章法与节奏,甚至让人不知该如何迎合。
到这时奚临才想着用手去托住她的背,动作不敢太大,总觉得会显得唐突,然而即便仔细留意了,仍是碰倒了脚下的石块,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瑶持心听到动静,没忍住笑了一声,手指拢着他耳后的发丝轻轻揉捏,感受着师弟略带生涩的回应,和有意克制的温存,最后朝他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奚临睁眼时,她唇齿虽已经松开,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己肩头,一副欺男霸女的豪横姿态,漂亮到过分的杏眼里波光流转,美得光艳无方。
“这下我可把紫微镜中的仇给报了。”
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奚临无奈地一笑:“这也能叫报仇?”
“不能叫吗?”她答得理所应当,“难道只许你占我便宜,不许我占你便宜?”
“不是。”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那其中潋滟着水光,有心想再吻上去,可又不愿表现得那么得寸进尺,最后只好纵容地妥协道,“你想占就占吧。”
奚临将视线挪回到她眼眸,安静又无言地和她对视,心头却仍惦记着刚刚没说完的话,“师姐,那方才……”
瑶持心恨铁不成钢地打断:“唉,笨死了。”
“方才什么方才,我就喜欢以身相许,你怎么还问。”
他神色里有微光闪过,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刻起伏的情绪。
“我就是要‘非得’,就是要‘有必要’,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她点着他鼻尖,开始专横跋扈了,“是你说你喜欢我的,说了就不许反悔,也不许当没发生过。”
“告诉你哦,喜欢我是很麻烦的事情,你自己做好准备。”
奚临看着她,留有余温的唇角犹且蕴着笑:“嗯。”
“我要对你做什么你也不许反抗,更不准躲。”
“……你要做什么?”
“先别管我要做什么。”瑶持心蛮不讲理地推他,“你先答应。”
奚临:“嗯。”
“还有什么……等以后我想到了再补充。现在暂时没灵感。”
奚临听她一连串的条件,不由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了。
他心里想。
至少她不排斥不讨厌,肯让他留在身边,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横竖他在意的也不过只是这些。
短短片刻,他就调理好了自己,坐在一旁侧目看瑶持心随手拢着长发,把先前弄乱的发髻打散了重新挽起。
奚临余光不经意落到小院之中,一眼望见地上碎掉的那块镜子,终于想起什么:“对了。”
“还没问你,在紫微星镜里,有瞧见什么吗?”
“哦,有的!”
瑶持心经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了方才琢磨许久的事,她将发钗穿进乌亮的青丝里固定好。
由于镜子是以她的灵气催动,故而整个“内视”的过程,师弟应该不知道,她把自己看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自然也说起那个奇怪的晶石:“那会是我的本命法器吗?”
奚临听完兀自低头思忖片晌,迟疑地抬眸:“照你这番描述……就我个人感觉,不太像。”
尽管已有猜想,得到这个答复,大师姐还是略微遗憾。
“本命法器虽从修士体内而生,但正因为也算兵刃的一种,一般是借由灵骨孕育而成,可你所说的晶石。”
他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似乎在心脉附近,师姐确定没看错?”
被他如此问,瑶持心顿时也拿不准:“不会……吧。”
“可我从上到下找了个遍,只找到这个。”
“你先调息。”奚临指点道,“我教你怎么唤出体内的法器。”
对修士而言,本命兵刃连通血脉,等同于自己的左膀右臂,要拿出来并不难。
像照夜明便分外听话,别说奚临,瑶持心都能使唤,堪称随叫随到。
甚至知道这会儿用不上它,出来之后四下环顾一圈,很快找了个地方自己悠悠悬空立着。
大师姐使了半天的劲,不得不承认她可能真的没有,即便有,对方也死活不肯现身。
那块晶石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想必若是她的法器,也轻易不甘被她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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