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她告诉自己该修炼了,实际却坐在房顶发了一宿的呆。
仿佛麻烦的事越多,越不知要从哪儿入手。
天刚蒙蒙亮时,她实在坐得胸闷气短,索性拖着步子悄悄出门透气。
好几日没到竹林练剑,晚亭依旧早早摆开了架势,貌似雷打不动。
两人一套剑法切磋结束,黎明已至,天光正好大亮,便伸长了腿坐在林子外的草地上晒太阳。
北晋的冬天难得见明朗的日光,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心胸无端开阔不少。
“仙市很好玩吗?你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马马虎虎吧。”她心里正发愁,嘴上回应得模棱两可,“你没去逛逛么?”
“去了呀。”晚亭伸了个懒腰,“就是遇不着喜欢的法器,我的剑又不是本命剑,也不需要什么稀缺材料来冶炼,看个热闹罢了,没意思得很。”
瑶持心侧过脸,无意中发现她发髻上插着的一支绿玉钗颇为眼熟。
之前见她时还没有。
那钗翠得清透欲滴,绿得令人发慌,雕作莲花的式样。
这不是……
那日前夫在仙市亲自挑选的首饰么?
怎么会在她身上?
就法器而言,相同款式的物件不会太多,是巧合的几率应该不大,这么说发钗乃白燕行所送?
他二人既是能互赠饰物的关系,那想必相当亲密。
前夫绝不会轻易送人礼物,尤其是这种女孩子戴的饰品。
瑶持心不禁脱口而出:“晚亭你……认识北冥剑宗那位,白燕行吗?”
不承想她是真没心眼,当即惊奇地挑眉:“咦,被你看出来啦?”
随即也不打算瞒她,悠悠然地承认:“唉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发现的,毕竟以白家在姑妄洲的地位和名望,他又是我兄长,随便找人一打听,问也能问出来了。”
她是白燕行的妹妹?
瑶持心的的确确没料到。
白燕行居然有妹妹?奇怪了,以前从没听他提过。
何止没提,她昔年直到成亲都不晓得白家有这一号人物,印象中瑶持心只见过他爹白石秋。
据说他母亲也因病早亡,婚事多由剑宗操持着,白家只负责出钱。
她这头犹在诧异,白晚亭已经好整以暇地一笑:“不过我也知道你的身份哦。”
小姑娘微微神气地抬起下巴,“瑶光山鼎鼎有名的大师姐,对吧?”
“那天拍卖席上我看见你和朱璎竞拍了。”
“……”
想不到她会在场,瑶持心正欲为自己丢脸的举动辩解一二,就听对面的白晚亭两眼放光地说道:“你好威风啊!”
“我都没想过你会答应她,看你抬她的价我在底下真要畅快死了!你是没瞧见朱璎那脸色,黑得像锅底。”
她挨近前滔滔不绝:“还有最后应战的几句话,说得特别有气势,那语气那神态——你怎么那么能说呢!要换作我,高低先得把自己气得语无伦次,八成连舌头也捋不直。”
大师姐在家里备受打击,从昨晚至今都在怀疑人生,甚至反思起这次的言行是不是真的太不过脑子。
了解到铸器师对驭器道是怎样压制的存在后,她完全能够想象别人是如何拿她当傻子看的——这种有弊而无一利的战书也要接,纵观九州八荒再找不出第二个冤大头了。
林朔叫她认清现实,同门认为她自不量力。
而她却说“你好威风”。
晚亭这一番兴致勃勃的话,不仅全无奚落之意,反倒充满“崇拜”。
瑶持心心中既熨帖安慰,又觉得受之有愧,竟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见你这个样子,似乎对朱璎有很多不满啊?你不喜欢她?”
“我当然不喜欢她啊。”白晚亭提起此事就生气,“她仗着有剑宗宗主撑腰,成天对哥哥呼来喝去的,拿咱们白家人当第二个剑宗使唤,对谁都不客气。”
她不由皱皱鼻子,“早年她就不时流露出要哥哥入赘的意思,平日里总是动手动脚,我才不想要她做我嫂嫂。”
“……”
瑶持心暗自咋舌。
朱璎原来看上过白燕行啊,怪不得记忆中两派快结亲那会儿,她发觉对方的态度比起以前稍显疏远,敢情是记恨她横刀夺爱。
“持心,这次你要好好杀一杀她的锐气,让她瞧瞧我们的本事!”
白晚亭瞧着像是比她还有斗志。
大师姐委实没什么底,表面只故作轻松地笑笑:“唉……说不好,我其实就嘴上利索,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器修,没准儿是她杀我的锐气呢。”
“怎么会!”白晚亭握住她的手,小姑娘的眼里闪着星星,“持心很厉害了,我觉得你一定能赢她。”
“单凭五行全满的灵根都可以练到朝元,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她是嗑药磕上去的。
瑶持心尚不及替自己泄气,对面的女孩儿却明亮而笃定:“你是我们整个‘废根流’的希望,我对你有信心!非常有!”
她叫她星眸里的光轻轻晃了一下神。
宛如在一片荒芜的野地中,捕捉到了一点所谓“别人的期待”。
哪怕再微小不过呢,也让她有一种,这场比试是有意义的感觉。
大师姐就着这点鼓励重振精神,回去摒除杂念兢兢业业地修炼了一日。
第四天,因得白晚亭那毫无立场的夸赞,兼之一宿过去,林朔的话她也渐渐消化了,没再遭受什么冲击,瑶持心的自信再度死灰复燃一丁点。
似乎自己又可以了。
她决定知己知彼,打算去瞧瞧朱璎的情况。
尽管当年与之常有往来,但大家姐妹间很少聊修为,瑶持心只知她实力不弱,至于究竟有什么神通……器修的法宝太多,一时也回想不起。
大师姐于是套上一张潜行符,拉着奚临偷摸溜进剑宗的秘境内。
她原本只抱着打探对方底细的心态偷窥,谁料正好撞见朱璎在院中修炼。
瑶持心目睹了对手操控法器的全过程,那手法娴熟从容,神识凝练坚定,仅是看一眼,她刚建立起来的信心便瞬间崩塌,回房就关上门自闭去了。
不行,不行,根本不行。
大师姐蒙起被子罩过头顶。
第80章 仙市(九)莫非是有心仪的女修了?……
如果说听完林朔那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瑶持心还仅是有些沮丧,那么亲眼得见自己对手的实力之后,她已经彻底感到无望了。
什么赞扬鼓励,期待斗志,在现实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是的,没错,我就是个废物。
她在被子里想。
学得慢,领悟慢,天赋有限,能力平庸。人家轻轻松松掌握的东西,她还要奚临手把手地教,掰开揉碎了一点一点灌。
就这还做梦能打破天克的限制,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大师姐彻底地倒下了,她觉得就这样吧,权当是提前认输,什么一雪前耻,就是做梦;一生一世恶心人的齿痕,留下便留下。
以后她的道侣要胆敢嫌弃,就踹了他,换个不敢嫌弃的。
瑶持心跑得快,奚临跟着回到秘境时,院子里不见人影,推门进屋发现她在床上睡着,于是便没有贸然打扰。
知道师姐调整情绪多少需要一点时间,他轻轻合拢门扉,退去廊下的台阶上坐了,一面入定一面等她。
然而这一等就从早晨等到了半下午,眼见黄昏将至,屋内一点声响也无。
她竟真的消沉上了,裹在棉被中一动不动,显然是在撂挑子。
奚临终于皱眉走进去,隔着软被推了推:“师姐,你在做什么?”
“你不起来修炼了吗?”
把自己裹成大肉虫的瑶持心闷声道:“不练了,以后都不练了,我反正没出息,练了也没用。”
见她还说起了气话,奚临眉心渐深,“那两日后的赌约怎么办?”
大师姐在厚实的被褥中瓮声瓮气:“不怎么办,大不了你替我去。”
“你之前还说要自己上场。”
她理直气壮地反驳:“那你之前还说你要帮我打呢!”
这个男人怎么那么善变啊,他不是想去吗?现在让他去,他又别扭上了。
奚临也说不明白。
好像如果她仅是遇到什么麻烦,要他帮忙他责无旁贷,可眼见她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他就没办法任由她的脾气来。
“师姐,你先起来。”
奚临试图去找被子的边角,可惜未果,瑶持心裹得严严实实。
“我不起来。”她声音忽然很低,“你别管我了……”
最后那句话的尾音无端听得他心里不太舒服,奚临紧锁眉峰,微不可闻地深吸一口气,旋即攥住锦被,一把掀开。
大师姐没想他会猝不及防突袭,这一下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还半伏在床榻,蒙头太久整张脸透着呼吸不畅的红,长发凌乱地散在脸颊边,而目之所及是师弟居高临下,阗墨萧疏的星眸,眸子里分明透着严苛!
“干什么嘛,你怎么能突然掀我被子。”瑶持心义正词严地控诉,“我要是没穿衣服怎么办!”
奚临:“……”
他忘记这个事了。
只好庆幸师姐是和衣而卧。
不知道是不是因憋气太久,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水雾朦胧。见此模样,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叹了口气。
“那不是你说的,驭器道对上铸器师死路一条。”她悻悻地垂眼,“我当初如果走的不是驭器道就好了。”
师姐本身的境界摆在那里,一直以来的修炼都是在帮她理清之前一团乱麻的术法和仙器,会感觉自己进步神速并不奇怪。
不过大半年过去,她也该到这个时候了,发现根骨平庸与天资卓绝在修行路上差距有多大的时候。
所谓的瓶颈之期。
奚临伸手替她把挂在耳边、下巴上的碎发一一取下,随后略一沉吟,蓦地握住瑶持心的手腕,将她拉起身: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她茫然地趿鞋下床,匆匆蹒跚两步跟着他,“去哪儿?”
姑妄洲梅花坞旁有一片静谧的芦苇丛,微风轻拂时,满坡的青柏树下飘起纷纷扬扬的芦花。
树林深处的日影斑驳幽微,因是冬季,太阳在昙花一现后就隐没于流云里。
白燕行拿着两支刚摘的绿萼梅,将瓶中的清水换掉,取下旧的,连瓶带花重新放在墓碑前。
此处是白氏先人的安息之处,坟包整齐错落,草木郁郁青葱。
他眼前的两座墓却略微远离坟场,孤零零地落在边缘。
但想是常有人打理,周围的杂草清爽干净,祭奠的花与果子也日日更新。
白燕行单膝蹲下,对着石碑上的铭文静默良久,恍若隔着碑文与遥远的旧时光在同何人对视。
那青石饱经风霜,纹路粗糙凹凸,深刻的字迹间,朱红的笔墨业已沉淀。
他开了口,说:“我又回来看你了。”
“今年的雷霆比去年更锋锐几分,照这个进度,再过百年我应该可以突破化境。”
言至于此,青年俊美端方的脸上莫名柔和下来,愈发入神地自说自话,“这一次出门你猜我遇到了谁?霁晴云,你当年很向往的那位‘碎空剑’。”
“他还指点我剑术了,没想到吧?”
“这前辈……”白燕行说着不觉一笑,“是个怪人,跟咱们从前猜测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和他聊得很投缘。”
头顶的枝繁叶茂在风中沙沙作响,和缓得仿佛是在回应他。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一番话,我好像生出一些……截然不同的感悟,是以往没有过的,很特别。”
白燕行拿出一壶烈酒,将墓前的空杯斟满,“他挺关心我身上的禁制,担心影响我今后的修行。”
他说完,手搁在腿上仰首长久地盯着灰蒙蒙的天,“要能早点升境界就好了。”
“等我到了化境,‘连心血契’便可以迎刃而解,不再是束缚,我……我们也就都自由了。”
空寂的坟地万籁俱静,显得风声格外清晰,好似整个林子的树皆在应和而歌。
白燕行恍惚沉浸地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直到一只金色的大蝴蝶飞进他的视野里。
这是剑宗传讯用的金蝶,与瑶光山的仙纸鹤异曲同工。
蝴蝶正在告诉他,父亲已归。
白燕行于是收拾好祭拜之物,将整壶酒倾洒而下,做完一切,又不忘对着另一座墓碑恭恭敬敬地一躬身,这才启程。
梅花坞是白家在姑妄洲的居所。
修仙界除了各大门派之外,像这样家族式的散修也不少,比如淮清林氏,林朔的老家。
明面上虽说修士不宜常惹俗尘,但仙道浩渺毕竟引人向往。
某族某氏若出了位在玄门说得上话的大能,凡心所向,还是希望后辈子孙也能踏入仙途,难免会亲临指点一二。
久而久之,大家族里总有自己不外传的修炼法门,出筑基的可能性自然比普通人更大,有了好苗子便送往仙山,若没有,就关上门自己修身养性,图个寿数漫长。
白家在姑妄洲的历史悠远,可追溯至千年之前,城里城外无人不晓,算是这一片最大的势力。
寻常百姓和散修们皆以白氏为尊,待白氏子弟都客客气气的。
而白燕行是这一辈的翘楚,白家盼了多年盼来的天才剑修,几乎还在少年时,城中人已知晓他来日一定会接任家主之位,甚至是剑宗掌门。
所以见了会尊一句“少主”。
白燕行听着一直觉得别扭,好在山庄内,家里人还是习惯叫他“公子”或“少爷”。
沿途行来,正切磋练剑的小辈纷纷驻足见礼,他一一颔首应了。
在这些年轻弟子眼中,少家主无疑是令人憧憬的存在,不仅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且剑意超群,举世无双。
年纪轻轻就到这个地步,将来还不知怎么登凌绝顶呢。
“哥哥,哥哥——”
白燕行人尚未站稳,远处一连串的“哥哥”已冲他飞奔而来,戴着那枚翠绿的玉钗,兜头扑了个满怀。
他扶住人,终究不忍斥责,“晚亭,看着点路。”
女孩子从他胸前抬起头,热切道:“哥哥陪我练剑吧,我最近的剑法有进步,你看了就知道!”
她表情太炽烈,实在叫人无法拒绝,白燕行含笑说好,“如何不让小澈陪你?”
“弟弟外出办事,昨日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怎么又忘记了。”她有些发愁,“哥哥,你都问三遍了。”
这话听着,他隐隐有种自己年纪渐长,不太能记得住事的错觉。
白晚亭兴高采烈地抽出宝剑,正要拉他去院中,背后一个沉肃的嗓音乍然呵止:“晚亭。”
“说了多少次,不要打扰燕行修炼。”
白石秋高挑瘦削的身影立在长廊下,神情晦暗不明,似乎见了她总很难给好脸色。
“找谁练不是练?你那剑法随便族里拎一个人都能指点,爹爹要同燕行谈些事情,自己玩儿去。”
“哦……知道了。”
她到底是畏惧父亲的,恹恹地收起长剑,略带委屈地朝兄长瞥去一眼,却发现他悄然打了个眼色,大约是示意她晚些时候再来。
白晚亭立刻重振精神,背对着严父挤眉弄眼地答应,而后贴着墙欢快地溜走了。
白石秋天生是一张刀削斧劈的脸,下颌锋利,两鬓霜风缕缕,嘴角许是从来不会笑,肌肉常年紧绷。
他容貌刚毅,眉目平平无奇,这么一看,白燕行大概更肖似其母,七分俊秀三分英武。
白家家主也唯有见他时,表情才算得上随和,父子俩踱步进花厅,二人并肩而行,白燕行还高出些许。
“观澜那个老东西近来怎么样?他刮了那么多灵石去,是又在练什么功法,上回险些走岔,竟就没伤到他一点根本?”
观澜是剑宗宗主的名姓。
白燕行:“有长老丹药调理,他一切如常。”
白石秋闻言,露出一个堪比得知龙驭上宾还遗憾的神态,闭目平复半晌,咬牙切齿,“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每年走火入魔那么多人,怎么就不多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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