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推门出去,瑶持心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也有闲不住跑去修炼的时候。
她以前还总拿这个事偷偷笑话林朔来着……
“我也有病。”
她心想。
在秘境入口处登记过身份,出入就不必再核查,十分自由。
瑶持心来过姑妄洲,记得东北方向有一片空寂的竹林,远离喧嚣,人迹罕至,正合适练剑。
说是练剑,其实她手里的法器使得最多的还是刀,奚临那样的剑她用不惯。
作为长年战斗首选的琼枝任劳任怨地出现在大师姐掌心,陪着她在林中祸害花木。
瑶持心没怎么系统学过剑术,她的剑法全靠师弟这大半年来的指点,因此偶尔能唬人,然而并不太扎实。
恰好这时,林子里窜出来一条肥大的黄鼠狼,口中还叼着只野兔。
她有心想拿这小畜生试试手,反手一招寒冰剑气甩了过去。
谁料,对面不远竟也有一道剑气飞来,两人很明显目标都是黄鼠狼,而两人也很明显,水平稀松得如出一辙,居然同时打偏了!
那人的剑气砸在瑶持心正对着的一排翠竹上,她的剑气却不知砸哪儿了,只听到惊呼。
双方一时间都很慌,就怕伤到人,顾不得参天绿竹在旁边轰然倒地,纷纷往对方那处跑去。
“你要紧吗?”
“我没打着你吧?”
两边皆是女声。
紧接着两个人一齐被底下支楞八叉的竹枝绊住了脚,双双给对方磕了一个。
提前过年。
“……”
瑶持心想不到自己堂堂一个修仙的,成日在天上高来高去地飞,竟也有摔个大马趴的时候。
她坐起身,看见对面那人也抽着凉气抖落满头竹叶,模样显然不见得比她光鲜多少。
两人隔着一丈距离四目相对,动作都停了下来。
大约是从各自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烂泥扶不上墙的气质,片刻之后便同时笑出了声。
“你也在练剑吗?”
这是个瞧着比瑶持心年纪要小一些的姑娘,衣衫看不出门派来路,或许是名散修。
“我在练剑法,不过是用刀。”
她示意自己手中的琼枝。
“我也练剑——诶,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啊?”女孩子不禁往她跟前挪了挪,“哦,我知道了,你是随师门来赴仙市的吧?”
听上去对方应该是久居于此。
说完又在奇怪:“仙市里有秘境,你怎么不去秘境里面修炼,非得到这外头来呢?”
瑶持心自己不作回答,反而问:“你不也没在秘境结界中练剑吗?”
她原是想巧妙地避开这个问题,哪知这姑娘毫无心眼,答得非常实诚:“我悟性不高,剑练得不好,怕叫同门看见了笑话,所以每天偷偷来这里练上小半日。”
瑶持心闻之一噎,这个想法居然和她今天出门的理由不谋而合,脱口而出:“我也是……”
“是吧!”那人愈发坐直了身体面向她,“而且我们家长辈特别严格,动不动就大声训斥,还会当着好多年轻弟子的面责骂,一点脸面都不给。”
“我们家里,长辈倒是对我不怎么严厉,不过我在门派里辈分大,根骨不佳修为又烂,师弟师妹们背后总悄悄要议论……”
“我也是!”她附和,“我身份也怪尴尬的。”
大概是有几分同病相怜,瑶持心忍不住话多起来:“你的根骨属性怎么样?”
“我很烂的。”那姑娘不好意思道,“满四个属性了。”
“我比你更烂啊,我是五行全废!”
“你废根还能走这么精妙的剑术?”她不仅没有嘲讽,对此只惊奇不已,“神识肯定比我凝练。”
“我练了好久!”大师姐难能碰到一个修为上和她说得上话的,“根骨不好要修术法简直太难了。”
“谁说不是啊,他们练一日,我们要练十日!”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有多艰辛,灵感太弱,我学入门基础符咒足足熬走了三批新弟子。”
“……我到现在还没学会呢。”
两位废物相见恨晚。
实在很久没在玄门里遇到这样资质和她烂得不相上下的人了,哪怕仅聊了一会儿,瑶持心居然觉得挺亲切。
不过亲切归亲切,自报家门时,都很默契的没提师承和姓氏——没办法,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想给门派丢脸。
“我叫晚亭。”
小姑娘是真的小,入道至今才二十余载,比秋月梨还稚嫩,而她就没有瑶持心那般雄厚的法宝家底作支撑了,依着长辈的安排,摁头走了剑道。
和高手一起修炼,是被高手拖着走,能长见识,可过程非常痛苦,总时不时要怀疑人生。
但与水平相当的人一起修炼,那感觉便截然不同了。
瑶持心竟在几百年的修行生涯里头一遭感到轻松愉快,更隐约有一丝小小的优越感。
她到底比人家年长,在剑术方面略胜一筹。
两人的水平反正半斤八两,领悟能力都慢,一招打出去就算歪到天上也不怕丢脸——因为没准对方的剑更臭。
切磋完了,便头挨头摊开一本典籍瞎琢磨,讨论得有模有样,甚至针对某个问题还陷入了长久的困惑,怎么分析也不得要领。
“啊。”瑶持心打了个响指,眼睛一亮,“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剑修师……咳,朋友,待我问问他,他一定知道。”
晚亭坐在旁边好奇地探头,“你现在就能联系上他?传音入密的距离不是只有十丈吗?”
大师姐轻俏地一眨眼,“是秘术。”
仙市内某个小店之中,后院的秘境里,被心魔包围着的奚临刚斩杀了一只,耳边就听见瑶持心的声音。
“师姐?”
“师弟,打扰你一下……你现在方便么?”
他目光不敢松懈地停在左右的魔物之上,侧身躲过袭来的利爪,想也没想:“方便。”
“什么事,你说。”
“小哥!——”
秘境内替他护法的店伙计守在打坐状态的女掌柜身后,冲他遥遥呼喊,“下一只放出来了,当心啊。”
一百只心魔。
这邪修每天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动杀念而生的有,动欲念的有,妄图走捷径的有,除此之外竟还有辱骂老人小孩,殴打路过的野猫……
照夜明的剑光劈开第七十三只,他迎面从心魔伸出的长臂上一跃而过,踩着其头顶借力,回手一剑腰斩。
“……晚亭的根骨也不怎么好,在剑招上我俩勉强能打个平手。”
她讲完来龙去脉,顿了顿,“你在听吗?”
不大的空间内妖魔鬼怪乱飞,场面相当惊险,奚临要兼顾帮那人稳固灵台清明,一面与张牙舞爪的心魔纠缠,还能分出一线心神听瑶持心说话,堪称一心三用。
“在听。”
他微微调整呼吸,“你们资质相仿,然后呢?”
“之前你教给我的那个阵法,我用着没问题,可不知为何,她使出来总缺一角,是什么缘故啊?”
高处的店伙计就见那年轻人握着长剑绕场地行云流水且从容不迫地跑了一圈,将所有乌烟瘴气的心魔皆引在了背后,还朝他示意:再放两只。
奚临略一驻足,照夜明朝旁一划,就地起了个剑阵,灵台上不忘回应瑶持心:
“她是家传的剑术吗?有些门派比较讲究,灵气运转的周天和我们不一样,让她试试先使‘倒灵法’。”
这一批心魔除毕,他终于开始喘气了,连着两日高强度地耗损真元,虽经一夜调息,也没能补足太多。
然而他现在才显出疲态,店伙计已经是佩服不已。
“小哥,要不要歇一歇?”
奚临听得灵台上传来的声音:“可以了可以了!谢谢师弟。”
他闭目,像就着这话音恢复体力似的,再睁眼气息便不再紊乱,只道:“不用,放出来吧。”
姑妄洲的小竹林里,大师姐看着她顺利施展而出的法阵,脸上流露出些许小得意,仿佛比之前自己略胜一筹时还要骄傲。
“怎么样,我就说他很厉害吧?”
晚亭先是欣喜地一点头,继而又流露出羡慕之色,不甘示弱地小声道:“厉害的剑修,我也有认识的,若问他,他肯定也能答上。”
“哼。”瑶持心捧着脸不以为意地努努嘴,眼角眉梢仍是自豪,“答上了也没有我们家师弟见多识广。”
“他是你师弟啊?”
一不小心说漏嘴,小姑娘愈发不相信,“都是师弟了,哪有这么神通广大,你怎么那么看好他?”
大师姐诚实道:“那不是因为我没本事吗?”
“……”
奚临从秘境出来时,仙市里的天步入了黄昏,这地方不染尘埃,连夕阳融黄的光也显得仙气飘飘。
他吞了两颗丹药给自己醒醒神。
柜台后的女掌柜刚拔除了全部的心魔,此刻精神焕发,慢条斯理地卷着自己的青丝把玩。
清俊寡淡的一张脸落在视线中,他朝这边伸出手,女人正欲将那枚准备好了的兽角递上去,却在对方合拢收下的瞬间抽走,捉弄他玩儿似的。
“你不是拿去修炼的,就你这样的修为,犯不着花这么大的力气讨这劳什子用。”
她来了探究的兴致,“让我猜猜看——哦,是想去骗小姑娘?你们男人真坏。”
奚临懒得搭理,“给我。”
“说说嘛,她长什么样?有我美吗?”
他只重复,“‘血契’。”
见对方不解风情倒了极点,女掌柜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把物件狠狠扔到他掌心。
“给你给你给你,没意思。”
“就你这样没趣的男人瞎了眼才会有人喜欢。”
奚临对她的嘲讽充耳不闻,执起兽角在光下略审视片晌,问道:“这是雌兽的兽角?”
“自然是雌的,你当这玩意好弄?一个就快让我倾家荡产了,还给它凑一双吗?”她正漫不经心地欣赏自己指尖的蔻丹,倏忽意识到了什么。
仔细想了想,既稀奇又拿不准:“我记得有个失传的古术,你该不会是……”
那边的青年犹在端详兽角,她的目光却立刻暧昧起来,“哟,我说呢,瞧你也不像个好色之徒,原来不是好色,是个痴情种啊——”
果然很合她口味呢。
女掌柜调侃的话未及说完,撑着桌沿的手蓦地一麻,针扎般地疼痛叫她不得不后退:“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她捂着手目送奚临转身往外走,不满地小声嘟囔:“脾气真大。”
快推门时,青年又听见她作死之心不死地在后面扬声提醒:“诶——据我所知,今年仙市有一枚雄兽角,八成是要上拍卖场。”
女掌柜一副瞧好戏的模样:“你感兴趣,可以等等看咯。”
奚临闻言只是一顿,也不打算谢她,珠帘轻轻撞响,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待他走了有些时候,女掌柜依然捂着发麻的手,伸长脖颈往外张望片刻,若有所思。
起初她怀疑对方是不是在何处见过自己,然而刚刚有那么一瞬,她总觉得……是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在哪里呢。
仙市开市之后就昼夜不息,回到瑶光小苑,天虽渐黑,四周还很清净,秋叶梨和那三位师兄想必仍在外面瞎逛。
横竖这一行里也没人管束他们。
镇压心魔,再加上替对方稳固灵台和一身的经脉仙骨,奚临这些天损耗实在太大,真元几乎空了,那两颗丹药吃下去也远远不够。
他一回来就觉站不稳,眼前一阵一阵发昏,只好在院门扶着墙,脸色苍白地阖上双眼缓了缓。
感觉恢复了少许力气他才抬脚进去。
谁想刚踏入小院,兜头居然袭来一道剑气。
奚临吃了一惊,本能的警觉被触动,凭着习惯闪身躲避,而那剑意并不含杀气,仿佛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不远处的瑶持心把琼枝挽了个花,“怎么样,吓到你了吗?这招突发制人还不错吧。”
她近日有人陪了,早上去和晚亭练剑,午后四处走走再回房入定,过得轻松欢快。
奚临看着她小跑近前,紧绷的神经顿然松懈,浅笑着道了声好,“确实让你吓了一跳。”
“师姐,怎么一个人在这……”
瑶持心正要说话,冷不防在灯火下瞧见他的脸色,分明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当场一愣:“你气色这么难看。”
她手抚上去,忽然紧张,“不会是我刚刚打到你了吧?”
瑶持心忙捧起他的脸端详,“你伤哪儿了让我看看。”
奚临却没来得及回应,她手心太温暖,禁不住让他想起苍梧之野时,兜在脑后的温度。
就连角度,好像也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那感觉过于柔和轻软,以至于困意止不住地往上漫,不由分说地将他淹没……
下一刻,瑶持心就觉得视线里青年的眉眼五官渐次放大,最后几乎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怀里,整个人的重量顷刻压了过来。
她仓皇伸出手,险些抱不住。
“奚临,奚临?!”
他这体质,怎么就经常晕倒呢,是长身体的年岁没吃饱吗?
瑶持心一时顾不得许多,半抱半扶着把人安置在花树旁。
此刻找不到小师妹,又不好丢下奚临独自出去,她只能先翻出几颗丹药来,治什么的都有,一股脑地喂给他。
幸而师弟吃药很配合,大概还残留着一点意识,她叫张嘴,药丸便顺着齿缝塞入,看他轻轻一皱眉,想是成功吞下了。
瑶持心忙给他抚了抚胸口,拨开那些垂散的发丝挽到耳后,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也唯有在这时,奚临瞧着是最无害的,眉眼半分锋利也不见,那轮廓柔和极了,好像平日里冷漠少言的模样皆是伪装。
她理理裙摆,蹲坐在旁守着他,看他安静到没有声息,心头不由五味杂陈。
分明瞧着那么厉害的一人,为何总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呢?
怪可怜的……
过一炷香要是情况再不好,恐怕真得出去寻秋叶梨回来才行。
瑶持心如是所想,信手拿指腹替他擦去唇角渗出的血渍。
也就是在那当下,她恍惚感觉到自奚临身体中传出一股牵引力,隐约在从自己体内汲取什么,真元源源不断地往外流逝。
但取而代之的,他面色竟有所好转,片瞬便恢复了少许血气。
瑶持心略感诧异,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随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干脆将掌心贴上他胸膛。
涌动的灵气于两人相贴处忽明忽暗。
不同于剑修的内息,她真元非常融暖,轻柔,不带一丝侵略性,涓流潺潺似的填满他近乎干涸的丹田。
奚临一下子就觉得周身好受了不少,轻飘飘的,仿佛被何物所包裹,禁不住沉吟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任凭自身本能无所节制地抽取那股真元,然而不过片刻,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猛地睁开眼。
发现瑶持心的手正放在胸前,他顿时仓惶地拉开。
“师姐!你……”
“诶,你醒了。”
瑶持心对此全无所觉,似乎也不在意他有什么不对。
但见奚临飞快抹掉嘴角上的血,看到她指尖的殷红,忙抬手替她拂去,紧接着又拉过她的腕子探脉。
确认一切如常,才有些后怕地松了口气。
奚临自觉是鬼迷心窍了,握拳抵在眉上狠敲一下。
他刚才差点把她抽干。
“你那是怎么了?先前脸白得像纸,一句话不说就晕过去,快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抱怨。
青年放下手臂,“没什么大事,就是真元耗空,一时精神不支……跟秋师姐那日的情况一样的。休息几日便能好。”
“哦——难怪。”瑶持心恍然大悟,“我刚刚好像渡了点真元给你,所以你才恢复神志了,对不对?”
“嗯……是我没控制好自己,对不起。”
他不欲再说此事,“不提这个了,师姐带丹药了吗?”
她须弥境里各色丹药自然管够,瑶持心一面翻出一个瓷瓶递给他,一面眸光怀疑地问:“这些天忙什么去了,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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