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头一次比他更先进入状态,就见她单膝跪地,翻飞的双掌摁在脚下,一个林朔从未见过的大阵缓缓升起,紧接着以此为中心的防护结界就地张开,刚好足以笼罩整个山村。
左右三名剑修的目光齐齐转了过来,眼中透出不同程度的惊诧。
独角狰的头堪堪撞上结界的边缘,稳固得自称江流石不转的护体术和坚硬的妖兽鳞甲金石相交,砸出了一串耀眼的火星。
那一身甲片的妖兽居然被当场磕了个头晕眼花。
林朔差点不敢当其锋芒,避开刺目的光,不可置信地问她:“这什么术法如此强悍,你打哪儿学来的?”
“要我跟你讲一晚上的故事吗?”
瑶持心扬起下巴,占了气势的上风,“你还要不要清理妖兽了?”
“……”
林大公子难得也吃一回瘪,自认理亏地闭了嘴,老实地当好一个打手,提剑杀上夜空。
一旁的白燕行侧头眼神闪烁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继而也转身紧随其后。
只有奚临在灵台上语气不算意外地开口:“师姐掌握了啊?什么时候的事。”
“嘿嘿。”
她抬眸朝不远处的青年轻俏地一眨眼,表情有些得意的小促狭,“就在不久之前,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怎么样,惊喜吗?”
他收回视线迎向面前的敌人,不自觉地微微牵起唇角:“惊喜。”
排山倒海的三道剑气追逐着空中盘旋逃窜的妖兽,几乎将漫天的残云卷出了巨浪。浪潮呈漩涡状众星拱月般,聚向那轮已恢复如初的圆月。
夜色下仙人们的剑锋光影流转,纷乱得让凡人看不清轨迹,这是与从前那个血雨腥风,大火烧山之夜截然不同的情景。
全村的百姓没有躲在家中,反而纷纷站在山道上,仰头望着电闪雷鸣,波澜壮阔,好一副比年节烟花还甚大的场面!
旁人关注的是力敌万钧的剑修。
但少年的眼里唯见那矗立于月下独自撑起浩瀚结界的身影,象牙白的披风和她长发一起被呼啸的风卷得飞扬肆意。
别的修士皆在打打杀杀,她却岿然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能气场。
清辉洒落半身,那轮廓晕上了皎洁的光。
一瞬间,头顶的满月也失了颜色。
这一幕落进懵懂无知的双眸中,无疑是震撼的,他眼目渐次睁大,装着无限憧憬和向往。
奚临三人自然比当年那三位小师弟的修为高出太多,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巨兽已纷纷被斩于剑下。
待白燕行打扫完战场,确认再无危机,瑶持心才算松口气,缓慢撤去结界御剑而落。
不管怎么说,山村终究完好无损地保住了,这一趟没有白来,也算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她足尖触及到地面,刚放下紧绷的神经,尚不及回头,山民们已一窝蜂地拥了上来,七嘴八舌吵得好不热闹。
“仙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你们突然间消失,还突然间追着一大群妖怪出来。”
有人骂道:“有你这么冒犯的吗?要先谢谢仙子。”
然后又说:“多谢仙子啊,还好今夜有你们在,否则大伙儿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救命去!”
“那地方莫非是妖兽的巢穴不成?”
“仙子,它们不会再出现吧?”
瑶持心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问题灌了一耳朵,竟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
她怔忡得不知如何是好,头一遭给人这般仰慕崇敬地看着,以往这种事情只可能是属于林朔——尽管他们不过是一帮凡人,但大师姐那一时一瞬,竟觉得心潮有所触动。
此时,奋然挤到人群前的阿蝉睁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问她:“大姐姐,大姐姐,他们都使剑,是剑修吧?那你呢?你是修的什么仙?”
“我……”
她什么仙也不是,是个只会摆弄法器的水货。
乍然听人问起自己的修为,瑶持心多少有些拿不出手地惭愧,“咳,驭器道……”
“驭器道!”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兴冲冲的,“驭器道好厉害!”
“……”
这恐怕是驭器道三个字最光荣的时刻了,废物道遭唾弃多年,没想竟能被人以这般心驰神往的语气念出。
她给这声“厉害”赞得微微脸红,大老远看见奚临在暗处望着这边,眉眼好像也含了点似笑非笑,周身立马不自在起来。
只觉厉害得十分受之有愧。
灵台上青年的嗓音清润干净:“好厉害的驭器道。”
“……你别学他说话!”
“我是认真的,师姐。”奚临笑道。
人群正吵得不可开交,只能由村长出面来调停,这一片人声沸沸。
而另一处,收了剑气落地的林朔回望了一眼那轮不再血红的月亮,继而敛眸盯着脚边,曾经出现了空间裂缝的土墙斑驳多伤,角落长着一簇不知名的野草。
他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握着星辰剑,垂头静静站了良久。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70章 桃花源(廿五)没想到只听她说话也会……
此刻接近丑时,白日里毕竟有活儿要干,老村长很快打发走了山民,留下自己与众修士了解情况。
那两盏茶时光发生的事太过离奇,唯恐凡人多思多虑,瑶持心只借口说是妖兽巢穴,现已清扫干净,保管以后风调雨顺,万世太平。
林朔不知为何又多补充了一句——如果再遇上类似的幻象,记得联系瑶光山。
甚至交给村长一根可传唤他本人的清角琴弦。
瑶持心见了,就知道他还抱有再进一次三千年前的打算。
忙完关山村的善后事宜,已经是下半夜了。
他们在上古待了好几天,出来却只过去一小会儿,一时间皆有点不明今夕是何夕的惘然。
正巧折返的途中,因捕捉到妖气的瑶光与北冥弟子也匆匆朝此处赶来,一群人于半空相会。
小师弟们寻到各自的师兄师姐,两方人马顿时泾渭分明起来。
白燕行微微一愣,似乎才意识到两家原是不对付的。
在蛮荒之地形势所迫,四人不得不合作,同行太久,又兼几次生死之战的配合,令他险些快忘了这茬。
但那到底是权宜之计,上古没有门派之别,更无利益之争,目的都很一致,就是能够活着出去。而回归了现世,便一切如旧,大家依然是仇敌。
“走吧。”他调转视线,示意左右。
大师姐在用不了灵气的古代凭着自己丰厚的家底出尽了风头,如今再没那优势,隐约有点小遗憾。
不过遗憾归遗憾,可以自如地施展术法还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
御剑乘风比双腿徒步不知快上多少,几息工夫众人就回到了客栈。
殷岸大长老还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种蘑菇,小师妹茫然不解,大堂值夜的伙计迷迷瞪瞪打了个呵欠。
眼前所见的凡尘祥和得不像话。
林朔却有些待不住。
这也算是寻到了白虎峰掌事的下落,其意义非同小可,传纸鹤给掌门终究不及面谈合时宜。
况且……况且他尚存着一点自己的私心。
想尽快回山告知所有在外办事的弟子们,从今往后留心血月凌空天象的出现,留心幻象的异动,按照关山村村民的描述,提前半个月大概就有迹可循了。
瑶光山的医庐遍布各地,只要肯下功夫,何处不是耳目。
他不甘心,若有机会决不能错过,不管那罕见的异变是明年结束也罢,今年结束也罢,能见一面是一面。
林朔现在充满了急躁,他好奇昔年名为“洪流天坑”的地方如今地处何处,是否有人聚居,聚居的是三千年前自称神降一族的后裔吗?
他更好奇自那以后霁晴云都去了哪里。
他是否活着,有没有找到过瑶光山,亦或是,何年何月于什么地方陨落了。
太多事需要着手去办,现下根本无暇顾及仙市,横竖就是采购仙器和材料,犯不着非得要他随行吧?
不过是女人家买买东西而已……
然而林大公子的目光落在一个败家娘们瑶持心身上,一个小心翼翼躲门背后的大长老殷岸,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结巴小师妹,以及一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外门剑修,再添上三个叽叽喳喳的小师弟。
他眼皮子痛苦地狂跳,感觉一群人里凑不出半个靠谱玩意,终于只能叹气,简单交代完事情的始末原由,说道:
“我得先回山一趟将诸事禀明掌门,殷长老……算了,瑶持心你看好这帮小鬼,反正仙市离这儿也不远,我就不同你们一路了,等忙完了再与你们汇合。”
“大家北晋姑妄洲见。”
大师姐一不小心成了矮个子中稍微拔高的那个,莫名被他委以重任了,眨着眼睛应声:“哦。”
恭送道:“那你慢走。”
接着再补充:“若有你师父的消息也传信告诉我。”
林朔深深地望了这群人一眼,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最后沉重地对瑶持心叹了口气,转身御剑消失在原地。
他自我宽慰地想着,就这么几天,应该不会惹什么事情吧?
应该……
林大公子前脚刚离开,后脚大师姐便迅速滚到了床上挺尸——没办法,她真的太累了。
上古时代对于现世虽仅有一瞬,可他们的确实实在在地过了那么多天。
旷野里徒步一整日,又是宿醉又是和色鬼周旋,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提,还连番与妖兽苦战,不靠灵气打架耗费的是自身体力,瑶持心委实撑不住,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她在灵台上与奚临简单吩咐了两句,眼皮已止不住地在打颤。
“师姐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
“嗯……”
瑶持心含糊不清地应下,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他嗓音挺好听,音色带了点冷淡干净的味道,分明吐词很清晰,听着却总透着若有似无的低哑。
平时几乎不含什么情绪,唯紧张的时候声音会变得格外清亮,和这会儿就很不一样……
“奚临……”她抱起锦被,赖在舒服过了头的绵软中,只想让自己更舒服一点,“你再多说两句。”
隔着几间房之外的青年不解其意:“什么?”
传入他耳边的声音轻缓柔和,宛如蒙了一层纱,懒洋洋地催促:“叫你多说几句话。”
许是困得提不起劲,她语调太含混迷离,无端像是婉转缠绵的低吟,奚临垂着眼眸,不自觉地喉结一滚,问道:
“师姐想听什么?”
“唔,随便什么都好……或者唱唱小曲儿……”
奚临:“……我不会唱曲。”
“嗯,就这么,再说两句……”
话是如此说,可她后半截渐轻渐低,简直语不成调。
“师姐?”
觉察到那边的灵台沉寂了下去。
她睡着了……
又是这样,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奚临不由无奈地摇头一笑,伸手按住眉心揉了揉,指腹上还残留着方才乍起的麻痒之感,竟久久没退。
没想到只听她说话也会这样……
他盯着看了一阵,默默感受着身体里的各种反应,合拢了敛入掌心。
瑶持心这一觉非常酣沉,而她只要睡得久,不出意外就会梦到瑶光山大劫夜。
此次也不例外。
浓云遮天的苍穹不见星斗。
但很奇怪,以往在梦中,她的视线与关注多半是放在最后被前夫、叛徒们追杀,这回不同,时间线往前拉了一段,停在她去浮屠天宫找老爹的那刻。
皱巴巴的瑶光明扶着汉白玉底座艰难喘气。
瑶持心并没顾得上看他,反而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巍然屹立的瑶光祖师像白得发光,圣洁无比,说不出为何,那没有点睛的瞳仁明明直视前方,她却感觉是在看自己。
看得玄渺空冥,悠远苍茫。
表情里有悲悯怜惜的意味。
为什么呢……
她自睡梦中睁开眼,意识尚且清明着。
瑶持心缓缓起身坐在床边,过午的阳光洒落于脚踏,思绪恍惚还停留在那缥缈空蒙的浮屠天宫里,隐隐觉得什么地方很熟悉,又想不出是哪里熟悉。
好在大师姐是个不爱纠结的主,想不出就想不出,她不欲让自己的脑袋痛苦,当下丢在了一边。
为了迁就她休息,今日行程再度耽搁了一天,大伙儿眼下也不晓得都去了何处,客栈上下静悄悄的。
瑶持心给老祖一个眼神瞧得有所顿悟,决定不能闲着,她曾对奚临承诺过,会加倍努力的,尽管暂时不能如白虎长老那样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过怎么样都比停在原地要好。
大师姐养足精神后,干劲十足,自行寻了后院的僻静之地,按照师弟先前所教的方法修行起来。
因身在凡间,动作不便太大,她仍是以补灵脉为主,孜孜不倦地继续自己的裁缝之路。
这一用功,就从白天一直心无旁骛地忙到了黑夜。
北冥剑宗一行同样并未启程。
由于白燕行昨日鏖战一场,加之在上古灵气有亏,便也暂留了一日,小弟子们和瑶光山两看相厌地捏着鼻子共住一个屋檐之下,都感到十分晦气,干脆各自外出散心去了。
此刻他刚结束入定,天幕堪堪擦黑,赶夜路也不太合适,恐怕仍是要等到明日动身。
横竖天色尚早,白燕行打算出门透透气,迎面就见那垂柳旁山石上端坐着的女子正凝聚神识,将灵气压成细细一线,专注地修复两节断枝。
她手法堪称千锤百炼,娴熟得令人眼花缭乱,而石下竟堆着一把复原了的灵树枝条,俨然已磨砺了好些时候。
这种修行的方式他以前有所耳闻,但从没亲眼见人用过,此举厚积而薄发,虽扎实见效却慢,非常考验修士的耐性,即便是在剑修里,也很少有人挑这条路来走。
更别说她是个资质不太好的驭器道。
白燕行不免有些在意。
好像这位天资平平,于修为上颇为不起眼的瑶光山大师姐,从接触至今,总不断地做出许多叫他在意的行动。
他于是停了脚步,好奇且认真驻足旁观。
最末一根灵脉续上之后,断枝重新恢复如初,瑶持心自觉今日的功课圆满了,调理好内息使自己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出来。
才吐出一口气,旁边就有一人开口道:
“补灵脉的修行过于自苦了,且耗时甚久,除了老一辈人,现今已没多少修士在练,这么做会不会太吃力不讨好了。”
她立时一怔。
树下的年轻公子穿过斑驳婆娑的月影,渐次出现在阑珊灯火之间,清辉与火光照得他整个人如墨如玉,仿佛独立朔雪的寒枝,一身秀骨清相。
如今再与前夫面对面相处,瑶持心的心境又多了一层新的变化。
刚经历大劫夜重回人世看到他时,她简直害怕得无以复加,对方毕竟是亲手杀了她的人,而且昔年在他的利剑之下,自己全无还手之力。
白燕行带给她的压迫感太重了,不可能不害怕。
而玄门大比上那场酣畅淋漓的挨打结束后,时隔半年客栈再相遇,她的害怕感褪去不少,心情已不会难以安定——兴许是挨揍出了经验,习惯成自然。
直到一起进了一趟三千年前的时光空间,瑶持心发现原来天才们没了术法傍身,一样会狼狈地被妖兽们追着跑,和她无甚区别,纵然是根骨奇佳的前夫亦不能免俗。
不知是不是这些天看惯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她忽然觉得白燕行也没那么卓尔不群,超凡脱俗了。
“抱歉。”
大概知道这话问得唐突,他语气不算亲近,但也并不冷傲,“头一回看见用这种方式修炼,所以多瞧了一会儿,冒昧了。”
瑶持心答得很自然:“修炼就非要选捷径走不可吗?既然修行也是修心,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要是图方便,家里提升真元的法器都有一打。
她从前就是靠捷径练上去的,能练成个什么货色最清楚不过。
况且这可是经师弟点过头的修炼方法,师弟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他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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