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咬着牙反掌打出符咒,法术没能挨到对方的脖颈,轻描淡写地被他侧头躲开了。
那人许是灵石不够用,招式中没有灵力,杀伤力近乎于无,然而他动作极利落,不知用了什么巧劲,眼花缭乱地把他掀翻在地,旋即欺身上来。
雪亮的剑光刺破掌心,直直贯穿手背钉死在了地下深处。
术士青筋暴跳地闷哼出声。
剑锋却不满足于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握剑的那只手打了个旋,几乎将他整个掌心掏出窟窿。
少年终于因剧痛低低怒吼,他大口大口喘气,却意识到对方捉襟见肘,含着一口血,不甘示弱地笑:“区区凡铁,还想杀我?”
“别做梦了。”
奚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此人,瞳孔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殷红。
他手里的灵矿石为了救瑶持心,在刚刚那场御剑里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筑基后的修士有灵骨,即便断腕也能恢复,用寻常的刀兵是杀不死的。
眼下霁晴云等人全在远处,瞧不见他的举动。
而仅仅是用刀剑划开皮肉根本不够畅快。
他神情倏忽变得危险而乖戾起来,唇角若有似无地牵起上扬的弧。
“是啊,你说得对。”
奚临嗓音无端放得很轻。
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问自己:“横竖是三千年前,我要是在这里放开煞气,他也不会发现,想怎么杀你,就怎么杀你。”
少年左手伤口血流如注,右手又新添疼痛,脸色煞白如纸。
但哪怕已成他人案板鱼肉,他却依旧笑得非常恣意,似乎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哦,你喜欢那个女人啊?”
“也是,生成那副模样天生就是个惑世的妖孽,换我我也喜欢……”
“只可惜。”少年神采张扬,骤然十分挑衅地高声笑道,“我已经咬过她了,她现在是我的人——”
他笑声半途被阻,奚临一掌掐住了他脖颈,双目几乎充着血,情绪少有的狂躁不自控。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他
就恼怒非常。
“咳咳……”
术士因窒息而呛咳着,饶是乌紫的嘴唇发起了抖,但见自己撸到了他的什么逆鳞,不仅没有露怯,反倒愈发猖狂欢喜。
“掐死我……也没用。”
“你该知道那印记消不掉的,她一辈子都打着我的烙印,我死了,她也是我的……”
青年闭目再抬眼时,深褐的瞳眸已染成了殷红的血色。
而他偏要挣扎着凑到奚临耳边,满口血腥地刺激他的神经:“你以后得到她,和她温存之时,吻到脖子上的印记,不会介意吗?那是她属于我的证明,证明着一生一世,你还和她做得下去吗?哈,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
“人”字没能吐出来,奚临摊开的五指摁住了他的脸,强行让他闭嘴。
“唔……”
浓黑的烟雾顺着他指缝流出,他发狠般地收拢力度,指尖渐次嵌入皮肉里,最后竟掐碎了对方的脸骨。
少年的面皮随着黑雾笼罩一寸一寸遭到侵蚀,整张脸竟缓缓干瘪了下去,他起先还有力气冲奚临叫嚣,到了后面也开始呈现出一种极痛苦地挣扎,抓着他的手臂拼命撕扯。
煞气裹挟着的真元与灵气源源不断流入他体内,奚临看着掌心下的这个人生气肉眼可见地流失,唇边的笑意渐深,眼中无意识生起近乎癫狂的快感,不自觉将扣进骨血中的五指再推进些许。
只想再感受得更多更绝望的挣扎。
他听着人骨碎裂和血液外流的声音,连此人几时死去也未曾留意,有那么一时片刻,想把这颗头捏得粉碎。
正当他头脑发热到不能自已之际,耳边远远地传来某个人的嗓音。
“师弟!”
奚临眼角眉梢的戾气都在听到她说话的瞬间,如云似雾地散去,散得还有些仓皇,惶恐着像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
赤红的瞳孔重新让他敛进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里,他松开手站起身,好似从地狱被拉回了人间,又是那副冷淡得对万事若即若离的气场。
他垂目看着脚下面目全非的尸体,不紧不慢地回答了死者刚才的问话:
“我从来不介意她是什么样子。”
奚临清秀的五官透出沉静的冷峭气色,终究还是意难平。
“介意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此草率地由你占了……”
他禁不住扣拢手指。
“奚临。”
瑶持心举着简单包扎好了的手小跑到他面前,“你在作甚么,叫你怎么不应呢。”
冷不防看见那术士的死状,她委实吓了一跳,吃惊道:
“他……他死了?这是,你做的?”
青年铮然一声,收回地上的本命剑,答得眼皮也不眨:“不是。”
“照夜明干的。”
“……”
大师姐卡了一下壳,一时没想明白两者之间的区别,可看他阴沉着一张脸,又像是有什么事发生。
“你,脸色不好啊?”她跟上去追问,“谁惹你啦?那人同你说什么了吗?”
奚临暂且一停脚步,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会儿,转头问她:“现在脸色还好吗?”
瑶持心:“挺……挺好的了。”
他果然有什么事不高兴!
第69章 桃花源(廿四)我们千年后再见吧,好……
奚临和瑶持心回到霁晴云身边时,林朔似乎都不敢相信他真的仅凭一己之力杀了那个术士。
“你怎么办到的?哪儿来的这么多灵石?”
他懒得应付,顺口搪塞:“师姐给的。此人已是强弩之末,你去你也行。”
林大公子不满:“什么叫‘我去我也行’……”
“小朔,别斗嘴皮子了,看着点阵!”霁晴云轻声薄斥他。
驭兽道向来用血契和笛音控制兽类,术士一死,所有的束缚便尽数褪去,凶兽们瞳孔恢复清澈,呈现出一种原始的,失控的状态。
法阵耗灵气耗得太快,饶是碎空剑也逐渐支撑不住。
恰在这时,行将关闭的秘境门口一道身影月朗清风地落了地。
白燕行带着三个寨中女人平安无事回到外面,姑娘们哭得梨花带雨,想是没料到此生还有能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把人往大长老的方向一推,一拂袍袖,从须弥境中倒出了近百箱灵矿石,皆是这些年寨子里上供的贡品。
“救人时找到一点好东西,我猜前辈应该能用得上。”
何止是用得上,这可太及时了,霁晴云当即眼睛一亮:“小燕行,干得漂亮!”
然后又招呼左右:“孩儿们,快点,来活儿了!”
供应的灵气堪称充盈,在场的三名剑修总算能放开了手脚打,林朔于此地憋憋屈屈好几日,眼下终于不必畏首畏尾。
他简单活动了一番筋骨,抹开清角琴,当场弹了一曲震天动地的古乐聊以助兴。
行将挣脱锁链的妖兽顷刻让琴音定在原地。
照夜明趁机万剑齐发,即便收敛了威压,势头依旧声振寰宇,而雷霆正引天色几变,犁地一样炸了个满地电闪雷鸣。
空阔的山崖时而风激电骇,时而拔山超海。
瑶持心握着她的琼枝原想加入战局,小跑了两步,抬头见得此情此景心说自己有点不配了……这三个男人打起来才真的是地动山摇。
霁晴云眼看这帮败家玩意真当石头不要钱,连声哀叹:“诶,你们倒是悠着点啊,灵气够多也不能这样挥霍,回去御剑还要用呢!”
只能在陆地上跑的妖兽很快铲除殆尽,余下长了翅膀飞上天的独角狰倒是趾高气昂,三人持剑扶摇而上试图围剿,大师姐忙跟着要去助力。
也就是那这一刻,她感觉到有什么沁人肺腑的气流涌入周身灵脉,从骨头到神识,焕然一新的清爽。
瑶持心比所有人都要反应得快,因她本身就是为此而来的,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遥远的三千年后,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外,浓云遮住的血月再度重现人间了。
高空里陡然豁开的世界朝他们递来一句少年的慌张之语:“大姐姐,大哥哥……仙人!你们在里面吗?”
那话音隐有回声——
被大量凡人气息吸引的独角狰当下不自觉地调转身形,凭着嗜血的本性要去那条追逐空间撕裂的缝隙。
瑶持心见状扯起嗓子叫住他:“阿蝉躲开!”
相隔千年时光的现世将浓郁的灵气缓缓渡进了这片干涸艰涩的大地,众人开始发现,自己不必汲取矿石中的储备也能自如的施展神通了。
御剑停于高处的林朔望着敞开的血月通道,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蓦地扭头,定定看向底下那布衣青衫,长身而立的男子。
周遭已没了妖兽的威胁,他独自负手仰视繁星辽阔的苍穹,眼中先一愣,而后从容自如地漫起温润平和的笑。
眉目安静且悠远,就像他以往为人行事,举手投足永远不慌不忙。
远方陌生又熟悉的一小片天落入眼底,明明也是夜空,但就有那么不相同。
上古的夜更深更黑,浓得如化不开的墨。
霁晴云忽就明白了,这剩余的灵矿他们是用不上的,毕竟要回去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血月的光终有一日会再度亮起来。
小弟子们是此地风流云散的过客,是上苍怜悯他的一点念想,一场烈酒喝完,最后都会曲终人散。
所有御剑之人皆顿于原处,却没有一个人动身。
唯有瑶持心看着他,再看了看身后浮现的来路。
万千星河仿佛在催促她快些赶路,可明知道时间紧迫,她还是没忍住,只一咬嘴唇,毫无征兆地御剑掉转头去,裹挟着收不住势的劲风,一股脑扑到了他怀里。
霁晴云差点给她撞了个趔趄,始料未及地后撤半步。
瑶持心把脸埋进他胸膛:“大长老……”
那腔调隐隐带着点不舍:“我们要走了。”
他长辈似的抱着这丫头,温热粗粝的手掌轻抚过她发髻,低声劝慰:“好姑娘,去吧。”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瑶持心闷闷道:“可我舍不得你……”
三个小子都内敛,也就女孩儿家的感情更率直一些,叫她这么一唤,连霁晴云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不少,大掌轻拍她的脑袋。
“没事,总要面对的。”
他哄小孩儿般轻言细语地说:“我也不是只在这里消磨人生啊。”
“以后等此处与上古大地重新接壤,长老会到三千年前的九州四下走走看看,瞧瞧久远以前的风土人情,这可是很难得的经历——指不定还能找到昔年的瑶光山,再见一见你和小朔来到世上呢。”
霁晴云柔声:“我们千年后再见吧,好吗?”
她心里忽然一酸。
他们这一走,大长老在这世上就再无一人知晓他的过去曾经了,当初自己仅是独自重回六年前就觉得那样孤独。
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思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未来吗?
瑶持心扬起脸,满目积着泪水,“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万岁长寿。”
“等着我们。”
霁晴云含笑答应:“好,长老努努力。”
他最后将脸颊轻轻在她头顶发丝上贴了贴,浮萍一样地道别:“去吧……血月结束,就再难回去了。”
他催得并不急促。
“替我向掌门问声好。”
“嗯,我会的。”
瑶持心瓮声瓮气地松开他的衣袍,抬手在眼角抹了两下。
她往后退了两步,终于又再看了他最后一眼,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转了身,轻灵地点足一跃,御剑而上。
平地里只留下卷成了漩涡的灵气,微风过处即刻烟消云散。
停在高处的奚临伸手拉住乘风而来师姐,扶着她站稳身形,继而神情复杂地俯瞰地面的霁晴云。
他正冲着众人浅浅挥手。
而一行人中,原本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白燕行却目光深邃地注视了他良久。
无端茫茫然地想,恐怕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能这样心平气和地传授自己剑法了。
恢复了生机的雷霆冒着张扬的电光,在手中滋滋作响,他握着剑眸色空荒地转向别处,轻蹙着眉不知所望。
只有林朔深深地隔着数丈御剑的距离与之四目相对。
眼里澎湃混杂了许多情绪,恩与怨,悲与喜,不甘与留恋,固执与坚持,终究拧成一把凛冽的刺痛意味。
一时间,那年少时敷衍了事的练剑,师徒俩独坐月下听琴以及篝火酒水,一股脑涌上他心头。
被三千年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
师父温和地向他一颔首。
不知是鼓励还是认可。
于是他最终也没有走回头路,只闭目狠狠地让自己别过视线,追随着御剑疾驰的瑶持心和逃离到现世的妖兽,毅然决然地跨过了那片荒唐而光怪陆离的通道。
至此以后,过去和未来,再也没有相交的那一天了。
原地里的霁晴云对他何其了解,似乎早猜到小徒弟不会像瑶持心那样扑到自己怀中撒娇。
反而释怀地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小朔,出去以后也去收个徒弟吧。
他将手重新背回身后,在心中默念。
——然后像对待播撒下去的树种,等着看他一日一日发芽,抽条,长高长大,参天蔽日,郁郁葱葱。
“真好啊。”他眼里噙着的笑流光暗闪,“这辈子,你能来做我的徒弟。”
独角狰皆从撕开的空间通道陆续横穿而过,外面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山村,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瑶持心加快了御剑的速度,顺着涌入灵气的方向飞驰。
她余光看着脚底下曾走过的辽阔旷野,青溪潺潺流淌,闪着明月粼粼的光;幽邃的山林一路铺到高坡的尽头,其中飞禽走兽俱全;而尽头的天坑底下,屋舍林立的部族里恍惚还有人守在寨门前翘首祈盼。
术士已死,他们不用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附近徘徊的大型凶兽们也尽数除去,往后灵气与日复原。
村寨会越来越好吧。
她踩着剑气紧跟着嘶鸣不已的妖兽,穿过了那片玄冥的界限。
只一眨眼,开满了山花的上古和站在山崖上的剑修都被抛在了三千年前的岁月里。
大师姐顶着满脸泪痕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短短数日,真如一场大梦。
关山村居然仍保持着离开前的样子,仿佛他们仅仅是莫名其妙消失了半柱香时光,山民、阿蝉、老态龙钟的村长依旧等在原处,看见众人和天上盘旋的怪物,皆面露错愕。
不明所以的妖兽们四处横冲直撞,卷起一股暴虐的风,数量恐怕比上一回的更多。
瑶持心把脸一抹,神色坚定下来,知道现在并非多愁感怀的时候,得先解决掉眼前的困境。
她对自己发过誓,说好要改变因果的。
幸而现世里没有灵气欠缺的约束,如今的灵力取之不尽,要除去这些畜生不过时间的问题。
林朔自从穿过通道后,整个人便是一种游离天外的模样,好长一阵站在那里发呆,直至听到周围山民的尖叫才恍恍惚惚地回神。
是了,他还有事要做。
仙市之行尚没结束,血月凌空的来龙去脉还得去向掌门说清楚,包括师父的行踪,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他活着吗,为什么之前音讯全无呢?
独角狰原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因受到惊吓以及凡人气息的吸引才懵懂而至,此刻转悠了一圈,发现不对味,便惊慌失措地想要回到来时之处,一窝蜂地往山村撞去。
这五十户山民皆需要保护,数头妖兽也需要击杀,另有一个不堪指望的大师姐跟一个外门弟子。
林朔突然一脑门的官司,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处着手。
他顾不得许多,当场习惯性的想吩咐瑶持心先走:“带着你那个师弟去客栈找大长老过来,这里由我先顶一会儿,白那个谁,劳驾你护送他们——唉,不好,你身上有护体的仙器没有?拿我的……”
话音刚落,整座山蓦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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