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也问我,大家都必须如实作答。我要先来——师弟现在在想什么?”
奚临只略一停顿:“在想,师姐当初为什么只信任我一个。”
她自然而然道:“当然是因为你那时候救了我啊。特别厉害——”
瑶持心连比带划地重现他的厉害,“一出手就把所有的坏人全部打跑了,我就猜到你肯定深藏不露!”
“好了,我说完了。”她甚为满意地支着下巴,“现在轮到你问我了……嗯?”
大师姐言罢,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
她刚刚应该就是在回答问题,怎么又要回答问题了呢?
喝断片之后的瑶持心压根没发觉自己轻而易举就被师弟摆了一道,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凡间的酒水不好,似乎会伤到脑子!
“完蛋。”她惊恐地朝奚临道,“我好像变傻了。”
奚临:“……”
紧接着奚临就见她拔下钗环,拆了发髻伸手满脑袋摸索,恍惚是在寻找自己的脑子。
“师姐……”
他忙过去拦住她,“师姐。”
她青丝铺了一床,珠翠扔得到处皆是,折腾完头发又去脱外衫,然而袖口处因有捆仙索,一时片刻褪之不下,便卡在了那里。
奚临眼看她举动越发不妙起来,擒了瑶持心的手耐心解释:“师姐,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问题问得不对,不关你的事。”
她犹在迷茫:“可为什么你是你问问题?不应该是我吗?”
“……不问了不问了,都不问了。”奚临将她手上的珠钗抽出来放在一旁,伸手理了理瑶持心微微凌乱的发,扶她躺下,“你精神不济就先休息吧,别想那么多。”
大师姐枕着上古时代竹编的靠枕,眼睛闭上之前依旧振振有词地冲奚临控诉:“这个凡人的酒我一点也不喜欢!它不好!”
身侧的青年叹了口气,替她收拾满床的狼藉,附和着说:“好,不喜欢下次不喝了。”
瑶持心是一阖目不到片晌迅速就沉入了甜梦。
四周终于消停下来,他才开始把散落的珠钗一一收捡,归置于床头,因手与她的绑在一处,以防惊扰到她,奚临动得甚是小心。
师姐的一头乌发近乎到小腿,落在床褥中墨玉般光滑如缎,他拂开些许,牵起底下被她压住的外袍,打算替她穿上。
也就是这时,躬身侧躺的瑶持心冷不防将右手横到一旁——她那酒品连带着睡相都不及往日安分了,奚临始料未及地失去重心,当场向下一栽。
整个人堪堪停在她眉眼之上,咫尺之间。
他瞳孔微微一缩,凝眸似的注视着她。
室内仅有烧着的一捧炭盆散发着微弱的火光,光影影绰绰地打在她脸颊,柔和得连其中细小的绒毛也依稀能见。
而师姐睡得颇为安稳。
他鼻尖几近挨到她鼻尖,那清浅的呼吸里有春醪酒淡淡的异香,这是在不久之前,于浩瀚星空下因意外冒犯她所曾见过的画面。
他却记得很清楚。
奚临长久地打量着瑶持心,眸色渐沉渐静,幽邃且沉湎,目光垂下时,长睫遮住了他全部的神情。
几缕碎发从鬓边滑落,轻柔地扫在她精致的轮廓边。
其实他还有许多想问,却不能再问了。
他很明白师姐那个时候只是因为孤立无援才会来寻他,是因为知道了瑶光山大劫的未来,知道需要阻止两派结盟,所以才需要他。
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呢?
她身边可靠的人很多,林朔、怀雪薇、几位长老。
瑶光明会庇佑门派,她也终能学会自己独立修炼、走上属于自己的仙途。
到那时。
“你还会需要我吗?”
他在心里轻轻问。
篝火方向传出热烈的喧哗,许是有人围着滚滚燃烧的炽焰高歌起舞。
奚临是在这一刻低头吻下去的。
他落在床沿的手也借势穿过了那觊觎许久的五指,握得十指交缠,缱绻悱恻。
墙上微末火光投射的人影唇峰轻轻贴合,既柔软又放肆。
所幸,两人都喝了同样的酒,连吐息也并不陌生。
轻易便交合混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瑶持心从未醉过,第二日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宿醉的痛苦,头昏沉沉的简直醒不来,但意识又已经清晰,再躺下去也是疲惫不堪。
这小寨的房屋多以圆木与翠竹所筑,晨光从四面八方的缝隙照进屋,俨然是不让人好睡的。
她猜测这地方的人多半不赖床。
大师姐捂着头缓缓起身,感觉到右手手腕的负重,皱着眉一转眸,发现奚临正靠坐在床边,一副等她睡醒的模样。
“啊,师弟……”
她迷朦惺忪地问,“你怎么这样坐着,一宿没休息么?”
他目光在她唇上若有似无地一扫,语气如常得听不出异样:
“要是都睡着了,血月通道开启,谁来叫醒你们出去?”
瑶持心先是后知后觉地认同:“对哦。”
险些快忘了有这事。
继而奇怪:“都睡着了?你是说林朔他们也……”
她纳闷地回想,“昨晚上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只知道我和人吃酒来着,之后……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怎么到这里的?”
“师姐不记得了吗?”奚临波澜不惊地陈述,“没有灵气傍身,你喝多了,喝醉了,神志不清。”
她顿时听得心惊肉跳。
自己竟然吃醉酒了!
“然、然后呢?”
对方不紧不慢地微垂眼睑:“然后干了些出格的事情。”
出格的事情!
大师姐猝然一惊,“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想不出来醉酒后的人能怎么出格,撒泼打滚耍无赖还是到处非礼人?总不会又哭又闹像个傻子吧。
瑶持心立刻发现自己披散满背的头发,愈发坚定了这个猜想。
天哪,是真的,她边说胡话还边扯头花!竟能如此丢人现眼——当了百年的仙女了,在外一向光鲜亮丽,现在居然把人丢到了三千年前!
谁能有她这么厉害。
奚临慢吞吞道:“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知道。”
“那我……”瑶持心看向他,“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青年的瞳孔落到眼角处,隐隐带着躲闪的意味,“没有。”
她确实没对他做什么。
做了什么的人又不是她。
好在听见这个回答,瑶持心自己松了口气,总怕和师弟拴一起,会率先拿他开刀。
大师姐怀着沉痛的心情重新把长发匆匆挽好。
今日简直不想面对整个寨子的人,可蹲在房中不是办法,她还打算去别处看看呢。
瑶持心原地里纠结地拉了几圈磨,最终犹犹豫豫地推着奚临走出了房门。
寨中白日间格外清净,能使力气的无论男女皆进山狩猎去了,留下的不多,但她仍旧躲在师弟背后,借着他做掩护行走其间。
果不其然,沿途有遇着的年轻人皆意味不明地冲他们这边笑,想必是笑她昨夜出了什么洋相。
瑶持心拿他的身形挡住自己,恨不能原地甩个隐身符,只好催着奚临快些走。
里头有几个小姑娘却推推搡搡,忽然跑来一个胆大的,飞快窜到跟前,往她和奚临手里各塞了一只草编的蝴蝶,话却是对着他在说:
“云先生偏心眼儿,可我们瞧得真真儿的。这就该是你的,大家还是都认同你。”
奚临握着她送的小玩意,轻轻含起笑,道了句:“谢谢。”
那姑娘先不好意思起来,旋即冲瑶持心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小姐妹队伍里。
倒把她笑得莫名其妙。
瑶持心看着手里的蝴蝶不明所以:“她说的什么?什么认同你?”
奚临并没有回答,落在指尖的目光噙着温暖,“师姐想知道的话,就去问林朔吧。”
第63章 桃花源(十八)致三千年后的你。
听着不像好事,她才不想去林大公子那里找不痛快,直觉他必得劈头盖脸地先怒斥自己的不成体统。
她只好把蝴蝶先收下,趁林朔醉着没醒,推着奚临走出了村寨。
瑶持心不清楚这个天坑对应现世的哪一处,沧海桑田,或许地貌也与如今大不相同。
两个聚居的部族之前叫什么,她没细问,但现在他们皆称呼自己为“神降一族”。
恍若透着某种极强的信仰。
村寨的左侧通往“无尽森林”,即来时遇到大长老的那片林子。
而右侧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矮坡,栽种着作物的农田成梯状,田埂一级一级地漫上去。
寨中的年轻姑娘和妇人们背挎着竹篓竹筐,埋身于草丛中采摘,瑶持心看不出她们是在找什么,奚临却动作娴熟地折下面前的一节细枝,剥去外圈带刺的叶片,露出浆果递给边上一个忙碌的女孩子。
对方貌似被他的手法惊讶到,旋即眯起笑眼道谢,放进竹篓。
大师姐瞧得奇怪:“师弟,你不是不通医理吗?”
“这并非药草。”奚临席地而坐,“是一种叫株玉的野果,晒干后用来做蜜饯能存储一个冬天,也可以酿成果酒。”
他说着剥好了一粒递给她。
果肉清香绵甜,很快又酸得可怕,瑶持心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尖起眉枝问他:“你怎么……连这也有涉猎?”
她时常觉得师弟特别神通广大,仿佛无所不知,无事不晓,你无论问什么,或多或少他都能答上来。
奚临望了她一眼,今日的心情瞧着格外和煦,“我可能没告诉过师姐。”
“小的时候,我也是在这样一个山村里长大的。”
“真的?”
说不出为什么,瑶持心却没有多意外。
她潜意识里能感觉到,师弟吃过的苦肯定比她多,走过的路想必也比她多。
“嗯。”
奚临收回视线,神色漫漫地打量着底下屋舍俨然的村寨,眉眼难得这样柔和,“还要再小一点,打铁、织染、酒家,什么都有,都是同族亲人。每逢春夏之交,我娘就会带着我们上山采浆果,除了这种之外别的也很丰富,像黄色的灯笼果,绿色的龙珠。”
“村外一条小溪……或是湖泊,记不清了,沿着水畔生满水产,随便用饵一钓就能上钩,坐一整天能收获满满一篓的虾蟹。”
瑶持心拖着脸在一旁安静地听。
师弟难得讲起他的过去,也难得这样多话,好像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话里话外满是怀念。
既然怀念,就意味着应该再也回不去了。
他说:“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这些大概都没有了吧。”
她闻声心头一动,眼眸闪烁道:“那地方现在还在么?出去之后我也想瞧瞧。”
青年眼目显而易见地微睁了些许,“师姐感兴趣吗?”
“感兴趣呀。”瑶持心答得自然,“等回去了,找个机会你带我去看一看。”
“嗯。”奚临看着她,那目光专注极了,喉头意味不明地滚了滚。
“好啊。”
三千年前的当下犹是初春,暖风吹得满坡青草波澜荡漾。
大师姐倒颇为怅然地抱着双腿感叹:“唉,就是不知几时才有灵气卷进来呢……”
她百无聊赖地看村民们在远处忙忙碌碌,这用不了术法的地方自己什么事也干不成,不能御剑只能徒步,连法宝亦不敢轻易驱使,比从前愈发没了用武之处。
瑶持心不由纳闷:“你说,上古时候大地灵气如此稀薄,但妖兽依旧横行,长此以往,凡人岂不是要灭绝了?”
就好比这个寨子,若非他们家大长老误入,仅凭一帮血肉之躯的山民,打得过旷野里那大嘴巴的猪婆龙跟走地鸡老祖宗么?
光是他们四个还应付得左支右绌。
普通百姓要如何生存,又怎么往下传承。
不对,等一等……
大师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三千年前的古代没有灵气,而现世又有灵气,就是说……灵气原来曾经消失过吗?!”
“……”
她居然能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
奚临没忍住皱眉转头:“师姐,你的玄门历史到底怎么学的。”
瑶持心自我唾弃:“那我就是不学无术嘛。”
古籍们佶屈聱牙,她便是看过恐怕也都没走心,何况大师姐总以为既然是历史,不就是老黄历,过去的事,还学来干嘛呢。
古书上的大能们也不会活过来啊。
恰在这时,背后忽然飘来一个苍老的笑声,来者嗓音不疾不徐:
“其实不能算消失,咱们这个时代,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没灵气的。”
他们同时转头,就见半坡下,披着一席绛紫斗篷的老族长手持一柄木头雕制的长杖,慢条斯理地爬上山。
昨夜的篝火宴正是他的主意,二人对他自不陌生,老族长是唯一清楚他们来龙去脉的人,说话用不着避讳。
瑶持心一听有灵气,精神立刻振奋:“您的意思是,这里仅是个例?另有别处灵气充沛吗?那在什么地方?”
对方带着一顶象征身份的帽子,插满了花里胡哨的羽毛,他眯眼一笑,瑶持心就觉得他特亲切,像自己老爹。
族长并未立即回答,只问:“这儿和你们那边很不一样吧?”
“听云说,你们所处的三千年后,九州八荒光是凡人的国度都有五六个,大地灵气均衡,普通人也能修炼成仙,长生不老,来了这边想必不习惯。”
当然不习惯,在有妖邪盘踞之地自己全无还手之力,跟鱼肉有什么分别。
根本是人间地狱!
不过瑶持心听出他话里有话,便没急着追问。
“如今这片大地其实也有灵气充盈之处,并非万马齐喑,但不在这里。”他用木杖戳了戳地面,笑道,“此处是偏僻的蛮荒。”
难怪这么荒凉,果然上古久远归久远,也不是完全背离自己的认知。
她不免费解:“你们怎么不到那些日子好过一点的地方去呢?”
身旁的奚临淡淡道:“因为灵气分三六九等。”
老族长那险些看不到缝的眼睛缓缓掀开了少许:“是的,这位小兄弟说的对。”
他扶着权杖站直了身体,视线从天坑之外望出去。
辽阔的苍穹流云如长河。
“当世灵气最鼎盛的地方在遥远的中原,越往外走越稀薄,等到了此处,已算是寸草不生了。那些灵气中心何止是土地肥沃,连诞下的婴孩也个顶个的漂亮,凡人待在里面,就算不学术法,一辈子都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老族长说完感慨:“但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啊……”
达官显贵们抢破了头,重金砸下去恐怕也只能摸到一点边缘,寻常百姓更是望尘莫及,大多聚居在最次的末梢。
而灵气罩不到的地域,便是种什么不长什么的瘠土薄地,和吃人不眨眼的妖魔巨兽。
对瑶持心这般从小接触引气入体的修士而言,灵气遍布四周,调动就好比呼吸一样简单。
等于是告诉她,她能呼吸的空气也分好坏,每一口气都要用沉甸甸的金银来换。
太荒谬了。
她一时难以想象。
此刻再去看那些挎着小竹篮,正说说笑笑采浆果的姑娘们,心情竟有些许复杂。
“即便如此,凡人中的各方势力偶尔还要为了争抢领土的事兴兵征战,三天两头兵荒马乱不得安宁。我族不擅争斗,也倦于勾心斗角,索性就自发退隐到这灵气庇护之外——从前这天坑是不长草的,满眼沙土,只能种些耐活的红薯、毛豆勉强果腹。”
眼下的灵气已经够稀薄了,之前居然还能更糟。
那不就跟等死没区别吗?
老族长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慢悠悠地挪动长杖,示意两人跟上来,“早年主动流放的也不止我们一族,世道艰辛之时,在哪儿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在哪儿都一样的过。”
瑶持心:“后来呢,怎么就慢慢转好了?”
老者头顶的彩羽打着颤面向她,语气一下子神圣无比:“是因为有神明降世,解救众生。”
族长忽地有些激昂,长杖朝天一指,“六年前,就在那个地方,白日青天里蓝光一闪,出现了一位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的大神。”
瑶持心顺着他所示之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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