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清是她,对方毫无表情的眼里分明流过一线惊讶。
瑶持心的惊讶没比他少。
居然是白燕行。
双方各自落定站稳,中间的魔物被两道灵气绞杀,顷刻灰飞烟灭。
瑶持心停在凡人的车队旁,琼枝干练地点地一甩,下意识地颦起眉侧身往他那边望了望。
因为几年前那场大比,她凭一己之力搅黄了瑶光与北冥的关系,两家现在势如水火,积不相能,所以彼此之间完全没往来。
昔日仙市梅花坞一别后,她就再未见过白燕行,每天太充实,瑶持心都要忘了自己还曾经有这么一个“前夫”。
乍然相遇挺意外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气质比之当年有些微妙的改变,这里的当年仅仅是指“那个”六年,甚至比玄门论道时都区别明显。
好像变得……变得阴郁沉抑了不少。
约莫是觉察到她的视线,白燕行同样转过眼,两人四目相对。
瑶持心立时如临大敌地一“咯噔”,想起那天自己还揍过他来着。
他干嘛,不会想打架吧?
“奚临。”
她一边戒备,一边去灵台上搬救兵,“我遇到白燕行了。”
另一处忙着诛邪的青年动作凝滞半寸,语气倒很冷静:“你在哪儿?他对你说什么了?”
瑶持心:“他……”
大师姐刚开口,对面的前夫突然问道:“有在这附近看见一只蜃妖吗?”
她伸手向后一指:“西北方。”
同时补上尾句:“……找我问路!”
奚临:“……”
白燕行闻言不冷不热地垂目颔首,算是礼貌又不失疏离地道了谢,仍旧御剑追着方才那妖兽进了兴化的地界。
紧接着,几道柳绿身影疾驰着刮过迅风,马不停蹄尾随在后。
剑宗的人貌似也在这附近除妖,好巧不巧,妖兽误打误撞逃窜到了百里荡,两派门徒冤家路窄地撞到了一块儿。
兴化虽地处荆楚,可诛邪不分派别,按理说只要是仙门中人,见着妖邪皆有除魔卫道的责任。
剑宗要多管闲事插手他们围剿的魔物,瑶光也并无指责的立场。
这几年两派弟子之间意见大得很,互相膈应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由于玄门定好的规矩,划分了地盘就不可私下争斗,没办法通过抢资源来恶心对方,于是只好干起了抢功的勾当,有机会便跑去各家的资源地,先一步击杀降妖铃范围内的妖魔,主打一个不气死你也要羞辱你。
今日带下山的瑶光弟子比较年轻,资历尚浅,也是头一回遭逢这等情况,个个咬牙切齿地看着剑宗的人高来高去地“帮”他们除魔,敢怒不敢言。
瑶持心回到庇护凡民的瑶光据点,一抹声势浩大的灵风蓦地卷过,像有意使给她看一样,炸碎的群魔尸体铺天盖地冲他们的所在劈头盖脸浇下来。
她连忙抬起胳膊挡住脸,半边袖子刷啦啦被血水溅湿。
那人捉弄得手,得意且挑衅地丢下眼风,御物离去。
“师姐!”
“大师姐!”
瑶持心摆摆手,“没事。”
她捞起袖子拧了把水,指腹拂过一个避尘诀,转瞬打理干净衣袍。
等视线往那剑宗弟子的背影追去,才发现此人自己并不陌生,也是个熟面孔。
——朱璎。
边上维持结界的小弟子见了,想必对她略知一二:“是剑宗宗主的那个外甥女吧?”
“听说她前些日子出关了,直接提升了一个小境界,修为都快能和白燕行平起平坐。”
他半是羡慕半是嘲讽,“有天赋有资源的人就是好命啊,修行跟吃饭一样容易……”
话音没落,一旁的同门便在疯狂冲他使眼色。
小弟子后知后觉地记起大师姐曾经和对方有过一段恩怨,赶紧小心地闭了嘴。
瑶持心知道后辈顾及她的感受,忙打着哈哈让师弟们不必在意,“诶,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想提就提嘛,我又不吃人。”
她把气氛缓和了下来,但心里不说失落是假的。
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往剑宗那处偷偷打量。
朱璎摆明是特地来找她挑衅加炫耀。
这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凭本事击败的对手,私下里瑶持心还是有悄悄关注她的动向。
当日仙市切磋输掉以后,听闻她回北冥岛自请闭关了,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修士闭关大多十年起步,没有突破是不会出关的,而她从困惑到领悟不过短短数年,绝大部分同境界的人恐怕都做不到。
现在再看朱璎的灵气与身手,显然不是仙市时期可以相提并论的。
她尽管输得惨烈,却近乎改进了那场对决里所有的缺陷,整个人的气息陡然浑厚了好几倍,虽然性格依旧很讨厌,可修为是实打实地精进了。
瑶持心仅仅是见朱璎轻描淡写地一出手,就看清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
那不是简单靠拼命努力便能弥补的鸿沟。
可以说是她穷尽一生也追不上的悟性。
如今想想,那场用尽心思才赢下的比试,不过是侥幸的小花招罢了,聪慧之人稍作复盘,很快便能轻而易举地破解。
这对人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思及如此,她心里的怅然一瞬间无法用言语形容。
有剑宗横插一脚,围在禁制内的魔物不一会儿被消灭殆尽。
奚临收了剑气到据点与大家会合时,很明显发觉师姐的情绪透着些许低落,出发前斗志昂扬得恨不能一个打十个,这会儿似乎提不起劲头。
是因为白燕行?
他不动声色地看过去,观察了一阵,觉得不太像。
还是因为朱璎吧。
适才匆匆一瞥,她瞧着修为大有长进。
同为器修,又是手下败将,师姐会低落,也是人之常情。
百里荡的危险解除,护在百姓周遭的结界陆续放下。
瑶持心默默地收起法阵,心不在焉地做好据点的善后工作。
说实在话,朱璎出现之前,她对自己的感觉还挺好来着,好像一直以来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收获,甚至都能跟上奚临、雪薇他们的步调行事了。
大师姐不再是从前的大师姐,有时候回顾自己的心血,也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哪怕不算什么天之骄子,总算是勤能补拙吧。
然而真正见过了天赋异禀的人,她才意识到凡夫俗子的奋斗那样渺小无力。
人家的两三年,直接敌过他们几十年的修炼。
瑶持心越想越灰心丧气——忽然觉得普通人的努力一钱不值。
她还有必要刻苦下去吗?
反正永远也达不到和天才并肩的水平。
瑶持心把用过的一干法器慢吞吞地收进须弥境里,抬手要招呼小弟子们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那从虎口中被救下的男女老少们倏地一窝蜂涌上前,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仙姑。”
女人们皆凑在最前面,大概是雪薇不在,于是一个劲儿地向她道谢,“多谢仙姑,多谢诸位大仙救命之恩。”
“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孩子差点要没命了……”
“是啊……”
瑶持心本就一肚子沮丧气馁,叫这七嘴八舌的感激塞满了耳朵,只觉受之有愧,只好既惭愧又心事重重地安抚众人。
“没事,你们没受伤就好……”
奚临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倒是并未贸然上前打搅。
他安静地瞧了片刻。
不多时瑶持心便听到他的声音浮现在耳畔。
“师姐。”
瑶持心:“啊?”
她周遭充斥着凡民劫后余生的叨念。
师弟的言语声徐徐夹在其中:“还记不记得那时误闯入上古的洪流天坑,霁长老对你我讲过的话。”
“……”
大师姐一脑门儿的官司。
她真不记得了。
好在奚临大概也知道她不记得,继续往下说道:“他曾说,修士修行要有自己的意义才能走得长远。”
“你找到真正适合你自己的路了吗?”
面前的凡人们犹在感激涕零,一两个年轻男子趁机执起她的手要道谢,被林大公子不着痕迹地拍开了。
瑶持心未曾留意,她无端隐有所感地微微一动。
尽管仍旧脑中空空,却似乎因他这句话萌生起了别样的想法。
入夜后,一行人寻了个偏僻处,在雪薇撑起的一片空间秘境中歇脚。
她的秘境比起当初在苍梧之野时大了不少,从木制小屋扩展成了一座简洁质朴的院子,左右各有厢房。
几位小弟子根基尚浅,夜里需要睡觉恢复体力,于是厢房就让给了他们。
瑶持心四人则照例在主屋内生着火,架一壶热茶围炉守夜。
火堆里哔啵哔啵地烤着栗子,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林朔还在和奚临对白日里到底是谁放跑魔物的事争执不下,后者显然不太想搭理他,捡了一块干柴扔进火中。
“……再说你明明可以先制住它,你不是学过封印术吗?”
“我不想跟成天找别人要真元的人讨论这个问题。”
“你要是双修两道你也缺好吧!”
瑶持心正漫不经心地用树枝拨弄板栗,一旁的雪薇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会心一笑。
她听着对面两个青年一言一语地斗嘴,朝她说道:“有时候觉得好不可思议啊。”
大师姐不解地转过头,只见她弯着一双杏眼,“想不到你如今会跟我们一起行动,这要放在几年前,我都不会相信——你以前很少同我来往的。”
她闻言懵懂地一愣。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以前,和“那个”以前,她虽也与雪薇相识,但并没有走得这样近。
瑶持心不禁扬起脸注视着火燃烧的青烟的轨迹。
那时候她都和一帮小师妹混在一处,爱玩,懒散,只对热闹的集会感兴趣,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看见雪薇与派中其他弟子时,感觉他们和自己像两个世界的人。
瑶持心不理解卖力修炼究竟有什么乐趣,吃喝玩乐不好吗?干什么非要去自讨苦吃呢?
而现在她也不理解,大把的时间不打坐修行,为什么要拿去花天酒地,这不是浪费吗?
她都不敢细想自己虚度了多少年月。
这若是全放在修行上,指不定能赶超朱璎一个大境界!
亏死了。
看来人的想法,真的会变。
“我从前老觉得你应该不喜欢与人论道探讨,好像对这些都没兴趣,说太多,怕让你反感,以为我好为人师。”雪薇支着下巴,颇觉意外地感慨,“相处久了才知道你原来这么认真啊。”
别说是她了,瑶持心自己都解释不清。
换作以前,面对雪薇这样的人物,她肯定下意识认为她厉害又稳重,恐怕没有耐心跟自己这个半吊子大师姐一块儿修行。
要是拖累人家,抑或问出什么令人语塞的问题,岂不是很尴尬。
雪薇语气中轻轻透着委屈:“持心为什么以前都避着我,你有不懂的地方,干嘛不来问我呢?”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怕自己太笨了,听不懂,你会笑话。”
对方不由纳闷:“听不懂可以慢慢学啊。先辈有训,修炼又不分高低贵贱,你怎么会这样想。”
瑶持心说完也奇怪,她怎么会有要被嫌弃的念头……
紧接着,冥思苦想的大师姐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对面倒茶水的林大公子。
林朔当场一个激灵,旋即反应过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
“怎么没笑话!”
瑶持心终于找到了自己童年阴影的源头,“每次讲术法,你那表情态度都像是人在训野猴!”
他理所当然道:“谁让你死都听不懂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大公子似乎也逐渐回想起某些痛苦的经历,“一个清心咒反反复复教了十遍还记不住,我就是训狗狗也知道指令了。你还真说错了,人家野猴都比你聪明!”
“雪薇!!”大师姐立马朝她声讨,“你看看他!”
林朔扶额:“看就看,你知道她有多难教吗?说什么都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有灵根,为什么叫符文,为什么有天,为什么有地——你怎么不去问女娲啊!”
好久没拉过这两人的架,雪薇见得此情此景,不难理解他俩因何从小吵到大了。
林大公子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已经讲到讲无可讲的地步,那么浅显易懂,她为什么就是不会!
所以当得知瑶持心那些新学的各种招式居然是奚临教授,林朔委实感到震惊。
头一次对此人由衷地表示佩服。
他禁不住发自内心地困惑道:“你到底是怎么把瑶持心教会的?使了什么妖法?是你们邪祟的拿手绝技吗?”
对此,奚临倒是不以为意,“什么绝技也没有。”
“师姐本来就不笨。”
“就是。”瑶持心连忙表示赞同,“我本来就很聪明。”
“……”
林朔那一刻的表情太难形容,比生吃了苍蝇还无言以对。
约莫是对“聪明”这个词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火里忽地“噼啪”一爆,一颗栗子开了口。
奚临俯身捡起来,剥去壳以后递给瑶持心。
栗子肉烤得焦黄甜香,她接在手里时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当初师弟肯耐着性子教她,她可能不会有今天。
尽管刚刚对着林朔大言不惭,但瑶持心其实深知自己并不聪慧。
她本身的天资欠佳,又没那么有毅力,还容易放弃。
奚临是唯一一个,从不用异样眼光和态度对她的人,会告诉她她办得到。
假如她那时没想过去山门找他,也许此刻仍在瑶光的小院中无所事事吧。
第127章 瑶光(三)玄门其实并不需要我,那么……
虽说下山能有所获,不过出门一趟还是挺累人。
回到仙山门口,瑶持心便拉长两臂伸了个懒腰。
嫣如如今不做山门的管事了,在主峰负责派发下山令,见她打着呵欠回来,托着脸颊啧啧叹道:“你说你,又蹭人家雪薇的下山令,这不合规矩知道么?”
“真想历练,怎么不叫掌门亲自安排。”
“我要接任务,老爹肯定不放心,届时又得安排谁谁谁全程护着我,多麻烦啊。倒不如我自己跟着他们。”
瑶光山依旧祥云缭绕,仙鹤翩飞,门徒往来有序。
瑶持心于小院外同奚临分了手。
师弟眼下仍住在左近的外门弟子房内,和三位同门一个院落。
由于几年前对内外门的大排查,入内门的考核被延后了,瑶持心也就一直没和瑶光明提两人更进一步的事,打算等奚临正式进了四象峰再说。
反正平日离得也不远,不急这一时片刻。
他这会儿名义上还算是她座下的“潜力”外门弟子,只要不出任务,基本都在一块儿修行。
成不成亲的,就缺个仪式罢了。
又是一年秋。
院中高大巍峨的乔木开完最后一季花,此刻满树金黄簌簌地往下落,梢头却早有新芽抽枝,四季都不会萧条。
瑶持心不自觉站在树下仰头观望。
这是当初受她灵气滋养重生的灵木,好神奇,莫名感觉像是重活一次归来后的自己。
她看着看着,想起昔日面对大比时焦头烂额的模样,那些手忙脚乱,茫然无知的时光。
恍如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候她连能拿得出手的杀招也没有,和元老相爱相杀,提到法器没一个记得住用途,逼急了只会满场乱扔。
难怪自己刚回到六年前的这个世界,会如此惶惶不安。
现在想想,她甚至没有一点能安身立命的东西。
怎么可能安心呢?
原来才过去三年啊……
——“师姐,你找到真正适合你自己的路了吗?”
乔木繁茂的枝叶间,天空由湛蓝变作了纯黑,群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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