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闲庭瞥了一眼白一河:“那得看他能说出来什么。”
阿荷像是得到了一个承诺,转头看向白一河:“一河,你放心说吧。我命不久矣,你总要好好活着才好。”
白一河仍旧不肯说,喃喃道:“阿荷,你别放弃,我既可以让你多活十年,也可以让你活更久。”
阿荷眼中含泪:“可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我心中有愧,夜夜做噩梦,活得不安稳。”
这时一旁的道长突然说道:“无量寿福,女信士慈悲心肠。”
说着,他看了一眼殿外。
外面十分平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闲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外面。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阿金,阿金立即上前。顾闲庭耳语几句,阿金带着人出去了。
阿荷看向道长,刚要说什么,突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白一河瞳孔微缩,震惊无比,紧张地道:“阿荷,阿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说着,他看向了顾闲庭:“你们给她吃什么药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她!”
顾闲庭也没料到会如此,他转头看向太医:“快给她看看。”
邵太医连忙上前,为阿荷把脉,他的手颤动了一下,道:“王爷,顾大人,这位夫人中毒了无药可治。”
闻言,白一河疯了一样冲向太医。
好在身后的护卫及时按住了他。
白一河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顾闲庭也冷了脸。
这幕后之人当真是冷血至极。
“此事并非我们所为,我们将你妻子带到道观中是为了引你上钩,杀了她对我们并无任何好处。可若是她死在了这里,那人就可以将此事推到我们身上,你也绝不会对我们说出来任何实情,还会与我们作对。所以,你好好想想,真正想杀了她的人是谁。”
白一河愣了一下。
若是阿荷死了,他肯定要怪刑部。
他会是那样的人吗?
阿荷慢慢地爬到白一河身边,扯住了他的衣袖。
“一河,收手吧!”
白一河眼神微微一动,显然要被说动了。
阿荷又吐了一口鲜血。
白一河脸色惨白,手抚摸着阿荷的脸,颤抖着声音道:“好好,我说,我说!”
阿荷脸上流露出来一丝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一河眼泪汹涌而出,发出痛苦的嘶吼。
这时原本已经起身的白山观道长坐回了椅子上,神色异常平静。
白一河哭了许久,终于缓了过来,随后,慢慢说道:“除了今日的道童,其余人全都是我杀的。”
顾闲庭:“为何?”
白一河面如死灰,平静地叙述:“阿荷的父亲是名秀才,家中贫穷,为了改善生活,他将阿荷嫁给了地主家的儿子。婚后一直没有生育,郎中诊断出来阿荷有心疾,不能孕育子嗣,地主家将阿荷撵了出来。十年前,我在河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阿荷。为了给阿荷治病,我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来,有人告知我有法子可以治疗阿荷的心疾,我便听信了那人的方法。”
顾闲庭:“那个人是谁?”
白一河没回答这个问题,他一点一点将阿荷唇边的血迹擦干净,又继续说道:“他给了我药,阿荷吃下之后果然好了许多。可这病情依旧无法根治。后来,他又告诉我一个法子,那便是杀穷凶极恶的罪人来为阿荷积福。七年来,我为他杀了七个人,他保了阿荷七年的性命。”
顾闲庭:“所以你每杀一个人就在人身上留下一个荷花的标志?”
白一河:“对,那是阿荷的标志,我是在为阿荷积福。”
顾闲庭:“你从未想过那些人并非全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吗?”
白一河顿了顿,道:“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直到后来杀了一个兵部的官员,阿荷告诉我那人和她父亲曾是同年,这些年没少接济他们家,我才知晓这一点。也是那次之后,阿荷劝我收手,不要再干这样的事情。后来,我们二人偷偷离开了这里,去了江南,寻访名医。如此过了三年。如今大夫说阿荷命不久矣,我们二人想回到故土来……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他告诉我阿荷的病还有得救,我便听从了他的话在道童身上刻了荷花。”
白一河低垂着眸,眼神灰败,没有一丝生气。
乔棣棠瞧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异常熟悉,那股子压了三年的痛苦情绪再次朝着她袭来。
顾闲庭:“那个人是谁你还不肯说吗?”
白一河依旧不语。
乔棣棠低声道:“不好,他想自尽!”
顾闲庭瞥了一眼白一河的手,瞧出来他的确有这个意图。他不动声色,立即上前,大声说道:“你不想说是因为他为你妻子提供了七年的药吗?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那些药你妻子的病才会越来越重。”
白一河手顿住了。
他看向顾闲庭,眼底满满地不可置信:“不可能,阿荷吃了他给的药之后病的确好了许多。”
顾闲庭继续上前,道:“他不仅让你妻子的病情加重,今日还喂她吃下了毒药,这样的人你真的要替他瞒着吗?”
白一河眼睛不自觉瞥向白山观道长。
白山观道长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就在这时,顾闲庭终于接近了白一河,从他手中翻出来一根银针。
他转头瞥了乔棣棠一眼。
这位乔姑娘倒是十分敏锐。
白一河明白了顾闲庭的意图,知道自己被骗了,怒目而视。
“为何不让我和阿荷死在一处!”
顾闲庭:“先把你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了!”
白一河不说话。
顾闲庭:“你不说本官也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白一河低头看着阿荷,一言不发。
顾闲庭:“道长,这里除了您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将白一河放进来吧,也没有人能在重兵围守之下杀人,我说的对吗?”
白山观道长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顾闲庭淡淡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支箭破空而入,直插白山观道长的心口。
顾闲庭顿时大惊,转头看向箭支的方向,一群护卫冲出去抓人。
紧接着,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走水了!北一所走水了。”
而北一所正是白山观道长居住的地方。
顾闲庭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有意思,这个案子太有意思了,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复杂。
那火起得很快,当时人又全都在大殿,没人在那边,短短半个时辰就烧干净了。
诚王低声道:“幸好你提前将这里搜了一遍,不然线索就全都断了。”
顾闲庭虽然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但还是有疏漏之处,他脸色不太好看:“微臣还是没有料到他们能当众杀人。”
他刚刚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让阿金去加强防卫,没想到那名杀手还是得手了。
诚王:“这不怪你,谁也没料到一个小道观的道长能这么重要。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杀人案,如今看来,这案子复杂得很呐。”
顾闲庭:“的确如此。”
诚王在,刑部的人也在,那人还敢出来杀人,只能说这道长知道的秘密足够大,若是道长不死,将会有别人似。
他已经能想像得到这个案子会牵连许多势力了。
诚王:“你说一个道长为何要雇杀手杀那么多人,还涉及到朝廷官员。杀了这些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顾闲庭:“除非他背后有更重要的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看着眼前的废墟,顾闲庭:“王爷,您先去休息,微臣去善后。”
诚王:“行,你去吧。”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乔棣棠和乔知礼回到南一所时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情形,可见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斗,兄妹二人更加庆幸刚刚没留在这里。好在只是院子里乱,屋里没人进去过。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屋去了。
乔知礼见发生了命案,原想着离开去山下的驿站住,只是诚王没有走,他也不好带着妹妹离开。等回到院子里,他不顾乔棣棠反对,守在她门口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醒来,乔棣棠见乔知礼守了她一夜,心情十分复杂。
乔知礼在躺椅上躺了一夜,腿脚有些发麻,站起来时微微有些不稳。
乔棣棠连忙上前扶了他一下。想到昨日诚王问过他的左腿,于是问道:“你的腿没事吧?”
乔知礼身形微微一顿,将下摆整理好,遮住了左腿。
“没事。”
乔棣棠总觉得乔知礼有些不太对劲儿,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多问。
“兄长累了一夜,好好休息吧。”
乔知礼:“不了,一会儿咱们吃过饭就走吧。这里不安全。”
乔棣棠:“有诚王在,没事的。”
乔知礼:“听我的,赶紧回家去。”
乔棣棠没说话。
乔知礼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太过急切,忙补充了一句:“那你再好好想想。”
乔棣棠:“好。”
兄妹二人一同用饭。
两个人关系一般,昨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们吃饭时都安安静静的。
乔棣棠原不想和乔知礼说话,只是昨晚他守了她一夜,她今日对他心情复杂,于是主动和他说话。
“兄长是告假来的吗?”
乔知礼见妹妹和自己说话,立即道:“对,告了两日假。”
乔棣棠:“那你明日就得去礼部了?”
乔知礼:“是,所以你今日和我一同回去吧。”
乔棣棠再次拒绝了乔知礼:“山里空气好,我想多住几日。”
乔知礼也不气馁,继续劝说:“山里空气的确好,可这里不安全。”
乔棣棠:“我听说那名杀手已经被诚王的护卫抓住了,如今安全得很。再说了,还有诚王殿下在呢,他身边护卫多,很安全。”
乔知礼见妹妹提过几次诚王,问道:“你和诚王殿下如何认识的?”
乔棣棠:“在来的路上恰巧遇到的。”
乔知礼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关于诚王,乔棣棠也有些好奇,问:“兄长和诚王如何认识的,我瞧着你们关系也十分好。”
乔知礼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什么。
乔棣棠:“兄长要是不方便说那就不说了。”
闻言,乔知礼连忙道:“也不是不能说……是我有一次受伤,被诚王救了。”
乔棣棠想到昨日诚王问起乔知礼的腿,问:“是腿伤那次吗?”
乔知礼:“嗯。”
乔棣棠刚想要说什么,忽然,她脑海中许多问题连成了一条线。
程淑怡说乔知礼前年去云城的时候受伤了,比原定行程早回来一些时日,后来在城外养伤。
乔知礼和诚王都在前年秋天去过云城。
乔知礼说诚王救了他。
所以……
“兄长是在云城时被诚王救下的吗?”
乔知礼顿时大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妹妹。
她怎么知道他曾去过云城,她是不是还知道更多的事情?
乔棣棠不解乔知礼这是何意,道:“不是吗?”
乔知礼想起来了,淑怡之前说妹妹来过院中问她关于自己的事情,想必是淑怡说的。
好在他没多说别的事情,淑怡应该也不知道。
乔棣棠也不是外人,乔知礼没再隐瞒。
“对,那时我在云城,腿受了伤,刚好被诚王遇到,诚王将我救了。恰好诚王要回京,我们便回了京,这一路上王爷对我颇为照拂。”
乔棣棠:“诚王对兄长……”
说到一半,乔棣棠怔住了,立即问道:“等下,兄长刚刚说什么,诚王当时和你一道回的京城?”
乔知礼不知妹妹为何这般惊讶,道:“是啊,一路上回来的。只是当时诚王殿下不知在做什么事情,不便让人知道行踪,所以伪装成我身边的护卫回来的。一路上他去做了许多事情,至于去做什么我没有问。回了京城之后,皇太后生了病,他便去了宫里侍疾,再后来见他是过年的时候。妹妹,这件事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乔棣棠脑子里在计算着时间。乔知礼十月份回来的,路上走了一个月,到京城快十一月了。那段时日罗幕一直和富商在一起,她也刚好见过那名富商。
所以,诚王殿下不是她要找的人!
乔知礼见妹妹不知在想些什么,唤了她几声:“妹妹?”
乔棣棠回过神来,看向乔知礼。
乔知礼再次强调:“此事你切记不要跟任何人讲。”
乔棣棠:“嗯,我知道了。”
乔知礼:“当年外祖父曾救过诚王殿下,诚王殿下感念外祖父恩情,这些年对我十分照顾。我心中十分感激他。”
有些事情乔棣棠恍然大悟。
所以,孙记酒楼初见那日诚王对她格外照拂不是因为他风流成性,而是因为外祖父。这几日他格外照顾她,没有王爷的架子,也是因为外祖父。
可笑她一直以为诚王风流浪荡才对她如此。
“诚王是个好人。”
听到妹妹如此说,乔知礼没再多提此事,他喝了一杯茶,又试着说道:“我不放心你,思来想去,我觉得你还是和我一同回去吧。”
这一次乔棣棠没再迟疑:“好。”
见妹妹转变如此快,乔知礼很是诧异。但妹妹能和他一同离去他非常开心,他没问为什么,只道:“一会儿咱们去跟王爷辞行。”
乔棣棠:“好。”
乔知礼笑得更开心了。
等收拾好东西,乔知礼和乔棣棠一同去了诚王的院子里。
诚王和顾闲庭正在说昨日的事情,见他们二人过来了,两个人停止了谈话。
乔知礼朝着二人行礼。
乔棣棠跟在身后行礼。
乔知礼:“舍妹这些日子多谢王爷照拂,回京后定奉上谢礼。”
诚王笑着说:“何必如此客气,乔姑娘聪慧通透,是个非常有趣之人。”
若是前几日乔棣棠定要上前趁机多说几句,这一次她只是站在一旁,垂着头笑了笑,一言不发。
乔知礼:“舍妹已经在此处住了多日,家中长辈十分想念,今日便同我一道回京。”
诚王看了一眼乔棣棠,道:“也好,乔姑娘若是在京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可以去诚王府寻我。”
乔棣棠抬眸看向诚王。
诚王眼神真诚,毫无轻浮之意,一看便知说的是真心话。
枉她自以为识人无数,能看清人心,竟也看走眼了。
之前因为太过急切寻找那名富商,竟误会了诚王。
“多谢王爷。”
诚王:“一路小心。”
乔知礼朝着诚王行礼,又朝着顾闲庭行礼:“王爷,顾大人,就此别过。”
诚王点了点头。
乔棣棠朝着诚王行礼,又看向顾闲庭,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她顿了顿,什么都没说,朝着他行了礼,转身跟随乔知礼离去。
顾闲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二人的身影。
等到看不见了还没有收回来。
见他如此,诚王笑着说:“子随,舍不得了?”
顾闲庭收回目光,道:“只是觉得这位乔姑娘今日有些奇怪。”
诚王:“哪里奇怪?”
顾闲庭顿了顿,道:“说不上来。”
诚王:“你是不是觉得她今日太过安静了?”
顾闲庭点了点头。
诚王:“兴许是被昨日的事情吓到了,她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对于这一点顾闲庭有些持怀疑态度。昨日见到命案,她表现得十分冷静,头脑清晰。
诚王:“我倒是觉得这位乔姑娘好得很,人长得漂亮又聪慧。昨日她不是还提醒你白一河要自尽么。”
正是因为如此顾闲庭才觉得这位姑娘很奇怪。
她给人的感觉十分矛盾。
端庄又轻浮,聪慧又愚蠢。
她既然处心积虑想要接近诚王殿下,又为何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她昨晚还在他面前表达对诚王的爱慕之情,今日看诚王的眼神却十分冷静。
诚王:“正好明日咱们也要回京,待回京后你多接触接触。”
顾闲庭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微臣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见其转移话题,诚王笑了笑,正欲说什么,突然看到了他手背上的红痕。
“咦,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顾闲庭瞥了一眼手背,道:“可能是不小心在哪里划到了。”
诚王笑着说:“要不是知道你清心寡欲,我还以为是个姑娘抓伤的。”
顾闲庭难得怔了一下。
诚王没错过他的反应,惊讶地问:“不会真的是个姑娘伤的吧?”
顾闲庭收回来手,道:“不是。”
见他恢复如常,诚王顿觉无趣。面前这个人有多么清心寡欲,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他刚刚真是脑子抽了才会以为他是被姑娘抓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