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虽然保住了,却让场面更加尴尬了。
顾闲庭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红痕,又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乔姑娘。
这位乔姑娘刚刚在面对搜查时冷静自持,此刻却十分冒失。
乔棣棠瞧着顾闲庭的手,对于自己刚刚的举动十分后悔。她连忙松开画,下意识想要抬手去触碰顾闲庭的手。
在指尖触碰到顾闲庭手指的那一瞬间,顾闲庭的手抽了回去。
这让原本就非常尴尬的场面雪上加霜。
乔棣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她刚刚真的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毕竟是自己将别人的手弄伤了,她想查看伤情。当顾闲庭收回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孟浪。
顾闲庭本就觉得她有意去接近诚王,如今她又对他如此亲昵,不知在他心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今日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
罢了,她还是别再乱动了。
乔棣棠收回手,抬眸看向顾闲庭,老老实实道歉:“顾大人,对不起。”
顾闲庭瞥了一眼手上的伤痕,正欲说两句,垂眸,看到了眼前的姑娘眼睫轻颤,一双眼睛清澈见底。面对如此真诚的一双眼,他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无碍。”
顾闲庭越是轻轻揭过,乔棣棠越觉得愧疚。
“一会儿我给大人涂些药。”
顾闲庭:“不必。”
乔棣棠还欲再说,顾闲庭的目光却是又落在了面前的画上。
瞧着他的目光,乔棣棠想起了刚刚的事情,为了转移顾闲庭的注意力,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方承认了自己对诚王殿下的“爱意”。
“我爱慕殿下已久,因不能时时刻刻见到殿下,所以作此画来解相思之情。”
闻言,顾闲庭淡淡地瞥了乔棣棠一眼。
这一眼看得乔棣棠有些心慌。
“殿下丰神俊朗,天人之姿,臣女见他第一面时就仰慕他。”
顾闲庭收回目光,抬步朝着外面走去。
乔棣棠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收起桌子上诚王的画像。
以及——
画像下面她关于富商身份的种种猜测。
看到诚王的画像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被顾闲庭发现她接近诚王的目的是调查他。
见顾闲庭从里面出来了,乔知礼上前故意问:“顾大人可是搜到凶手了?”
顾闲庭:“并未。”
乔知礼:“那就好。”
说完,再次提醒:“还望顾大人莫要将今日入我家小妹闺房一事说出去,免得她将来亲事受阻。”
顾闲庭:“本官自会信守承诺。”
顾闲庭走后,乔知礼去了乔棣棠的屋里,在看向乔棣棠时换了副面孔。
他轻声道:“山中夜里冷,快去里间休息吧。你别怕,我就守在门外,哪里也不去,你若是有事便叫我。”
乔棣棠心情十分复杂,她抿了抿唇,道:“兄长不必如此,出了命案,刑部肯定加强了守卫,不会再出事了。你今日赶路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乔知礼顿了顿,道:“好,你先进去吧,我吩咐一下这就回去。”
说着,乔知礼出去了。
乔棣棠回里间躺着了,她躺在床上许久却没能入睡。脑海里一会儿想想刚刚的案子,一会儿又想到了乔知礼,翻来覆去睡不着。
青儿听到她的动静,以为她心中在害怕所以睡不着觉,于是低声道:“姑娘,大少爷就守在外面没走,您不必担心,赶紧睡吧。”
乔棣棠愣了一下。
乔知礼刚刚已经答应她要回去了,没想到他却没回去。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过交流,也没什么感情,他如今为何突然对她这般好……
很快,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阿金:“乔大人,我们大人请道观里所有人都去大殿。”
乔知礼这次真的发火了:“你们真当我们泰平伯府是你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不成?你们顾大人刚刚已经搜过了,你们还想怎样?”
阿金:“大人莫要误会,我们大人这么做是为了查案子。”
乔棣棠听到了外面的话,她沉思许久。
看来顾大人并没有搜到凶手。在诚王和刑部的双重防守下,凶手不可能逃走,所以很有可能凶手就是如今住在道观里的人。
她迅速穿好衣裳,对青儿道:“你去将大哥请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青儿:“是。”
乔知礼听到妹妹唤自己,他没再跟赵阿金吵,来到了房内。
“又把你吵醒了?你放心,我这就将他们撵出去。”
乔棣棠阻止了他:“兄长,等一下。”
乔知礼停下脚步。
乔棣棠:“前些日子我在驿站遇到了危险,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是那位刑部的顾大人救了我。”
闻言,乔知礼连忙上前,紧张地问:“你可有事?”
乔棣棠摇了摇头:“没有,幸而顾大人及时出手,我没有任何事。顾大人对我有恩,如今他让咱们过去,咱们就过去吧。”
乔知礼沉默片刻,道:“道观里几乎都是男子,我自己去就行,你留在这里。”
乔棣棠:“兄长,顾大人之所以让咱们都过去怕是因为凶手还在道观里,他要当众揭开凶手的面纱。想必诚王殿下此刻也在大殿中,那里应该是安全的,我留在此处反倒是危险。”
乔知礼诧异:“诚王殿下也在?”
乔棣棠:“对,他和刑部的顾大人一同来的道观。”
乔知礼:“嗯,那咱们一同过去吧。”
大殿离乔棣棠所住的院子并不远,然而,一刻钟后,他们才走到了大殿之中。
乔知礼这一路走得很慢,像是故意拖延一般。
阿金频频回头,急得他恨不得将乔知礼背起来。
乔知礼却恍若未觉,依旧走得很慢。
乔棣棠也觉得乔知礼走得太慢了,但一想到乔知礼是伯府的公子哥,重脸面,他本不想来,是她多劝了几句才来的,她就没说什么。
他们兄妹二人是最后到的。
一进去,乔棣棠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顾闲庭,二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乔棣棠冲着他点了点头。
这时阿金也来到了顾闲庭面前覆命。
陈丘低声问:“怎么这么慢才过来?”
阿金叹气:“那位泰平伯府的大少爷很是难缠,很是费了一番口舌,路上又磨磨蹭蹭的。幸亏乔大姑娘是个明事理的,说服了乔大少爷,不然这会儿还过不来。”
一进入大殿乔知礼就开始找诚王的身影,很快他就看到了诚王。
“棣棠,诚王殿下在那边,咱们过去问个安吧。”
乔棣棠随着乔知礼朝着诚王殿下走去。
顾闲庭淡淡瞥了一眼兄妹二人的去向,又收回了目光,看向阿金。
阿金也看向乔家兄妹,低声道:“大人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顾闲庭轻轻应了一声:“嗯。”
另一边,双方在叙旧。
乔知礼:“见过王爷,数月不见,王爷身体可还安好?”
二人虽然同在京城,但诚王殿下没有实际的职位,又一向不上朝,几乎不见面。
诚王笑着说:“本王一切都好。”
说着,他又看向了乔知礼的腿,问:“你的腿可痊愈了?”
闻言,乔知礼不自觉地往后收了自己的左腿,道:“痊愈了。”
乔棣棠瞥了一眼乔知礼的左腿。
诚王:“那就好,之前你伤得那么重,本王还担心无法痊愈了,如今瞧着你这般模样我就放心了。”
乔知礼:“多谢王爷挂心。”
乔棣棠有些好奇,瞧着诚王和乔知礼说话的模样,这二人关系应该不差。泰平伯府虽然是有爵位的人家,但跟诚王之间的距离还是挺远的。这几日她打听到了武昌侯府的家世,世代军功,勋爵人家。当今的武昌侯身上也是功勋卓著,武将之首。诚王和顾闲庭这样家世出身的公子哥关系好、能玩到一起是正常的,怎么跟乔知礼也这么熟?
诚王:“乔公子别误会子随,他之所以叫你们过来是怕凶手留了后手,狗急跳墙,伤害到你们。”
留了后手,狗急跳墙……
看来凶手应该是十分熟悉道观的人。
乔知礼:“刚刚家妹已经提醒过,是微臣想岔了。”
诚王看向乔棣棠,笑着说:“看来乔姑娘和子随想到一处去了。”
听到二人提及自己,乔棣棠转过头去看了诚王一眼。
诚王:“乔公子,乔姑娘,你二人且坐下吧。本王也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在子随眼皮子底下杀人。”
乔棣棠和乔知礼在诚王身侧落座。
白山观道长上前问道:“无量寿福!顾大人,您说今日要审讯犯人,还要等人聚齐了,如今已经齐了,可以开始了吗?”
顾闲庭:“还有几名护卫没回来,道长稍等片刻。”
道长的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退回椅子上坐下。
那边,诚王在为乔家兄妹二人说今日的事情。
乔知礼:“王爷,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诚王:“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十年前‘荷花劫’一案?”
乔知礼脸色一变:“记得。”
此事发生在京城附近,轰动一时,虽然那时乔知礼还小,但也记得十分清楚。那几日京城家家户户都看守严格,生怕被杀了。
乔棣棠也点了点头。她虽然在云城,可此事传播甚广,她也听说了些。
诚王:“今日的案子就跟荷花劫案有关。今日死的是个道童,他的手腕上刻着荷花的标志。子随比对过了,标志和十年前的一致。”
乔知礼脸色有些难看:“凶手这是又现身了?”
诚王:“放心,子随说了今日就能结案。”
乔知礼瞥了一眼顾闲庭的方向。他虽不喜顾闲庭的处事风格,但对他破案能力也有所耳闻。听闻他屡破奇案,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顾侍郎既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
乔棣棠看了乔知礼一眼。
那位顾大人真的这么厉害么,不仅诚王殿下夸他,乔知礼也这般相信他的断案能力。刚刚他对顾闲庭的态度可算不得好。
乔知礼不喜欢那位顾大人,却相信他的能力,想来是有些真本事的。
约摸过了一刻钟左右,八名护卫将白一河押了过来。
“大人,刚刚在南一房屋顶上抓到了他。”
南一房。
是乔家兄妹住的院子。
乔知礼顿时神色大变,看了一眼妹妹。
幸好刚刚听了妹妹的话过来了,不然凶手真的闯进了他们屋里就麻烦了。
乔棣棠看着跪在地上神情沉郁的男子心里也有些后怕。
顾闲庭看人时的目光也是冷的,却和眼前这个男子不同。跪在地上的男子看人时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是个死人一般。顾闲庭顶多算是无视,不至于让人感觉到森寒。
所以,顾闲庭刚刚突然去了他们院子里是因为发现了凶手。
而他故意在她房间内停留许久不是因为是发现了诚王的画像,而是因为凶手在她的屋顶。
现在他之所以将她和兄长全都叫到大殿来也是因为先确保了他们的安全,然后再抓捕凶手。
万一顾闲庭没发现这个人,万一她和兄长没来……万一顾闲庭不顾及他们的性命直接实施抓捕……不知会发生何事。
这样算起来,顾闲庭又救了她一命。
乔棣棠抬眸看向顾闲庭的方向。
恰好此时顾闲庭也看了过来。
二人之间隔着数步距离,隔着几名护卫,隔着千山万水。
乔棣棠的心突然微微一颤,很快又安定下来。
很多年后,她依然记得这个穿过层层人群的目光。虽然这个目光不带任何感情,没有一丝温度,却神奇地安抚了她慌乱的情绪。
顾闲庭很快挪开了目光,看向了被押的犯人。
道童的尸首就在一旁,陈丘问:“白一河,这道童是不是你杀的?”
白一河看也未看尸首:“是。”
“你为何要杀他?”
“为了救我家娘子。”
乔知礼:“为了他娘子?”
诚王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为乔家兄妹解惑:“这人虽罪大恶极,但也是个痴情的种。原本他今日逃了,子随将他的夫人带到了道观中,他又折返回来救他的妻子。今日死的道童就是为他妻子送饭的,他的身上同样有荷花的标志。”
乔棣棠:“他是道观里的人吗?”
诚王:“不是,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听说他父亲是习武之人,他打小跟着父亲习武,武功极好。他逃了三年也没人找到他。子随可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查到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行踪。”
乔棣棠不解:“既然找到了为何又让他逃了?”
诚王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在要抓捕之时他的同伙过来将他救走了。”
乔棣棠:“想必同伙应是道观里的人。”
乔知礼大惊:“为何?”
乔棣棠压低声音:“兄长,您想想看,如果负责抓捕的人里面出现了叛徒,怎会在抓捕的时候才去救人,应当是在他还没入村的时候就将他救走了。若是最后关头才去救,说明那人是跟着刑部的人过去的,他只能在最后救人。再则,王爷和顾大人都在道观中,道观中守卫森严,外面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杀人,只能是道观里的人。想来这小道士应是听到了什么秘密才被人灭口的。”
乔知礼:“那标志如何解释?”
乔棣棠:“既然他们是一伙的,事后补上就行了。”
不知是不是乔棣棠的错觉,顾闲庭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边,案子还在继续审。
陈丘:“……你当年为何要杀那些人?”
白一河:“看他们不顺眼,顺手杀了。”
陈丘:“你何时见过兵部的张大人,怎会与他有冲突?”
白一河沉默不语。
陈丘:“你又如何识得金陵驿站的掌柜的?”
白一河依旧沉默。
关于十年前的案子,他只承认杀了人,其余一概不说。
这时,顾闲庭开口了:“你娘子身患恶疾,已经药石无用。”
白一河终于有了反应,一脸阴狠地看向顾闲庭。
“我家娘子有救,她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顾闲庭:“既然有救,你为何要回来?”
白一河抿着唇不说话。
顾闲庭:“这些年你拿着银钱四处为你娘子寻医问病,走访了不少名医,可曾有大夫说过她的病能治?”
白一河依旧不说话。
顾闲庭:“是那个人告诉你他能救你娘子的吧?”
白一河身形微晃,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顾闲庭直视着白一河的眼睛,冷冷道:“神医救不了你娘子,一个道士却可以救,这种话你也信?”
白一河终于抬眸看向了顾闲庭,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道士们。
一旁白山观的道长站了出来:“无量寿福!顾善人是说我观中子弟是其同伙?”
顾闲庭没有答话。
道长:“观中信士皆是我千挑万选的可信之人,万万没有善人所说的那种人。”
道士们在一起嘀嘀咕咕讨论起来。
顾闲庭依旧没答,他对白一河道:“旁边这位是诚王殿下,此次跟随他前来的有太医院的太医。”
邵太医立即上前:“顾侍郎。”
顾闲庭:“你不如听听太医如何说。”
白一河看向邵太医。
邵太医:“你妻子有心疾,这种病是胎里带的,注定活不过三十岁。任何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
听到这话,白一河像疯了一样冲着邵太医走过去。
一旁的护卫及时按住了他。
邵太医吓得连连后退。
白一河眼睛猩红,大声嚷道:“不可能,你骗我的,不可能!”
顾闲庭:“若是骗你,我应当告诉你你妻子的病不重,太医可以治好,这样你就能配合我了。白一河,你还不肯交代吗?”
白一河仍不信,嘴里不停喃喃:“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从一旁的偏殿过来了,她哭着跑向了白一河。
“一河,你就听这位大人的话把事情说出来吧。”
白一河紧紧握住妻子的肩膀,安抚:“阿荷,我一定可以救你的,一定可以!”
阿荷流着泪说:“没用的,大夫们都说了,我的病治不好了。”
白一河:“他们说了,可以救你!”
阿荷哭着摇了摇头。
“一河,我不想再看病了。那些钱不干净,我多活了这么多年,已是良心难安。”
白一河:“不,阿荷,你别这样想,那些坏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的手干干净净的。”
阿荷擦了擦眼泪,看向顾闲庭,问:“如果我们将实情说出来,大人能不能饶我家夫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