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商那头都已经说好了,只等合适的时机,就会哭穷,然后提出要提前兑换明年的盐引,到时候要不要将那贪货拉下马,全看老爷的心情了。”
林如海这才心下舒服些,“她们君臣相得,合该是贪名贪利爱金多,为他财色身衰老①。着人仔细着京里,只有玉儿与那狗儿子在,别叫他作什么不合适的事出来。”
他口中的狗儿子除了太子殿下再没旁人。
要叫林黛玉知道林如海私下嘴也是毒成这样,大抵是要为自己叫屈的,凭什么父亲可以这样快乐,偏她连二十两银子的事都要遭训斥。
林如海:别问,问就是——我是你爹。
除了竹嬷嬷费心为林如海收拾行礼,贾敏却是在忙别的顾不上他。
林如海见老太太忙碌,便安抚道,“嬷嬷不必这样紧张,实在缺了少了,不是还有林涵那狗东西在么?还怕我吃苦啊。”
竹嬷嬷在无语的时候呵呵笑了两声,“他是个浪荡子,缺了东西敢去问人讨,随手拎了旁人的姗袍挂件就使,你敢?”
林如海闭嘴了。
他虽然是个清官,打小也是娇生惯养过来的,素日里用的东西无一不精,又有些洁癖,能使林涵的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
日暮时分,两架马车踩着宵禁的点出了姑苏城。
且说林如海那不算侄儿的亲侄儿凌太医,他单名一个潇字,经贾敏百般邀请,他与妹妹就和林家一起搬到了姑苏,出宗的时候,他们年纪尚小,对有着巧夺天工园林的林家祖宅的映像不深。
最有意思的是,当时逐他们出宗的是林如海,现在请他们回来的也是林如海。
凌大夫巧玉还有些感慨,凌潇却已经释怀,还与贾敏细说这宅子与从前哪里不同,何处换了花木何处添了太湖石。
贾敏喜他稳重又有成算,有心替他再谋一桩好婚事,故而时不时会请他们兄妹去兰园代为探望沈兰心,又或是叫了沈兰心回家吃饭,让凌潇作陪。
林如海要摔东西的时候,贾敏正在与沈兰心说凌潇,“从前的事,咱们只当是私房话,可凌潇这孩子着实不错,端看他在大富贵面前也舍得下的这份决心,就断断不是池中物,你要是嫌弃他家底薄,还有我呢。”
她私心想着凌潇要是取了沈兰心这个林家的干女儿,也算是又搭上了关系,大家本就是血脉相连,如此对林黛玉也是个助力,免得她小小的人儿孤木难支。
沈兰心笑道,“我自己都是没家底的人,不过依附着伯父伯母过日子,哪里有脸面嫌弃旁人,凌大爷医术精妙,纵是开个医馆也是营生,只是……只是我实在是无心婚配之事。”
只是态度到底不比从前坚决。
贾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撮合起二人愈发起劲了,凌巧玉本就喜欢沈兰心,又多番在凌潇面前劝说。
凌巧玉看着那小苗医的背影,皱眉道,“哥哥总不见得真要寻个外乡人吧?”
“说什么呢,她不过是来讨教医术罢了,这几年我不在,你性子越发急躁了。”凌潇无奈道,只是这么大个妹妹,也不好上手,左思右想后道,“罚你熬药,今儿林伯父的药都交给你了,也磨磨性子。”
“我跟你说正经的,从前你在京城,现在回来了,很该安定下来。”
“你不像我妹妹,倒像是我姐姐,年轻轻的这样操心作什么?我看沈姑娘一心扑在兰园上,想来也是没什么心思谈婚论嫁的,咱们等这里的事了结,就离开江南,去寻个安生的地方医馆一起坐诊,难道不好吗?”
凌巧玉心有不甘,只想着过后再来劝。
她不知道的是,她才离开不久,阿蛮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继续替他分拣药材,嘴里嘟囔道,“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这个宝贝妹妹,总是不待见我,明明是你让我来帮忙的。”
“怪我,她没有不待见你,是不待见我,我会找时间和她解释的,阿蛮是个好姑娘,人人都喜欢。”凌潇摸摸她的头,“放着明天再弄吧,天暗了,仔细眼睛。”
自打昭平帝小产之后,林黛玉愈发养生了,熬夜也不曾在有过,主要是她开始意识到一副好身体,着实重要。
武皇便很高寿。
林黛玉给自己的目标是至少要活过自己的仇人。
如今她最大的仇人靖王半身不遂、年过不惑,而她不过二十多岁,想来这个目标还是可以达成的。
二十几岁的青年高官并不很显眼了,譬如石西施当年打马游街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林黛玉深以为憾。
小时候还觉得自己这样聪明,肯定能做个甘罗。
现在看也只是泯然众人矣。
只是此时此刻,林黛玉觉得不但做官,做人许是也有点问题了,她与江微服的湛往甘霖寺上香。
养生的林少师今日兴头好,不愿坐马车,非要自己骑马锻炼身体,结果半路遇到大雨,马儿在她低下的骑术与大雨的双重影响下,竟发狂乱奔,等江湛追上又勉强勒马,已然是迷路了。
江湛作为地头蛇,相对熟悉京郊的地形,很快找了一个山洞躲雨,只是这山洞大概是没人来过,遍地乱石,脏得无处下脚。
江湛找了块平坦些的大石,“你先坐,我去找些干净的水。”
“身上这么些水还不够?别出去了,先凑合一会儿,雨停了就行。”林黛玉将湿透的鞋袜脱下,又将裙摆撩起来,“你撕块干净的让我擦擦脸,我力气不够,撕不动。”
说真的,干净的地方实在不多,江湛打量了半天,还是从自己衣摆上扯了一块,不等林黛玉去接,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擦拭。
林黛玉方才落马时候,虽有他相护住,还是划伤了脸,伤口很长,瞧着触目惊心,好在不是很深。
“我还是去找水吧,伤口脏了要发炎。”
“留疤了不是还有你负责么,你要是被雷劈死了,我怎么办?少师失去了太子,和鱼失去了水有什么区别?”林黛玉浑身发冷,不由用手背碰了碰江湛的脸,“太子殿下身上倒是暖和。”
她的手凉得像冰,激得江湛一哆嗦。
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我也没带火折子。”
“没带就没带,你贴着我坐,我靠着你睡一会儿。”
江湛照做了,不曾想她说的靠,是整个人蜷在石头上,头枕着他的膝盖,江湛对着她的侧脸,惨白的脸,鲜红的伤口,透露出几分诡艳。
鬼使神差的,江湛俯下身,轻轻舔舐她的伤口,像是幼兽讨好被自己獠牙不当心划伤的主人。
林黛玉感觉到脸上温热的触感,却没有睁眼,只是又往江湛怀里贴近了些,她头晕得很,实在坐不住。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晚上,江湛并无睡意,林黛玉刚开始发热的时候,他还庆幸是她终于暖和了,直到她烧得口出呓语方才觉得不对。
“醒醒……你在发烧,还能撑过去吗?”
林黛玉本做着乱七八糟的梦,被他这样一喊自己也不记得了,只是看他着急的样子,又觉得可爱,禁不住搓两把他的脸,“撑不过去了,怎么办呀,太子殿下你要做寡妇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哪怕江湛适应了洞里的黑暗,却也只能模糊看出一个人影,他没好气地道,“别胡说。”
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她自是有可以传信出去的法子,可是她不能全然信任江湛。
这一个雨夜,江湛叫手足无措,他竟然连一场雨都赢不了,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幸好,林黛玉赌赢了。
太子殿下与少师失踪并非小事,卫若兰亲自带人寻到了他们。
静风见林黛玉烧得不省人事回来,几乎急得要哭,“这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江湛换了干净的衣衫守在门口,好在他旧日的衣裳林府还有些,听罢道,“是孤不好,不该让少师陪着我胡闹。”
卫若兰冷着脸,眼神却八卦,不住地打量他,“殿下,你们好端端地跑到那小山里去做什么?”
“当时场面混乱,少师走错了方向,我去寻她,雨大了便找地方躲雨。”
卫若兰恨不得抓着他的肩膀把他脑袋摇清醒,自打林黛玉进京,太子殿下的脑子就开始不正常了,他严肃地声明道,“没有下次了,也就是最近林家附近的探子多撤了,否则昨夜要是有人拼死一搏,殿下如何能脱身。”
自打林黛玉又病了,江湛是一日一趟地跑,家里其他主人不在家,下人们碍于江湛的身份,自此再没有什么不许太子殿下进门的规矩了。
一时间东宫送来的、贾家送的还有吴府西宁王府的礼物,杂七杂八地堆了半个厅堂,连着柳佩月都遣人来问候过了,
染了病就不好去给太子殿下讲课了,林黛玉头疼得厉害,仍旧不肯老实呆在床上,不管江湛什么时辰来,她都捧着书呆在书房里。
江湛也不多啰嗦,每每只带了自己的东西,与她在书房里一起,或是看卷宗,或是议事,倒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这日静风端了两盏燕窝进来。一盏先奉与江湛,剩下一盏才给林黛玉。
江湛见林黛玉看似笑颜盈盈,实则却客气得很,不由道,“玉儿好像最近有心事,可是身体不舒服,我再宣太医来瞧瞧,换个方子吧。”
林黛玉无言看了他半晌,最后将勺子撂进了燕窝盏中。叹气道,“臣在想,臣这次回京是否过于放肆了。臣早知太子待我亲厚,我却仍旧厚着脸皮享受了这份亲厚,对殿下的举止多有纵容,这才有这次的祸事,若不是你,我必定是要劝君上莫要鱼龙白服,不要陷自身于危难之中的。”
江湛道,“不过是在城郊上个香又有何危难?这次是意外。”
林黛玉摇头,“你如今的处境难道你不晓得吗?你我皆不会武艺。假使有什么柳氏的齐氏的死忠之臣,便是两把菜刀,也能将你我置于死地。可见其身不正,便无法好好辅佐太子。往后您还是不要来了,讲课也就规规矩矩地在翰林院吧。”
江湛眨眨眼,可怜兮兮得好似被丢掉的落水小狗,他恳切地道,“并非只单单授课的事更改这样简单吧?你这次回京,我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许颜要是在,必定会说林黛玉矫情和拧巴,以她洒脱的性格,想与谁交好就交好,交好的同时还影响往死里弹劾对方,堪称不欺心的当世典范。
可惜林黛玉打小就想得多,素来“心较比干多一窍”。
林黛玉看看他道,“殿下今日的处境,比之陛下当年其实很相似。”
江湛会意,立时要对天发誓,“我若与我母亲一样,或日后有害你之心,便我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黛玉险些就要将司马家洛水之誓这等话说出来,可见了江湛发狠的表情,到底是咽下去了,只偏头道,“殿下请回吧,明日莫要来了,就算有卫若兰做遮掩,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江湛急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你不在三年,我总是想你……”
林黛玉扬声打断他道,“殿下!殿下与我是年少的情分,难道就非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吗?陛下离京让你监国,你合该仔细应对正事方好。况且你但凡有个错处,便都是我的错,届时只要一桩罪名落下来,先死的就是我这个太子师。”
江湛红了眼圈,低声道,“我只问你一句……”
“我也曾与殿下说过,叫你放心。”
江湛默默无语,最终黯然离去,林黛玉等他走远了方才转过身来继续看她的书,只是到底也看下去几行,吩咐静风道,“命人去告诉卫大人,太子往后不会再独自出宫了,叫他放心,要是太子坚持,他只管跟着,有事来报给我。”
静风不大懂这些家国大事,只是暗地里思忖道,“与其是这样,还不如两个男的才好。怎么小姐累得又要与他做官说正事,又要与他谈情说爱管私事,一个人掰成两半用都不够,这也太辛苦了些。”
江湛回宫后自是郁闷不提,卫若兰惯会戳人心窝子,冷言冷语地怼他道,“殿下倒是消停一些,我瞧着林少师说得很有道理,要是真出了事,你让她如何自处?人家寒窗苦读十年如何是为了与你这般戏耍的。要我说,她的担忧也并没有错处。今上登位之前、登位之初,皆是温厚之人,谁能想到现如今刻薄得好似靖王附身。哎,莫不是真的碰到什么脏东西了?要不要寻些有神通的道士和尚问问?”
“别胡说八道,今日你倒是话多得很,议论起母皇来了,不要命了?”江湛瞪了他好几眼,“要是按你这样说,孤实在是很该去烧香的。”
卫若兰想着那就闭嘴吧,谁料到江湛又追问他道,“不只是母黄,孤觉得玉儿的脾气也变了一些,难道真的是……有什么不对吗?玉儿那时候还突然昏迷不醒过,左右先皇祭日要到了,到时候咱们去太庙烧个香,求求祖宗保佑。”
卫若兰有心继续怼他,但真怕掉脑袋,只得摸摸脖子,凉凉地想到,难道殿下你就没有变过吗?
从最初相遇的时候。湛皇孙多可爱的一个人,逢人就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真诚的笑容,虽每每都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贤德模样,可却是威仪日渐增长。
昭平帝仍在扬州享受,旨意倒是没停过,因石侍郎自请去了与鞑靼相接的渝关,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昭平帝索性成全了他,将他调任到甘陕做布政司,同样是从二品,虽是平迁,可京官向来高半阶,足可见昭平帝对他并不是过于优渥。
如此一来,侍郎一职位有空缺,将原本的吏部右侍郎迁至礼部,又将原先的太原知府孔令容调任京中,顶了石西施的缺。
孔令容一步登天,连跳两级,直接跨过了这两代女官的四品界线,换作绯袍官服,自此如今朝中女子高官总共就两位,还皆姓孔,几乎要叫陈女看得眼珠都嫉妒红了。
林黛玉与孔令容算是旧相识,自己又承蒙孔家照应,故而特意办了接风宴替她洗尘,孔詹事亦欣然赴宴。
席上不过她们三人,照旧在林黛玉最爱的院中凉亭待客,孔应仪笑着与她这个族妹道,“林少师家中的宴席可是有名的,便是先帝也在这凉亭中吃过饭,足见她对你的心意。”
二人虽不是同枝的姐妹,可简朴、精明、圆滑等等特质仿佛就是亲姐妹,林黛玉也能从里头瞧出孔家的不凡与底蕴来,听闻在孔家族学念书并不要钱,家境贫寒者还会有补贴银子,几乎是举家之力在托举新一代。
虽然林家也做这样的营生,可资助外头人总是和自己家族不一样的。
要是先祖也能生十个八个,各个与她们父女一样聪明,林家还有什么可愁的。
初初上任的孔令容颔首,还故意打量了林黛玉的穿着与脸面,仿佛能看透人心似地道,“少师不必羡慕孔家枝繁叶茂,叫我说,咱们还羡慕林家这等美貌风流呢,这可是多少代人都换不来的,少师如今同我一样官阶,却年轻许多啊。”
这话是刻意指林黛玉靠脸上位了,林黛玉人稳重了,嘴毒还是不曾忘却的技术,故意做作地掩面道,“孔侍郎说笑了,我蒲柳之姿,哪里比得上大人气度,当日我与衍圣公一面之缘,实在令我拜服,表象声色只是虚妄,可孔圣人的名头却千秋万载。”
她讽刺孔令容不靠脸但是也靠着家世才上位,都是父母与天生的,谁又比谁高贵。
孔令容故意板起脸,“只怕这个蒲柳的柳,是理国公的柳吧?”
理国公惯会卖女求荣,这回玩脱了,一家子都进去了,不知叫多少正经奋斗的人家看了笑话,简直是半夜都要笑醒。
林黛玉笑道,“要是拿我与他们家比,我可真要恼了,回头就进宫做妃子,吹吹枕头风罢了你的官才好。”
孔应仪是江湛这边的人,哪里不晓得林少师近日刻意避着太子,便像是对着自己晚辈一样顺毛摸地安抚道,“少师哪里是能困于一隅的人,你要是愿意进宫,太子殿下这几日如何会魂不守舍,真真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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