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风忙下去催菜,招了吴老太无数白眼,这才催来四个热菜,领着小丫头赶紧往桌上放,嘴里还说得热闹,“金钱鸭卷,八宝葫芦鸭,寓意金银满盆、财宝通天,都是老太太特意为您做的,尤其是这八宝鸭,今儿一早就开始预备了,得先整鸭拆骨,酿入八宝馅,再炸再蒸,外头可做不出来这等饱满好看的葫芦样子。”
说罢她就将八宝鸭拆分成块,第一块夹给柳佩月,素日稳重的脸上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连林黛玉都瞧不下去了。
“你要是家道中落了,去开饭馆也能挣到钱,光听这丫头说着就好吃。”
“我就是不家道中落,现在也开着馆子,那个姑苏有名的兰园就是我开的,你不是晓得吗?我爹还认了沈姐姐做干女儿。”
“你爹干女儿还挺多的,我知道的就三个了。”
林黛玉虽感怀柳家姑侄的命运,却也无法插手太多,以昭平帝目前的脾气来看,她贸然帮了柳侍君,只怕还给了昭平帝发作的机会。
只是她与柳佩月往来亲密的事,并未遮掩,京里头本就盛传林黛玉有祸水苗头,这下好了,靠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简直要坐实林黛玉的罪名。
林黛玉第二回到东宫授课的时候,往来宫人的眼神就不大对,她放下手里的案宗与档案,深觉就不该给江湛好脸色,见侍奉的宫人垂首不语,便吩咐道,“把点心和酒酿圆子都撤下去,换一壶清茶来,不必太好。”
下回还是将她那粗糙的炒青带来罢,也好教教储君什么叫节俭朴素。
江湛察言观色的本事在林黛玉身上发挥得最好,见宫人询问地看来,赶紧摆手示意她们照做,自己假装无事发生,拱手道,“不知道少师今日要传授什么课业?”
林黛玉分了一份卷宗给他,“盐商胡家递上三女的姓名,只怕势在必得,这是胡家的生意与姻亲情况,这份是柳家的,理国公府漂亮的女儿真真是送不完,这个是柳侍君的堂妹。”
“理国公做事实在难看,想个法子处置了吧,他近日已经开始在外头摆皇族亲家的派头了,再闹下去孤与今上的名声也不好看,岂不是叫人我们沉迷美色好拿捏么。”
林黛玉点头,“那便交给我吧,近日事少,就帮你料理了这家人。”
二人正一家家慢慢梳理着,不想内侍急匆匆来报道,“陛下出事了,午睡起来便下红不止,现在太医院都已经赶去,殿下可要去看看?”
哪有做娘的这种事儿子去看的,偏这娘是皇帝,不看不行。
江湛难得有些窘迫,林黛玉便道,“殿下还是脸皮薄,去露面关切几句也好,省得往后翻起旧账,给你扣不孝的名头。”
这些事林黛玉不好插手,二人在桃林便分了手,一个往昭平帝寝殿去,一个出了宫。
入夜时分宫里头便传来消息,昭平帝小产了,柳侍君当场认罪,是他在甜羹里下了红花。
第143章
今上并不算年轻了,骤然小产,死胎却一直排不下,太医已然不敢再用药,只敢冒死报给穆皇夫道,“这样重的药也没有打下孩子,可陛下万金之躯,臣等实在不敢妄动虎狼之药,如今只能臣等先施针,再徐徐图之。”
穆皇夫就像每一个盼着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正房一样,他斟酌着说出早就想好的话,“陛下的身子一直是诸位照料的,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吧。”
可到底是放手徐徐图之还是放手虎狼之药,他并没有说清楚。
太医院一干人等只觉得马上就要被加入灭九族套餐,终于从前凌太医的闺蜜苏太医在强大的求生欲下想出一个损招,他刻意放大了求告声,扑在穆皇夫面前道,“陛下中的只怕不止是红花,还有别的毒物,因此衰弱至此,还是需要找出毒物,才知道如何去解,才能保住陛下性命啊。”
他一招祸水东引,将昭平帝死不死的原因推卸到下毒的柳侍君身上。
穆皇夫看了他许久,随后扭头吩咐儿子道,“你带他一起去搜查柳侍君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至于审问柳侍君一事……也交给你吧,正该是太子为陛下效力以表孝心的时候了。”
江湛会意,瞒着皇帝在宫里拿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有心给柳家放条生路,至少与玉儿关系好的柳佩月不能死。
内殿里隐隐约约传来昭平帝的呼痛声,穆皇夫面上愁云惨雾,却再次用眼神催促江湛去办事。
江湛心中一痛,他自小大半十日在江南,与父母相处时间并不多,可昔年父母恩爱情景历历在目,二人夜里还会在府中携手放花灯。
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湛儿,还不快去。”穆皇夫低声呵斥了一句,将江湛的魂给喊回来了。
柳侍君就被关在偏殿,他承认下了红花之后就拿刀捅了自己,穆皇夫命人给他包扎了伤口,他又几次挣扎拆开不肯上药,宫人无奈只能先将他手脚捆住,此时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江湛见他眼神空洞,好似一心求死,淡淡道,“你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吗?谋害今上是十恶不赦要灭九族的大罪。”
“一起死了干净多好。”柳侍君闭上眼,气若游丝地道,“你是个好人,我只求你让我去死吧。怪只怪他命不好,遇到我这等人,我本来是不愿意进宫的,可是理国公夫人命人将我生母拉在院中杖责,我娘叫得好惨,可是他们没有人听,现在我娘死了,他们都要陪葬……难道我们出身低就活该被利用吗……”
他的气息渐渐低下去,江湛伸手合上他的眼睛,“孤答应你。”
孤答应让你安安心心上路,也答应让理国公上下都来陪你。
昭平帝夜半才醒,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一睁眼就是守候在床头的穆皇夫,穆皇夫接过工人手里的帕子擦干她额头的冷汗,“陛下醒了。”
“孩子,孩子还在是吗?”
昭平帝的小腹抽痛不止,她用尽力气才勉强将手挪动了几分,却还是不够摸到肚子。
“孩子已经死了,只是死胎还没下来,陛下现在太虚弱了,只能缓缓地来。”穆皇夫说得很直接,又道,“但是死胎在腹中久了会产生毒素,对龙体也是不利。”
江湛随便找了个什么香囊给苏太医,又承诺绝不会迁怒太医院,这才让他们放下心来开药。
药是早已经温好的,昭平帝昏迷的时候,太医已经施过一次针了。
昭平帝先是一怔,却没有露出什么伤心的表情,反倒是眼珠转向穆皇夫,“现在你高兴了?未必没有你推波助澜的原因,可后宫中唯独你一人,朕不曾给其他那些个伺候的赐下位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我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夫妻,你竟然这样恨我。”
穆皇夫避而不答,退开床前的位置,命令宫人上前来喂药,“好生伺候陛下,我明日再来看他。”
“等……等一等,朕想听你说句实话。”昭平帝在他背后追问道,“到底有没有你的手笔?”
穆皇夫脚步一顿,径直出去了。
太医院使劲浑身解数,这才让昭平帝在三日后娩下死胎,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此时已经浑身青黑,当时就命人封到棺椁中送出去了。
也许从前还有母亲期待过他的出生,可到最后也只是孤零零地葬在皇陵背面的角落里,连着名字也不曾取。
这件事是江湛亲自走了一趟,到了地方是江淇办的,他倒是感慨得比江湛还多,“这个孩子瞧着比我的那个还要小一些。”
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江湛拍拍他的肩膀,“大哥与二哥可想回京城?总不见得一直在这地方呆着吧。”
江淇道,“你现在是太子殿下,就不要管我们了,那毒妇倒死得痛快,我却仍旧觉得不甘心。等哪日我放得下星儿与孩子,再回来吧。至于你二哥,他有个逆贼外祖,在这里躲躲吧,不缺吃喝的,自在得很。”
毒妇指得是前太子妃齐氏,前太子一心想要得到林若水,齐氏从前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惜毒杀亲哥哥,别看能力不够也不得脸,做事是真的狠毒,还安排过刺杀林黛玉。
江湛与他也算是患难与共了,觉得他愈发成长了,“无论大哥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我给你备大宅子。”
江淇回手也拍拍他尊贵的肩膀,“趁着没人,咱们哥俩好。”
江沐站得老远不曾过来,只遥遥行了一礼。
理国公府的处置也很快,九族倒是被放过了,国公府全家抓起来也就罢了,柳佩月与柳太妃倒是得了个独善其身。
林黛玉慢慢饮下半杯茶水,“却是我对殿下食言了,我说我来做掉理国公,谁知道柳侍君倒是个有气节的,那日桃树下一见,只觉柳侍君无甚求生意志,不想真的是一心求死。殿下想怎么处置?”
“为了陛下的颜面,怎么好直说,抄家夺爵流放而已,由头也是现成的,柳侍君御前失仪,竟犯了自戕大罪。”
“已有人为柳侍君作诗,说他是不堪受辱才死的,借了从前许多昏君的事来说今上呢,俨然要是当代息夫人了。”
江湛与林黛玉见过这许多情事引出来的祸事,虽未曾就此讨论过,可他的心却是一样的,当即坦白心声道,“人活百年,睡过多少皮相又有什么打紧的,我只盼着有一知心人,厮守到老也就是了。”
林黛玉收走他面前的雨前龙井,强迫他与自己一样喝粗茶,以便塑造太子艰苦朴素的良好美德,她笑道,“殿下怎么知道知心人的心往后不会变呢?”
“若我有日负你,必叫我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翻身,生生世世做你脚下的一捧土,任你踩踏。”
林黛玉自有一肚子的不好听等着他,可见他眼圈微红,说得郑重,倒也不舍得再讲什么,只是道,“那你到时候记得别沾水,万一搅成泥岂不是脏了我的鞋。”
江湛犹豫再三,还是道,“玉儿,那你要是变成一株花儿,我变成泥岂不是更好,你便扎根在我身上。”
林黛玉脸色一变,“臣觉得殿下近日得空,文章还是得做,从前的兰园食谱可还记得?虽有人替咱们继续投稿编撰,可要是殿下能亲笔一篇传回江南,于你的名声也是极好的。”
“那少师来选一道菜?你最近喜欢吃什么?对,你最近喜欢喝这粗粝的清茶。”江湛自问自答,“少师对自己未免太过苛刻了,不过一口茶水,东宫还是供得起的。”
林黛玉摆出老师的架势,“不是我对自己苛刻,是我对殿下也苛刻,不过做人也不可太沽名钓誉,表里不一总是要被发现的,殿下也不必往日也喝这个,只是我觉得用它提神比那些名茶好得多,只在议事时候喝就是了。”
“孤明白,往后东宫议事的时候,都喝粗茶,少师觉得如何?”
林少师觉得不如何,因为晚些时候她头一回见东宫班底的时候,江湛还真的就上了这清茶,从詹事孔应仪到少詹事王子朋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东宫已经要破产了,又或者是太子殿下已经不得君心到了连口好茶也喝不到的地步了?
贾琏自忖是自己人,素日有几分脸面,干脆拍起了自己表妹的马屁,“林少师真是品格高尚,不慕富贵,这茶好,太好了啊,喝一口马上精神百倍。”
孔应仪见他们都沾亲带故的,心下不喜,抬头却对上林黛玉含笑的眉眼,林黛玉道,“家兄性子跳脱,全劳烦各位关照了。”
江湛一听她开口只为贾琏说话,心下也是不喜,“他这么大个人做事自有分寸,少师不必多操心,听说昨日有两个姑娘打起来了?”
林黛玉道,“哪日没有姑娘打起来?我却是没有本事给每个姑娘都安排绣楼的,正好也看看他们的品行如何。”
孔应仪为东宫属官之首,此次她们家也有姑娘待选,住的是她家,她既是自矜身份,也是扫除障碍,“既如此,少师很该将这些没规矩的姑娘遣回去才是。”
林黛玉眨眨眼,“真要遣回吗?可今日孔家两个姑娘,也和人起了争执,孔詹事说如何是好?”
第144章
孔应仪被林黛玉问到脸上,仍是一派严肃端方,“不管是何家女子,这般不懂礼数,都必须遣返归家,殿下身侧岂能有这样的人容身。”
不得不说,她比起衍圣公更符合林黛玉心中对孔子后人的刻板印象。
孔应仪是女子,天然就是衍圣公的同盟,自打先帝搞出什么孔家双国公的闹剧,孔家明争暗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便是孔庙门口的银杏树都恨不得分了公母。
而孔家送来二女是奉圣公一脉,叫孔应仪说好好的女儿家不念书识字,却要似理国公家一样送去讨好献媚为人姬妾,实在是丢人得很。
这也是对江湛的一种试探,毕竟先帝对于男尊女卑的痴迷程度暂时还没有人能忘记,江湛作为男子,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背刺女人。
且看昭平帝就知道了,她虽不背刺女人,却已然和疯了没有什么两样,也不知道这皇位是不是真的叫义忠亲王给诅咒过。
由于昭平帝昏聩的样子与靖王这个同胞哥哥十分相似,因而京城已经私下开始有传言说——先帝得位不正,先义忠亲王死前诅咒先帝是昏君,他和他的血脉皆不得好死。
林黛玉听说了一些,她喜好美食不是秘密,府中下人在京城中各大酒楼食肆出入也是常事,而这些地方时常是最大的谣言传播场所。
有时候不过一顿饭一杯酒的功夫,谣言就像长了翅膀似地飞满了全城。
孔应仪与林黛玉对视一眼,虽然头回见面,大抵聪明人都是相似的,故此竟能从眼神里明白彼此所思所想是同一件事,孔应仪便道,“京中流言诋毁林少师众多,若人刚来便遣返,于你名声只有坏处,待我回去查明情况,便亲自送了这两个丫头回曲阜。”
林黛玉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随后又得寸进尺道,“昔日得衍圣公青眼,赐下过一把银杏,我念念不忘多年。”
孔应仪充分表现了“好客山东”,又让林黛玉的刻板印象多加了一条,她热情道,“改日来家中吃饭,我命厨下准备诗礼银杏就是了。”
林黛玉自此融入东宫的领导班子,她与贾琏皆是会做人的,少詹事王子朋虽老实,可架不住家底厚,东宫的属臣与伺候的宫人都悄无声息地发了一笔小财,俨然比服侍昭平帝的那些日子都要过得滋润。
昭平帝缠绵病榻数日,终究不放心江湛监国,子凭父贵也算是个说法,昭平帝怀疑小产一事有穆皇夫的手笔,对着儿子也开始有些心结,因此不顾小月子未做完就挣扎着爬起来上朝。
许颜从前也得过这种病,倒是物伤其类,劝诫也有了几分真心,“陛下还是要注意身子,这等妇人病不是闹着玩的,每日上了朝回来还是躺着歇歇吧。”
昭平帝知道她过去的事,登时如遇到知音一般,竟是前所未有的信赖,也不管设计那些个阴诡事了,只拉着许颜翻来覆去讲她失去了孩子有多难过,又说因为穆皇夫怪她没有保住孩子,夫妻二人多么多么不合。
许颜作为帝王心腹,本就有替她解忧的义务,亲自捧了汤药侍奉,“陛下留在宫中也是触景生情,从前先帝就想巡幸江南,只是天不假年,陛下何不遵循先帝遗志?”
她放低了声音,“此时出发,到了江南恰是初夏,多呆一段时日就可见十里荷花,对陛下的身子也有益处,届时美景在前,您与皇夫花前月下,又有什么心结解不开的呢?”
剩下许多拿捏男人的话,就得声音放得更低些说了。
旁人说来,昭平帝可能觉得不大有用,可许颜却是能从柳佩月这等荡/妇手里分一杯羹的,不但勾着鞑靼的小殿下,更是连着前夫都甘愿倾家荡产与她复合,所以她说的这些手段,昭平帝认为还是可行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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