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俞卿是旧识,至今还记得俞卿的好手艺。”江湛颔首,“俞大人去岁述职得了陛下夸赞,今年俞卿一举夺魁,可见家学渊源。
太子敬酒,林黛玉纵然不喜饮酒,也得饮尽,不然叫其他人瞧见,又是一桩事。
醇厚的御酒入喉,她隐约觉得有些上头,眼见青梅竹马的家伙摇身一变也能称孤道寡,感觉很是奇妙,倒没有那么想去开馆子了。
林黛玉与江湛一起长大,他一个眼神一个皱眉,林黛玉便知道他此刻不太喜欢俞状元,正当她在猜想难道因为是江湛不喜欢吃辣才不喜的时候,江湛忽而转头看过来。
满殿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却不及他这一眼。
仿佛还是当时二人窝在厨房里偷吃的时候,灯火幽微,窗外明月却朗朗,江湛嘴里啃着糯米团子,含含糊糊地道,“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好得了陛下的喜欢,不叫母亲再受太子的气。”
而今他已是太子,他的母亲已登帝位。
这一路看似风平浪静,却不知经历多少搓磨与危难。
林黛玉忽而觉得自己真的还是别去开饭馆了,她红了眼眶,怕自己失态,只借着饮酒的动作垂眸不语。
酒盏还未碰到唇瓣,已然被江湛拦下,他笑道,“林卿酒量浅,莫要贪杯。”
昭平帝也唤林如海作林卿,如此平常的一个称呼,在他口中却念出了几分缠绵不舍的味道。
林黛玉一怔,随后低低应了一声。
俞状元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当即便是了然,从前就是他俩形影不离来吃水煮鱼,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厢宫人已经小声提醒江湛注意时间,实在是殿里头有文武群臣,外头还有四百多个人,分了大概五十桌,不知道太子要敬到什么时候去了。
江湛的眼神不敢落在林黛玉面上,怕叫其他人看出端倪,只能恋恋不舍地在她如玉一般的手上留恋片刻,低声道,“莫要贪杯。”
林黛玉迟疑片刻后,小声道,“殿下不如换一把鸳鸯壶来罢。”
一半是水一半是酒,难不成真要喝这么些?这御酒劲大得很。
江湛差点没忍住笑大了,“去了外头便换,殿里头都是人精,瞒不过去。”
林黛玉点点头,也不敢再去看江湛的背影,只是在俞状元盯着她打量的时候,斜睨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怕撒子嘛,我又不会乱说话。”
独有太子能穿的杏黄色冠服,配合着江湛日益温润的笑意,一个礼贤下士的太子形象跃然眼前。
在座的朝臣也皆是这样想的,比起那位行事乖张到疯狂的前太子,江湛简直是太正常太乖巧了。
难道没有人怀疑过为什么先帝的急病来得这么急吗?
可是昭平帝上位后,不但没有排除异己,反而一切如常,比起可能在朝上被踹吐血的时候,现在可太舒服了。
做官也只是职业的一种,不是光为了送死的。
琼林宴直到夜半时分方才散去,昭平帝被几个老臣拉着絮絮叨叨了半天,也都好脾气地应了,林黛玉饮了酒犯困,坐着直打瞌睡,待到出宫门要上马车的时候,困得险些从车上一头栽倒。
“金郡主今日当值?”
宴上被灌了一夜酒的石侍郎与她的马车离得不远,正披着他艳绝的绯色官袍在与金瑶碧说话。
林黛玉一个激灵,立马就不困了,悄悄躲在马车里从帘子缝往外看。
金瑶碧领着人正在疏散群臣,见了石侍郎倒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回了个笑脸,“当着差事,不便与石大人叙话,你早些回去安置。”
“回去了也是一人凄凄冷冷,形单影只,不若在此处陪着金郡主当差也是好的。今日宴上不曾见到郡主,实在是石某的遗憾,你我职责所在,相见时本就不多。”
金瑶碧挑挑眉,“你素日多见几面林涵空,便如同见到我了。”
第118章
林黛玉窝在马车边观望了许久,却再没有在听到别的话,顿时觉得自己也堕落了,她拢紧了身上的鹤氅,转头却瞧见了案上温着的燕窝。
静风这才敢小声道,“内侍说是殿下特意送来的。”
林黛玉点点头,慢慢将整盏燕窝都吃尽了,入口清淡,只放了些许蜂蜜调味。
翌日她本要睡个懒觉,却被吴岁岁拖起来去抓奸,她打着哈欠靠在吴岁岁肩头,眼里满是困倦的泪光,“你如今好有出息,是做好了被家里头打死的准备了?”
吴岁岁板着小脸道,“我只是想去瞧瞧傅玉书要娶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听说他在郊外的宅子里养了女人。”
傅玉书可是一个大热门,故而一言一行都颇受瞩目。
林黛玉蹙眉道,“我早与你说过好生念书,不管做事还是继续考,总归都是自己的前程,你却总是偏了心思在这些上。”
林黛玉断不是个喜欢只管别人闲事或是教育旁人的脾气,只是吴岁岁与她是患难与共的好友,这才多嘴几句。
而她不知道的是吴岁岁当时就被傅玉书哄骗,险些吃了大亏,这才是她被送到青莲寺静修最根本的原因。
可想而知当三个提亲的一起上门,吴老尚书的怒火该有多炙热。
吴岁岁倒也肯认错,仍旧道,“我控制不住自己,每每总是要去想。”
林黛玉直接道,“你让我陪你捉奸不算什么事,我只当瞧个热闹,你自己想清楚就是了。世间男女情事大抵如此,便是话本子里都写尽了,多少女子盼都盼不来我等的出身门第,你若往后还是不思进取,只一心这些污糟事,也莫要当我是朋友了。”
喜欢一人不是事,可移了性情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吴岁岁见她严厉,迫使踌躇了一番,最后仍是道,“那我便只去这最后一次,只求个明白。”
林黛玉并不再说话,只失望地轻轻叹口气,让车夫启程。
只是此时此刻在傅家郊外豪宅里哄着美人的却是不知什么时候随自己商船回来的傅玉言。
向来温润的青年甚至都未曾恭贺同门高中,便一头栽进了兄长的外宅。
而这个“外室”也是林黛玉认识的人——先帝最信众的女官柳佩月。
且不说前情,现如今的柳佩月头疼得厉害,仍旧不肯老实呆在床上,不管傅玉言什么时辰来,她都赤足呆在廊下。
“你这样何时能养好病,都喝了十几日药了,怎能半点不见好。”傅玉言知道劝不住,习惯性地往她身边一坐,又去端详她的脸,“伤口结疤了,你平日莫要抓挠。”
柳佩月便似抽走了骨头似地躺在他膝上,“那药苦得很。”
“所以你给倒了?”傅玉言心细,她不过说一句话就露出了破绽,“往后我瞧见你喝下药再走。”
“傅玉言,你分明比我小才对,倒跟我爹似的。”柳佩月躺得乏了,又翻身趴在他身上,浑然没有半点自觉。
她今日许是有兴致,身上用了香膏一类,甜美馥郁的气息萦绕在傅玉书鼻尖,纵是屏住呼吸也无用,偏她毫无自觉,浑身都严丝合缝地贴着他。
这样说了许久的话,柳佩月又翻了个身,左臂贴着傅玉言,慢慢察觉处不对来,她仰头去看,只见傅玉言额头冒汗,脸红得厉害。
“你下去。”傅玉言羞恼,又不敢推她。
“怎么这样也能有感觉?我帮你?”柳佩月像蛇一下软软贴着他,伸手要解他腰带,“侍女在外头守着,你可得声音轻些。”
傅玉言虽在江南寄居,却不曾去过那些个烟花场合,何时见过这等活色生香,扭过头不说话,人却没有动。
柳佩月看得好笑,凑过去舔他的嘴角,等勾得傅玉言忍不住回吻过来,她偏又避开了。
傅玉言回头瞪她,眼里竟还能瞧出几分委屈来。
“宁死不屈的不是你吗?你倒又委屈上了?”
未等傅玉言说几句口是心非的傲娇话,外头已经传来侍女的行礼声,竟是傅玉书回来了。
柳佩月是风月老手,笑眯眯地道,“这要是再早回来一会儿,傅玉言你会不会被吓傻了?”
傅玉言又瞪她一眼,被她这样一挑衅,再想到被亲哥抓奸在场的刺激,一时间竟有些羞愧难当。
好在侍女生怕傅玉书怪罪,还是小小地讲了几句柳佩月的近况,这才让傅玉言有时间收拾着装。
傅玉书进门瞧见的便是他那最信赖的弟弟正弯腰替柳佩月将赤足一并裹进毯子里的画面,端的是亲密熟稔。
傅玉言道,“我晚间再来看你。”
柳佩月由得傅玉言还带几分春情地与傅玉言打招呼,只是悄悄又将脚伸了出来。
傅玉书这等老狐狸,如何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比知道玉言不去科举那日还要难看,冷笑道,“阿言,一个不留神,你长大了不少。”
傅玉言素日敬重兄长,听他嘲讽也只作不知,反而重复了一遍,“我晚间再来瞧柳姐姐。”
“不必再来,送客。”
傅玉言被赶出门之时,正撞上林府的马车,吴岁岁眼尖,看到傅玉言的时候面上就浮起惊喜,“傅师兄,这宅子如今是你在住吗?”
“是我兄长,我只是来探望病人。”
吴岁岁面上的惊喜就颓然地败落,“我与你师出同门,你给我一句实话。”
“吴师妹便另觅良偶吧,家兄并非可以托付之人。”傅玉言不知是替自己感慨还是替吴岁岁,“世间还有许多可做之事。”
林黛玉只当自己是车里的茶壶杯子,任由他们自己发挥,她实在是太倦了,看都看累了,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吃些什么好东西或是翻几卷案宗。
吴岁岁回去之后就重新搬回了青莲师太处,只说要苦读,林黛玉时常被抽调去礼部帮忙,吴老尚书见她耐心倒好,替自己抄录着公文,禁不住道,“岁岁那丫头要是有你一半沉稳就好了。”
林黛玉头也不抬地道,“每个人脾气都不一样,要是都是一模一样的人,那多无趣。”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罚她了?”
“嘘,卑职不想知道。”
就如林黛玉先前所说,念书与做官又有许多不同,念书大可恃才傲物,名次说话,可做官不同,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状元做到了宰辅高官?
林黛玉就是连中三元过也得从底层做起,由于她的过目不忘实在好用,翰林院索性让她负责稽察史书编撰中的校勘,饶是林黛玉这样的天才,多日枯燥晦涩的史书看下来也是脑子发胀。
翰林编修负责起草诏书与史书编撰等等要事,她这等家世出身只能做个校勘,不知道叫多少人背地里笑话,她却只作不知,既不图快也不会不耐,只每日踏踏实实地审阅文稿,纵然请教旁人,也是态度极其恳切。
这样的能干与低调逐渐让人对这个年轻的姑娘生出了几分欣赏。
远在扬州的林如海自有消息渠道,听闻林黛玉这样行事妥帖,心中很是高兴,面上也仍旧稳重如山,“要是日后琳姐儿有这等出息,我死而无憾了。”
贾敏道,“这等神仙女儿有一个你还不知足吗?我倒只盼着女儿平平安安就好,琳姐儿现在瞧着是个老实性子呢。”
林如海对于这个也有话说,“说起来家里头都是人精,竟不知道她这样老实是随了谁,罢了,日后有她姐姐在,总不会亏待了她。”
贾敏产后愈发敏感易哭,说着就红了眼眶,“可怜我玉儿十几岁的年纪就要这样辛苦,她高中之时我产后失调,竟不得随你一道去京城看她,硬生生错过了她的好日子。”
林如海只好服低做小哄她,应下了让她秋日凉爽之时上京探亲的要求。
就在举国弥漫着欢欣气息到时候,昭平帝将马道婆案翻了出来,她在朝上道,“怪力乱神不可信,但各位卿家内宅之中有如此狠辣之人,实是实在朕疑惑,便拿西宁王府的侧妃来说,竟能下此狠手,朕看到证物的时候,那稻草人身上扎得密不透风,满满都是银针,着实触目惊心。“
西宁王在先帝一朝就乖顺,此时也不改初心,当即出列请罪道,“臣治家不严,请陛下恕罪。”
昭平帝满意地点点头,又去看在朝上发呆的荣安侯贾赦,“荣安侯,贵府也是榜上有名。”
名单早就被抄录了许多份,在朝上的人人有份,贾赦方才没细看,赶紧一目十行地找“贾”字,终于在名单最后瞧见了贾政那个妾用两百两银子作法害王熙凤与贾宝玉的账目。
贾赦却不请罪,那又不是他的妾,反到中气十足地道,“臣的儿媳与侄子险些为奸人所害,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他一打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这可是个不费吹灰之力排除异己的好机会啊!
石侍郎的嫡母诅咒他早亡总不见得是因为母爱吧。
昭平帝笑着点头,“自当如此,朕为尔等做主就是了。”
贾政官小用不着上朝,等他受了处罚,知道赵姨娘做了什么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难不成是遭人诬陷?”
赵姨娘哭得昏天黑地,还要胡搅蛮缠。
“我什么时候害过他们?我真做过就叫我不得好死。”
赵姨娘端的是哭天喊地,恨不得拿出一副孟姜女女哭长城的架势,边说她还要边去拉扯立在门边的探春,“你倒是帮你娘说句话呀,难道真要看着我去死不成?”
探春尚且年少,本就心高气傲。听赵姨娘这样说,先是羞又是恼怒,当即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娘?太太才是我正经母亲,你自己做的脏事何苦又来拉扯我。”
贾赦是来看热闹的。听罢后笑道,“二老爷,你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连亲娘都不认了。”
贾政对着贾赦道,“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我与大老爷你是一母同胞,何苦这样苦苦相逼?是不是闹出了什么误会?还是你有意诬陷?”
贾赦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还有功夫诬陷你?这是实打实的证据递到了陛下跟前,朝上多少人看过那名单。贾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二房丢完了,你倒是自在,不用在朝上被笑话。不过你什么眼光啊,宠了半天竟是个蠢妇,你说她这花了二百两银子就想着要害死了这府里的两个正经主子,你也不知是说她吝啬,还是说她天真。”
贾政见这情势不对,转头劈头给了还要哭的赵姨娘重重的一个耳光,“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吗?再不说就拖出去打死罢了,也好叫我给陛下一个交代。”
贾赦只觉得可笑,贾政可真是他的好弟弟,贾母就是为了这种东西宁愿毁了自己的前程,着实是有眼无珠。
他不再想看贾政装模作样,“你还真是好笑,她是哪个门牌子上的人,还需要给陛下一个交代?陛下既罚过你就算了,只是我们家万万容不下这种祸家的畜生,你可想清楚了,你罚俸停职是你咎由自取,可这贾府的前程才刚有起色,不能让你们给耽搁了。”
贾政瞧了瞧赵姨娘泼辣俏丽的容颜,明显的有些犹豫了,赵姨娘见知道今日是不好了,跪地哭道,“我就是一时糊涂,老爷救救我,好歹念在我为您生了探春和环儿的份上,只当为了孩子,留我一条贱命吧。”
探春面色冷漠,听她这样哭求也无动于衷,只侧过身去避开了,缩在角落的贾环却是打小由赵姨娘养在身边的。
亲爹贾政看不起贾环畏畏缩缩不似贾宝玉聪慧光鲜,可亲娘赵姨娘却是能为了儿子豁出去闹的,他们母子在府里过得不体面,也能说是相依为命。
贾环年幼不晓得还有什么处置人的法子,见赵姨娘口口声声都是求饶命,还以为贾赦真的要杀人,哪怕他再畏惧贾政,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赵姨娘被处死,因而竟凭空里生出许多勇气,当即冲出去挡在赵姨娘面前道,“是我做的,是我见不得宝玉受宠,样样好东西都有他的,所以借了姨娘的名义,偷了姨娘的私房钱去害他。”
赵姨娘愣住了,随后拼命推开贾环,”就是我做的!全都是我做的,谁让这起子人总是糟践我们母子。贾政!你这个假正经眼下倒是恨我得狠,可别忘了你在我身上舒坦,贪图我长得好的时候,你有本事别叫我生下孩子,生下孩子了又作践他,真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你的太太和宝玉,自是金尊玉贵,难道我们母子就不是人?只是个黄泥糊的烂胚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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