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个说得热闹,从贾敏的错处又到了林黛玉的不妥,总之半个时辰几乎说遍了这天底下的坏话。
正当薛母心满意足地预备提到薛蟠的亲事,忽然薛宝钗身边的丫头莺儿顾不得规矩,匆忙进来禀报道,“太太,不好了,大爷被人给抓走了。”
薛母急道,“你把话说清楚,被谁给抓走了?”
“是正经的官差上门,说是奉了京兆尹的命令,要审问大爷杀人的事,姑娘忙叫我来告诉您,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莺儿口齿利落,噼里啪啦地一大段,听得薛母耳朵嗡嗡的,再见她面上并无悲色,只嘴上着急,又想起这是薛宝钗最倚重的贴身丫鬟,立马火气上头,劈手先给了莺儿一个大耳刮子。
莺儿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只捂着脸都忘了哭。
薛母骂道,“别在这儿假好心,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姑娘怎么想的,等我儿死了,就无人再与她争家产了,赶紧给我滚出去,叫她也给我等着。”
王夫人最是会和善面孔,亲自扯一扯薛母的衣袖道,“好了,别吓着这丫头,瞧着跑得满身汗也是可怜得很,你们太太也是一时失手,金钏,带她下去擦擦脸再喝盏子玫瑰露压压惊。”
莺儿虽被薛宝钗嫌弃这个那个,却还是头回挨打,眼里含着泪跟金钏下去了。
薛母胸口起伏,强压了怒火,这才想起来宝贝儿子,忙问王夫人道,“蟠儿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现在抓了蟠儿去可要紧吗?会不会伤及性命?姐姐赶紧帮忙想想法子,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
王夫人故作姿态地推辞了一番,随后道,“难道妹妹你是不知道,我们老爷受了赵姨娘那贱人的连累,现在已经停职留在家中反省,尚且不知道今上哪日消气,他的名帖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呢?只是从前的事情我敢保证打点得干净,那丫头又不是被人买了去吗?等于现在有过三个买家,那到底谁打死的人可不好说了。为什么不可以是最后那人杀人夺了去?”
其实薛蟠杀人的事情是薛宝钗收尾的,当时她还去找过林黛玉求情,还被给了好大的没脸,后来薛母又求了王夫人,走了金陵知府贾雨村的门道,把杀人的事改成了对方身体不好自己气死了,那个叫冯渊的公子有钱无势,连着家财都便宜了贾雨村。
薛母这会儿越发觉得是女儿在坑害哥哥,否则谁还会晓得其中内情,故而只把王夫人当救命稻草,“姐姐的意思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寻到那死丫头最后都去处?”
王夫人道,“那是自然,冤有头债有主,如若不是那人厉害又杀人,咱们家人何苦丢下花了银子买来的美人?”
薛母听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先去问问宝丫头,打点的东西晚些时候就奉上,还望姐姐先帮忙疏通关系,莫要叫蟠儿受了委屈。”
薛宝钗现如今还在贾府的偏远地带住着的。
于是王夫人又唤来玉钏,“带薛太太去宝姑娘那里,正好晌午做了极好的豆腐皮包子,也送去。”
玉钏应了,又拿了前儿王夫人说要给宝钗的自己年轻时候的衣裳,一道叫底下小丫头捧着去了薛宝钗处。
薛宝钗正坐在桌前抹泪,贾宝玉急得团团转,“我已经打发茗烟也去打探消息了,宝姐姐莫要哭了,不知道太太那里怎么说。”
“有劳宝兄弟了,今儿的课实在是没法子上了,你先回老太太那里吧,有什么消息万望给我送一份。”
薛宝钗抬手拭泪,衣袖垂落,露出半截莹润白皙的手腕,她本是时时要求自己端庄大气的人物,如今哀婉落泪竟是比往日动人十分,叫贾宝玉一时看呆了,只可恨那腕子不是生在袭人麝月的手上,否则还能上手摸一摸。
探春被赵姨娘打了脸称病躲在房里,迎春自有亲哥亲嫂子安排,因而此时唯有惜春也留在书房里,她年纪还小,淡漠地自顾自翻一本书,只当无事发生。
薛母进门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她当即上前要拉扯薛宝钗,嘴里又骂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为你哥哥着急,你哥哥生死未卜的,你倒在这里做这副做作的样子给谁看?”
贾宝玉并不认得薛母就是她的姨妈,赶紧上前拦住。“你是何人?怎生在此如此放肆?”
玉钏忙解释道,“宝二爷,这是薛太太。”
薛宝钗这才缓缓道,“宝兄弟,这是我母亲,你该叫一声姨妈的。”
贾宝玉英雄救美结果遇到了亲姨妈,有些尴尬,到底老老实实地行了礼拜见。
薛母见他模样生的好,又乖巧,心里好受了很多,只瞧着薛宝钗的眼神还是不善,“你还不赶紧出去奔走,寻些故交朋友,打听打听你哥哥的消息,往常出门做生意倒是勤快,真用得着你的时候竟学起大家闺秀来了。”
“母亲说得哪里话,我不过心里难过哭一哭,难道母亲不心疼哥哥的处境?”薛宝钗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母亲容不下我,但是你放心,哥哥是我的手足,我定然不会抛下他不管的。”
薛母根本不吃她这套,只冷笑两声,“那还不赶紧去?”
瞧得贾宝玉愈发觉得女子嫁人之后就从珍珠成了死鱼眼珠,薛姨妈这等样子知道的是偏心,不知道还以为是后妈。
不管薛母说什么,薛宝钗都应了,甚至顾不上梳洗理妆,就匆匆赶往林府寻找林黛玉卖一个人情。
林黛玉如今手不释卷,正在把盐商争产案当话本的离奇故事看,听罢笑道,“我以为你会跟我绕圈子,再拿些大道理压我,这才开始步入正题要我想法子做掉薛蟠,不想你竟这样直接。”
薛宝钗此番颇受礼遇,手边搁着的茶清香四溢,她却顾不得喝上一口,抿着干燥的嘴唇道,“人总不能一直不上进,旁人见我独居京城不得进宫,觉得我难堪,我却在这些时日里学到许多东西,也明白先前的我是多么的浮躁。与林大人说话,自然是越直接越好,左右你都能听明白,不如省些事,多些真诚。“
只是一两年的功夫,林小姐成了林大人,她却仍旧不得寸进。
林黛玉示意她先喝茶,“润润嗓子,你有感慨,我也有,昔日我自视甚高怠慢了你,后头才明白,你也不容易。”
望女成凤的爹,重男轻女的娘,杀人犯的哥哥和破碎的她,林黛玉自忖换了薛宝钗的位置也许也不如她做得好。
薛宝钗低头喝茶,入口是恰好能入口的适宜温度,她慢慢喝完了一盏茶,“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林大人若帮我这次,薛家日后必定为你所用,决不食言。”
“不必如此,我只是个校对史书的小文官罢了。”林黛玉照旧把人引荐给许颜,“我写一张帖子给你,你去后头院子寻我师姐许颜,她会助你。”
许颜一家仍旧住在林府,林黛玉却事事还是按照规矩来,本本分分不僭越。
薛宝钗对许颜也有所耳闻,“可是那位陛下甚是看中的许大人?”
“正是,你与她说话也直接些。”林黛玉没有半点把许颜当成工具人的不好意思,对静风道,“你带路,顺便把这个月的账本送去让她结账,听说她在陛下面前炫耀吃手掌大的燕窝,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里有这样大的燕盏了?”
静风忍笑道,“又没说是成人的手掌,许是婴孩的呢?”
第122章
薛宝钗这次带的礼明面上是绫罗绸缎这些,事实上背着薛母带了更珍贵的东西,譬如氤氲了水墨画的和田玉佩或是千金难求的古董字画。
许颜展开沈周的《卧游》图册,欣然一笑,全然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薛姑娘是个聪明人,应当猜得到是我打头要重审薛蟠杀冯渊一案的,真真是凑巧,英莲丫头被我收留了,我瞧她孤苦,自当替她讨一个公道。”
“原来这个孩子叫英莲,想来许大人已经知晓她的身世。”薛宝钗平静地道,“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单凭大人吩咐。”
“你的诚意我看到了,薛姑娘,你想要什么?”许颜将图册小心搁到一旁,“穆皇夫喜欢风雅,沈周的东西很合他的心意,我能为你请一个恩典。”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我不敢奢求旁的,只求莫要牵连家里。”
“那是不可能的,从你们薛家到替你打点的贾家再到判案的知府,悉数都要受罚,端看你如何取舍了,你要是不想受牵连,也有别的法子。”
比起林黛玉的清冷,薛宝钗是真真正正的淡漠,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像是毫无生机的纸上美人,她摇头道,“即便受牵连。也得除了这祸害,长痛不如短痛。”
许颜笑得愈发开心了,“你倒是很诚实。”
薛宝钗道,“与林大人会面数次,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对于你们这样的上位者来说,诚实反而更容易被你们接纳。我知道前段时日我去王家套关系,定然叫许多人笑话,可我也是为了自己罢了。许大人只当我是街边遇到的一只小猫小狗,赏一根骨头给我便是了。”
如斯的美人却说的这样卑微的话,着实是令人心惊动摇,
“天下谁人不为了自己?喝盏燕窝润润,没必要这样,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许颜仿佛是个知心大姐姐,“太可惜了。先前你如果这副样子被前头那位太子看见,想来良娣做不成,做个宠妾也是可以的。我观你言行也是读过书的,怎么没想过走仕途吗?这样你与薛蟠分两条路也不必做这等骨肉相残的事。”
薛宝钗在京中盘桓许久,想了许多事,从薛父的信赖和栽培到自己为了家里生意劳心劳力,在贵人们面前卑躬屈膝,可谁真正考虑过她呢?
薛母不提了,心里一门心思独有薛蟠,而薛父想要她招赘继承家业,却连薛母也说服不了,只勉强两头拖着,反倒愈发毁了母女关系,到想送她到东宫,到底是不舍得多还是半推半就多?
亦或者是如释重负?再不用在女儿和??儿子中做出选择,从此就是家宅安宁。
“不曾有对为我着想的好父母罢了。”薛宝钗甚至能大大方方地侧脸展示自己面上的巴掌印,“说起来荣国府真是个好地方,前儿他们三姑娘挨了亲娘的打,今儿又是我。”
“薛姑娘,你可知道去年的我还是一身病痛贫困潦倒,今时今日谁人还记得那时候的许颜娘?所以你又何须觉得难堪,等你功成名就,这些个巴掌自然成百上千地被扇回去。”
许颜一番话终于将纸糊的薛宝钗说动了,她眼圈微红,淡淡笑道,“民女甘愿大义灭亲,将当日牵扯杀人案的奴仆一并交出。”
“你能这样懂事,今上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至于薛家和贾家的人会怎么对薛宝钗这就不在许颜的考虑范围里了,薛宝钗要是这点子能力也没有,那便和郑家的人一样,拿着银子回老家养老吧。
原本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杀人案年年月月都有,名单递上来交与刑部复核审批后判一下秋后问斩便是了。
然而昭平帝刚登基,如许颜所说,正是该杀鸡敬猴的时候,偏薛蟠又与好些个人沾亲带故的,不杀他又要杀谁呢。
于是第二天早朝,就有人便上朝弹劾了贾赦,贾赦目瞪口呆,随后与先前一样出列跪地喊冤,“陛下圣明,臣实在是不知道啊,臣那时候还住在马厩边上,连正房都不得住,哪里还有本事篡改杀人案。”
昭平帝敲敲面前的折子,“荣安侯,事不过三,明白朕的意思吗?先帝怜你不易,赐下爵位,并不是想要听你在这里哭的,拿出你的手段来,再有下次,朕也护不住你。”
贾赦忙跪地谢恩,嗓门还怪大的。
一桩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判起来是很快的,风波还未平息的时候,贾雨村首先就被摘掉了官帽,其次是贾政,也不必停职了,直接罢官。
薛蟠到底还是走上了他原该有的道路,秋后问斩去给冯渊赔命,得到得知判决的这一天,被打怕了的呆呆的英莲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只是午夜梦回,突然回到了自己被拐卖无依无靠的时候,那时候的冯渊将她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承诺说虽是纳妾却此生再不娶正妻。
梦里的她看着冯渊含笑的眼睛,他虽然没有其他贵人那样的相貌,可笑起来却很好看,叫她心里暖暖的。
黄粱一梦,英莲醒来便背着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待到再出现就多了许多鲜活的色彩。
贾赦说最近要下大力气整治荣国府,他手段一向难看得很,便将迎春又托付到林府,英莲与迎春都是老实人,在一处玩闹倒合适,迎春这个公侯小姐并不嫌弃英莲,反倒怜惜她颠簸流离,教他下棋作诗。
许颜与林黛玉兢兢业业做官,迎春与英莲快快乐乐玩闹,一时间岁月静好。
可惜平静总是短暂的。
这日,林黛玉正在翰林院内校对史书,时不时喝一口她那粗砺的茶水,正要命人添壶热水,却见陈二娘浩浩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将昨日林黛玉校对过的的书页悉数拍在她面前,紧接着就好大一通话。
“我原以为林大人家学渊源,出身高贵,做事更应该恪尽职守才对。不想你却是个仗着身份。肆意妄为的人,你且看看这书页,连明德皇后是肃国公之女这样大的错处也不曾发现,如果真无就这样交予陛下,陛下怪罪下来,这罪责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况且要是这段流传出去,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翰林院?哦,我忘了,你与太子交情甚好,只怕是想着太子能护住你吧?”
明德皇后是肃国公的姐姐才对,出现了一点的伦理问题。
林黛玉好端端坐着就是两大盆脏水迎面泼下来。
林黛玉只淡淡地看向她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一段年份是陈大人所书。陈大人好生有意思,你编写的史书出了问题,怎生来怪我?”
陈二娘自有她的道理。“你负责校验,而今出了问题,难道你不该承担责任吗?”
林黛玉慢悠悠地将书页悉数归拢到一处,她低调做事甘于清贫,并不代表她转了性子,成了好欺负的人,她笑道,“是有我的责任不假,可陈大人特意将我校对好的书页换成了漏洞百出的来诬陷我,我可是不认的。”
陈二娘怒道,“我如何要诬陷你?我竟这样有空吗?”
林黛玉见她怒不可遏,模样与陈元娘有八九分相似,十足的亲姐妹,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林黛玉的嘴何曾输过人,“这我可不知道了,瞧着陈大人是挺有功夫的。既不是你为了诬陷我换了手稿,那就是陈大人编的书本就是这样错漏百出。”
她不自证到底是对是错,只攻击陈二娘陷害或是没学问,也不知道陈二娘怎么想出这杀敌不一定八百但是自损肯定一千的法子。
“分明是你失职,也敢如此狡辩,莫要忘了,我是你的上封。”
林黛玉只道,“你我同在翰林院为官,你虽比我品级高,可要说上封唯有掌院大人一人,你要过官瘾别在我这里撒欢。你要追究我失职,那首先写错的人是不是也失职?我只是校对,掌院大人并未叮嘱过我应当如何校对,我要校对到什么程度。陈大人资历远在我之上,因而得到了撰写史书的资格,你写下如此荒唐的错误,竟要怪校对之人,可见文过饰非一词,着实不假。”
一时间众位同僚都上来相劝,主要是劝陈二娘的,她年长又笔误在先,死咬着林黛玉不放就显得过于没有素质了。
陈二娘被众人劝得越发心火旺盛,“你分明是要故意让我出丑!”
林黛玉奇怪道,“我为何要让你出丑?且我如何得知明德皇后是谁谁的女儿?我若清楚,岂不是应该自动请缨参与编史?”
编史比起给皇帝讲经和写诏书实在是个权力中心之外的活,只称得上是清静,不少编史的翰林都是著作等身的老学究。
陈二娘原本就是靠着陈首辅才得以混了这个清闲的职位,因此并不大受人喜欢,反倒是林黛玉的才学在这群老学究眼里颇为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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