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来了脾气,索性扬声道,“你爱信不信!有本事劈死我!死了归于大道,无知无觉也是种幸事,只是但凡我还有声音,我便要告诉你,女子不卑!女子也可生来豪情壮志,并非只有多情痴缠。”
“你要我还泪,我偏不还!那甘霖难喝得要死,谁知道是不是变质腐朽了!我林黛玉今日指天发誓,不管今后我为谁而哭,我的眼泪却只属于我自己,我爱怎么哭怎么哭,别想把我归给谁赏给谁!”
不知何时太虚幻境里的一干女仙都已围绕在警幻仙子身边,无一不是目瞪口呆看着神仙一样容貌气度的林黛玉与雷声对骂。
雷声越来越大,她的声音便提得越来越高,半分也不肯服输。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几乎整个山头都被雷光照亮,林黛玉独自一人立在其中,纤瘦的身影与她的话语被一并吞没。
诸位女仙都未曾听见林黛玉最终说的话,待到雷消雾散之后,方有人讷讷开口道,“那绛珠仙子是……就这样没了?”
不过她好像自己也不太在意没不没的?
林黛玉的“壮举”在这个素日只有玩闹歌舞的女儿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约只有林黛玉自己知道,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生平的第一句脏话。
林黛玉说,“……去你爹的。”
她爹倒是挺好的,她叔叔这会子要急疯了,好端端的一个侄女送别完她爹突然就昏迷不醒,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针灸艾灸汤药等等能试的法子都试了,可林黛玉就只是紧蹙眉头没有丝毫反应。
江湛勉强控制自己在宫里等了两日,待到第三日凌太医回禀林黛玉还是没有气色,他再也等不下去,径直换了常服出宫到林府探望。
林黛玉脸色倒还红润,只是神情像是承受了很大的痛苦,林涵试着拿她喜欢的吃食到床边,纵是香气漫天也是无用。
“太子来了。”林涵让出位置给这位殿下,“也叫了驱邪的道士和尚来看,却都是无用。”
江湛心里柔肠百转,担心忧虑恐惧种种交杂,最后只得轻轻叹了口气,“水喂得进去吗?”
“还会喝水,瞧着像是魇着了。”林涵无奈,“我已经命人去追她父亲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如海所乘官船本就速度快,又携了其余江南述职的官员一起返回,林涵派的人也只能想法子从岸上追赶,在船靠下一个码头的时候把林如海截住。
江湛想到林黛玉某一日突然要去甘霖寺上香,连着天亮的等不得,便问道,“可曾见过什么异象?”
林涵回道,“说是见她往某处看了看,才栽倒的,伺候的人却没有看到那里有什么。”
“二叔不在府中之时,玉儿有一日梦魇,醒来身上佩戴的药师佛碎作两块,为了这个我们还特地去了甘霖寺上香,本是想给她重新求一块护身符,不曾想遇到旁的事耽搁了,怪我不好。”江湛悔得什么似的,“我怎么会觉得有了佛塔上的风铎就够护她平安了呢。”
他当即道,“二叔照顾玉儿,我再去甘霖寺替她祈福,求药师佛保佑她。”
林涵倒不是不愿意他这等痴心,只是话还是要说的,“殿下如今是君,我等是臣,断没有君为臣祈福的道理。”
江湛转头,一双杏眼与林涵对视,眼底仍是幼时的澄澈,“我与玉儿之间,不说这个。近日许多事二叔都看在眼里,可我却此心不改,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哪怕我与玉儿最终无缘成为夫妻,可我与她的情谊做不得假。”
林黛玉于他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心心相惜的知己,是互相扶持的友人,也是倾心爱慕的少女。
“也许吧,期望殿下有一日为臣证明。”林涵躬身送他,失笑着摇摇头。
林涵不是不感动,是不敢感动,日久天长谁知道这份情谊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昔日与沈兰心刻骨铭心,今日又与金郡主生下儿女,情谊最不可相信的东西。
少年人啊,总是这样无所畏惧,又是这样的不可信任。
眼见着太子殿下走得没影了,林涵命人去煮了白粥,随后推推林黛玉的肩膀,“好了,别装了。方才看到你睫毛颤了,是不是醒了?”
林黛玉本来觉得自己被雷劈死了,谁知道一转眼就躺下了,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正要睁眼却听到江湛那些个话,只得继续装睡。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我自然不能随随便便醒了。”林黛玉虚弱地拽着林涵的手起来,“好饿,帮我催催粥。”
“三天没吃东西能不饿吗?我得再遣人去追截你爹的人,光逗你爹玩了。”林涵倒了半盏玫瑰露给她,“你这已经不算随随便便醒了,一国储君亲自表白,亲自祈福,谁人能有这样的福气。”
林黛玉警告他,“莫要嘲讽我,当心我骂你,我现在学会骂人了。”
林涵表示很感兴趣,“骂一句我听听。”
林黛玉半歪在枕上,努力回忆了一下,“嗯……就是你他爹的?”
风尘仆仆听闻消息漏夜赶路回来的林如海一进门就听见女儿在骂他和林涵共同的爹,他扶住桌子,警惕地道,“玉儿是不是中邪了?从前有个道士替荣国公出家,听闻有点子神通,我就叫人去请。”
林黛玉叔侄两个都呆了呆,林黛玉求救地看向林涵,林涵反应快,当即愁道,“是啊,人虽然醒了,可满嘴的胡话,我正在为难呢,不知何妨妖孽,再话说可就不客气了。”
林黛玉有求于他,只得听他嘲讽,也不搭理林如海,喝完半盏玫瑰露便重新躺回去,呆呆地用被子盖住头。
“听说对付这等东西,就是要凶过他,果然听话了。”林如海顺着林涵说道,眼见林涵松了口气,他却抬手在林涵后脑抽了一记,“混帐东西,叫你骗你哥!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瞧不出来古怪?好好一个姑娘家跟着你脏话都会说了,你赶紧回去给我念书,虽不用科举,策论难道不用写?当的什么狗屁官。”
林黛玉吓得又往被子里缩了几分,“父亲我错了。”
“呵呵,晚了,看在你身子不适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看我罚不罚你。”林如海说罢又要抽林涵,“不是说了去请荣国府熟识的那道士么,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第113章
原以为道士也不是这么好请的,毕竟是先荣国公的替身,谁知林涵亲自上门去求,贾琏夫妻却有些尴尬,贾琏看看王熙凤,王熙凤只好做这不大有面子的解释。
王熙凤笑道,“林二爷有所不知,原那位老道长是极得老太太信任的,当时几个姑娘站在一处,老道长独独点了元春,说她是天生富贵命,往后要去宫里做娘娘的,谁知道前不久元春跟着什么商队去了海外,后头的事你也知道了。故而老太太觉得这位老道长说话不准。”
贾琏妇唱夫随道,“不是我们不肯引荐,实在是怕不灵验,害了林妹妹。”
林涵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故事,倒也有些不敢信了,“那除了郊外的甘霖寺,还有什么有神通的没有?我不比你们,在京城里认识的人多,先前能寻的都寻过了。”
其实王熙凤也着急,前两日也有她特意请到道士和尚,只是也不见灵验,她听罢犹豫片刻道,“宝玉有个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常年在大户人家里往来,也是有些手段,不如请她来试试?不过她并不是正经的路数,因而昨日特意没有去请。”
林涵心想反正林黛玉也醒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找马道婆来试试也无妨。当下便问王熙凤要了地址,又备了银子命人去请了马道婆。
马道婆听得是贾府的琏二奶奶介绍,便也不拿乔推脱,当下卷了包裹,里头裹了香烛、纸钱等等法器,随着林府的马车回来了。
一路上她抚摸着车里名贵的器具,眼里直冒精光,不知哪路神仙小鬼显灵,竟叫她有这等的福气,竟能攀上林状元这棵大树。
林黛玉此时正躺在床上发呆,因为她如果不装作不舒服,马上就会有被她爹拖去看案宗的可能,或是是劈头盖脸训一顿。
好在林如海一个做爹的,也不好在这么大的女儿房里逗留,仍旧去书房里处置公务,他回来得急,只带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具,旁的箱笼却是直接跟官船先回扬州了。
因着林如海这一避开,林涵又恰好被旁的是绊住了,马道婆竟是得意洋洋地孤身进了林府,她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又是看尽了满眼的富贵,心中更是豪情壮志,恨不能从林家捞她几千两的银子。
静风见此人眼珠乱转,便觉不快,只市井之中多高人,也不知她是否什么事真手段,故而强忍着一路将她引到林黛玉房中,她自己片刻也不肯敢错眼。
马道婆行走在这些富贵人家,如何能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想法,因而故意道,“姑娘们在此处不方便,我须得好生盘查,与小姐私下细细讲过,才能知道是何方妖孽作祟。这些东西最怕人多,人多就乱了。”
林黛玉在丫鬟的搀扶下,披着衣服起身,奇道,“婶子居然能一眼就看出我这里有妖孽,你倒是说来我听听,这是何方妖孽?竟能叫我昏睡多日,我如今醒了可是大好了?”
马道婆装模作样不说话,只是眼珠子朝几个在场的丫鬟身上看来看去。
林黛玉会意地屏退众人,“到房门口等着吧,好叫婶子放开了做法。”
她早知自己为何昏迷,只是素日少见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从来都只在正规的寺庙中烧香祈福,故而秉承着来都来了,还能看个新鲜的想法,便没有拆穿马道婆。
眼见着众女退了出去,马道婆便从包袱里先掏出了一个瓷瓶,打开倒出里头腥臭无比的液体,她也不嫌脏,用手蘸了那那汁水,在地上画出出一个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图案。
马道婆严肃地道,“这可是神仙阵法,用黑狗血画成,不管什么妖孽都无所遁形,小姐还请后退,莫要伤到您。”
她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咒咒语,忽而一拍手,呵斥道,“五鬼齐来,听我号令!”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户上玻璃透进来,被树影分割得七零八落,显得马道婆的脸分外阴森诡异,林黛玉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马道婆是有真本事的,她竟真感觉到一阵阴风刮过,随后地上的黑狗血被踩出了许多凌乱的脚印,瞧着分外的恐怖。
林黛玉是见识过天打雷劈的人了,怎么会被这些个东西吓着,她歪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闭着眼念咒的马道婆,又见脚印不再增多,竟胆大地上前去观察,又问马道婆,“这五鬼可是春夏秋冬中的五瘟使?婶子好大的神通,竟能请来大神。”
她所说的五瘟使是指掌管各方的瘟神,又被称作五鬼,好些个庙宇里都会供奉五瘟使以求平安顺遂。
马道婆哪里会知道是不是,她们这等害人的功夫都是师父口口相传下来,祖传的便叫“五鬼缠身”,可叫被缠身的人久病不愈,夜不能寐,哪个鬼师父可没仔细说。
她又怕林黛玉觉得她不行,所以只是胡乱地“嗯”了一声。
林黛玉虽然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可是神婆害人的案件屡见不鲜,她瞧新鲜归新鲜,却随时做好了喊人的准备。
恰恰是被她料中了,马道婆哪里是来驱邪的,根本就是来害人的,她见林家有大官又是如此的富贵,可想而知治好林黛玉能得多少好处,因此本来还在犹豫的心在见到林黛玉内室的那一刻便坚定不移了。
马道婆想着她先给林黛玉来一个五鬼缠身,再赖给先前害她昏迷不醒的妖孽上,待到林黛玉病得死去活来她再出手,方显得出她的本事。
干她们这行的,消息最是灵通,前几日大师来来去去的,她也听到了不少,还暗自嘲笑只会念经的秃头请来做什么,果不其然,这些人都无功而返,给她留了个发横财的好机会。
这“五鬼”其实就是受到马道婆拘役的孤魂野鬼,因为不能投胎,所以阴气重怨气也重,与活人呆久了便能损耗生气,以至于百病缠身。
同往常一样,几个小鬼麻木地按着马道婆的号令,朝着林黛玉围上去,不曾想还有三五步的时候,却不得再近身分毫了。
林黛玉有所察觉,只觉得周身突然变冷,是深入刺骨的冷,湿寒得像是能滴出水,隐约听见期期艾艾的哭声,她才骂了孽海情天,此时此刻这句话送与马道婆也没有什么不妥。
去你爹的,还真害人啊。
因为迟来的叛逆期,林黛玉在心里把这句话说完,顿觉身心舒畅,她“凶神恶煞”地对着面前无形的屏障道,“冤有头,债有主,何苦来害我?今日你害了我。是你不知道我的厉害,若伤我一分,我必叫你魂飞魄散,不得好死。哦,不对,你们已经死了,也不对,鬼死为魙,是不是?”
她虽不耻下问十分好学,奈何小鬼是听不懂人话的,只是觉得不能靠近完成任务非常暴躁,一时间林黛玉身前凭空出现了许多血脚印,腥臭异常。
静风一直守在门外,听里头林黛玉说什么害不害的,本就绷紧的神经立马断了,当即冲进去,顺手抄起门边的白瓷梅瓶,“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天呐,姑娘!”
她根本顾不上害怕,眼里只有被血脚印包围的林黛玉,当即就要冲过去。
马道婆暗道不好,怎么这林状元如此灵性,竟能感觉到五鬼,难不成真是文曲星托生?可文曲星哪有托生在女人身上的,坊间不是都说是因为今上要拉拢林如海,这才走后门点了林黛玉做状元?
她自觉见过大场面,心中虽慌乱,嘴里却还不慌不忙道,“姑娘误会了,这是妖孽缠身,说胡话呢,等我驱邪完……昂!”
她不慌,静风慌。
静风哪里能给她机会狡辩,小手一抬便在林黛玉鼓励的眼神中,用梅瓶把马道婆砸晕了。
马道婆瘫软在地,弄花了地上的狗血阵,小鬼们差察觉到她的虚弱,本能一样地缠过去撕咬这个控制他们的主人。
任凭马道婆再精明也不会想到,自己某一日阴沟翻船被反噬的原因,竟然是被个花瓶爆头。
像话本里演得一样,官差总是姗姗来迟,等林黛玉命人将马道婆送官查办之后,丫鬟们正打扫干净房间的时候,林如海这才被惊动地赶来。
林黛玉嫌恶地叫拿了香料来熏屋子,语重心长地对林如海道,“父亲,这些神婆专骗愚昧无知的人,要是让她们成了气候,是要出大乱子的,很该好好地治理一番,除了正规有度牒的僧尼道之外,旁的一概要惩处。”
林如海欣慰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为父不知道这个婆子又是你从哪里请来的?”
静风忙替林黛玉辩解道,“这是二爷请回来的,他自己有事出去了,便叫车夫将这婆子先送来。”
林如海继续平静又欣慰,“很好,好得很,我叫他去请个正经的道人,他给我整个了个贼婆子回来,搬把椅子去门口,我就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林涵也确实是有急事,他才出了贾府,正好撞上西宁王府的人来送信,却是他女儿这几日也是高烧不退,金瑶碧都不敢合眼。
西宁王瞧不得光女儿受苦,也不管金瑶碧肯不肯,悄悄地叫人来林涵去替班熬夜。
第114章
要不是托了林如海的福,林涵先前连见都见不着女儿,金瑶碧一门心思避开林家,连着林黛玉也没让进门,礼倒是收下了。
直到林如海亲自登门,恳切地与金郡主长谈半日,林家人方才被允许来探望。
林如海的话说的非常直白,“以郡主的权位,不可能一直在家带孩子,孩子如今不过五个月大,等再大些能跑能说,更是身边离不开人,你不会放心把孩子扔给乳娘丫鬟的。”
金瑶碧留在西宁王府之中生产,已是无可奈何,如果不是为了先帝的事,她是要回鞑靼待产了,好在牛侧妃被折断一双手之后,王府里人人自危,金瑶碧身边又都是鞑靼带来的心腹,最终得以平安生下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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