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恰恰贾母是个极现实的人,只要湘云与她没有利害关系,她就会和之前的十几年一样,嘴上说归说,却不会真正替史湘云出头。
林如海在京中留了半月,返回扬州前,领着林黛玉亲自到贾府拜会岳母。
贾赦没有给老太太作妖的机会,亲自出面接待,全程都盯着这次会面。
“多年不见,岳母大人一向可好?”林如海坐了贾母的下手,“夫人挂念您,特意备了礼,只是公务繁忙,竟到今日才得空来拜见。”
贾母对这个女婿自是满意的,和蔼笑道,“正事要紧,咱们一家子人什么时候不能见。玉儿瞧着瘦了,我说让她搬来跟着我住,我也好照顾一二,她却不肯。”
林如海心说哪里瘦了,分明是长高了也长肉了,原本纤细得如同兰草一样,现在瞧着好歹是根竹子了。
林家人都高挑,毕竟矮了是没有这等风采的,林黛玉自然也生了一双长腿,隐约已经有几分气势了。
竹子似的林黛玉乖巧地站在林如海身后,只盯着她爹肩膀上的如意蝠纹发呆,那蝙蝠织得呆头呆脑的,瞪着一双小眼睛与林黛玉对视。
贾赦是在场最不会给贾母面子的人,听完笑道,“大概是您久不见外甥女记错了,分明是胖了不少,这样拳头大的酱肉包子,一气儿能吃三个,再瘦了可真是没有天理了。”
林黛玉蹙眉,心里纠正道,“是两个半,哪有三个。”
林如海用“赞赏”的眼神回头看她一眼,主要是林家人都吃得少,不然对不起这等病弱美人的样子。
沾着林黛玉的光,林如海有幸也尝到过贾赦送过来拳头大的酱肉包子,他只能吃得下半个,还被油腻得没吃下晚饭,叫厨房煮了消食的汤药过来才算完。
贾母不悦地瞪了贾赦一眼,推了贾宝玉上前道,“这是政儿那不争气的孩子宝玉,宝玉,还不拜见你姑父?”
贾宝玉生得有三分像贾敏。
林如海乍一看觉得这孩子挺灵性,为了给丈母娘面子,就解了腰间的鱼跃龙门玉佩做见面礼。
苏工的雕刻配上羊脂白玉,不可说不贵重,最稀奇是鲤鱼身上有一块金黄色,被工匠巧雕做龙鳞状,预示着这条鱼已是化龙之身。
贾母喜道,“还不谢谢你姑父?鱼跃龙门,这可是个好兆头。你好生上学,往后也与你林妹妹一样高中。”
贾宝玉余光偷偷瞥一眼这位据说位高权重的姑父,倒比见了贾政还要害怕,当即老老实实地谢过。
贾赦是个促狭的,便故意道,“妹夫难得来,不似咱们这等没学识的,倒不如考校宝玉几句,指点一二。”
林如海没有“我来考考你”这种给旁人当爹的毛病,只侧首与林黛玉道,“既你舅舅这样说,你们便探讨两句。”
林黛玉:???我也没这毛病啊,合着带我来就是派这个用处的是吗?
“听说宝二哥诗词都通,前儿外头依稀听见两句也不全,今日既遇到了,劳烦宝二哥说与我听听。”林黛玉也不为难他,只挑了他拿手的。
坏就坏在她没特意说是哪首诗,贾宝玉一时间竟只能想起来自己那些个“女儿翠袖释诗冷”“点点花愁为我嗔”这等不大好在家长面前念出来的诗。
林黛玉见他好似羞怯,只得再递台阶,“便是‘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这一首。”
贾宝玉面上一红,“林妹妹想是听人说错了,这诗虽是我传出去的,却是我三妹妹所作。”
“这倒是个老实孩子。”林如海笑道,径直把话题岔开了,“岳母大人教养得好,不管孙子孙女都这样的懂事能干。”
贾母摩挲着贾宝玉的手,不甘心的眼神在钟灵毓秀的林黛玉身上一转,恳切道,“你既还认得我这个岳母,我便求你一件事,你也知道你两个舅兄才学一般,虽几个孩子都在念着书,可也没什么好先生,没得耽误了,你这个做姑父的,能不能帮着寻个先生,待遇上只管放心,必然不会亏待了的。”
林如海沉吟片刻后道,“我恰好有一友人,要在京中开办一家书院,岳母不妨送了他们过去。”
第111章
林黛玉心说你的朋友不就是你自己,昨日才敲定要偷偷在京城资助一家书院,今天就来招揽生意了。
她自忖一定是林如海近来对她过于严苛,以至于她生了叛逆之心,竟大逆不道地吐槽起了亲爹。
亲爹浑然不知,还在推销,但是听到得住在书院里封闭式苦读,贾母先不乐意了,“宝玉身子弱,又被我惯坏了,我想着要一个在家里教导的先生,他们姐妹也可以跟着听课。”
林如海哪有功夫给小孩儿找老师,便将此事直接推了,“要是那样的先生,我不曾认识了,舅兄认识的人多,倒不如让舅兄外头找找。”
身子再弱还能有一碗饭一碗药长大的林黛玉弱?科举劳累,身子弱还是别考了。
贾赦笑嘻嘻地凑进来道,“母亲瞧您说的,妹夫是大官,往来的人也都是大才,哪有教小孩读书的,这事包在我身上吧。”
贾母哪里敢让他插手,当即就意兴阑珊,也不说应也不说不应,结果过了两日王夫人领回来一个新先生。
那新先生面若银盘,气度宽和,却是薛宝钗是也。
王夫人道,“既还未寻到人,便叫宝钗先帮忙带一带,她饱读诗书,要不是为了家里打理生意,也是能高中的。”
家里实在住不下了,便在最北边靠大街的院子里辟了半间,正房做贾宝玉读书的课堂,厢房住了薛宝钗与她的丫鬟莺儿。
贾宝玉得了个美貌的新姐姐,欢喜了好几日,领着探春惜春日日到薛宝钗处上学,认真得很。
那地界已是最偏远的,隔壁就住着周瑞家的这些个奴才或贾家其他依附的旁枝。
贾宝玉兄妹来上课时还好,不上课时候却是薛宝钗独自住在这等环境里,王熙凤得知后一面吃瓜一面笑道,“这薛家姑娘好不讲究,自己身上浑没有功名,倒跑来教人读书了,我瞧着探春丫头未必比她差吧?”
又说王夫人,“二太太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那种地方也被他找到了,可哪有主子姑娘和奴才们混住的,没得失了体面,薛家到底是图个啥?”
谁人也不知道王夫人与薛宝钗图啥,倒是贾政见儿子勤勉,破天荒赞了几句,“你要有心,便该知道如今艰难,忘了那些个混账事儿,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林如海交代完了京里的事,最终还是没见着林涵那女儿,心下遗憾,临登船前还在责怪林涵,“素日不最会哄小姑娘,怎么这次跟个傻子似的。”
林涵无奈道,“小姑娘和小姑娘不一样,您便上船吧。”
林如海只得又把叔侄两个教训透了,这才迫不及待踏上了返回扬州的船,已经两个多月不曾见过小女儿了,他心里甚是想念。
林黛玉送走了林如海,正要上车,却忽然见到街尾有个美貌女子朝她点点头,本是如花容颜,只是笑容却阴测测的。
“这女子好生面熟。”林黛玉低声道,林涵没听清,正要再问,谁知林黛玉竟一头栽倒,要不是他在身旁拦住了,当即就要砸在地上。
“玉儿?玉儿?”林涵忙招呼丫鬟把人扶到马车里,只是这时候林黛玉已经是叫不醒了。
他当机立断也不回家了,忙命人驶向最近的太医家中。
且说林黛玉这边却浑然不觉自己晕倒了,竟不管不顾地做起梦来了,梦里她仍旧身处熟悉的江南水乡。
夏日的江南喜雨,时常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后一刻便是雷雨交加,姑苏人原都是习惯的,只是那日的雨好似格外得大,纵然打了伞也是无用。
那一日,闪电击中了城西的房舍,林黛玉感觉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咙,声音不悲不喜。
她说,“江湛,在这个乱世里死去,也不过如此。”
恍惚间她的灵魂浮在半空,瞧见自己的匕首刺下去鲜血溅出,只是定睛再看却好似方才都是错觉,江湛已然倾身握住了她的手。
利刃只是划破了她颈间的皮肤,血丝很快被雨水冲走。
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愈发衬得脸色苍白得透明,更能瞥见那尖尖的下巴小巧极了,似是刚雕琢出来的白玉。
江湛不复平日温和模样,缓缓道,“你是个变数,要么死,要么跟着我。”
林黛玉心想这话他爹的多豪横啊,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王八蛋。
“江湛,你猜我选什么?”林黛玉吃力地仰起头与江湛对视,眼波便潋滟开来,瞧得人眼睛生疼。
林黛玉从未有个这种体验,她既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抵住喉咙,又能以第三人的视角将在场所有情形收入眼中。
聪慧的状元林黛玉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冥冥之中有人温柔地道,“绛珠仙子何必与天意做对,你若执意不肯按天命还泪,这便是你们的下场,届时生灵涂炭,情人反目。”
偌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林黛玉似是无力地垂下头,眉眼悲喜莫辨。
梦中的江湛松开手,正欲站直却忽然吃痛地皱起眉,“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雨势太大,不过只瞧了个朦胧,方才江湛松手的瞬间,林黛玉竟迅速地翻转手腕,以匕首划伤了江湛。
“我若不想活,方才便一刀刺进来,再转半圈,只怕往后太子殿下写字怕是不方便了。”林黛玉一手以匕首撑地一手敛着湿透的裙摆,以一种至少她本人没见过的优雅姿态慢慢起身,通身的狼狈并无损于她的风度。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值得赞美,如此的临危不惧,又如此的不被美色迷惑。
江湛的容颜被雨丝模糊了大半,大概是成年之后的模样,原来明媚的俊朗中多添了厉色,交织在一起有种诡异的平静的疯癫感。
林黛玉与他对视片刻,目光里几乎要烧起来。
“啪!”
林黛玉的匕首落地,她被江湛一记手刀打晕,然后麻袋一样抗走了。
后面的故事戛然而止,水雾弥漫,场景又被切换到狩猎林场,林黛玉环绕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女之间,不少人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并不在意那些议论,只是拎起裙摆朝外走。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不曾想才走几步便被吴岁岁小跑上来挽住了手臂,她身后站着傅玉言与未曾见过的青年,料想应当是傅玉书了。
“师兄怎么不带你兄长怎么不去狩猎?”
傅玉书眉宇间阴郁之色一闪而过,“我未曾见过你。”
“能和师兄这样熟稔又眉眼相似的人,除了傅大公子又会是谁呢。”
吴岁岁笑得挺欢,“我们玉儿眼力极好,人又聪慧,哪有她认不出来的。”
她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大了,诡异得咧着嘴。
傅玉书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目光会从林黛玉身上划过,林黛玉眼波流转,忽而偏头,隔着吴岁岁与他对视一眼,“我脸上有东西?傅公子一直盯着我看。”
“你看错了,我只是在看赛马。”
吴岁岁嘴比脑子快,立马用手肘推推傅玉书,好像很懂的样子,“玉儿生得好看,多看几眼也无妨的,不然怎么的就叫太子殿下给藏起来了。”
傅玉书被他们说得倒似贪恋美色,一时竟有些恼怒,“莫要胡说,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岁岁你看好她。”
吴岁岁应了一声,附耳与林黛玉道,“太子殿下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们要看好你,大概是怕你知道他去见诺敏郡主要吃醋跑了,诶,真不是个东西。”
林黛玉暗道你们梦里的人团结之余还挺有正义感,忍了半天白眼,最后幽幽道,“诶,真不是个东西。”
周围的人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大抵是说林黛玉是谋反的罪臣之女,凭什么得到太子的青眼,还是吴良娣出身好,待人也好。
“我爹还好吗?”林黛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吴良娣?”
想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吴岁岁”脸上的笑意愈发古怪了,“我本该是太子妃的,可太子心里独有你,分明我们也是一道长大的,玉儿,你素来聪明,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你父亲当然是死了,他自诩为江南王,竟然起兵谋反,现在好啦,江南在战火里付诸一炬,姑苏的园子都烧干净了,虎丘塔都倒了。”
梦里的话反反复复地回荡,林黛玉八风不动,只站在原地任由猎场上的风拂起她的长发与裙摆。
面前人群熙攘,树木茂盛,她却只看见虚空,“一切有为法,幻相有去来,你已经是第二次来打扰我来,何必呢?”
隐藏在暗处的警幻仙子现身,所有的场景里的人都停止住不动了,唯有那风还在肆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一心为仙子考虑,仙子如果一意孤行不肯还泪,这就是下场。太子是紫薇星降世,并不是仙子可以控制的。”
”这天下除了你所谓的神瑛侍者与太子,其余男人都死光了?更何况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人?”
“世道已经变了,没有人通知你们薄命司吗?”
“你们早知天下女子薄命,不想着解救她们,反而成日地要推人入火坑来成就你自己的仙位,算什么狗屁神仙,你就应该生个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好好尝尝薄命女儿受过的苦。”
警幻仙子还要狡辩,忽然一股天道之力压在她身上,逼得她委顿在地,仙力已失大半。
她惊骇道,“你不是绛珠仙子?你身上怎么会有文曲星托生,不可能!文曲星自古以来就没有投胎成过女人!”
林黛玉摇摇头,“所以我说,世道变了。”
第112章
警幻仙子仍是不可置信,“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该是这样的,本就该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悲,这是天道运行!“
“偏偏总有人打破这样的天道不是吗?武周是一个,太/祖是一个,我就问你,你老老实实看着薄命司也就罢了,你凭什么把我往神瑛侍者这狗男人身上推?”
“难道不是仙子自己说要还泪的吗?我只是怕仙子忘却了前尘往事,想要助你一臂之力罢了。”
林黛玉摇摇头,“何必这样自欺欺人,你这样焦急地为神瑛侍者打算,到底是为了谁,你心里清楚。且没有什么本该的事,女子并不该薄命,也许我走一遭,却是为了此事。”
她仿佛是找到了什么真谛似的,坚定地重复道,“我走一遭,本就是为了此事。女子的天地不止孽海情天,女子的命数也不单单只有‘薄命’二字。”
刚才静止不动的空间重又恢复了生机,只是不过顷刻间又碎成须弥散在虚空之人,孽海情天的风吹得愈发猛烈,几乎要将林黛玉掀翻,她却只低垂了眉眼,皆是悲天悯人之色,“千百年皆是如此,可如此是不对的,不是吗?”
“你自己呢,你位列仙班又是为了什么?成日看些痴儿怨女的故事吗?”
随着她的一句句质问,警幻仙子竟觉自己心神荡漾,已然是道心不稳的模样,再看那孽海情天如何还有往日模样,随着肆虐的风,无数黑烟自天际蔓延,迅速席卷了原本的乐土。
“不是的!是因为女儿家生来就婉转多情才有了我们薄命司这些故事,便是绛珠仙子你自己不也是吗?你自草木修成人形,先天便胸中一股柔情难纾,特意求了我与神瑛侍者一起下凡成就因果,如何又成了我的错?”
“我无错!女子多情又有何错?!”
警幻仙子目中厉色一闪而过,竟有意将林黛玉抹杀在这三十三重天之上。
林黛玉却不慌不忙,只淡淡道,“错又何妨,不错又何妨,我只信人定胜天,今日的局面是千千万万女子共同努力的结果,你可曾见朝中的女子纵横捭阖?可曾见过杏林中的女子妙手回春?便是江南的养蚕姑娘也是靠自己一双手养活自己。天意若执意要女子薄命,也这天意便是错的。”
一道惊雷撕开黑雾弥漫的孽海情天,不偏不倚地砸在林黛玉身前,林黛玉只觉得眼前白光乍现,直轰得她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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