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怎么这么倒霉
皇后这次摔得都不轻,她先一步踩踏了石阶,太子妃其实这次倒是反应过来了要去扶,只是到底手上没劲,如何能扶得住,反被皇后拽着一起滚下了台阶。
宫女们去拉的去挡的,稀里哗啦滚了一地,钗环也掉了,裙子也乱了,枇杷的裙摆都掀了起来,露出白嫩的肌肤。
甘霖寺众僧如何敢看,赶紧都背过身去,主持一把年纪了,还要见识这场面,实在是惊心动魄,求救地看向江意,“还请这位大人帮一把手,我等实在是……不方便。”
江意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认真地觉得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和尚们不好上手,他们难道就好上手了?
万一再来个碰瓷的,岂不是抱憾终身。
然而他指责所在,再闹下去,定然是要吃瓜落了,只得示意几个弟兄给上去,”别愣着了,赶紧把娘娘扶起来,再将受了伤的抬下去。“
侍卫们也想叹气,这石阶看着如此坚固,都是依山凿成,甘霖寺没有百年也有八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谁把石阶踩碎了的。
场面慢慢控制住了,尴尬的气氛油然而生,除了主持小声的诵经声,台阶上几乎是鸦雀无声。
江意见皇后脸色实在难看,上前拱手道,“娘娘好福气。“
“江侍卫,不知道这福气从何而来?”皇后勉强缓了口气,江意是皇家血脉,她也一直对他很客气。
“臣听说,民间有给寺庙捐门槛、给乡间捐石桥的习俗,是很积攒功德的事,有时候还要为了这个抢得打破头。“江意道,”台阶不是一日有裂缝的,又不早不晚在娘娘踩的时候裂开,定然是菩萨选中了娘娘,这是娘娘该有的功德。您请了能工巧匠来修补好,也是一段佳话,来往的香客都会知道,您与甘霖寺的缘分。“
“往日看你沉默寡言,不想偶尔说一番话也是入情入理。“皇后露了些笑意,摔两跤最多疼一疼,可她也知道有些事寓意不佳,要是传扬出去,会大大地损伤皇后的威望,江意的法子正好替她解围了。
“臣只是实话实说。“江意自己都没想到他还能有这等急智,”娘娘请。“
皇后打理妥当,也不去看据说是崴了脚的太子,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往寺中走去。
太子妃虽脚疼难忍,却不敢真的停下去休息,只能靠在宫女身上,慢悠悠地坠在最后,乍一眼看去,凄凉得很。
拜过第一进正殿内的如来佛祖等,众人又被主持引着往第二进去,皇后登时眼前一亮,“我也是开眼了,竟还有这样世外桃源。“
她为表尊重,也不自称是本宫了,更是谦和贤淑。
第二进内几乎是可着院子大小挖了一个池子,莲花开得正盛,池中锦鲤翻腾,金红紫白各色鳞片耀眼,东南西北各四座小桥通向池中的一座七层琉璃佛塔,塔中供奉的便是药师菩萨。
池边没有种柳树等常见的,只是种了几丛栀子花与茉莉,素白的花开得正好,香气极盛,令人心旷神怡。
“皇后娘娘过奖了,这还是家师在时布置的。“主持笑着介绍,”敝寺中的栀子与茉莉总是比山下的开得早些,娘娘稍后可以带些回宫供佛。“
“折些与黛玉,沾沾药师佛的佛法,也好早日痊愈。”皇后抬手要接过太子妃递来的香,谁知还没碰到那香,香已经在太子妃手中折断了。
并非手握的地方,就这么从中间断了。
香是已经点燃的,断了之后,燃着的上半截就这么跌向皇后,径直烫在她保养得宜的手上。
江意:……这还怎么编得下去???这对婆媳到底是做了多天怒人怨的事这么不招菩萨待见?
主持请罪道,“是鄙寺的香品质不佳……”
皇后摇头,止住他的话,“只怕不是香,主持莫要自责。太子妃,你今日许是不易礼佛,去寺外马车等候吧。”
刚才过来的路上,枇杷小声提醒她,冲撞的可能不是她,而且太子妃。
仔细地一思量,可不是吗?三次倒霉,三次都是碰到了太子妃,太子妃自己更是跌伤了脚。
故而皇后才令她出去。
太子妃愕然,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把黑锅给她背,登时红了眼圈,眼泪就要落下来,“母后如何……”
枇杷总算是机灵了一回,忙吩咐扶着太子妃的宫女道,“你们两个还不扶了太子妃出去,她的脚耽误不得,好生替她把药上了。”
太子妃尚且含着泪,神情已经阴冷下来,盯着枇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安排我?”
打狗还要看主人,皇后对这个不喜欢的儿媳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你连亲生兄长都能害死,确实不配在佛前,你现在是要自己出去,还是我请你吃去?”
一句话讲太子妃的脸面撕扯得干干净净,太子妃跟见了鬼一样,脸色又青又白,最后竟然无端地生出破罐子破摔得勇气来,左右帝后与太子都不待见自己,谋划着要让林黛玉入主东宫代替她成为太子妃,她又何必畏首畏尾,委曲求全。
太子妃与那力士雕像下踩着的青面厉鬼仿佛,陡然冷笑出声,指着琉璃佛塔笑道,“皇后娘娘难不成以为是我一人做的?杀人夺妻,逼死林若水,这些个畜生事,都是你那个一人之下的好儿子做的!我不过是被他所逼迫,成了她的一把刀罢了!”
既然她做不成皇后,也要拉下太子来。
江意大呼精彩,这样的狗咬狗着实难得,可惜江湛竟不得见此等妙事。
皇后手上生疼,已然是起了泡,大怒,“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红口白牙地拉扯自己的夫君,实在是可恶!十恶不赦!还不快拖下去!
太子妃被拖行到院门,忽然凄厉地指着琉璃佛塔笑道,“报应!你们的报应来了!你看到没有,林若水对着你笑呢!“
皇后猛然回头,惊骇地发现塔中供奉的药师佛竟轰然倒地,似是被人推倒一般,只是佛像背后何曾有人?!
药师佛是贴金泥塑,倒地之后,碎成数块,扬起一层灰土。
主持与甘霖寺众僧跪倒在地,念诵经文,祈求药师佛息怒,徒留皇后茫然地站在桥前,许久回不过神。
甘霖寺中药师佛香火鼎盛,香众不知凡几,单说这京城中有“走百病“的习俗,每逢正月十五,大姑娘小媳妇儿穿着红袄,持香过桥,以祈求百病全消,药师佛这四面桥,对她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去处,正月十五的甘霖寺比城中等会都热闹。
附近有句话,叫“走过药师桥,来年百病消。“
皇后并不知道这样的民间年节热闹,她只需要保证宫中大宴妥当便可,可江意是知道的,今年正月十五,他还陪两个妹子来走过药师桥。
这婆媳两个来上香祈福,结果把佛都给祈倒了,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啊!这传出去,这天.朝最尊贵的两个女人,还有什么名声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不过话说回来,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江湛这是作孽啊。“
林黛玉谨慎,既凌太医知道她是装病,她便不好按着原定计划陷入昏迷了,只还是继续咳疾。
此时她手里捧着一杯才烤出来的竹沥水,蹙眉不悦地说了这么一句。
吴岁岁道,“咱们这也是没法子,不然谁愿意做这等子孽。等着事情结束,我亲自去替药师佛重塑金身谢罪。“
“事情是因我而起,应该我亲自去。”林黛玉叹了口气,她又道,“一会子你扶我去向陛下求一尊药师佛来。往后我便常年供奉药师佛了。“
她讨要东西,今上本该高兴,只是皇后与太子妃做事太拖后腿了,不过去上个香,也能闹成这个样子,因此也未曾见林黛玉,只命柳女史开库寻一尊合适的佛像送给她。
柳女史难免腹诽几句,陛下这对新儿媳这个样子有求必应,颇有些微妙啊,她笑盈盈地请林黛玉在偏殿稍坐,“我记着陛下库中有几尊白玉佛像,这就去请来。“
最后挑了中等大小的一尊,整块的温润羊脂白玉雕成,又是当世的名家所雕的苏工,值得一提是这尊药师佛的开脸,面相慈悲大气,堪称一绝。
“想来林姑娘应当看得上,我依稀记得是江南甄家送来的。“柳女史客气道,”我已经找了小佛堂的嬷嬷,她们会替姑娘安置好的。“
林黛玉道,“柳大人折煞我了,不拘是什么材质,名贵与否,哪怕是木雕,也很好。“
柳女史心道你是都很好,今上觉得我怠慢了你,我就不好了。
一时都安置好了,已然夜深,昭平公主那边头回光明正大地递了东西进来,又是这样晚的时候。
林黛玉打开盒子,是一块浅蓝色琉璃佩,雕刻的便是药师佛,她将琉璃佩挂到脖子上,喃喃地念了一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药师佛第二愿说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她们这些红尘俗人只怕是做不到了。
昭平公主看着面前被罚抄药师经的儿子,淡淡地问道,“可还是不服气?”
江湛摇摇头,“母亲责罚得对,是我对菩萨不敬。”
“再多抄百遍。”昭平公主道,“若是抄完这两百遍,还不能悟,就一直抄下去。”
江湛停下了笔,疑惑地看着母亲,“希望母亲明示,儿子到底错在哪里?“
昭平公主取过他抄到一半的经文细看,“字倒是写得有进益。湛儿,记得我与你说过吗?太/祖的字写得并不好。”
太/祖是前朝贵族人家的婢生女,从小受尽了磋磨,以至于长到十岁还大字不识一个,后来生母亡故,她叛逃出家,因缘际会拜了名将金帅为师,开启了一生峥嵘。
开国之后,金帅的后人得封异姓王,便是现如今的西宁王府了。
“母亲的意思是?我太拘泥小节?”江湛迟疑地问道。
“是这个意思。”昭平公主道,“玉儿大张旗鼓从今上处求来佛像供奉,却也不是单单为了内疚的。说句难听的,佛祖尚且要人间香火供奉,往后成事了,千百座金身又有何妨。我罚你,是为着你行事不谨慎。法不传六耳,缘何让江意牵扯其中?假使他回过神来,意识到是你与那丫头做的怪,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只是想拉拢江意,拖他下水而已。”
“那又为什么不以诚相待,和盘托出?江意是你熟识的兄弟,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昭平公主语重心长道,“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①”
江湛没有立时应了,反而道,“儿子需要好好想一想。”
昭平公主嗯了一声,“这个度确实很难,人心何其毒,唯有靠你自己去悟了。我提太/祖也是为了提醒你,上位者,若无心胸,便是落了下成。光靠计谋,纵算无遗策,也是徒劳。太/祖兵法无双,可最为称道的却是她的胸怀,连前朝末帝都不得不折服。”
“那是因为太/祖……”
“那是因为太/祖她有这样的底气与豪情,即便加封供养末帝,她也认为自己能坐稳江山。”昭平公主道,“也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有给你做好榜样,自我们开始,就是忍气吞声,背后搞小动作。”
江湛忙道,“母亲,不是的!您那是韬光养晦,和我不一样。”
“不过是比你更软弱罢了。”昭平公主笑道,“当时年轻,是真的不敢与太子相争。若非太子将我们逼到死路,我多半也不会做这些。若水将你教得很好,少年意气,有可不何。只是我总是希望你能做得更好些。”
“我小的时候时常问老师,到底是我哪里不好?为什么今上总是更喜欢东宫的皇孙。老师跟我说偏心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我要做的就是好好长大,不要让偏心我的人失望。”
昭平公主摸摸他的头,“我打小就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知道太子是独一无二的储君,总觉得啊,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做不好,还是遇上你父亲之后,畏畏缩缩的毛病才慢慢好了的。好好写,母亲还有些事。”
江湛乖巧地点头,以为母亲有正事。
谁知昭平公主出了书房,却是去了后院的池塘边,穆驸马正在带人放花灯,那花灯每盏都做得很精巧,有锦鲤也有莲花,甚至还有白兔,夜色中整个水面都熠熠生辉。
昭平公主属兔。
她笑盈盈上前取了一个莲花灯点燃,嗔道,“又做兔子灯编排我?”
“哪里敢,不过是觉得今日画的图样格外可爱,做了一整日才得这么一个。”穆驸马示意她去看,那白兔灯做得白胖可爱,雪团一般地飘在水上。
“很可爱,等会儿放完了再捞起来放在我书桌上。”昭平公主点头,“刚才还跟湛儿说呢,要是没有遇到你,我只怕还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公主。”
穆驸马道,“哪里畏畏缩缩的,小孩子胆子小,长大了不就好了。我头一回见公主,还是跟着母妃进宫请安,你躲在太子身后,我就想,这个妹妹怎么这样好看。”
皇家人的相貌都很不错,皇后容色平平,太子与昭平公主都是随了今上,生着皇家一脉相承的杏眼。
“我那时候却不太喜欢见人,后来你总来烦我。”
“公主既嫌我烦,如何还要找我合伙做生意?”穆驸马在婚事上实在是走了好些弯路,他本就不得宠的庶子,光是打点人传信,就花了许多功夫,然而漂漂亮亮的妹妹,你给她送礼物,她半点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不耐烦那些个精巧的小玩意儿;你明明想讨她做老婆,她却只看重你赚钱的一双手。
昭平公主笑道,“穷得很,穷人志短呐。”
其实是压根不敢信,居然还有人因为她本身而喜欢她。
穆驸马打理生意的能力,说是点石成金也不为过,“如今可不穷了吧?别总觉得对孩子愧疚,咱们吃穿用度哪里少过他?光是这来往江南船只的费用,都不是小数目。更不用说林若水这样的老师了,虽说若水有教无类,可到底是关门弟子,现下瞧着这孩子很不错。”
“有你们,这辈子也不算亏了。”昭平公主将最后一个花灯放入池中,满眼都是花团锦簇,“是时候了,也该咱们直起腰板了。”
“我只等着公主给我富贵荣华了。”穆驸马握住她的手,“你脸上的伤疤又淡了许多。”
“徽和姑姑送来的草原秘.药果然好用。”昭平公主道,“我算着不出半月,玉儿必定能出宫,叫他们小儿女去草原上溜达溜达。”
穆驸马对儿子的教育不太插手,便应了好,又提起他的生意来,“正好顺道带些货物,前儿听说鞑靼贵族里也流行起了织金云锦,公主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便叫湛儿换来。”
草原还能有什么,最出色的便是他们的马匹,比起中原养的马,鞑靼人的马精悍高大,耐力也久。
昭平公主道,“府中侍卫恰好缺了些好马,就叫湛儿去费心吧。”
偷偷溜出来的江湛被父母这不年不节放花灯秀恩爱的行为,酸得牙都倒了。
哼,迟早我也要这样和玉儿一道放花灯,我们还要吟诗作对,比你们更酸,酸死你们。
二人其实都瞧见这小子了,只是装着不知道,昭平公主故意大声道,“也不知道湛儿罚抄得怎么了,要是抄不好,便只叫玉儿出去玩。”
江湛忙把头缩回去,忙不迭地跑了,留下这对不厚道的父母在背后大笑。
翌日,御史台的官员在左都御史的带领下,连反弹劾皇后与太子。
御史台当然不会下作到说陛下啊,你老婆和儿媳去烧香,烧得菩萨都碎了,可见是缺了大德啊!
折子上写的都是什么“与民争利”“骄奢淫逸”“买官卖官”等等一系列的罪名,有私德也有国事,实在是师出有名。
换作往常,这些事是断断不会被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谁人不知道今上宠爱太子,弹劾太子除了把自己赔进去,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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