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血还会有假不成?
只有林黛玉和吴岁岁知道,林黛玉替换的这条帕子上,本来就是沾了新鲜血迹的,吴岁岁为了怕穿帮,特意在手臂上方割了个小口子,为了不浪费,染了好几条这样的。
“林姑娘脉象倒是无碍,只是我才疏学浅,方才已经去请了院判大人来,说不得他老人家有法子。”凌太医满脸的惭愧,“是我误了姑娘。”
“大夫又不是神仙,凌太医切莫内疚,倒是我的不是了。”林黛玉深怕这位青年太医大好的前程毁在自己装病上。
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装病的人当然也是永远治不好的,莫说太医院的院判了,就是太医院一溜人都来会诊过了,林姑娘该咳还是咳,另外又吐了两回血。
年少咳血,并非长命之兆,今上与皇后终于坐不住了,今上又要责问皇后,“你到底是怎么看顾她的?没几日功夫,就病成这样了?”
作为林黛玉日后的头顶上的“大老婆”,太子妃也是有责任的,她见皇后难堪,忙起身解围道,“父皇容禀,林黛玉本就是打胎里带来的弱症,许是水土不服,这才发作了起来,慢慢将养,定然会好的。十几岁的大姑娘,可不比几岁的孩童容易夭折。”
皇后讪讪道,“太子妃这话很是,南北水土差得多,她娇气些,不习惯也是有的。”
“如今太医院的人都去了一轮,这是娇气的事么?”今上眉头深锁,“皇后,你与太子妃去佛堂替她上一柱香,希望菩萨保佑她早日痊愈。”
他本是想彰显天家对林黛玉的重视与关怀,只是自己越想越觉得不对,太医院的医术,今上是信得过的,因此他难免想到了别的地方。
难道是林黛玉冲撞了什么?又或者是林清不愿意自己的侄女嫁给太子,所以才显灵……不是,作祟?
太子妃听到上香,也想到了此处,脸色登时灰白如土,“她原还替林清守着孝的,现下三年孝期才过了一年不到。”
皇后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宫里是什么地方?诸邪莫侵,不过是个小小的林清。”
疑心生暗鬼,太子妃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好像正殿的一道影子一阵风,都带着林清阴恻恻的身影,她手都抖了,哆嗦着声音道,“不是的母后,林清就是死在东宫的,就死在正殿啊,会不会是她阴魂不散?其实没有回姑苏去?”
皇后手里的茶盏摔落在地,今春明前茶的香气溢开,却无人去欣赏,皇后也想起了那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以及为了她,血肉相博的儿女。
今上沉默半晌,淡淡道,“太子妃莫要胡说了,就算是林清,朕想着她也该来找你才是,折腾自己侄女算什么本事。”
他心思百转千回,这时候哪怕担心着林黛玉的事,可也不会放过收拾太子妃的机会,因此故意将话带到明显很是惊恐的太子妃身上,挑得对方更加心神不宁,要不是顾忌身份,已经跳起来逃走了。
儿子是不会不好的,都是儿媳的错,皇后顾不上湿漉漉的裙摆,抬手便给了太子妃一巴掌,“都是你这个下作的东西,不好生服侍太子,以至于东宫出了这等祸事。”
太子妃捂着脸,嘤嘤哭泣,也不知道要如何还嘴了。
“好了,教训儿媳有的是时间。”今上制止住还要再打的皇后,“朕听闻京郊有座甘霖寺,供奉药师菩萨,极为灵验,皇后你辛苦一趟,带着太子妃去替黛玉祈福吧。”
皇后愣住,上一柱香也就罢了,林黛玉一介臣女,如何能劳动当今中宫皇后去为她祈福,只是今上的眼神极为严厉,她不敢违逆,只得弱弱地点头,“臣妾知道了。”
他们在殿内的声音都不小,偏今日是江意当值,竖着耳朵听了个一清二楚,待得下了值,他就偷偷摸摸地跑到昭平公主府找江湛,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
江湛本还有些困倦,听到江意带来的消息立时不困了,简直是双目发光,“还有这等事?着实是让我没想到。”
江意的本意是让他也替林黛玉这个小青梅去烧烧香,谁能料到这个家伙跟抽了风一样,他嫌弃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林姑娘可还病着呢。”
“你不懂。”江湛笑盈盈地吩咐人去端早饭来犒劳江意,“由敌军亲自说出的新兵法,实在是令人……总之就是这么意思吧。”
他怎么没想到过从神鬼之说入手,原本只是想让林黛玉先抱病出口,等林涵从鞑靼回来,再图其他的。
只是这个事谁办都不好,他想着想着,伸手拽住等着吃早饭的江意,“有件事,需要劳烦你,你一会子吃完,替我跑一趟林府。”
“林府这会子一个主子都没有,去干嘛?见鬼吗?”江意撇开他的猪蹄,“我可告诉你,我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然今上绝对会把我调走的。”
江湛道,“知道知道,你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不是找主子,你去找一个叫静夜的姑娘。”
静夜自从上次进京,就未曾回去,一直留在京中打理琐事,更重要的是传递往来消息,因为没办法跟着林黛玉蹭吃蹭喝,已经从一个胖乎乎的丫头,瘦得颇有窈窕之态了。
容貌也俏丽,小圆脸配上大眼睛,叫人瞧着就可亲。
这可亲的丫头听完江意说的话,笑眯眯道,“皇孙的意思,我明白了,还劳烦江公子替我跑一趟城南的孙记。”
江意本就当了一晚的班,一夜都不能合眼,这会子听完都气笑了,“合着我就是给你们跑腿的是吧?孙记怎么了?你瞧着腿挺长的,自己跑一趟也用不了多久。”
静夜也不生气,只管继续看着他笑,还比划了一下两人的高度,“您的腿可比我长多了。”
言下之意是江意跑得快。
要么说人得脱离父母才能长得大,静夜离开林黛玉之后,再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顺便和林黛玉斗嘴的小丫头了,谈笑间反而有些林黛玉的风度。
“行吧,我这个劳碌命啊,”江意没脾气了,对着这样个俏生生笑盈盈的丫头,有火也发不出来啊,他要比人家高快两个头呢,“又是什么要紧的事需要我传话?”
“算着时辰,孙记要开门了,劳烦您替我买上一匣子牡丹糕。”
江意差点当场气死,怪不得听得耳熟,那城南孙记的花糕满京城都有名气,人家按着十二个月的花神,每个月只卖一种糕,形神具备,香甜可口。
静夜瞧出来了,“您不要急,花糕自然有花糕的意思。”
“你们这些读书人家出来的啊,云山雾绕,太过可怕。”江意摇头,“一会子我看你都给它吃下去。”
静夜笑而不语,看不起谁呢,别说一匣子糕了,当年三四五六匣,谁还没吃过了?
四月十八,宜祭祀
皇后的凤架一早便出了城,直奔那甘霖寺而去。
林黛玉听说这消息的时候,不禁冷笑了两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嗓子还没好,莫要多说话。”吴岁岁道,“今日怎么也要想法子让你吃饱一些才成。”
倒不是心疼她饿着,而是林黛玉要进行下一步计划,开始发烧,最后烧到人迷糊了。
昏迷途中肯定是没有办法大吃大喝的,最多喂些水,她还要时不时装作无法吞咽吐出来。
断头饭总是要有的。
“新的药吃下去,我起码要昏三日,还是说说话吧,这几日都憋死我了。”林黛玉笑道,“说说点心吧?今儿个又想吃酥糖了。”
“你想吃什么,我说与你听便是,从前老师买来的龙须酥就很好吃,还有玫瑰酥、芝麻酥各色的酥糖,我觉着临安的酥糖做得最好,香、细、甜、酥①,绵绵密密地甜了满口,不当心还会被噎到,我又一次吃的时候呛到了,喷了你满脸糖粉。”吴岁岁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柔得很,“别怪我,最难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
林黛玉摇摇头,“人活在这世上,谁也不是单蹦着的,姐姐还有吴家。以你的脾气,师公送你去青莲是清修很对。我还记得姐姐最喜欢吃豆沙馅。”
“是最喜欢玫瑰豆沙,第一次吃到的时候,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点心,细腻又不过分甜。豆沙包,最好是要头上有个红点美人痣的,不然色香味缺个色,连着外层一起咬,不过分甜,还奉送面食的香气;条头糕呢,长长的一段,从头咬下来,一块不够,两块太腻。”吴岁岁便慢悠悠地道,语气和她平时风风火火的样子迥异。
“听闻豆沙馅还是从前虢国夫人的透花糍开始盛行的,果然美人与美食,是共同的。”林黛玉在她温柔的嗓音里昏昏欲睡,连眼都阖上了。
吴岁岁扶着她躺下,放低了声音再说茶,直到林黛玉睡熟,她才起身出去,“凌太医,久等了,只是玉儿睡着了,只怕没法子诊脉了。”
她刚才已经看到静雪打手势,示意有人来。
“林姑娘夜里咳嗽,睡不安慰,现在能睡着也是好的,我晚些再过来就是。”凌太医道,“不想吴姑娘在吃上颇有感悟。”
吴岁岁道,“玉儿喜好美食,年少时候常在一起念书,耳濡目染罢了。”
凌太医笑起来,“少年世味如蜜甜②,大抵如此。就是我,也会时常怀念跟着老师学艺的日子,我与师兄师妹偷了百子柜里的山楂乌梅煮酸梅汤,上街摆摊卖了挣零花钱。”
“看你的神色,也不像是无波无澜的样子。”吴岁岁耿直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③想开些吧,我困在这地儿还没你看起来忧愁呢。”
凌太医心说你刚才哄林姑娘睡觉的声音,还不够忧愁吗?只是怕吴岁岁抽他,住了口没有说出来,“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吴岁岁拦住他,“去院子里等吧,玉儿睡不久的。我想着既是夜里睡得不安稳,是否能给她用些凝神的香?就是平日里,有什么对她有益处的香料可用么?我记得患了哮症的人就随身会带些薄荷。”
“不好说,香料也算是药材,要是熏着了,烟气直达肺腑,反而容易加重咳嗽。”
“我明白了。静雪,泡些茶来。”
二人相对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皆是沉默不语,一盏茶过后,凌太医小声道,“其实装病不必这样认真咳,久咳不但伤嗓子,还真的会伤肺腑,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替你们想办法。”
吴岁岁不解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然而其实心里慌得一批,她们行事说话都很小心,不像是露馅的样子啊。
“旁的病,我可能不能肯定,可这咳疾,我断然不会诊错。”凌太医道,“我启蒙恩师便是得了痨病没的,我从小不知见过多少相关的药方,闻过多少汤药。”
“……我”
凌太医打断她,“姑娘可知道我为何姓凌?”
吴岁岁继续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家原是姑苏人士,我的祖父是高门大户的庶子,心气甚高,与嫡出袭爵的妹妹不合,分家之后便离开故土,甚至改了姓氏不再姓林,同音却再不同姓。”
吴岁岁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哪个凌?”
“双木林。”
“怎么会同音呢?”
“不是同音吗?”
“算了算了,不是重点。”吴岁岁直摆手,“反正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凌太医忍不住又笑了,这个吴姑娘还真是可爱得紧,他道,“我知道我突然说这些,姑娘断不会信,待得我讨来林涵空的手信,再来说也不迟。”
他其实已经去问了,奈何这位不着调的,什么字句也没留下,直接就跑路了。
吴岁岁更加警惕了,“瞎笑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皇后娘娘与太子妃一早便收拾妥当出城,她们两个亲自来上香,不单单是甘霖寺要提前清空闲杂人等,甚至方圆几里的官道都有官兵把守。
江意与人换了班,负责今日的守卫工作。
“母后小心脚下。”太子妃穿着端庄的宫装,小心扶着皇后,“母后的一片诚心,佛祖定然会保佑林姑娘的。”
皇后在外面不好给她脸色看,只得淡淡应了一声。
不过是替个小丫头上香,什么诚心,说得好似她这个皇后也要讨好林黛玉似的。
甘霖寺主持等候在山门,见了这二位贵人便双手合十,欠身道,“老衲见过皇后,见过太子妃。”
“主持无需多礼。”皇后笑道,端的是一派端庄温和气度,“本宫准备了些香花祭品,也是陛下与本宫的一片心意。”
香火钱当然也是不会少的了。
“里面请。”主持侧身相迎,连着身后的众僧也躬身施礼。
皇后很满意他们的态度,正要抬脚上台阶,不曾想扶着她的太子妃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故意的,慢了一步没动。
“娘娘小心!”身后的宫人再要去救,已然来不及。
皇后被太子妃扯住,脚下一滞,被台阶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第54章
太子妃手里还拽着皇后的半截袖子,听得众人的惊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扶,“都是儿臣的罪过,母后可摔到哪里了?”
众目睽睽之下,佛法庄严只差一步之地,皇后摔了一个狗吃屎,虽然摔得不重,却实在是太过丢脸。
皇后脸涨得通红,勉强应了一声,只是她半趴在台阶上,要是自己起来,难免要手脚并用,因此只能由得人搀。
“娘娘?”凑上来的宫女惊呼一声,“凤钗摔断了。”
上香礼佛,如何能穿着太过富贵华丽,皇后虽与太子妃一样穿着宫装,也选的是宝蓝色,发间只用白玉头面,尽显端庄持重。
皇后刚才是向前栽倒,发间白玉凤钗滑落,与石阶相击,断成三截。
“没长眼的东西,现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太子妃轻声呵斥她,轻手轻脚将皇后扶起来,又替她整理了衣着,躬身道,“有道是‘好事多磨’‘碎碎平安’,这是佛祖显灵了,特意给母后设的坎儿呢。”
甘霖寺主持只觉不祥,他在寺中修行多年,见惯了许多世情,有时候一件事不顺利,是有征兆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也不好顺着太子妃的话,只笑而不语。
倒是刚才那个惊呼的宫女附和道,“太子妃说得是,佛家也有苦行僧等,娘娘必然是遇难成祥,咱们莫要错过了吉时,早些给佛祖菩萨上了香才是。”
这个丫头叫作枇杷,也是皇后的贴身丫鬟之一,先前一直被荔枝压着不能出头,现在荔枝被杖责,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枇杷也就开始冒头了。
这也是今上这么多年来故意造成的结果,从前皇后的几个陪嫁大丫头倒是机灵聪慧的,却被今上依次找了机会解决掉,再给皇后安排身边伺候的人,也大多是荔枝这样心比天高,或者枇杷这样不甚机灵的。
皇后没了人帮衬,自是一日比一日糊涂。
皇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好了,别在寺中多嘴。”
甘霖寺在半山腰上,台阶甚高,皇后哪怕没有伤到脚,也走得越来越慢,开始气喘,太子妃见状便道,“母后可要歇一歇?”
这种事哪有半路休息的,要不要再坐下喝些热茶吃吃点心?
若非不是在宫里,皇后恨不得再给她一巴掌,一时又是深恨这个不争气的儿媳妇,又是厌恶林黛玉这个没事找事的病秧子。
最后连甘霖寺要建造在半山腰也不满上了。
她带了一行女眷,再朴素也是环佩玎珰,香风扑面,甘霖寺众僧便坠在最后,江意弯腰给小沙弥塞了两个粽子糖,夸奖人家,“像个包子。”
小沙弥脸都皱起来了,“施主莫要胡说。”
“啧,这样看更像是包子了。”江意还想要摸一摸人家的小光头,忽然听到前面那两个不省心的女人又尖叫起来了。
江意:……女人好麻烦
第55章
江意撇下小光头,赶紧往前去,前面也有侍卫设卡,见了他就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头儿,石阶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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