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外头来报,礼部吴老尚书求见。
老尚书乞骸骨不成,三病两灾的,少有进宫议事的时候,今上连忙抛下这做作的儿子,将老尚书请进来,又是命人板凳子倒茶的,很是尊重老人家。
吴老尚书坐下缓了好长时候的气,这才慢悠悠道,“咳咳,老臣得了徽和长公主送来的书信,不得不进宫一趟,叨扰陛下与太子殿下了。”
“不知道徽和信中说了些什么,难道鞑靼有异动?”今上问道,他见吴老尚书没有拿出来信给他看的意思,倒也就罢了。
徽和长公主如今是鞑靼的太后,新一任可汗是她儿子,留着天.朝的血,母子二人不知经过多少艰难险阻,方才上位。
因此今上对于这个姐姐,一直是十分尊重的。
“徽和长公主想要与我朝结亲,替长孙求娶林家女。”吴老尚书边咳边道,“与信一道送来的,还有太.祖的华山玉簪。”
华山这支簪原是在第一任首辅手中,后来他女儿入宫,便又做陪嫁带回了宫中,一直收在库里,徽和长公主和亲之时,特意向先帝求来做了陪嫁。
比起旁的美景,华山所雕最奇特,山峰严峻,上有极窄的道路,正是华山有名的长空栈道,险中之险。
今上当即脸色不太好看,“这是从何说起?徽和如何会想到林家女身上?”
怎么就这么凑巧?我要给我儿子娶林家女,这个姐姐突然也要凑热闹?
至于这个林家女,除了林黛玉,还会有谁呢,这种浪费时间的糊涂,今上也就不装了。
吴老尚书又转而捂胸口,一套病重流程使用得十分娴熟,“林解元的祖母是出使过鞑靼的,若没有她,没有徽和长公主,咱们与草原哪里有如今的安稳。长公主说至今草原上还赞颂着当年林侯的美名。既然要想天家血脉在鞑靼的王庭一直传承下去,林家女最为合适不过。”
今上沉默了,这样的打算对他来说是划算的,只要一直能这样和亲下去,他们的血脉在鞑靼王室里就会越来越重。
而林黛玉这样林侯的后人,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天生就带着优势,甚至远胜过皇家的公主郡主。
太子在旁见今上沉默良久,便道,“既鞑靼来求,让给他们就是了,左右我是想要林若水,她这个侄女可有可无。”
吴老尚书又咳了两声,得到了一盏新的热茶润喉,他心里却阴冷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狗东西居然还有脸提我那可怜的徒儿,真真是个狗东西!
当着老尚书的面,今上也不好把太子当皇后骂了,心里话一股脑说出去,只淡淡道,“原也不是为了你开心的,叫朕在想想。”
他很是不快,皇后没有脑子就算了,怎么这个一手栽培的太子,也如此短视。
第49章
吴老尚书这时候才将书信和华山玉簪掏出来,“徽和长公主的意思是先与您商议得妥帖了,这才下国书,不然贸贸然地拿到朝堂之上来说,岂非让陛下难办。”
他是礼部的头子,又与徽和长公主私交甚笃,让他来先漏个口风,再合适不过。
今上揉揉额角,头疼得很,“先将玉簪送去与林黛玉,只说是徽和长公主一片心意。”
难道现在他就不难办了吗?
徽和的强势与果断,等闲男儿都及不上,她先致信给吴老尚书的意思,哪里是要商议妥帖,分明是先通知他,把一应事务都办好,别等真的国书到了,来个措手不及,叫两国丢脸。
如果今上真的拒绝了这个姐姐,只怕对方是要翻脸的。
吴老尚书手抖啊抖,将玉簪托付给一旁的宫人,今上不太喜欢太监伺候,身边一水儿的女官与宫女,个个貌美。
今上看他这副作态,心中已然有了思量,又怕把这老头子当场气死,因此只和颜悦色地让他先退下,又将柳女史喊来了。
柳女史下了一趟江南,未曾拿下林涵空,心里就不是很舒服,进来便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歪,“陛下召臣,可是有什么事?”
明面上,柳女史与柳妃论着堂姐妹,但是实际上柳女史的出身能扔柳妃十几条街,容貌不但不输柳妃,更是妩媚之外多添几分端贵之气。
她自貌美如花她的,今上眼里是瞧不见的,他喜欢没脑子的女人,柳女史看着喜好享乐,心机深沉尤胜陈五娘,他对她没啥兴趣。
怪不得是父子呢,与太子殿下是一样的脾性,不喜欢女人长脑子,可当他的女人太没脑子,他又要发怒,嫌弃对方愚蠢。
“徽和长公主求娶林黛玉,你一路送她进京,可有闻到什么风声?”今上给她赏了茶,“这件事不好办。”
柳女史坐得更歪了,整个人半躺在那雕花圈椅上,喝了半盏热茶才道,“未曾有什么风声,说不得是林如海使的计策呢?陛下也是知道的,林家在鞑靼,素有声望,从前是他为了避嫌,可如今为了女儿,再拿起来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竟然敢……”今上皱眉,“林黛玉就是考中进士,也要从头开始仕途,可留在宫里,往后入主中宫也不是没可能。”
柳女史瞥一眼太子,笑道,“陛下,您总是喜欢小看女人。撇开林若水的事不提,考中进士入仕,和留在宫中与女人扯头花,林黛玉定然是选择前者的。往前数几朝,天家或与士族分天下,或与诸侯分天下,咱们现在是与朝臣在分。做封疆大吏,权柄在手,又何曾输过皇后娘娘?”
今上已然将曾经可与皇帝共同治理天下的皇后打压得只能在后宫管管家事,林黛玉难道会稀罕这个位子?
可如果为了林黛玉,放权给中宫,便又会违背今上的“女主内”的思想。
这样一来,强留林黛玉做太子良娣,简直是本末倒置。
柳女史见今上意动,又道,“林家与太子殿下有仇,放她去草原,总比留在天.朝好不是吗?林若水是亲姑母,徽和长公主也是亲姑母呢,难道会容得孙媳妇为了自己的小算盘,将鞑靼带到咱们的对面不成?”
今上道,“你说得很对,朕刚才有一法子,索性让吴老尚书家的女孩儿顶了林黛玉,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吴老尚书家自是有孙辈的,更妙的是,他的孙子孙女从前也是跟着林清念书的,最小的那个孙女今年正好十九岁,不早不晚,恰是可婚配的年纪。
柳女史心说您早就想完了,哪里是刚刚才有的,这招简直是毒,当即笑着饮完剩下半盏茶,递给宫人去添水,“陛下这招妙极了。左右都是您与殿□□现对读书人的重视,林家与吴家又密不可分。”
今上也觉得极其好,抚掌大笑,“知我者,佩月也。”
柳女史名讳上佩下月,不曾娶过什么表字。
太子跟着道,“父皇妙计,叫这吴老匹夫帮着他们来传话,现下可好,把他自己孙女搭进来了,我看他要怎么办,受了林家连累,说不得要反目成仇。”
柳女史侧过身接茶,好悬忍住一个白眼,太子真真是叫今上宠坏了,这种事在场谁心里不清楚,你非要直白地点出来你父皇是个小心眼么。
这话也就是太子说了,换作其他皇子皇女,是个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今上是最好面子的。
今上对着这“唯一”的亲儿子是不恼也不怒,笑呵呵道,“总算你还明白事理,这会子懂了?哪怕吴家女真是个无盐女,你也得跟朕好好安置着。”
太子立时应了。
这时候,他们都未曾想过,吴家女不是个无盐女,却真真有钟无盐的本事。
吴老尚书的小孙女与柳女史重了一个字,老爷子给她取名皓月,爷孙两个同一天生日,前头办着寿宴呢,后头这丫头就落了地。
十五月圆之夜,吴老尚书看那月满天街,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林清当时就笑着恭贺道,“祝君寿阅八千秋,岁岁对,长空皓月。①”
家里人都觉得很吉利,吴父干脆就拿“岁岁”给女儿做了小名,盼她岁岁平安。
林黛玉与吴岁岁自然是认得的,林清出事之后未曾再见,是因为这个姑娘着实个泼辣性子,被家人送去莲花庵清修了。
虽然知道这姑娘不是没脑子,但是吴家人都很怕她哪日提刀进宫宰了太子。
可见其之泼辣程度。
吴岁岁对这样的误解,是挺委屈的,不过并不妨碍她在听到召她进宫给郡主做伴读的旨意,当着那传旨宫人的面冷笑,“永明郡主不是还在南边儿招郡马呢么,怎么左一个右一个的找人陪她念书。”
谁曾想那宫人亦是羁傲不逊,“吴姑娘这话可问不着,陛下与娘娘的旨意,您要抗旨不成?”
倒是边上跟着来跑腿的小太监陪笑道,“吴姑娘何曾有这个意思,荔枝姐姐误会了。吴姑娘也莫要急,郡主不日就会回京,且断不会误了您读书的,那位林解元这会子就在东宫呢,陛下说你们结个伴正好。”
“你倒是会说话。”吴岁岁朝那宫人翻了个白眼,解了腰上的玉佩赏给了小太监,“你这个姐姐,呵呵。知道的是个宫女,不知道的以为陛下派了什么娘娘来,折煞我了。”
荔枝气得眼都红了,“吴姑娘红口白牙的,可不要污蔑奴婢。”
吴岁岁有个堂姐也陪着她在莲花庵,说是陪伴,其实就是当牢头的,不然这丫头跑了可怎么好。
堂姐温温柔柔的,好似一阵柔和的春风,“这位姑娘好大的脾气,娘娘要你来传旨,你却仗着宫里的身份,处处为难,难道我吴家是无名无姓之辈不成?不然咱们去娘娘面前分说一二?”
小太监也跟着劝,“荔枝姐姐,莫要误了差事。”
本来哪里需要荔枝来跑腿传旨,实在是她江南的差事办得不漂亮,皇后罚她罢了。
荔枝有气不敢朝吴家姐妹发,回身给了小太监一个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眼皮子浅的哈巴狗,拿了别人的赏,主子都不认得了。”
今上不喜欢太监,他们在宫中便也不大讨喜,大多是做些粗活、跟着跑跑腿,这会子挨了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捂着脸却不敢哭。
半大的年纪,瞧着十三四的模样,着实是可怜。
更何况荔枝这指桑骂槐的,哪里是打了小太监,分明是要扇到她脸上,吴岁岁这暴脾气,当即撩了袖子道,“你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咱们这就去进宫面圣,我不与你啰嗦。”
林黛玉正对着那三支玉簪发呆,也不是很明白如何就都到她手里了,不过若是有机会去一趟草原,她肯定是欢喜的。
汪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见着那太祖的宝物,先是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奴才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瞧见这样的宝物。”
林黛玉都被他给逗乐了,“汪公公快起来,可是有事寻我?”
“瞧奴才,险些误了正事。陛下与娘娘宣吴家姑娘进宫陪郡主读书,谁曾想传旨的得罪了吴姑娘,这会子正在凤仪宫打官司呢。贵妃娘娘说您与吴姑娘是师姐妹,请您去帮着劝劝。”
“我这就去。”林黛玉看自己身上穿着得体,不必再更衣,立时站起身,生怕岁岁这个爆竹吃亏。
汪蓝刚才都打听清楚了,小声给林黛玉递话,“传旨的便是皇后身边的荔枝姑娘,您进宫也是由着她去接的。”
林黛玉点点头,“要是荔枝,倒也不奇怪了,我也是领教过的。”
话只说三分,汪蓝却懂了,“她素日这样,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何止是铁板,简直块烧红的铁板。
吴岁岁跪在皇后面前,哭了个声泪俱下,“陛下要臣女进宫,原是美事,娘娘若是不愿意,大可与陛下直言,缘何要这样羞辱臣女。”
传旨当然不会只有荔枝带个小太监,还是有其他随行人员的,以彰显天家气度。
吴岁岁哭,荔枝也哭,“陛下,娘娘,奴婢着实是冤枉,陛下可以叫来其他同行的人来问,分明是吴姑娘对陛下的旨意有所不满。”
“陛下召臣女进宫念书,臣女竟不知有什么需要不满的?”吴岁岁倒打一耙,并且反驳道,“其他人当然都会帮你这个凤仪宫的二主子,她们的证词又有什么真实?现下只说这小太监脸上的伤不是假的吧?荔枝姑娘实在是好大的排场,到莲花庵里传旨,也能撒这么大的威风,要是惊扰了青莲师太,又如何是好?”
青莲师太据说有一百岁了,生来就会念诵《妙法莲华经》且身带莲花香气,在民间素有名望。
今上一面觉得姓吴的老家伙果然心存不臣之心,不然怎么会让孙女扯上青莲师太,分明就是要多多地拉拢人心,好与天子对抗。
他面上却露出和善的笑意,“皓月,你起来吧,哭成这个样子,你家里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吴岁岁哭得满脸狼狈,吸吸鼻子,端的是单纯天真,“多谢陛下关心。”
太子坐在今上身侧,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看她生得高挑又凹凸有致,脸也不算难看,心情稍好。
“嗯,有朕在,断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樱桃,先带姑娘去梳洗。”今上吩咐道,看着荔枝的眼神仿佛看死物,“皇后未免也太宽纵下人了,拖下去打五十杖,剩下的就交给皇后自行处置,你的人,朕也不好真打死了。”
意思是朕给你留了几分脸,你自己看还要不要吧。
吴岁岁已经站起来了,听到通禀说林黛玉求见,便停住了脚步,待得见了那纤弱的身影翩然而至,立时上前抱住她,又哭了起来,“玉儿!”
她比林黛玉要高半个头,还真是辛苦她弯着腰把脑袋搁在林黛玉肩膀上了。
林黛玉拖着这么大个累赘,勉强行了礼,“学生听闻吴家姐姐有事,一时情急,还请陛下与娘娘见谅。”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的绵软,却又不甜腻,语调微凉,沁人心脾。
太子当即就坐直了身子,瞧林黛玉去看去,只是吴岁岁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
“你们是师姐妹,关心也是应当的。”今上笑道,“你进宫至今,朕也头回见,倒是朕失礼了。”
“陛下折煞学生了。”林黛玉拍拍吴岁岁,示意她可以撒手了,“吴家姐姐先去收拾一下,莫要君前失仪。”
差不多可以了,过犹不及。
吴岁岁会意,乖巧地放开林黛玉,跟着樱桃进了皇后内室梳洗。
随着她的转身离去,太子也看清楚了林黛玉,说她与林清相似,眉眼是着实相似,高华的书卷气亦是仿佛。
只是年少时的林清神采飞扬,明媚动人,丧夫之后,沉静不少,也消沉不少,颜色不及从前五分。
面前的林黛玉却宛如空谷幽兰,好似生来就是这样脱俗,与她的声音一样,颇有些高冷之意。
“林解元好风华,快些坐。”太子一扫之前的郁郁之气,那些个对林黛玉的偏见早就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她生得这样美,这样高雅,怎么会是一心攀龙附凤之人呢。
虽然顶着徽和长公主的联姻,今上也很是满意这个效果,远远比之前想得还要好,他道,“给林解元上盏茶。”
虽然他与人家林家半分钱关系都没有,也觉得与有荣焉。
朕多有眼光啊!
林黛玉险些被目光灼热的太子恶心得要吐,只淡淡道,“多谢陛下与太子殿下。”
太子只觉此刻深知何谓色授魂与,她自冷冷清清她的,他却是心里直发热,“不知道黛玉在东宫住得可还习惯?”
这会子就称呼上名字了。
林黛玉欠身道,“还习惯,玲珑苑中诸人照料得很妥帖。”
“这便好,若是哪个怠慢了你,只管与孤说,孤要了他的命。”太子笑道,“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不如咱们一道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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