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云潮感知昆仑剑的嘲笑讥讽,他不动声色:“是,没错,然而,你的反噬无法长久控制我,我已经找到了昆仑剑与紫霄界的秘密,我会成为修仙界真正的主人。”
“现在,你的祭品要留下,因为,我还有另有用处。”
昆仑剑在颤动,九龙锁亦是在颤动。
天意的反噬,西门云潮尽数吞下。
他全身的毛孔都在冒出来血迹,像是蜿蜒的河流,流淌到谢酒身上。
她僵硬地躺在地上,随着西门云潮的血液流淌到她身上,她的视线越来越恍惚。
谢酒的神魂从身体里出来了。
或者说,是被挤出来了。
她看到西门云潮顺利成为了下一任昆仑剑主。
她看到西门云潮抬手,一幅画出现,他想要将画中人取出来,却发出来愤怒的大吼:“这幅画是赝品!是谁拿走了我的画!”
“青鸟!!青鸟!!”
昆仑之巅,万人祝福之地。
一步一步,西门云潮牵着谢酒的手,走向高台。
“谢酒”是一副傀儡,谢酒的灵魂被挤出去,然而即将归位的青鸟魂魄却没有存在。
当初司马离拿走了那幅画,他说那幅画里有西门云潮想要掩藏的往事。
原来,那个往事,是青鸟的神魂安息之地。
这一日,是谢酒与师尊的大婚典礼之日,也是她被献祭给白月光青鸟当容器的之日。
谢酒神魂被剥离昆仑剑,那些被昆仑剑洗去的记忆,在缓缓的归位。
她被挤出了自己的身体,她飘在自己**周围十米内,轻盈而又脆弱。
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
谢酒不再是昆仑剑主,不再是全身全心奉献给昆仑的掌门弟子,也不再是那个后丘酒村的孤儿。
她只是谢酒。
无数曾经被昆仑剑多次洗去的记忆,像是涨潮时候的浪水,疯狂地拍打着记忆的城池。
摧枯拉朽,吞噬殆尽。
谢酒飘着飘着,穿过了很多人的身躯。
许是多年侍奉昆仑剑,她并不像是幽魂那般被修士觉察,而就像是昆仑山原本就存在的风一般。
她看着大婚仪式进行,看着秋逐风微笑着给新人祝福,看着全天下的修士赞叹这一对璧人。
她忽然能听懂魔尊曾经在说什么:
他说:“你这一剑刺得好深,当初做道侣的时候,你可不舍得伤我。”
“他说:“即便是你不爱我了,屡次险些杀了我,我都不想伤你分毫。”
他祈求地伸出手,眼角泪痣灼灼,眼尾妖冶含泪:“小师妹,只有我才真的爱你。你大婚那日,我会去抢婚。”
当时她明明听到的是:“本尊恨不得杀了你,把你肮脏的血肉喂给魔兽吃。”
她清晰地记得,她只回了魔尊一个字:“滚。”
她抬手,想要接住那些让人怔忪的回忆。
当年成为昆仑剑主的荣耀,当年想要守护喜欢的人的心,碎裂成碎片,随着风远去。
斑驳的城墙落下,露出掩藏在深处的真实。
一切都像是一场盛大的幻梦。
谢酒想过无数次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的死去会揭开如此多的阴谋。
高台之上,夫妻对拜。
谢酒想起来想起来司马离说过的那些话。
也想起来更多的,两个人相处时候的记忆。
昆仑剑将谢酒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兵刃。
她听到的谬言,都是他说过的爱。
将所有听到的话扭曲,变成伤人之语,谢酒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是真实。
也只有昆仑剑,或者说,也只有天道,才能做成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被困住的天道,被妖族异火炼制的九龙锁困住的天道,被控制的天道……
谢酒的神魂终于站定。
她立在自己身体旁边,凝望着昆仑剑所在之处。
谢酒知道,它存在。
它,是昆仑剑。
亦是天道。
——你的蛰伏,也该到了尾声。
可是,我怎知你是正确的?
——西门云潮既然敢自己当昆仑剑主,想必找到了完全控制两界的方法,之前他是投鼠忌器,现在他只想破釜沉舟。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最后的机会。
你想做的事情,很难。
——所有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谢酒凝视着无形的它。
——我没有退路,同样的,你也没有。
——要么站着生,要么成奴隶。
她不会放弃。
而世间最了解昆仑剑的,唯一存活的昆仑剑主,她是最明白如今天道的人。
我被九龙锁困住,并不能帮你很多。
——那么,就全力以赴吧。
谢酒说,就帮我把神魂送回到我的身体里,我要亲自指认西门云潮。
大婚热闹的进行着。
只需要最后的夫妻对拜,便是送入洞房。
这桩天下人见证的婚事,即将礼成。
一直遵循着大婚礼节的新娘子,忽然站直了腰板。
她动也不动。
就那么僵直着盯着西门云潮。
西门云潮心底涌上一层疑虑。
……不对,谢酒的魂魄明明已经被献祭给了昆仑剑,如今只有一个没有灵魂的**,如何能做出来自主的反应?
等拜堂成亲之后,西门云潮会找到谁偷走了他的画。
现在不能有任何闪失。
西门云潮的声音很冷:“拜堂,躬身。”
然而谢酒依旧没动。
“……怎么了?新娘子怎么站直了?”
“什么意思?不愿意吗?”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西门云潮!”
是啊,这是昆仑掌门西门云潮的大婚,掌控天下正道之人,又有谁不爱西门云潮呢?
谢酒当初身为西门云潮的弟子,执念如此之深,现在仅剩下最后一步,却犹豫了?
“不会吧?谢酒要悔婚?”
“……这怎么可能?”
垂落的手,缓缓的,僵硬地抬起。
一点一点,像是承载了无数的沉重。
谢酒的手最终还是抬起来了。
白皙纤细的手抓住了盖住脸的赤色珠帘。
将它们狠狠摔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高高的台阶上,落下无数的珠子,像是无法挽回的此刻局面。
西门云潮瞳孔一缩。
不……这个感觉,是谢酒!
少女一袭嫁衣,脸上是婚嫁之时的浓妆,将她向来温和的眉眼映衬的格外凌厉。
“是我啊。”
朱红的唇勾起来,谢酒说:“我没死,你很惊讶吧。”
短短的一句话,暴露了太多内容。
即便是数万人见证这一幕,此刻鸦雀无声,唯有今日本该是一对佳侣的新人,互相憎恨的注视。
“我是谢酒。”
“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不论是什么印象……”
谢酒微微垂着头,随后直起脑袋,就像是再也不肯将头低下来。“其实我也不在乎了。”
以前,她就是太在乎了,才将自己活成了任人揉捏的模样。
轻吻梨子整理想的事情太多了,想要顾及的人太多了,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自己被困在无数悬而未决的、不过是幻象的感情中,让自己失去了本心。
直至最后,众叛亲离。
谢酒在幼时,最害怕的事情便是众叛亲离,没有人在乎自己,于是她疯狂的渴求着,直至到现在。
她长出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真是令人高兴的一天。”
……这场面让人高兴吗?
有人想问,却又不敢问。
“我高兴,不是因为我要死了,而是……”
谢酒微笑起来,“我要在此,揭发我师尊的阴谋。”
话语落地。
西门云潮的声音发冷:“你大概是高兴疯了,才会说出来这些话。诸位,到此结束……”
“为什么?”谢酒说:“好戏才开始,不是吗?”
二师兄越无刃站了出来,质问谢酒:“你真的疯了,大概是侍剑昆仑剑的副作用,神魂不稳,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谢酒并不意外。
数百年来,谢酒兢兢业业地为了昆仑,奉献了一切。
直至此刻,她有了戳破谎言的机会,她不会再放弃。
“是的,没错。”
谢酒井井有条地说:“接下来我将从三个方面来对我的师尊,西门云潮进行控诉。”
众人:……你还分的挺清楚的咧。
“第一件事,昆仑剑主的秘密。”
昆仑剑主,是昆仑第二尊贵的人。
尽管历任昆仑剑主总是不可避免的入魔身死,然而昆仑毕竟代表着最至高无上的天意,那是绝对无法撼动的地位。
昆仑剑主侍奉昆仑剑,许是昆仑剑太过于霸道,有所损伤也是能理解的。
可是……
他们越来越听不懂谢酒在说什么。
不是……这与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认知的世界不一样!
然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此。
西门云潮想让谢酒闭嘴,其他宗门的掌门不急不慢地走到前面:“还是听听谢酒要说什么吧。”
不论昆仑如何崇高,总要给人说话的权力。
谢酒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她的声音平缓,而又有力。
于是所谓的昆仑剑的秘密,谢酒就这么将之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个消息的重磅程度,可谓是……举世皆惊。
青云宗掌门殷尚隐开口:“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求证的。现在,我提议,将谢酒保护起来,慢慢调查。”
如果真的像是谢酒说的那样,昆仑便已经不配当天意的主宰
——天意都被困住,又有什么可信的呢?
那么……
所有人将视线落在殷尚隐身上。
确实,昆仑出事,一直是天下第二修仙宗门的青云宗,便当仁不让挑起大梁。
青云宗掌门殷尚隐,也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殷尚隐一向公允高尚,又有与昆仑抗衡的能力,想必会秉公处理这件事情。
谢酒没动。
“殷尚隐掌门,你急什么?”
殷尚隐一怔。
“……什么?”
“我还没有说完第二件事情。”
谢酒轻轻吐出后面的话,“第二件事,蚀骨魔和石蛊毒的秘密。”
修士飞升背后有阴谋,天道被困,飞升的修士并没有前往上界。
这些人到了昆仑界之后,据说燃起来大火,将所有人都焚烧成蚀骨魔。
而蚀骨魔已经悄无声息地吞噬了昆仑界,占据了如今重要人物的身体。
要不了多久,昆仑界就是承载紫霄界蚀骨魔的容器。
这是让人悚然一惊的……
好吧,没有人想要承认这是事实。
有人不肯相信:“即便你是昆仑剑主,也不能如此大放厥词,这根本不可能是真的,简直像是你神志不清的幻想。”
“谁来证明呢?”
谢酒微微垂了垂眼睫。
“这件事情,证据自然是有的。然而……证据如今还不在这里。”
“那你要什么时候拿出来证据?”
“对啊……掌门对你还是有情的。若是像是谢酒说的那样,怎么会同意娶谢酒呢?”
他甚至愿意娶你。
这是他们认为西门云潮并非如此丧心病狂的理由之一。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今日大婚,并非是因为被我的爱意打动,而是因为我用心头血浇灌出来的心魂石开花了。”
谢酒说:“传闻心魂石有起死回生的效果,若是心魂石开花,便能将死去的人从彼岸召唤回来。”
当年西门云潮杀妻证道,可是他即将踏过那道线的时候,他明白了一切。
西门云潮退了回来,他后悔了。
被杀死的青鸟成为了他的执念。
他保存着当年杀死青鸟的现场
——一切证据都在青鸟的身上。
只要青鸟的神魂能回来,那么便可以挽回。
他与青鸟还是相爱的璧人,他们会理所当然的在一起。
“青鸟是谁?”
有人问道。
昆仑之巅的一切,被玄机镜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他们也很快知道了青鸟是谁。
西门云潮脸上的表情极为无奈:“青鸟……青鸟是过去的事情。”
“徒儿,你胡闹的太过了。我们的大婚,成了一场笑话。”
谢酒微笑:“恐怕你不知道吧,当年你杀妻证道飞升的雷声,格外的壮阔,其实是有原因的。”
不仅是你窥探到了真实的天道,更是因为……那雷声,是青鸟飞升的雷声。
在西门云潮停下脚步的时候,青鸟踏过了情爱之关,勘破生死,飞升了。
青鸟顺利踏入了上界。
而现在……
谢酒看向一直躲在后面的晏萱。
看着她羞怯的双眸,看着她娇嫩的粉面。
一切都是伪装罢了。
“不用复活你的青鸟,你的青鸟,一直在你的身边呐。”
这是谢酒后来才想明白的事情。
表面上,晏萱人畜无害,像是一个身娇体弱只知道嘤嘤哭的弱者。
可是每一步她都在步步为营,慢条斯理地戏弄着她的猎物。
不管是西门云潮,还是越无刃,亦或者是令狐昂、谢酒……还有谢酒不知道的人。
更为惊悚的是,晏萱表现出来那么儒慕敬仰西门云潮,然而她看着西门云潮的眼神……是潮湿的、带着隐约的恨。
爱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
同样的,恨一个人的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晏萱伪装的太好,所以晏萱的爱被众人所熟知,于是她扭曲的恨泛起涟漪,而这一丝涟漪,被谢酒捕捉到。
当谢酒说出青鸟是晏萱的时候,西门云潮笔挺的身姿,踉跄的了一步。
他似是不敢看晏萱,却又须臾恢复了寻常。
“晏萱……只是晏萱,不是别人,更不是青鸟。”
晏萱看着西门云潮,眼神复杂,却依旧天真:“我听不懂大师姐在说什么呢,我是晏萱,谁是青鸟呢?”
这并不让人意外。
西门云潮看向谢酒,“你说的都是谬言,没有人会相信你,你的证据呢?谁又能给你证明?”
这是核心。
也是重点。
昆仑的弟子们在短短一日内得知这样的惊天内幕,他们面临一个选择:
是选择相信掌门西门云潮,还是选择相信昆仑剑主谢酒呢?
谢酒深知,口说无凭。
她如今,一人与全昆仑为战,想要求一个公道。
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后,唯一想要抢婚的魔尊也被她骂走了。
谢酒想到那日她说的那个字,“滚”。
紧张的时刻,谢酒仿佛一座望夫石,盯着场中的所有人。
像是在搜寻什么。
所有人:???
你说话啊?你在看什么?
西门云潮不耐:“没有人相信你,别做梦了。”
谢酒抿了抿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簪子。
簪子是司马离送给她的,上面缀着鲛人之泪与蝴蝶。
蝴蝶翅膀轻轻颤动,落下七彩的粉雾,须臾消失。
她说:“再等等。”
“也许……会有人来呢?”
风停止,云散开。
正午,日光愈烈,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谢酒在等什么?
西门云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知晓你与他勾结,所以特意让你穿了红嫁衣去见他。”
“他不会来了。”
谢酒倔强地说:“他会来。”
他一定会来的。
然而他没有来。
青云宗殷尚隐掌门道:“既然昆仑的事情无法分辨,那么你们昆仑自然是要避嫌,便由我们九位各宗长老接管此事……”
谢酒看也没看他:“闭嘴!”
殷尚隐:???
谢酒:“你一个跟青鸟一伙的怪物,现在说什么?”
这话引起来更深的风波。
谢酒虽然说了蚀骨魔之事,然而并没有公布名单。
现在谢酒似是没有证据狗急跳墙,竟然直接攀咬青云宗掌门殷尚隐?
更重要的事情则是……如果青云宗掌门已经被蚀骨魔吞噬,那么谁来主持公道呢?
现在,修士们总算是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整个修仙界是以昆仑为首,青云次之。
它们出了事儿,这修仙界不过是一盘散沙,谁来主持公道呢?
殷尚隐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小友,之前你是救过我不假,但是也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血口喷人!”
“现在你说的都是胡话!我看需要将你关起来,好好审一审!”
乱成了一锅粥。
需要证据现世,以及……一个人的到来。
可是,他依旧没有来。
西门云潮看向殷尚隐,点头示意道:“有劳了。”
就在人们涌上前的同时,从宗门方向,传来了一点骚动。
那骚动初时不显,后面却恍若天崩地裂。
有人的惊呼传来:“我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了什么……”
“这一定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