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尺心哼了一声:“怕你高兴昏了头,什么都听西门云潮的。”
她说起来掌门的名字,直言不讳,“你就是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底线。如果不是西门云潮的话,其他人让你穿着嫁衣去见另外一个人,你同意吗?”
谢酒想了想,摇头:“应当不会的。”
秋尺心:“这就是问题的根源呐!你就是从小被救命之恩拿捏的死死的,这些年又一直仰视西门云潮,所以一点自我都没有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酒,你得好好想想,日后成婚之后,你怎么跟西门云潮相处,师徒关系式需要尊敬他,但是你们是夫君,那么你也得自己硬起来。”
她说:“即便是成婚之后,你也得是谢酒,而不仅仅是他的妻子。”
秋尺心说的极为认真。
她有些像是说教,谢酒却很是喜欢。
谢酒握住秋尺心的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膀,“我知道啦,你都是为了我好。”
秋尺心被她蹭的痒痒,她脸上神色和缓了些许,忽而道:“我听说了一些谣言,说你前段时间不是去追杀魔尊,而是跟魔尊有私情……”
她欲言又止,看向谢酒:“我本来不想问这些的,但是我想亲自问问你,你不会喜欢魔尊的吧?”
“魔尊?”
谢酒有些愣住了,她大脑似是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封锁了很多记忆。
谢酒抽回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昆仑剑太过于霸道,我的记忆有些乱了……但是我想不起来我跟魔尊有什么牵扯。”
秋尺心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轻松起来:“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有私情!”
“你从哪儿听到的?”
“小道消息……都传开了……掌门也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秋尺心说:“我本来以为掌门对你没什么感情,只是被你打动了,现在看来,他以后也会好好对你的。”
谢酒头越来越痛了。
她刚才险些没想起来魔尊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
这会儿竭力调动脑中记忆,想起来了一些两个人互相下狠手的厮杀之景。
“我想起来了,魔尊好像是叫做司马离。”
谢酒苦笑:“刚侍剑之后,脑子都会不太清醒,险些把这个大魔头的名字给忘了。”
“日后我定然会亲自杀了他的。”
“你也要小心啊,”秋尺心有些忧虑:“每次侍剑回来,你的状态都让我担忧,先别说什么杀不杀的,先好好养身体。”
“没什么,我有昆仑剑,不会有事儿的。”
谢酒与秋尺心作别,御剑前往约定的地点。
嫁衣很是厚重繁琐,谢酒一边御剑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是刚才那样沉静。
她虽然安慰了秋尺心,心底却悬起来了。
西门云潮真的不介意那些流言吗?
玄机镜通讯器上,又发来了西门云潮的指令。
“你该知道怎么做。”
谢酒有些不太明白,然而当她赶到约定的地点,她顿时就明白西门云潮的意思了。
这里是距离昆仑最近的一处休憩之所。
山顶庭院精致,视野辽阔,远处的山间云卷云舒,恍若仙境。
开阔的场地里,已经有人在此等候。
谢酒御剑落下的时候,只看到了男人的背影,然而她立刻警惕起来:
此人身着黑色衣袍,上面绣着金色与银色交织的暗纹,看上去极为奢靡华丽,谢酒不觉着昆仑有谁会穿着这样的衣衫。
除非……
她脑海中那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那人背对着谢酒,轻声道:“你来了。”
谢酒有些不安。
她明明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脚步,然而魔尊大人似乎对她了如指掌,难道她最近侍剑的时候,魔尊大人的修为又精进了?
“我不记得我跟你有约定。”
“这不奇怪。你忘记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
魔尊司马离懒懒回神,谢酒这才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在品茶。
茶似乎已经放了很久,早就没有了热气。
司马离回头的那一刹那,面具下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到了一片火红。
嫁衣的色彩灼烈炙热,将他的眼睛都要烧的痛了。
司马离的嗓音有些艰涩:“他还让你穿着嫁衣来见我……”
谢酒明白了西门云潮没有说完的事情。
她点头:“后天便是我的大婚,魔尊大人应当清楚。”
“既然是我夫君帮我约的你,想必你也明白他的意思,不论之前有什么谣言误会,希望魔尊大人明白,我们俩依旧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谢酒头有些痛。
她快速地说完自己的词,想要快点回去。
秋尺心说的话在她而脑海里闪过,她即便是再喜欢西门云潮,也该有一些自己的骨气。
西门云潮让她证明自己的忠心,但是这样的行为对自己来说是一种羞辱,他不信自己?她明明与司马离没有任何的瓜葛!更别说什么奸情!
谢酒转身,她火红的裙摆飘起。
下一秒,本该坐在石凳上的魔尊大人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谢酒愠怒:“你竟然敢抓我的手?”
她与魔尊司马离相对,司马离将她的手腕都抓痛了。
他似是有些痛苦,想要说什么。
谢酒心头一跳。
她忽而也想听一听,司马离想要说什么。
司马离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本尊恨不得杀了你。
谢酒平静的脸上浮现了嗤笑。
“想要杀我,那就来吧,我会让你见识到昆仑剑主的厉害。”
司马离像是被打击到了。
握着谢酒手腕的手松了松。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
——把你肮脏的血肉喂给魔兽吃。
谢酒冷笑。
魔尊真是狂妄自大,在他这种大魔头眼底,大抵所有人都是任他践踏。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该见的人已经见了,尽管不清楚西门云潮的用意,现在她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谢酒甩开司马离的手,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
她只回了魔尊一个字:“滚。”
茶已冷。
人已经离去。
高挑的黑袍男子负手站在最高处,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抹温润。
那一点点温暖很快随着山风消散了。
司马离的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来一张苍白的面容。
他低低一笑,似是讥讽。
谢酒气冲冲地去找西门云潮。
然而吃了一个闭门羹。
西门云潮并不想见她,让她等着大婚仪式即可。
谢酒却不肯走。
她倔起来,谁也拦不住。
索性就在门口抱臂等着。
直至两个时辰后,大门吱嘎一声开了,晏萱惊讶地看着谢酒,“大师姐,你穿着嫁衣过来的?”
谢酒压根就没脱嫁衣,她心底带着气,既然西门云潮不信她,那么她就干脆穿着嫁衣到处跑。
“好看吗?”
“好看。”晏萱笑了笑,她看了嫁衣一眼,挪开了眼神。
然而她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走上前来,伸手摩挲着红色嫁衣的布料。
她有些羡慕地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再穿上嫁衣呢……”
谢酒敏锐道:“……再?”
晏萱不是没有嫁过人吗?
晏萱回过神来,绽放一个澄澈的笑:“没什么。”
谢酒见过司马离之后,心底就越来越烦闷,她不想跟晏萱说什么,直接往里面冲。
她进了内室,穿过层层轻纱一样的帷幕,看到了半躺在榻上的西门云潮。
他仅仅身着里衣,衣衫半敞,墨丝披散。
“你为什么要让我穿着嫁衣去见那个大魔头!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谢酒质问的话说了一半就卡壳了,她扭过头去,不去看他:“师尊,你把衣裳穿好。”
西门云潮垂着眼睫看书,看也没看谢酒:“既然你来了,那么你的时间也到头了,就这样吧。”
谢酒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儿。
可是她找不到那些根源……这次侍剑之后所有的记忆都被一层朦胧的雾气包裹着,此刻像是被激发了什么,她明明应该全心全身地爱慕西门云潮,现在她却觉着恐惧。
“什么到头了……”谢酒的声音极为干涩。
西门云潮轻叹一声,放下书。
谢酒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这种力量……是属于昆仑剑的。
怎么会!
西门云潮从榻上下来,赤着足踩在地砖上,一步一步走到谢酒面前。
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
他清冷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恍若隔了数千年的呓语:
“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想让我的青鸟回来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只属于我。”
昆仑这数千年来,最大的盛事:掌门大婚。
昆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般热闹了,各宗各派的人前来昆仑贺喜,一时间昆仑的大道上全都是人。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越无刃前来接待各宗人士,忙的不可开交,其他人也都上阵,分别安置。
数月前的宗门大比还有人数限制,而掌门大婚则是整个中州大陆的大喜事,来者不拒,这样的场面,别说前几千年了,便是后面几千年,恐怕也没有能比得上的场面。
大婚仪式在正午时分举行,如今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恭维声贺喜声穿破每一块石头,侵染每一处草木,而在众人无法看到的昆仑之巅的主殿,大门紧闭,待嫁的新娘无声地坐在镜子前。
镜子映着新娘子的美貌。
美貌的新娘子眼神空洞,僵坐无声。
新娘子的身后,站着穿着红衣的新郎,西门云潮。
他满意地看着少女的美貌,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白嫩的下巴,“青鸟,你喜欢这副身体吗?你会喜欢的,毕竟,这副身体浇灌了心魂石,种出来了心魂花。”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差最后一步了。”
经过一整天的准备,西门云潮已经可以进行招魂仪式。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青鸟。
只要度过今日,那么一切都尽在掌握。
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曾经放弃过的青鸟会回来,他会接替谢酒成为昆仑剑主,他的石蛊毒会消失,他已经掌控了天道的秘密,这一次定然与轩辕正平的结局不一样……
静谧到冷清的空气里,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在门外响起:“谢酒?我来看你了。”
麻木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是秋逐风的声音。
是……哥哥。
当年后丘酒村,被人屠杀到仅剩一人。
谢酒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生还者,直至她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幸存的哥哥。
这一日,她都在被迫进行昆仑剑主的转接,侍奉了百年的昆仑剑,要从她的剑骨中,从她的神魂中剥离。
随着昆仑剑距离她越来越远,谢酒被雾气笼罩的记忆,也愈来愈清晰。
她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想起来了秋逐风,想起来了那个被灭的后丘酒村。
秋逐风……会来救自己的。
他毕竟是自己的哥哥。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
谢酒孑然一身,从未想过有一个哥哥会是什么样子的生活。
她的记忆从六岁灭村开始。
秋逐风承载了她对于亲情的幻想。
如果秋逐风知道自己的遭遇,一定会心疼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谢酒挣扎着,想要抬起指尖,想要开口说话。
她挣扎着,努力着,却又痛苦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动不了。
她怎么就……动不了。
敲门声终止。
就在谢酒的心提起来的时候,西门云潮抬手,门开了。
随着秋逐风走进昏暗的大殿内,大殿的门像是囚室一般关上。
挺拔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谢酒。
谢酒的心底涌上酸楚,她想要秋逐风来,又怕秋逐风来。
秋逐风来了,他必然会落入西门云潮的手中……
谢酒的思绪在一瞬间卡壳。
她看到秋逐风看也没看自己,而是走到西门云潮面前。
两个男人面对面。
秋逐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记了。”
谢酒周身发冷,恍若凝滞。
她什么都做不了,连质问都做不了。
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儿?
西门云潮冷冷看他:“你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好吧。”秋逐风抱臂,是少年不羁的模样,“你又算是什么呢?”
西门云潮冷笑。
“你现在过来,是想验货的吧。”
“确实,我得看看,你有没有发狂,将我的剑骨给弄坏了。”
秋逐风不再搭理西门云潮,而是走到谢酒面前。
宽大的手掌落在谢酒的肩头,声音里柔和了些许:“妹妹,你好像不能动了,是不是有些难受?”
“剥离昆仑剑难受吗?你感觉你的剑骨还好吗?若是觉着剑骨哪里不太对,告诉哥哥,好不好?”
谢酒的眼睛麻木,眼圈里却蓄满了泪水。
你只是想要天生剑骨,对吗?
谢酒哽咽。
泪水无声地落在秋逐风的手腕,他似是有些困惑,表情似是有些奇怪。
这就是泪水吗。
秋逐风的手捏紧了谢酒的后背,他快速查看了谢酒的剑骨。
“还好,剑骨完好无损,妹妹,你这副剑骨,真是让人喜欢啊。”
秋逐风俯下身,与谢酒对视。
他的眼眸里,盛满了谢酒的模样,赤色的嫁衣,像是火在燃烧。
像是要永远记在心底。
他抬起手,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怪不得哥哥我从小就喜欢你。”
“好了,你确定没问题之后,我就要去带她彻底剥离昆仑剑了。”
西门云潮的声音里满是不耐:“时间不多了。”
“好吧。”
秋逐风俊朗的面容上染上一丝不耐:“我的剑骨,不要弄坏一点。”
“放心。”
西门云潮缓缓道:“未来的,青云掌门。”
秋逐风站直身体,“我走啦,妹妹,你也一路走好。”
他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一切恢复了沉寂。
只有谢酒无声的落泪。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失而复得的亲哥哥要杀她……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失踪的亲人,没想到,是另外一个地狱。
“可怜。”
西门云潮微笑着道:“你恐怕不知道,表面上秋逐风修炼的是剑道,而实际上,他修的是无情道。”
他的声音平缓而又残忍:“百年前,十六岁的秋逐风修炼了无情道,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灭感情。”
后丘酒村。
爹娘,亲人,梦中的故乡。
谢酒无声无息地啜泣,她的泪水一直没停,眼睛发红。
似是质问。
“哦确实,没错,我不是屠村的凶手,我没有亲自动手。”
西门云潮说:“我只是教会了他。”
数百年前,西门云潮找到了大师姐秋思樱的隐居之所。
秋思樱有了幸福的生活,她有着爱自己的夫君,有着一对儿女。
西门云潮在暗处看着他们一家和睦,看着他们琴瑟和鸣,心底的嫉妒阴湿吞噬了他。
凭什么他就要一个人孤苦伶仃,他失去了所爱,成为了昆仑永远无法逃离的摆设,而她就能幸福地活着?
她背叛了自己。
他要让秋思樱尝到痛苦的滋味。
“青云宗一直觊觎昆仑天下之首的位置,我想总是一个隐患。”
“没有什么比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更合适当内门弟子。”
“更何况,当秋逐风屠村灭情的时候,你不知道,秋思樱的表情有多么精彩。”
他大笑起来:“她真是伪善,她甚至没有责骂他,只是苦苦哀求秋逐风能放过你。”
谢酒痛的要疯了。
娘亲……娘亲……
“好了,”西门云潮说:“不出意外的话,秋逐风会是下一任青云宗掌门。”
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昆仑在此屹立数万年,本就是天下尊崇之位,民心所向。
青云宗一直想要超越昆仑,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妄想。
西门云潮将谢酒抱起来。
“走吧,剥离昆仑剑主的最后一步,还有些麻烦呢。”
最后一步,是献祭最后的骨血给昆仑剑。
然而,谢酒尚未魔化,她的身体也另有用处,这就意味着,西门云潮需要耗费大量的灵气与血液,才能越过谢酒这个前任昆仑剑主,成为新的昆仑剑主。
西门云潮将谢酒放在昆仑剑面前。
顶天立地的昆仑剑被九龙锁困着,微微颤抖。
天地无声。
“从此之后,谢酒便不再是昆仑剑主,而我,西门云潮,乃是下一任昆仑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