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吉:“……”
邹吉去换了支新笔来,回来时,江诀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脸色还是不大好。
其实太子的脾气一向暴躁,只是自打小太子妃嫁进东宫之后,太子克制了许多。
毕竟小太子妃胆子小,娇弱得很,当初可是直接在东宫被太子行刑给吓晕了过去。
江诀自打大婚那晚当着小太子妃的面杀了人,吓哭了她,之后一直刻意收敛了脾气,再者,小太子妃也乖,从不惹他生气。
直到今日。
江诀白日就一肚子火气,硬是忍着好好和小太子妃说话,没发脾气,可他江丞算哪根葱,讨嫌居然讨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
江诀烦躁叩了两下桌面:“若风!”
邹吉放下笔退出去,若风进来。
江诀看过去,没等下令,就看见若风手上拿着东西——正是之前他收走的小太子妃抄写的经文。
那经文沾了水,打湿了大半,已经不能用了,他叫若风拿去烧了,不知若风怎么又拿回来了。
江诀看他。
若风将整理过的经文递上前,道:“启禀殿下,属下将这经文拿去预备烧了,烧之前看了一眼,这些经文里头,好像不只是有给贵妃娘娘的。”
江诀蹙眉。
若风将上头的一叠经文拿开,露出底下一叠:“殿下,您看。”
江诀接过来。
若风低声:“中间夹了张字条,底下这摞……好像是太子妃抄给亡母的。”
“……”江诀没了声音。
原来白日里,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这个意思。
江诀拿着手里的半沓经文,一时没了话。
原本他以为,小太子妃是为了给他抄的佛经才冒险踩进池塘,既是给他抄的,他当然有理由责备她的莽撞。
可若那些经文里还有小太子妃为自己亡母抄的经文,那他就没有资格去指摘了。
若风觑着江诀的脸色,少见地在男人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懊恼。
若风想了想,作声道:“殿下,可要属下把经文给太子妃送回去?”
江诀没应。
若风也不敢再开口,安静立在一旁,等着。
过了好一阵,江诀才又问,却是毫不相干的问题:“太子妃已经回去了?”
若风:“太子妃住处离这里不远,应当已经回去了。”
男人便又没了声音。
又过了半刻,江诀骤然开口道:“你说——”
若风面皮一紧,赶紧认真听着。
江诀:“孤要不要亲自把这佛经送回去,同她解释一下。”
若风试探:“殿下……要解释什么?”
江诀:“孤先前不晓得这里头还有她抄给亡母的经文。这是她的一片孝心,她看得珍重,孤白日的确没资格指责她。”
若风没立马接话,心里暗想,这世上还有他家主子没资格做的事?
江诀却不似在征求若风的意见,自言自语、自我说服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孤白日确实不该训她。”
“……”若风先一噎。
跟着多年看话本子的潜移默化给了他一种非凡的直觉——太子殿下不对劲!
若风虽然是个护卫,专司杀人放火,但他内心里却一直向往着“真善美”,尤其是向往“真善美”的爱情故事。
身份特殊,若风自己是没做指望了,他只有把这份美好的愿望安在自家主子身上。
可无奈他家主子是座暴躁的冰山,又冷又燥,多少好姑娘对他敬而远之,有那些敢于飞蛾扑火的,也要么被冻死,要么被烧死。
若风原先都以为自家主子这辈子别是不打算娶媳妇儿了,誓要以大邺江山社稷为妻,至死不渝,谁知突然间就指了一个娇生生的小姑娘做太子妃。
太子妃年纪还小,眼瞧着是养了个女儿似的,可现在主子这反应……不对劲!很不对劲!
若风心里一激动,顿时胆子都大了起来:“殿下,要不殿下去给太子妃道个歉?”
江诀:“……”
江诀一个眼刀递过去,漆眸里冷冰冰写着“你是不是找死”。
若风脖子一缩。
那厢男人眼刀扔完,自己眉头又皱了起来,眉宇间竟有几分纠结。
也是,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自小千尊万贵长大,早早封了太子,又把控朝政十年,这样青云之巅的天之骄子,怎知“道歉”为何物,又怎么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若风着急,搜肠刮肚,换了一副说辞:“太子妃年纪轻,殿下哄着些才好,不然太子妃今日被挡在外头,心里定是难过。”
江诀沉默,眉头却是松了一点。
若风眼珠一转,继续:“不过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心,想必八殿下已经替殿下安慰过……”
若风话没说完,感觉背后一阵凉飕飕,一看,主子眼刀又递了过来,这回比刚才还冷。
若风赶紧噤声。
江诀冷眼看他,压了压怒气,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若风:“……”
若风小心道:“那这些经文……”
江诀烦躁扫他:“孤自会处置。赶紧滚!”
若风抿嘴偷笑了下,麻溜地滚了出去。
新的狼毫笔已经换来了,邹吉就放在他手边,很是顺手的位置,江诀却心烦意乱,连带着面前折子上的字也眼花缭乱起来,叫人看不进去。
江诀将面前那半沓经文拿起来,又看了一遍,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程绾绾起身的时辰和在东宫差不多。
没人催她,山上虽然冷,但邹公公送来的褥子很厚实,晴云还给她灌了汤婆子,一夜都睡得很暖和。
梳洗完,程绾绾精神很好,想起来昨日离开太子院子的时候,太子还在忙政事,邹公公说太子要忙到很晚。
程绾绾便问了句:“晴云,你知道太子殿下昨晚歇息了吗?”
晴云给她送了正安寺的斋饭来,闻言笑了笑:“太子妃关心殿下,怎么不自己去问一问呢?”
程绾绾摇头:“还是不去了叭。昨晚上八殿下说,太子殿下生气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再往跟前凑,他会更生气的。”
晴云脸上神色一僵,又接着给程绾绾把斋饭摆好了。
八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晴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但她不好说,只*能岔开话题。
晴云道:“太子妃尝一尝这斋饭,正安寺的斋饭出了名的好吃呢。”
程绾绾听见这话,就暂且不去想太子了,开开心心吃斋饭了。
晴云叹口气,太子妃到底还是年纪小,于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恐怕心里根本没有殿下,就算有,也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晴云还是出去帮程绾绾打探去了。
不过晴云打探消息还没回来,邹公公就先过来了。
还带来了昨日被太子收走的佛经。
程绾绾收下佛经,交给瑞雪先放起来,她赶紧问邹公公,太子昨晚歇息了没有。
邹公公叹气:“哎,奴婢没用,劝不动殿下。殿下歇得晚,昨夜里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啊。”
程绾绾听了,一早上的高兴劲顿时没有了,跟着叹气。
邹公公出门去,临走前道:“还是太子妃去劝才管用,太子妃多去瞧瞧殿下吧。”
“可是……”程绾绾才张嘴,邹公公已经出门去了。
这头邹吉出了门,才走到院子门口,迎面就遇上了江诀。
邹吉不由惊讶:“殿下怎么来了?经文奴婢已经交给太子妃了。”
江诀脚步顿也没顿,径直往里走:“孤看看她去。”
邹吉顿时又惊又喜——殿下这是开了窍了?
邹吉连忙折返,跟上去。
但主仆两个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瑞雪出来了,手上还拿着邹吉才送来的佛经。
瑞雪看见两人,立时浑身一僵,站在院中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江诀的目光落在那些经文上。
经文在瑞雪手上皱巴巴地拿着,犹如一团废纸,一看连整理都没整理过。
江诀蹙眉。
邹公公看见江诀脸色,赶紧上前问道:“瑞雪姑娘,这是要将经文拿去哪儿啊?”
瑞雪有点害怕太子,太子正盯着她,但太子妃既然吩咐了,那就算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去做。
瑞雪害怕地小声道:“太子妃吩咐奴婢,叫奴婢将这些经文……丢了去。”
江诀:“……”
邹公公:“……”
邹公公:“这是为何?”
瑞雪:“太子妃说,上头打湿水洇了墨渍,不能用了,就不要了……”
瑞雪偷瞟一眼太子,生怕太子生太子妃的气,赶紧又补一句:“太子妃说了,要抓紧时间再抄一份的!”
太子主仆俱是沉默,瑞雪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会,太子终于道:“拿过来吧。”
瑞雪愣了愣。
邹公公从瑞雪手里接了经文,轻声叫瑞雪退下了,把经文拿给江诀。
邹吉看江诀的脸色:“殿下……”
“邹吉,”江诀低头,“她是不是生孤的气了?”
邹吉没说话。
“你先回去吧。”江诀道,“孤自己进去。”
邹吉:“……是。”
邹吉退下,把瑞雪也带走了。江诀一个人,谁也没带,走近屋子。
他鬼使神差把脚步放得很轻,活像是在做贼,走到门口停下,悄无声息地往屋里看。
小太子妃正坐在简陋的木桌旁,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纸笔,正俯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写字。大概是在抄新的佛经。
山寺钟声苍苍,一声绵延一声,肃穆的钟声在山中回荡,余声缭长,笼着眼前的画面,像一副安宁隽永的佛图。
就在这一刻,江诀心间猝不及防又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
等他自己回过神,只觉得胸口似乎微微有些热意。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而那感觉转瞬即逝,他遂不去想。
江诀轻步跨进屋门,启唇声音很低:“又在抄佛经?”
程绾绾抄得认真,没想进来了人,乍然抬眼,见是太子更是始料未及,不由瞪大了眼睛。
江诀走过去:“要孤帮忙么。”
程绾绾:“……”
程绾绾还是愣的。
八殿下不是说,太子殿下生气的时候,要好久才能消气吗?
八殿下嘱咐她在太子消气之前不要去太子跟前晃,可是现在是太子殿下主动过来了,那这怎么算?
程绾绾讷讷地张了两下嘴,等江诀在狭小的桌子边坐下了,她才找回声音:“……太子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江诀看小太子妃,胸口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觉,再次回来作祟,但这回时间更短,他蹙了下眉,那感觉便又消散了。
江诀默了默:“……来看看你。”
他伸手,将小太子妃正抄的经文拿过来看:“抄了多少了?”
程绾绾看着男人,还在想八殿下说的那些话。
但八殿下教她的情况里,没有太子主动来找她她该怎么办这一条,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程绾绾老实答话,小声道:“才开始呢。”
江诀“嗯”了声,朝她伸手:“拿支笔来,孤和你一起。”
程绾绾:“……”
她赶紧递了支笔过去,心里愈发茫然了。
太子殿下不会是想了一夜,还是气不过,专门过来教训她的吧?
要是八殿下在就好了,还能帮她出出主意……
程绾绾胡思乱想的时候,江诀已经抄了两行了,她才回神,仔细一看,顿时有些脸红。
程绾绾忍不住小声道:“殿下的字写得真好呢……比我的好多了……”
江诀:“……”
小太子妃是在夸他么?真心实意地夸?
江诀看她:“你不生孤的气?”
程绾绾:“……?”
谁生谁的气?
程绾绾讶然看着男人,看了一会,才觉得太子竟然是认真的。
程绾绾立马道:“我没有呀!我……我怎么会生殿下的气?!”
就算想生气,她也不敢的。
“是没有,还是不敢说?”江诀像看进了她心里去,把她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程绾绾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但最后却没有说,只是小声道:“算了……我说不过殿下。”
江诀:“……”
不管小太子妃有没有生气,他昨天的确太严厉了些。小姑娘也是要面子的,所幸他耐着性子,把人带到屋中,只私下说了她,不曾当着外人的面。
尽管如此,杀伐果决的太子难得仍然抱有一丝愧疚之心。
他到底还是道:“昨日的事……”
他话还没说完,程绾绾便噘着小嘴道:“殿下别骂我了,我知道错了……”
江诀:“……”
小太子妃垂着脑袋,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江诀那一丝愧疚越发放大了些。
“孤不骂你。”他道。
程绾绾抬眼看他。
江诀叹气,声音格外低:“昨日是孤不好,不该不弄清楚缘由就责备你。孤不知道,那些经文里,还有一些是你抄给你生母的。”
程绾绾未料太子会向她道歉,当下有点愣住。
又反应了一会儿,她眼中低落散去,亮了一些,小心问:“殿下……是在跟我道歉吗?”
江诀:“……”
他喉间哽了哽,喉咙一动“嗯”了声。
连嘴都没张,好似有些为难。
程绾绾却没看出来,心中只欢喜太子实在是太讲道理了,于是昨晚企图安慰太子的心情越发强烈。
她立时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昨日为何怪我。”
江诀没做声,心想小丫头你才知道啊。
程绾绾继续:“殿下是担心我的安危,不愿意我冒险。那池塘底下都是淤泥,若是不小心摔倒,或是腿脚陷进去,当时身边又没多少人,也不知晴云和那小师傅会不会水,要是不会的话,我就得……就得溺在小池塘里了……”
江诀默然看着她剖析反省错误,心中既好气也好笑,合着危险小太子妃都一清二楚地知道,但偏就是要冒险。
江诀还没说话,程绾绾目光忽然定在他脸上,又道:“我知道,殿下昨日责备我,是因为后怕。若是我出事的话,殿下一定会很内疚的。”
江诀:“……”
他后怕?他内疚?
内疚什么?
江诀自己没深想过为何昨日看见小太子妃从小池塘里爬出来的狼狈样子会生气,眼下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有种后知后觉被拆穿的尴尬。
太子几时尴尬过。
江诀避开视线,轻嗤:“孤内疚什么。你若自己不听话,什么后果都得你自己担着。”
隔着张小木桌,男人一偏脸,程绾绾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她只好把身子往前探,伸着脖子偏头去看:“殿下肯定内疚啊,因为经文是帮殿下抄的,我若是为了经文出事,便是为了殿下出事,那殿下心里一定会内疚的。”
江诀:“……”
他原来是这么想的吗?所以才生气?
“殿下,我反省的对不对?”程绾绾追着问。
男人把头又转了一点,她只好再探一探身,却还是看不见,干脆把屁股撅了起来,非要去看男人的脸色。
江诀:“……”
江诀没了脾气,转回脸就看见小太子妃巴掌大点的小脸都埋到他跟前来了,眼巴巴地瞅着他。
江诀好笑:“坐回去!”
程绾绾固执:“那我反省的对不对?”
江诀:“……”
他嘴角无可奈何挑起来:“对对对,赶紧坐回去。”
程绾绾这才坐回去,又道:“那我知错了,也反省了,殿下还生我的气吗?”
江诀没应声,只看着眼前的小太子妃。
她坐在凳子上,很娇小的一只,刚才他却竟被这小丫头逼得节节败退。
说不上来哪里有些奇怪。
至于生气——他政事忙,说完她的当下就不生气了,只是按照驭下的习惯,总还要冷一冷她,不能谁犯了错,一道歉,他就立马和颜悦色,那实在也不太像个掌权者了。
可是……他与小太子妃份属夫妻,他在她面前还应该只是一个掌权者吗?能用驭下的那套手段吗?
江诀沉吟。
“不生你的气。”过了一会儿,江诀道。
“……昨晚也没有生你的气。”他又补上一句。
程绾绾眨眨眼。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所以昨晚江丞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他一个没娶妻的,什么都不懂。”
程绾绾的重点在后一句:“这跟娶不娶妻有什么关系吗?”
江诀:“……”
有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诀一噎,随即有些烦躁:“反正他什么都不懂。他说的话,你都不要信。”
程绾绾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其实,江丞和他对着干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在父皇和朝臣面前,江丞也惯会耍那些心机,江诀一向懒得理会他,可是今日,却竟在这里当着小太子妃的面抨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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