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Paradoxical)
- 类型:
- 作者:Paradoxical
- 入库:11.26
“嘭!”他一下跪进雪里,放下那束梅花枝,冻得有些发紫的双手抓住她的腿,重复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扶萤抽出手往他头上猛砸:“李砚禧,你别忘了是谁供你吃供你穿,要不是本小姐留着你的卖身契,你早去干苦力了,你居然敢背着我收别人东西!”
“我错了,我不该收别人东西。”他没躲一下,低声重复。
扶萤还是不解气,又抽出腿踢踹他,一脚踢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踢倒在雪里,还是不够,又走近几步,往他腿上踢,又往他身上踢。
迎着风雪,她脸冻得发红,鼻尖冻得发动,嘴唇冻得发红,双眸也发红。
“你这个背主的狗奴才!我让你再收别人东西!再收别人东西!再收!再收!”她边踢边骂,眼泪挂在脸上,似乎凝结成冰,黏住了。
李砚禧没有反抗,被她踢进雪里,压化了一片积雪,雪水浸湿了他的发尾,从脖颈里淌进去,他的衣裳里已能感觉到冰冷的湿意。
直到看见她的眼泪,他着急跪起身,抱住她的腿,哽咽道:“我错了,我不该擅自收别人的东西,我心里只有小姐,只有小姐一个。”
扶萤吸了吸鼻子,冷声道:“你去将那个破手暖还给她。”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还。”李砚禧从雪地里爬起来,忍着腿上的疼痛,飞快跑了出去,将山石下的那只手暖捡了回来。
扶萤瞥他一眼,抬手抹了抹眼泪,快步往回走。
他却是一声不吭,捡了地上躺着的梅花,瘸着腿跟在后面。
扶萤已到了院子里,停在院中,回眸瞅了他一眼。
他立即低着头去问扫雪的丫鬟:“写春住在哪个屋里?”
丫鬟愣了下,看看他,又偷偷看看扶萤,指了指旁边那个屋子,小声道:“写春姐姐住在那儿,画绿姐姐正在里面照顾她。”
“多谢。”李砚禧一瘸一拐跨上台阶,敲了敲门。
里面立即传出画绿的声音:“谁?”
李砚禧低着头:“我。”
画绿立即开了门,退出房门,让他进门。门还没关严实,画绿又瞧见站在院子里沉着脸的李扶萤,心一下吊起来,挪近几步行礼:“小姐。”
扶萤未说话。
画绿也不敢说话,提心吊胆听着房中的声音。
屋子里,写春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这样厚的雪,小姐未让你在自个儿屋里歇着吗?”
李砚禧没有回答,将那只已经湿了的手暖放在床边矮柜上:“我是来将这个还给你的。”
写春眉头微紧:“为何?我看你用得不是挺顺手的吗?”
“我不想要了。”李砚禧答完转身就走,“我先走了。”
扶萤看他从门里出来,又抬步往正房里走。
他看她背影一眼,急急忙忙跟上,腿瘸得更厉害了。
画绿担忧多看几眼,没敢多问什么,看着正房门紧闭了,赶紧退回屋里。
扶萤也回到了房中,脱了斗篷围脖随手扔在一旁,双手捧着仅剩余温的暖手炉,坐在罗汉床上,脸仍旧沉着。
李砚禧放下梅花,瘸着腿将防冻疮的药膏翻出来,跪在她腿边,轻轻捧着她的手,用冰凉的指尖给她涂抹药膏。
她的目光在他的湿透的衣裳和头发上扫过几眼,将涂好药膏的手收回,淡淡道:“滚出去跪着,跪到什么时候我气消了,叫你起来了,你才能起来。”
“是。”李砚禧的手冻得紫了又红,哆嗦着放下那瓶药膏,又瘸着腿往外走,噗通一声跪在风雪里。
院里的丫鬟们听见动静,都悄悄从窗缝里看,都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他又是如何惹小姐生气了?”画绿喃喃一声。
写春原还在盯着手暖看,听这话,一下从床上起来,也朝外看去,急忙转身去找衣裳:“我去跟小姐求情。”
画绿赶紧拦:“你自个儿都病着,如何去求情?他是什么驴脾气你不知晓?说不定又是犯了什么大事,否则小姐怎会这样罚他?你去只会连累自个儿!”
“可即便是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这样罚啊,他进来时衣裳便是湿的,又这样跪,不是要他的命吗?”写春套上外衣,匆匆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劝劝。”
画绿慌忙也跟进去,一起敲响了正房的门。
“进。”扶萤正举着书册,却是一个字都未看进去。
写春和画绿一前一后进门,一起跪在了她跟前:“小姐,不知砚禧犯了什么事?”
她放了书册,冷冷道:“你们不需要知道。”
写春和画绿心中都是一紧,写春硬着头皮继续道:“雪越发大了,这样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就算出了人命又如何?他是我李家的奴才,签了死契,这辈子生是我李家的奴才,死是我李家的死奴才,我叫他死,他就得死。”
“他对小姐忠心耿耿,无论如何都罪不至死啊。”写春眉头快皱到一起了。
扶萤轻笑一声:“他不死,你代他死吗?你现在出去,代替他在外面受罚,我就饶过他。”
画绿大骇,慌张道:“小姐小姐,写春她烧糊涂了,脑子不清醒了,她不是有意的,您莫怪罪她的胡言乱语。”
解释完,她又去拽写春,匆忙将她拽出了房门,才低声骂:“你赶快打住吧,你看小姐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难不成真要替他受罚?”
写春看一眼跪在雪中的人,轻咳几声,还是抬步回到自己的住处。
画绿松了口气:“你有情有义,求一句情便够了,可千万别将自个儿的命搭进去,不值当。”
“我知晓。”写春看着手暖,蹙了蹙,终是回到床上躺下。
雪果然越来越大了,在李砚禧身上落下的突然化不开了,全堆积在他身上,要将他盖成一个雪人。
他的腿、手、膝盖,全身几乎都没有知觉了,只剩意识暂存,没有昏过去。
天要黑了,可门里的人没踏出一步,没看一眼。
写春忍不住往外看一眼,又催画绿:“你快找个送饭的丫鬟,去跟小姐提醒,天要黑了。”
画绿没法儿,也不想有人真死在院里,只好出门去寻。
刚好,晚膳正巧送来,几个小丫头将晚膳送进正房,低声提醒:“小姐,天要黑了,若还要看书,便点上烛灯吧。”
扶萤未说话,做去饭桌旁,拿起筷子,却迟迟未动。
好一会儿,她起身,跨出房门。
李砚禧终于动了,抬头看她。
“滚回去。”扶萤冷着脸吩咐一句,转身回到房中。
李砚禧张了张口,扶着积了雪的台阶缓缓起身,拖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外挪,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半,画绿进门添炭火,照例往帐子里唤一声:“小姐?”
里面没有回应。
“小姐?”画绿声音放大了些。
还是没应。
画绿一慌,急忙拉开帐子,伸手去探扶萤的鼻息。
烫,烫得不正常。
不过多久,一盏又一盏灯亮起,屋子里挤了好些人,焦急地等着府中的大夫诊断,唯独床上的人昏睡不醒。
片刻,大夫收了手,起了身,方琼华才着急问:“她病得严重吗?”
“烧得太厉害了,得赶紧退热。”
“需要什么药?”
“不不,她烧得厉害,得先退热,叫丫鬟拿湿帕子来给她擦拭退热,我去配药。”
“好、好。”方琼华立即招呼,“你们两个,跟着大夫去配药,全力配合大夫,不得有误!你们几个去端温水来给小姐退热,速速动起来。”
她一来,一发话,一切都井然有序了,几个丫鬟轮替着,不停给扶萤擦手臂、擦脖颈,忙活了半宿,她摸着终于没那样烫了,几个丫鬟又伺候着她喝了药,便已天明了。
方琼华松了口气,开始挨个儿算账:“表小姐好好在屋里待着,为何会突然发热,你们怎么伺候的!”
写春和画绿跪在最前面,小丫鬟们依次跪在后面。有小丫头回答:“小姐今日要出去玩,当时写春姐姐病了,画绿姐姐去取午膳了,奴婢拦了,小姐说她和小厮只出去一会儿,不碍事的,奴婢便未跟上去。”
“什么小厮?”方琼华皱了眉,“你们让小姐单独跟小厮出门?这是哪儿来的规矩?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
丫鬟们吓得连连叩首,结结巴巴解释:“是、是小姐老家带来的小厮,因着救过小姐性命,奴婢们也不好劝……”
“那小厮在哪儿?现在就给我带上来!”方琼华一拍桌子,吓得屋子里的人又都是一抖。
丫鬟们哪儿敢说不是,起身就要往外跑,不想一头撞在了方兰漳身上,吓得又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好了,都让开。”方兰漳不耐摆摆手,朝方琼华打过招呼,问,“扶萤呢?扶萤如何了?姨母知晓她生病,怎的不早些与我说?我方才才知晓。”
“现下已退热了,只是还睡着,大晚上的如何叫你?”方琼华道,“好了,人在里头,你要看便去看看,我这儿还有正事儿要办。”
方兰漳还未来得及问,方兰泽突然也到了,笑着问:“什么正事?”
“你怎么来了?”方兰漳皱眉。
“我听闻扶萤生病,便来看看。”方兰泽道。
方琼华气得又是拍桌,忘了方兰漳也在此,骂道:“还不是那个什么小厮!也不知这院里的丫鬟都是如何伺候的!竟放任小姐跟一个小厮单独出去!”
方兰漳果然脸色一变,方兰泽笑道:“哪里是单独出去了?昨日扶萤出门正好与我撞见。她说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又怕丫鬟担忧她不许她出门,只能偷偷出了门,我便顺路和她一起了,去摘了大花园里的梅花,还在假山那儿堆了小雪人。现在那排雪人还站在假山上吹风呢,姨母若是不信可以去瞧瞧,扶萤还给它们做了眼睛鼻子。”
第30章
方琼华稍松一口气, 有人看着,和孤男寡女到底是不一样,但她仍旧生气:“你说得都是哪儿跟哪儿?我管你们雪人不雪人的!我是说这些下人没有伺候好扶萤, 害她生病!”
方兰泽笑着在侧边坐下:“姨母这话说的,别将扶萤的病吓得复发了。她一向心善, 若是因为自己任性出去玩儿, 连累了院里的丫鬟小厮, 不知心中会有多过意不去。”
“夫人夫人!小姐醒了!”方琼华带的丫鬟跑出来。
方琼华几人还未起身, 便见丫鬟扶着扶萤出来了。
“姨母。”扶萤跪倒在厅中。
方琼华还未来得及骂丫鬟, 便急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你才刚退热,又想生病不成?快起来!”
“姨母, 四表弟说得对, 是扶萤贪玩出门,不关下人的事。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向来极为体贴,若真因我贪玩连累他们,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她说着, 泪珠便往下滚,抚过她惨白的唇,更是楚楚可怜。
“几个下人而已,至于你说死这样的话吗?你是方家的小姐,你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你再为下人掉眼泪,说这种话,姨母真要罚他们了!快起来!”
“多谢姨母。”她颤颤巍巍起来, 余光扫过方兰泽一眼,被丫鬟们搀扶着回到床上躺下。
旁人都以为她是为下人哭的, 只有她自个儿知晓,她是吓的。
方琼华拍桌子那两下将她吵醒了,她一醒便听见方兰泽的话,吓得迟迟未敢睁眼。
昨日只有她哪儿遇到过方兰泽?剪梅花、堆雪人,只有她和李砚禧两个人,方兰泽是如何知晓的?莫不是昨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那岂不是什么都瞧见了?瞧见她对李砚禧动手,也瞧见她和李砚禧在假山石里……
她想到这里,呼吸几乎停了,险些又要昏过去。
几个人都跟进了卧房里,都看着她,她无论如何得先将戏演下去,至于方兰泽,只能慢慢解决了。
“我生病的事,还请姨母不要告知祖母。祖母若知晓我生病,定要冒着风雪来看望,她老人家年龄大了,不能受寒。”
“你若真担忧你祖母,便该好好休息,不要再胡闹。你得记住,小姐就是小姐,下人就是下人,那些下人不至于你如此,若是记不住,我便真要罚他们了。”
扶萤点头:“多谢姨母。”
“好了,你现下也退热了,让丫鬟们好生照看着,姨母还有些事便先走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叫丫鬟去寻我便是。”
方琼华交代完便走了,房中只剩下方兰漳和方兰泽两人,方兰漳脸色还僵着,沉声问:“喝过药了吗?”
“嗯。”扶萤微微垂眸,“抱歉,我不该雪天出门,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那个小厮一而再再而三犯事,虽是救过你性命,但以后也不必重用了,不许他再踏入内院。”
“表兄,是我非要出去玩,与旁人无关,若是要罚,也得罚我才是。”
有外人在,方兰漳不好说什么,脸色又沉了沉。
外人方兰泽则是笑道:“三哥可还是在意我和扶萤出门玩的事?我们只是半路撞见,并非特意相邀,更何况身边都带了人。三哥若是介怀,下次再碰见,我一定差人去寻三哥来一起。”
方兰漳脸色更难看了:“别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可那个小厮必须处置。”
扶萤不满,脸上也有些装不下去,她最讨厌别人插手她的事。李砚禧就算是条狗,也是她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轮不到一个外人做主。
“李砚禧是我的人,该如何处置,由我说了算。”
“好!”方兰漳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一句,“既如此,那你便好自为之!”
“欸,三哥……”方兰泽唤一声,却并未追上去,转头又看向扶萤,“你这是何必呢?我瞧你对那小厮也未有多在意,何必为了他和三哥闹脾气呢?”
扶萤咽了口唾液,紧张试探:“四弟都瞧见了吗?”
“瞧见了,瞧见你对那小厮又打又骂,我不是三哥,无权过问,但还是好奇,明明挨打的是小厮,怎么病倒得却是你呢?”
“许是在外面玩了雪……”扶萤缓缓抬眸,泪眼望他,又哀伤垂下,“我那样责罚小厮,四弟见了,心中已有些厌恶我了吧?”
方兰泽心中一荡,那点儿探究忽然烟消云散,轻声道:“我未这样想过,你一向柔弱心善,如此惩罚,定是那小厮惹恼了你。我只是不明白,那小厮既然用着不趁手,何必再留?早些打发了算了,留在眼前看着还心烦,你太仁慈了,为了他和三哥闹脾气。”
“李家没落,除了祖母的庇护,扶萤一无所有,只剩一个从小跟在身旁的小厮,待百年后,祖母走了,扶萤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表兄能力出众,我却没有出身没有背景,待红颜老去,表兄也未必还像现下一般。小厮再不好,死契在我手中,只要对我别无二心,我不会赶他走。”
方兰泽越听眉头越紧,心中泛起圈圈涟漪,全是对扶萤的怜悯:“扶萤,我明白了,你莫要担忧,昨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也会尽力为你说话。”
“多谢四弟。”扶萤已是确认,方兰泽绝未瞧见假山石下的场景,雪人梅花,大概是他后来瞧见的。她心口的巨石悄然放下,瞬间轻松不少。
方兰泽仍陷在对她的同情中,无法自拔:“我们年龄相近,你便不必唤我四弟了,叫我兰泽便好,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你在这府里肯定要闷坏了,届时若是天好,我带你去城中逛逛。”
“多谢……”扶萤抬眸,含羞带怯瞧他一眼,又飞速垂眼,低声道,“多谢兰泽……”
他咽了口唾液,脑子一懵,瞬间,莫说是探究,连三嫂不三嫂的都忘了,连连点头,慌乱离去:“我、我去帮你劝劝三哥……”
“嗯。”扶萤见他出了门,疲惫地靠在床头,脸上装出来的羞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情恹恹的。
不多时,外面又有说话声。
“欸?夫人呢?诶诶!你不能进去!小姐正在休息!”
话音未落,扶萤便瞧见跛着脚跑进来的李砚禧。
她淡淡瞥他一眼,朝追进来的小丫鬟摆摆手:“你出去。”
小丫鬟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扶萤脸色仍旧白着,声音也仍旧虚弱,但看他的眼神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我还以为你冻死了呢。”
李砚禧走到床边跪下:“小姐未准许我死,我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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