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日是没机会告诉贺重锦了。
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喜是怒?是凶是吉?
不过,大概率会勃然大怒吧,毕竟她要怀着孩子嫁进赵家去做私生子,甚至还合计着打掉。
唉,认了亲爹后,这孩子就变得格外金贵起来。
第二日,侍女提醒贺重锦该去早朝了。
他自己穿戴整齐,临出门时看向塌上熟睡的女子,江缨睡得正香,只是姿势不太对,她整个人趴在那里,头却又侧着,两条纤细的腿一直一弯,导致呼吸时频频打鼾声。
贺重锦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黑靴踩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将江缨的奇怪睡姿调整过来后,轻轻盖上被子。
他想,如果江缨醒来后发现昨晚睡成这样,或许会放在心里很久,不能被她知道。
“江娘子没醒的时候,别靠近房间,府外备一辆马车,方便她出行。”
侍女行了一礼:“是,大人,对了,以往大人在外处理公务,不用午膳,晌午只需备江娘子的一双碗筷,还是......”
贺重锦想了片刻,道: “两双碗筷,我尽量日日回来,你告知刘管事,成亲之事选在吉日,不要草草了事。”
“奴婢知道了。”侍女忍不住夸赞,“大人对江娘子真上心啊,奴婢还以为大人只关心朝政之事,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贺重锦没再说下去,径直出了房间。
他的确一窍不通。
自从成为人人口中的权臣贺大人,贺重锦为太后排除异己,肃清朝堂,扶持少年登基的皇帝,除了朝中事,其余的不曾有过他想。
他无父无母,无人教他礼仪,除了太后,也无人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他更不懂身为女子的夫君,怎样做才能合女子的心意。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文钊看出贺重锦有心事,于是问道:“大人在想什么,不是已经找到江娘子了?”
贺重锦问:“文钊,你觉得缨缨如何?”
这还是贺重锦第一次问文钊关于命令以外的问题。
文钊整理了一番话语道:“回大人,江娘子饱读诗书,多才又多艺,不像属下,大字不识几个,只会武功。”
“那你觉得,我如何?”
文钊一惊,连忙道:“大人位高权重,是群臣表率,在属下心里自然是好。”
此刻文钊的内心:贺大人怎么像个女子一样?变相地想听旁人夸赞自己?
贺重锦自知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以前,他虽然扎身朝政,但外界的声音多了,或多或少落入他的耳朵里。
有人说过贺重锦,为人冷酷,独来独往不近女色,也有人说,贺重锦雷厉风行,若是娶妻,那女子可就遭了殃,日日哭夜夜哭,却又不敢和离。
但昨晚睡前,贺重锦认真思考过这件事,他不近女色,是因为小皇帝刘裕刚刚登基,权力不稳,所以贺重锦在朝中全心全力帮助太后母子集中权柄,坐稳江山。
朝堂之中尔虞我诈,各方势力暗潮汹涌,防不胜防,他算人心,设计布局,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女子。
至于他娶的妻会哭,昨晚,江缨没有哭过吧?
今早贺重锦起的早,天刚蒙蒙亮时,偷偷去看她,发现江缨的脸上并没有泪痕,她睡得很香,翻身时一拳砸在了他的胸肺上。
她应该......不会哭吧。
“文钊,你之前出身市井,能否告诉我一些关于男女相恋的事。”贺重锦道,“我之前没与女子接触过,想学一学该如何待她。”
皇宫,登极殿上。
小皇帝刘裕坐在龙椅上,面对文武百官,下意识挺直身子,隔着金色珠帘,香炉中檀香萦绕,太后正襟危坐,年过三十依旧保养得当,面容姣好。
一名朝臣从中走出来,拱手朝御前行了一礼:“陛下,太后娘娘,贺大人迟迟未来,不妨先议事?”
另一名朝臣道:“贺大人一向是早朝上第一个来得,如今来得晚了,定是有事耽搁了。”
这时,一向看不惯贺重锦的李侍郎,顺势见缝插针:“贺相府家中有喜事,只听闻君王不早朝,还是第一次见到宰相不早朝,想必贺大人正搂着娇妻,流连美色吧。”
茶杯的边缘刚到唇边就停了下来,太后第一次感到诧异:“喜事?”
刘裕道:“母后,贺大人何时要娶妻了?朕怎么不知?是昭阳郡主吗?”
赵纲的脸色难看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最后面站着的江怀鼎,江怀鼎下意识低头,不叫别人注意到自己,心里上下打鼓。
如果不是事先有人知情,恐怕没有人想到,这朝中人人都想攀附的乘龙快婿,竟然落到了一个八品官员的头上。
恰巧,他们所交谈的人来到了殿上。
紫色圆领衣袍,官帽下是一张清隽的面庞,他一出现,朝中多少青年才俊都黯然失色了几分,只要站在那里便引人侧目。
“臣贺重锦,拜见陛下,太后娘娘,今日早朝来迟,还望赎罪。”
太后扬了扬手:“念及贺大人第一次来迟,哀家便不追究了。”
“表......”察觉到叫错了称呼,刘裕轻轻咳了咳,纠正道,“贺、贺大人何时娶妻了,母后前些日子还在忧心贺大人的终身大事,是谁家的姑娘?”
不知情的百官看似恭敬,实则纷纷竖起耳朵。
汝南王就在殿中,如今谁人不知昭阳郡主有意要嫁贺重锦,而贺重锦在宫宴上拒了这门亲事。
大家无不想知道,哪位高官的女儿收服了贺重锦这个了不起的人物。
太后娘娘看向汝南王,见对方表情明显有些不悦,便猜到并非是昭阳郡主。
她道:“既不是昭阳郡主,那么便是在座哪位爱卿们的高门嫡女,掌上明珠了?”
这时,江淮鼎从朝臣之中的最后面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行了一礼:“回,回太后娘娘,是微臣家中的独女,江缨。”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贺重锦道:“陛下,太后娘娘,确是江大人家的嫡女,微臣已下了聘礼,日后择一个黄道吉日,江缨便是微臣的正妻。”
倘若不是今日提起此女,太后几乎快忘了江缨的模样。
曾经,身为摄政太后日理万机,但凡有空闲,太后都会抽出身来去为贺重锦在京中寻觅合适的良人。
没想到,寻来寻去,最后他出乎意料地下了聘礼,不日之后将会成亲。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这孩子……
刘裕十分好奇,继续往下刨根问底:“贺大人,虽说是嫡女,但八品未免太低了些,何况朕记得,江缨样貌也并非倾国倾城,这身份是不是委屈了?”
江怀鼎受宠若惊,苦劝道:“是,是啊,江大人,我家缨缨被她娘教傻了,”
“岳父大人。”贺重锦的目光扫向右侧的江怀鼎,眸光一沉,“缨缨自小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何来教傻一说?她所会的,江大人也会吗?”
江怀鼎对这门亲事,不反对也不支持,摇摆不定。
换做是朝中任何家世尊贵的英年才俊,女儿嫁过去,他做梦都会笑醒
但......现在江缨要嫁的是贺重锦,朝中这尊大佛成了自己的女婿,江怀鼎需要一段时日缓一缓。
垂帘之后,太后娘娘赞许地声音传来:“嗯,不愧是重锦,有心胸有气魄,重锦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皇帝,拟旨吧。”
下了朝,贺重锦迈步走在宫道上,身姿笔直,眉目清隽。
他忽然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到午膳的时辰了。
贺重锦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在下朝时,没有想朝中的事,而是想返回家中。
“贺大人。”
身后的汝南王叫住了贺重锦,紫袍下的行走的黑靴顿住,贺重锦转身,面容沉定,拱手行礼:“汝南王殿下。”
今日之事,汝南王深觉丢了颜面,于是她万一来问问贺重锦。
“贺大人,之前本王的确被先帝罚往边关,至今才归京,但本王的女儿昭阳到底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郡主,掌上明珠。”
贺重锦始终面色不改。
“难道,在贺大人眼里,本王的昭阳还不如一个八品官员的女儿?”
“汝南王殿下想知道原因,大可去问家中的昭阳郡主,一切自当明了。”贺重锦声音冷了下来,“但三日之后,重锦没有得到应有的说法,那么,只好让陛下来为此事做主了。”
临近晌午,江缨没有留在贺相府,而是坐上了贺重锦为她准备好的马车。
虽然,江夫人并未派人来贺相府叫她回去,可江缨的心里总不舒服,好像无论在哪儿,江夫人都在某一个地方无形催促着自己。
这种感觉迫使着江缨回到了江府。
江怀鼎去早朝,还没归家,江缨找到了红豆,从红豆那里得知,江夫人的心情并不好,许是因为这门亲事。
红豆说,江夫人如今人就在后院的凉亭里。
江缨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索着,江夫人一直期盼着她能够嫁得一个好郎婿,现如今她的夫君是一品宰相,当朝权臣,母亲理应高兴才对。
凉亭里,江缨进入凉亭之后,江夫人看着一夜未归的女儿,说道:“昨夜,贺重锦可有对你做过什么?”
“母亲说的是……?”反应过来时,江缨赶紧解释,“夫君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我们昨夜只是同塌,还穿着中衣。”
“夫君?”江夫人诧异。
“只定亲,尚未成亲的男女不能叫夫君吗?”
道:“除了之前的聘礼,贺重锦又命人送了一百两黄金的事,你可知道?”
江缨点了点头:“我知道。”
贺重锦说过,她值得一百两黄金的嫁妆,这句话萦绕在江缨心头很久,便没准备把黄金退回去。
“那你知道,贺重锦是什么人吗?”
“我知晓。”江缨答,“他是太后的侄子,位高权重的贺相,是我原本永远也攀附不上的人物。”
江夫人的神色平静,静到江缨下意识抑制住呼吸声,江夫人道:“他位高权重,许你做妾便罢了,但他娶你是让你做他的正妻。”
“做正妻与做妾.......正妻不该胜过于正室吗?”
“你没有好的家世,没有出色的能力,能打理后宅,相夫教子吗?时间一久,这个正室之位你坐不住的!”
江缨沉默不语。
贺夫人在很久以前对她说过相同的话,是十五岁的江缨。
许多年前,大盛刚刚设立桂试八雅,用来考察女子的才能,上至管家女眷,下至平民百姓,皆可报名,若能拿到第一,便可得到陛下亲封的皇京第一才女的名号。
皇京之中,谁家女子若当上皇京第一才女,那是格外长脸面的事。
江缨是突然萌生出这个想法的,于是便找到了江夫人。
“母亲,陛下设立了桂试,我想报名桂试八雅,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她以为江夫人会因此高兴,实则却道:“桂试八雅?大盛女子人才辈出,你岂能有那个能力能做第一才女?听母亲的,学好琴棋书画,日后择个官职高的郎君。”
江缨不说话,低下头。
“隔壁房那两个贱人是生不出儿子的,只要你争气,嫁给高门贵胄,以后江家的一切必然是你的,你父亲满心满眼都会是我们母女。”
“可是母亲......第一才女很好,为什么非要嫁人?”江缨低道,“我能不嫁吗?”
第12章 酸红藕(修)
在那之后,江缨勤奋苦学,在第一年桂试名列最后一名,连街坊屠户家的女儿名次都在她之上。
因为此事,江夫人不敢出门,怕逢人对方就问她女儿在桂试八雅的名次。
江大人骂江缨丢人现眼,几次三番不准她考了,好在最后每年都积极去参加桂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江缨日夜练习,终于从倒数第一名到每年桂试的第二名。
仅仅只差一名而已,江缨觉得到了这一步,实属来之不易,可江夫人说,她学艺不精,所以才年年第二名没有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再之后,待到了嫁人的年纪,江夫人又说,她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日后嫁不到好郎君。
江缨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她终于嫁到了好郎君,江夫人仍旧不满足,所以,一个人究竟该有多好,才能让母亲满意呢?
凉亭中,江夫人继续道: “我托人打探到,贺重锦在朝中,为人心狠手辣,手段无情,如若不是碍于权势,不知道朝中多少人都想除他。”
心狠手辣,手段无情......
江缨回想起昨天在贺府里,贺重锦的一言一行,与江夫人所说的心狠手辣......不沾边啊。
但江缨并未说出来,江夫人是她的生母,应当不会坑害自己的吧。
说完,江夫人命张妈妈端来一摞厚重的书籍,书籍上两个字清晰无比:女诫。
“如果不想贺重锦休了你,回去好好看看女诫,学学如何服侍好夫君,孝顺好公婆。”
江缨一愣:“贺重锦会休了我吗?”
“怎么?你不信?”江夫人道,“你不了解贺重锦,总该了解你父亲,你那两个姨娘至今都还在我面前得寸进尺,出言不敬。”
江缨垂目,缓缓道:“女儿嫁到贺相府,以后两个姨娘应该不会再这样对母亲了。”
“那又如何?”
江夫人的视线落到江缨的小腹,“但愿这胎是男婴,你回贺相府吧,嫁去之后,不要总往娘家跑,免得婆家多事。”
“是,母亲,女儿走了。”
不想此刻,家丁通传,说江淮鼎下朝回来了,与之而来的还有宫中的赐婚圣旨。
江家众人跪在前厅,德胜公公念完圣旨后,夹着嗓子对江怀鼎道:“江大人,想不到你在朝中不声不响,竟是闷声做大事,恭喜啊!”
江怀鼎一时受宠若惊,拱手行礼道:“谢过德胜公公夸赞,谢陛下隆恩。”
“太后娘娘特意选了黄道吉日,贺大人与令女成婚时,江大人可要多敬杂家一杯啊!让杂家也沾沾喜气。”
前来颁旨的德胜公公出了江府,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又见江缨亲自上了贺府的马车,两家的亲事算是在皇京中彻底传开。
回府的路上,江缨一直在看女戒,她最近看书实在费力,双目发花,加之害喜,腾出来的时间连一页都没看进去。
“小姐。”红豆担心道,“夫人也真是的,今年小姐准备桂试八雅本就繁忙,现在又要看女诫,这哪里学得完?”
江缨道:“但如果不好好学习料理后宅,相夫教子,长久以往,贺重锦也许会厌弃我。”
其实,她不怕贺重锦厌弃,怕只怕好不容易有了这门亲事,让江夫人顺心,结过最后被休弃回府。
红豆道:“奴婢觉得不一定呢,小姐现在有孕了,等肚子小公子出生后,小姐养好小公子,把小公子养的白白胖胖的不就成了!到时贺大人疼爱小公子,必然也会疼爱小姐的。”
闻言,江缨抚摸着小腹,竟这才意识道: “可是......”
红豆:“可是什么?”
江缨犯了难:“可是我只会琴棋书画,根本不知道孩子该怎么养。”
以前江夫人让她养花,结果没过几天花就死了,被江夫人说了一通之后,又寻了一盆仙人掌给江缨养。
意料之中的意外,仙人掌也死了。
贺重锦回到相府后,并没有用膳。
他听府中下人说江缨回江府后,认真想了想,夫妻都是要同桌而食的,于是让下人将菜温上,等江缨回来一起用膳。
桌前,贺重锦正舀着碗中的汤,忽然发现江缨今日有些奇怪,她坐在对面,每道菜都夹了一次,每次只夹小小的一块放在碗里,细嚼慢咽。
因为在江府时,江夫人告诉她,如果做宰相夫人,她在贺相府一言一行不能失了体面,她失了体面就等于贺重锦失了体面,所以必须谨慎。
贺重锦知道江缨喜欢吃酸的,便特地嘱咐膳房做了酸口的食物,她的神色和举动,并没有昨晚那样舒适轻松。
之前文钊告诉过他,身为郎君,要记住夫人的喜好,她吃到喜欢的菜就会感到贴心,从而会心动,会感到幸福。
难道是做错了?
贺重锦这样猜测着,面上状若无事:“缨缨,你不喜欢吃这些饭菜吗?”
江缨愣了一下,撂筷,双手捏着衣裙上,逐渐开始不自然了起来:“我......”
“不爱吃可以说出来,这些菜我们还没有吃太多,可以给府中下人,避免浪费粮食,或者,让文钊拿到街上,救济城中的乞丐。”
江缨赶紧摆摆手:“夫君,菜没有问题,不用。”
“为什么?”
“因为.......”她刚开口,又轻轻咬了咬唇,“没有为什么。”
贺重锦微微一怔,他看得出江缨没有说实话,想了想,提筷亲自夹了一片藕,只道:“酸红藕,皇京之中有名的酸菜,膳房掌厨之前是宫中的御厨,你应当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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