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清年岁虽轻,但于世家事务中斡旋徘徊良久,阅人无数,比起冷心冷意的世家权贵,穆谦至情至性,很招人喜欢。但他此番入京,本意绝不在保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
黎至清的犹豫早在穆谦意料之中。书中旁人穆谦可能不甚了解,但对黎至清却是一清二楚,这条潜龙迟早要振翼,又怎会甘心委身于区区晋王府邸。
穆谦想要拜师不过是异想天开地想碰碰运气,没有真要勉强黎至清的意思,见他踟蹰,索性爽快一笑:
“既然先生为难,那就算了,要不然本王还平白比先生矮了一辈,再要是赢了先生什么,都敢讨彩头了!”
黎至清见他如此,想了想道:“西席不敢当。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其他。”
穆谦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打蛇随棍上,直言道:“既如此,那本王不客气了。上次说的逮兔子那事,本王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
穆谦这声“先生”唤得比从前走心许多,黎至清面色温和,一脸认真地等他后话。
“一窝兔子,如何才能在不惊着其他兔子的情况下,逮走一半呢?”
黎至清听了这话面上微微一怔,“怎么会有这么多?”
穆谦起身将书桌上的名单拿起来晃了晃,自嘲道:“有三成呢,真不知道从前这日子是怎么过得!”
黎至清听了眉头轻轻蹙起,互相在对手身边安插眼线这种事情,别说堂堂京畿,就算是四境诸州也是屡见不鲜,可没想到一个纨绔的府邸都被渗透成这样,着实让人胆寒。
虽然带着原主不少记忆,但穆谦仍保留着自己的起居习惯,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正巧赶上康王之死,穆谦性情习惯有些许变化,众人也不以为意,只当他是伤心过甚,不作他想。
如今穆谦待在书房里,正初都是候在门外,黎梨说好听是黎至清的侍女,其实倒不如说是他的侍卫,也是个眼里没活儿的,这会儿蹦蹦哒哒不知道哪里玩去了。黎至清素来心思不在这上头,所以端茶倒水的活儿自然落到了穆谦头上。穆谦斟好一杯香茗放置在黎至清手边,等着他开口。
黎至清本想推辞或起身致谢,见穆谦丝毫不在意,自己也不矫情,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玩笑道:“今日残局下完,黎某估摸着殿下就能见到紫鸢姑娘了,只要紫鸢姑娘进了门,一切迎刃而解。至于紫鸢姑娘肯不肯跟殿下走,就得看殿下的本事了。”
王府迎来当家主母,借着当家主母为了管家裁撤旧人重用自己人的机会,把府里老人进行一次大换血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并不合穆谦的心意。
穆谦听出了黎至清话里的促狭,苦笑道:“先生就别打趣本王了,这种事情哪能儿戏?”
“诶,你不是很喜欢那紫鸢姑娘么?你不是王爷么,还经常在秦楼楚馆里潇洒,纳个妾而已,有这么为那么?”黎梨端着一盘果子进门了。
“阿梨,不许胡言。”黎至清开口喝住黎梨,不再玩笑,“是黎某考虑不周了,未娶妻先纳妾,着实会坏了殿下的名声。”
“名声什么的,本王倒是不在乎,只不过本王从没想过要娶那紫鸢姑娘。”穆谦叹息一声,想到了穿进书之前的失恋的光景,“日后与本王成亲的,定然得是情投意合之人!别的都好说,唯独这终身大事,本王不想将就。”
黎至清略显诧异地看了穆谦一眼,没再把话题放在紫鸢姑娘身上,只道一句:“来日方长,殿下徐徐图之吧。”
“徐徐图之?”穆谦瞬间泄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怕是本王这根草早就被兔子嚼得连渣都不剩了。”
“六个月差不多了。”
穆谦一听这话,明白黎至清也是打算上心帮忙了。
不过万事岂能尽如人意!
第8章 筝慧
年关将至,天亮得愈来愈晚。一日黎至清晨起,天上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多时便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放眼望去,翠竹轩内银装素裹。
黎至清站在窗前,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茫茫雪景。
“公子,你最近怎么总发呆?”黎梨虽然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但还知道在黎至清站在窗口吹风时给添一件大氅。
大氅覆上双肩,黎至清瞬间被肩头的大氅温暖。黎至清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这件大氅,通体黑貂打底,上以金线绲边,不必细看也知华贵异常。当初昏迷之下被穆谦带回,黎至清身无长物,如今在这晋王府里,吃穿用度皆是比着穆谦来的,不曾被亏待分毫,甚至连他的常服都是穆谦让人请了裁缝专门为他量身订做的。
在这些事上,黎至清从不过分虚伪谦让,穆谦待他甚厚,他便照单全收,然后时不时在书房里指点穆谦一二,算作回报。
“并未发呆,在赏雪呢,今年的初雪有些迟了。”黎至清眼神一直未从窗外景色上挪开,复又问道:“什么时辰了?该去书房了吗?”
“方才晋王差了正初来传话,说今日雪大路滑,让公子留心添衣注意保暖,去书房路上缓步慢行,不拘着什么时辰过去。”黎梨一边说,一边在衣柜里翻着黎至清的衣裳,似是踌躇着该为他添那一件。
“这件够了,收拾好了就走吧,莫要让人久候。”黎至清催促着黎梨。
黎梨应声把柜门一关,取了一把油纸伞,随着黎至清出了门。
从翠竹轩到书房的小径上已经落满了雪,锻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黎梨边走边玩,故意踩踩雪,玩得很是欢快。
不多时就来到穆谦的主院,还没进院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筝音,音色勉强可入耳,但是指法实在生疏,左右手衔接也不连贯,黎至清站在院门口忍不住驻足,轻轻蹙起了眉头,似是不愿再向前走。
院内的正初见到黎至清到来,赶忙迎了上来,笑道:“先生到了,快请进吧,殿下在里头等着呢,刚才还念叨着想见先生。”
“方才听到有筝音,这段时日从不见殿下对音律表现出兴趣,今日是有客么?”黎至清问。
正初忙道:“先生猜得不错,的确有客,是咱家王爷的亲妹子,安阳公主。说起来咱们公主那筝艺实在不敢恭维,但她瘾头还大,怕是在肖相府邸不好造次,一大早就让侍女抬着筝来了。算算时辰,也在里头折磨了咱王爷许久了,先生快进去解救一下吧。”
黎至清听了正初的话,剑眉微微蹙起:“安阳公主?可是许了参知政事肖相爷家二公子的那位?”
“正是,公主未出阁前,整日里跟着咱们王爷还有康王一同胡闹的,说起来也不算外人,殿下方才吩咐了,若是先生到了,直接请进去便是,不必避讳。”正初说着就要引着黎至清进门。
黎至清听了一愣,心想着这晋王未免太过随性不羁,不赞同道:“既有女眷在,黎某再贸然入内着实不合礼数,劳烦正初小哥代为告罪一句,今日黎某就先回去了。”
“哎,先生留步,不必如此。”正初一见黎至清要走,赶忙跟上去劝,“安阳公主是个不拘礼法的,今日登门还穿了男装,又有咱们王爷这位做兄长的在,先生进去见一面也无妨。平日里公主也是经常登门的,日后见到的机会还有很多。”
黎至清摇头拒绝,带着黎梨沿着来时小径往回走去,刚至院门,被飞奔而来报信的侍卫迎头撞了个正着,雪天路滑,黎至清站立不稳,差点载倒在地,幸亏黎梨眼疾手快搀了一把,才没摔倒地上。
正初本来见劝不住黎至清,要回头入内向穆谦禀告,眼见着黎至清差点摔了,知道这是自家主子要悉心伺候的人,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查看情况,见黎至清无碍,才冲着方才撞人的侍卫道:
“都进府了还这么急,这大雪天的,你不怕摔,可好歹顾念着黎先生些。”
那侍卫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才道:“晚上宫宴取消了,知道咱们王爷不乐意去,想赶紧把着消息告诉他。”
总在府里躲着不见人也不是办法,穆谦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时值年节,闵州地方上贡了一块一丈高的红珊瑚,今上见到后龙心大悦,选了今日在宫里举办宫宴,与百官共赏珊瑚,穆谦虽应了,却大呼无聊,如今宫宴取消,身边亲卫得了消息,自然想赶紧告诉他,讨他高兴。
“王爷里头见客,吩咐了不让打扰。安阳公主在呢。”正初实话实话,又问道:“这好端端的宫宴怎么取消了?”
那侍卫方才还洋溢着笑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叹了口气才道:“胡旗人在北境扰民了,怕是又要打仗,陛下得了信,自然没兴致再赏珊瑚。”
刚走出去几步的黎至清闻言停下了脚步,顿了顿又折了回来,问道:“胡旗人要发兵了?”
那侍卫点了点头,“听说是不满削减岁币,觉得大成言而无信,要挥师南下讨个说法。”
黎至清听罢,听了口气,稍微整理了下衣衫,对着正初道:“麻烦正初小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黎某到了。”
正初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先生直接进去便是。”
黎至清听罢,发现多说无益,便不再多言,直接向书房内走去。
书房里,一身男装打扮的安阳公主正坐在一架筝前与那些琴弦较劲。穆谦则一脸无奈地摊坐在书桌后的雕花椅上,仿佛已经被这呕哑嘲哳的筝音折磨得没了气力。
见到黎至清进来,穆谦面上一喜:“先生终于到了,八妹快歇歇吧。”
安阳公主见到来人,知道自己技艺拙劣,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拙,只得停了演奏,心有不满似的坐到几案前灌了一口茶水。
黎至清对今日书房内的情况并未表现出惊讶,面色如常道:“上次输给殿下的残局,黎某又想了新解法,本想今日前来与殿下探讨,没想到殿下这里有客,扰了殿下听曲的雅兴,是黎某唐突了。”
穆谦早就被筝音折磨得痛苦不堪,奈何找不到由头让自家妹妹罢手,如今黎至清到了,正和他心意,赶忙笑道:“没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说罢,就为两人互相引荐。黎至清表现得从容尔雅,对着安阳公主施施然一礼,整个过程安阳公主兴致缺缺,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黎至清见公主面色不豫,故作关心地瞅了眼穆谦,穆谦才解释道:
“八妹嫁到肖相府上,马上就是第二个年头了,肖家家族庞大,子侄众多,每到年夜饭,总有各房少夫人献艺。肖相长房嫡出这一支有三个儿子,长子肖瑜常年在外游学,尚未婚配,次子肖珏便是八妹的夫君,老三肖玥便是常同咱们一起玩闹的肖三,也是个没成家的,所以长房献艺这事就落到了八妹头上。去年八妹已经称病混过去一次,今年无论如何是不能了。”
后半句虽然穆谦没明说,黎至清也猜了个大概,就是这安阳公主无甚才艺,这才临时抱佛脚,学起筝来。眼见着年节将至,一手筝弹成这样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手的,也难怪心事重重。
“原来如此,奈何黎某虽然略同音律,但于这筝却是一窍不通,恐怕爱莫能助。”
没等穆谦开口,安阳公主直接道:“无妨,本也不是来寻办法的,不过府中憋闷,想出来透口气,你们玩便是,听六哥说先生的棋艺甚佳,闲来无事,不妨咱们痛快杀上一盘?”
黎至清探寻似的瞧了穆谦一眼,似是在征求意见,穆谦点了点头,黎至清便欣然应允。
第一局下来,棋盘黑白子战况胶着,安阳公主被激起了斗志,眼见着胜利在望,最终却是平局。
安阳公主不甘,冲着黎至清道:“再来一局!”
黎至清莞尔:“好。”
第二局,又是胜利在望时,棋局戛然而止,又是平局。
第三局,依旧是平局。
如此,安阳公主也咂摸出味来了,黎至清是有心相让。难怪今晨与穆谦对弈时,发现穆谦的棋艺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原来背后有个极厉害的先生指点。
“先生手段高明,安阳甘拜下风。”安阳公主也不矫情,大大方方承认了对方比自己强。
黎至清笑道:“平局而已,公主棋谱看得太杂,若是只依着一个布局研究,假以时日,必能提升不少。”
安阳公主点了点头,目光扫到屋内那架筝上,瞬间眼神暗淡下来。
黎至清又道:“黎某几年前曾去过北境,在临近胡旗的几个州,都流传着一首筝曲名为《驱胡调》,节奏简单明快,不知公主可知?”
安阳点了点头,于筝前坐定弹了起来,刚开始几节有些生涩,但因着重复节奏极多,越到后来渐入佳境。安阳弹完,瞬间明白黎至清的用意。
这曲子节奏重复性强,若是闭门练上十天半月,定然成型了。
安阳站起来敛衽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黎至清欣然受她一礼,继而又道:“听说肖二公子使得一手好剑,剑气破空之声如雷,寻常管弦丝竹之声在其面前都要逊色不少。”
黎至清这话是针对安阳公主左右手衔接不上的问题,若是这缝隙以剑气破空之声填补,便极易让听众忘了这衔接节奏出了失误。
那日,安阳公主是愁眉苦脸进门的,走时却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显然是心头的大石头落地了。
而黎至清漫步在书房至翠竹轩的小径上,面上却未见喜色,突然没头没尾的冲着黎梨来了一句:“阿梨,去收拾东西吧。”
第9章 涉川
自那日安阳公主离开后,不过十日,便有肖府的帖子送上了门,欲延请黎至清为西席,专门教授音律。
帖子先到了穆谦手里,穆谦盯着那帖子满脸不可置信,教授音律是假,请去做门客出谋划策是真。穆谦气得一拳砸在书桌上,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黎至清在见到安阳的那刻,就已经决定要选择肖相,而选择肖相,就意味着选择太子。
那日书房,穆谦便觉得黎至清表现得有些反常。黎至清为人低调内敛,虚怀若谷,身怀十分才艺,肯于人前显露的不过一二。他知道黎至清精通棋艺,往日里他与黎至清对弈,甚至能赢彩头,不是他的棋艺真得精湛到能与黎至清一较高下,而是黎至清在不着痕迹地相让。
那日黎至清若是有心让着安阳公主,只需用平日里与穆谦对弈的方式,不着痕迹得输给安阳,让她痛痛快快地赢上几局,一抒胸中愤懑即可。可他偏偏一改往日含蓄内敛的作风,炫技似的连着下了三个平局,比直接赢了安阳更让她印象深刻,临了又为安阳选曲,还出谋划策应对她左右手配合不协的问题,解了新年家族献艺这一心头大患。
待安阳回了相府,与肖珏共同准备起新年献艺,这些主意和算计必然能在相府传开,传到肖相耳中就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必然对黎至清产生兴趣。
如今相府延请的帖子已经上了门,黎至清此人当真是好算计!穆谦拿着帖子送到黎至清面前,带着些情绪道:
“我早该知道,先生不会甘心屈尊于这晋王府邸,整日里只玩些琴棋书画的消遣。”
想明白真相的穆谦有些生气,但又不明白为何生气,一开口就有了几分抱怨的意味在里头。黎至清要走是迟早的事,他自己无心卷入权利争端,注定跟黎至清走不到一条路上,如今他要走,穆谦没有立场去留,可他就是从心底里不希望黎至清走。
“晋王府的时日,黎某感到前所未有的欢愉。”黎至清怎么会听不出穆谦语气里的抱怨。
穆谦想指责黎至清弃他而去,刚有这种想法就觉得莫名其妙,人家从未允诺拜入晋王麾下,穆谦又想开口挽留,又觉得没有立场。想到《乱世孤雄》书中的故事,黎至清早晚是要入秦王麾下,终于忍不住劝道:
“先生如今投入相府,意味着站队太子,等来日再改投秦王麾下,太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人相处这些时日,从来没有把当朝局势摆上台面来说,往日穆谦请教自保之法,两人也多以鹰兔之类作比,不为别的,穆谦绝不肯把自己置身这乱世争权的浑水之中,今日这般露骨的话自他口中吐出,让黎至清有些震惊。
“祯盈十四年,胡旗与大成那场大战,你想查的东西,不在枢密院。”穆谦不敢看黎至清的眼睛,原来书中黎至清查案的细节穆谦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黎至清开始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枢密院上,结果无功而返。如今,他想把记得的东西都告诉黎至清,但他又没黎至清聪明,他不会打哑谜,又不敢说太多,让黎至清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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