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清回道:“既然你有心,为什么当初不留在北境,白白回了京畿,浪费了这四年时光。要知道四年时间,北境早不是从前那个北境了。”
肖珏听了恨恨地一拳敲在石桌上,“你知道吗,当年我掌管左路军,因着我父亲在朝中位高权重,各副将也多从京畿调派,都不敢与我为难,所以与胡旗西路军对抗,虽然艰难,但好歹打下来了。可等我领兵将要与中路和右路军会合时,才发现那两路大军全军覆没。等到细细查问下来才知道,两路大军竟然都是因为将领、副将和监军意见不合,迟迟不下决断,导致延误了战机。”
黎至清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除了常驻北境的边防军,其他参战军队都从禁军和邻近诸州临时调拨,几方人马汇集在一处,难免有些龃龉。而统兵将领往往由京畿指派,对着几方将士均不了解,临时披挂上阵,本就处处掣肘,京畿还嫌热闹不够,再派一名位高权重的亲贵做监军,枢密院也时不时发些纸上谈兵的作战指令干预前线战况,粮草辎重又全指望着诸州供应,这北境的仗的确比西境困难多了。”
“所以这次,我才求父亲力排众议推我为主将,咱们不能再输,岁币也当真赔不起了!我大哥这些日子在外游历,寄回的家书多次提及四境情况不乐观,尤其是北境和西境,百姓勉强温饱,万一闹个灾荒,州府府库连备用的粮食都没有,大成,是一点变故也遭不住了。”肖珏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
黎至清心中明白,有着肖瑜珠玉在前,肖珏想要出人头地只能走行伍之路,如今大成重文抑武,在军权上又加了诸多限制,肖珏这条路走得艰难。但见肖珏一片丹心报国,倒未多虑自身,不禁高看一眼,关切道:“你这次去,可有把握?”
肖珏摇了摇头,坦言道:“并无把握,不过我去,比枢密院那几个连刀都提不起来的要强些。好歹我在北境待过,如今镇守北境的军队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左路军,我去也算压得住,京中厮混这四年禁军也肯卖我三分薄面,想来这诸将不合的事不会发生。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监军的人选,怕京里安排个不通兵势又偏爱卖弄的皇亲国戚,到了阵前碍手碍脚,于行军不利,至清可有主意?”
黎至清听了肖珏的话,低头思索起来。从那日穆谦嘱托他的话到这几日不着痕迹的观察,他早已猜到肖相已经与太子私下结盟,只不过明面上还是保持着与其他几位宰执一般,只为天子效忠。如今被问及监军人选,黎至清须得细细考量如何作答。
一想到穆谦,黎至清顿觉有些头疼,这穆谦到底知道些什么?在晋王府的这些时日,穆谦只是初见时问了一句他的身世,后续便再未多过问一句,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莫非这人什么都知道,只是在装傻?黎至清立马否定了这个看法,他觉得穆谦的心机还未到那个程度。又或者,穆谦压根不在乎他救回来的是谁,他的确如表现的一般,只想苟且偷安做一名太平盛世下的纨绔。黎至清想到这些,一瞬间眉头拧成了疙瘩。
“至清?”肖珏见他眉头紧蹙,闭口不言,似是陷入沉思,不禁出言提醒。
黎至清闻言抬眸,“皇子里太子和秦王身份尊贵,今上不会让这二位涉险,今上的兄弟辈,睿王四年前刚去过北境,不会再去,赵王深得今上依仗,也不会被贸然支使出京。康王前些日子薨了,如今京畿身份足够贵重且成年的宗亲,只剩晋王、睿王世子和赵王世子。再不济,就只能从诸州里派个已经就藩的王爷了。眼下京畿这三位,沉戟属意谁”
肖珏略作思量,“睿王世子相比较另外两位更有见地,人也更好相与。赵王世子和晋王那两个是京畿出了名的纨绔,都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儿!”
黎至清听后不以为然,“睿王世子的确是最优人选,不过睿王怕是不肯。祯盈十四年,睿王循着旧例,变卖了一个庄子并几十名奴仆,换作银两添作军饷,以示身为亲贵的监军对国家战事的支持。本来按照旧俗,凯旋后圣上会赐下赏赐,监军所得器物、功臣田宅等财物的价值为先前变卖财物的数倍,睿王本想着借着事后赏赐捞回本,没想到吃了败仗回来,白白损失了不少。这次若无十足把握,铁公鸡如睿王,肯定不会放自家世子再当监军。”
“那只剩赵王世子和晋王了,这两人在我看来半斤八两,至清觉得谁更合适?”肖珏问道。
黎至清右手食指蜷起在下颌轻轻敲了两下,而后道:“两个纨绔子弟,倒是没差,硬要让我选一个,那就赵王世子吧。”
“为何?”肖珏不解。
黎至清:“晋王不问朝堂事,若是胜了,于他可有助益?”
肖珏:“他已是亲王,爵位无法再加,封赏会多一些。”
黎至清:“那他多加封赏,可会感恩于你?”
肖珏:“会吧。”
黎至清:“那朝堂之上于你可有助益?”
肖珏:“这倒不会。”
黎至清不再言语,定定地瞧着肖珏。肖珏瞬间明白,如今这一仗,他志在必得,监军这一职已经不再是掣肘,换个思路,还可以作为收买人心的筹码。
“那赵王可能拉拢?”肖珏问。
黎至清笑道:“只需肖相上门与赵王讲,请他让世子随军出征,看看赵王的态度便知,此事他若应允,待他朝凯旋,赵王世子功劳傍身,他便欠了相府一个大人情,他若是不允,只不过劳动相爷白跑一趟。不过,如今的形势,赵王不会不允。”黎至清抬头望了望夜空,将目光远投,似是思绪早已远飘。
肖珏心中疑惑,“何以见得?”
“赵王府如今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长子非嫡子。听闻这位庶长子颇具才能,衬得世子一无是处。我朝立嗣,要么取嫡,要么取长,因着赵王世子无能,朝野时有声音劝赵王废嫡立长。然而,世子自小深得赵王宠爱,赵王自然是不肯的。不过虽然现在赵王强势,但若再过几年世子仍无建树,这压力怕是赵王也扛不住了。”黎至清还有半句没讲出来,如今国本之争,太子为嫡,秦王为长,这嫡长之争的激烈程度未必逊色于赵王府。
“如此,这事便分明了。回头便让父亲去拜访肖相。”肖珏听后,拧了一夜的眉头终于舒展,似有想到什么,笑道:“至清出自晋王府,从前也常与他畅聊时事么?”
黎至清这次不再迟疑,笑道:“从未。”
肖珏略显诧异,在他看来,黎至清这种谋士,若是心中有见地,必是忍不住的,“可是因为他从未请教过你?”
“这倒不是。”黎至清笑得神秘,见肖珏一脸探寻,不禁逗他,“他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肖珏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答复,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张嘴呦,可当真不客气,听内子说,你们时常在晋王府书房畅谈,他仿佛很欣赏你?”
第12章 纨绔
黎至清听出了肖珏话中的试探,丝毫不显愤怒,也未见惶恐,面上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缓缓道:“欣赏恐怕谈不上。碰巧晋王殿下喜欢玩的,我恰好擅长,能陪他逗个乐,仅此而已。”
“这倒是奇了,那晋王素日里的做派就是个纨绔,你还能擅长他玩的?”肖珏不肯让黎至清三言两语忽悠过去,他又是个直肠子欲打破砂锅问到底,直言问道:“那在晋王府的时日,你们都以什么消遣度日?”
“先前一直病着,勉力起身已是艰难,不曾有什么消遣。大病初愈后就陪着晋王下围棋。”黎至清摇了摇头,似是对肖珏的问题有些无可奈何,“晋王一直为一事耿耿于怀,他欣赏百鸢阁紫鸢姑娘,一直想成为她的座上宾,奈何紫鸢姑娘设了一道围棋的坎儿,狠心将晋王拒之门外,故而这段时日晋王殿下学习围棋很用心。”
“就这些?没了?”肖珏行伍出身,说话不似以科举入仕的文人,喜欢直来直往。
“当然不止,投壶射覆野史杂记晋王都喜欢。”黎至清也不打算隐瞒,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后续晋王似是要去逮兔子了。”
肖珏听着黎至清这话,与从前肖玥的说辞并无二致。先前自家兄长来信,猜测晋王可能会因为康王之死转了性子,想来是兄长想多了。肖珏瞬间放下心来,又想到方才似乎有些咄咄逼人,忙道:
“至清的伤,我先前也有所耳闻,从前晋王府有的,相府也绝对不会亏待,至清安心在相府静养,相信再闭门养个一年半载,定然能够拔除病根。”
黎至清听了微微诧异,“过些日子大军就要开拔,你不打算带我同往?”
肖珏从黎至清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他想去北境的意思,心中听了一喜:“至清若肯去,我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你有旧疾在身,还伤在肺叶,北境路途遥远,一路难免颠簸,再加上朔北天寒风冽,你的身子怕是吃不消,还是安心在京畿养着吧。我知你有心帮我,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黎至清垂下眼睑,上睫投下长长的阴影,挡住了眸中的情绪,沉寂须臾,而后道:
“不碍事,区区己身,不足虑!我愿赴北境,纵使马革裹尸,亦死得其所!”
待黎至清回到了相府安排的凌霄小筑,黎梨正在院中候着他。见他回来,黎梨面上欣喜,端着放着药碗的拖盘迎了上去:
“怎么去了那么久,药都温了三次了,这肖家这么晚才放公子回来,也太不顾念着公子的身体了。还是在晋王府好。”
黎至清端过药碗,皱着眉头盯着那黑黢黢的汤药,瞬间感到一股子浓郁的苦味从他鼻尖涌入,直冲天灵盖,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黎至清不想喝,可瞧着黎梨在一旁非常认真地盯着他,他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自家妹妹一般的小姑娘面前耍赖,不得已心一横,一仰头把药灌了下去。极力压制住从胃里翻上来的恶心,才玩笑道:
“阿梨到底是觉得晋王府好,还是晋王好?”
黎梨一脸无所谓,笑嘻嘻道:“晋王人也不错啦。”
黎至清听了,无奈地笑了,把药碗放回拖盘里,“那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了,过几日咱们要出趟远门,同他一起!”
黎梨听了快活地欢呼一声,刚要离开就被黎至清拦住,“先别忙着高兴,等事情真正成了再乐,当心事先宣之于口,好事就都不灵了。”
黎梨听罢,立马点了点头,把一支食指立在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
黎至清瞧着她机灵的模样莞尔,又问道:“小丫头光顾着玩,功夫都荒废了吧,前些日子闯个晋王府,竟然还被逮住了?”
黎梨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要不是人家见到你一时高兴没忍住,哪能那么容易暴露身影,就凭晋王府那几个笨蛋想逮我,别做梦了!本姑娘三招就能撂倒一个!”
黎梨刚说完,似又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要真说起来,晋王府也不都是无能之辈,那个叫仲城的,我说不定还真打,他身手很厉害!”
黎至清微微蹙起了眉头,就地踱了几步,又问道:“若是遇上仲城这种高手,不让你与他对打,只让你被发现时脚底抹油扭头就跑,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那当然!姑奶奶轻功可比拳脚功夫好!”黎梨骄傲的扬起了头。
“你是谁的姑奶奶?没大没小!”黎至清被小丫头逗笑了,说着就在黎梨的双平髻上揉了一把,“交代你个差事,务必办漂亮了。”
黎至清在黎梨耳边耳语几句,黎梨听了眼睛一亮,捂着嘴笑道:“公子只管放心,这种作弄人的事情,阿梨最在行,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湘满楼二楼正对楼下戏台的一排雅间为天字号,天字一、三、五号居左,二、四、六号居右。雅间之间平日里以珠帘相隔,待客时可放下竹帘帷幕保障隐私。
如今,相府的肖三公子肖玥正领着一帮公子哥坐在天字二号雅间里,他们几个公子哥聚会,从来不下竹帘帷幕。
“你肖三公子从来都是都订最好的,旁边这间天字一号是被谁排了去?”穆谦带着正初和仲城进了雅间。
“快来快来,就等你了。”肖玥见穆谦进门,立马起身相迎,搂着他的肩膀给他安排到尊位上。待两人坐定后,才道,“本来是订了隔壁那间,谁知被我二哥抢了去,非说要一酬知己。我本来不肯,不过瞧着只知道舞刀弄枪做事刻板的二哥头一回打算要请人吃酒,这个面子就给他了,就只能委屈咱们殿下了。”
谢淳听了起哄道,“还不赶紧自罚一杯,给咱们殿下赔罪!”
众人也跟着起哄起来,肖玥也不矫情,大大方方饮了一杯,众人这才放过他。
穆谦倒是对这些尊卑位次不放在心上,坐定就拿出去随身的折扇晃了两下。肖玥心下纳闷,这还未开春,怎么还随身带着折扇,再仔细一瞅,原来是换了扇坠子。
“呦,殿下,这是得了块好玉,打了个扇坠子?”肖玥忍不住打趣,“拿来瞅瞅。”
“就你眼尖!”穆谦听了肖玥的话,心中欢喜,将折扇一收,递了过去,“你和谢二平日里对这些玉石颇有研究,来掌掌眼,看这块如何?”
肖玥接过折扇,把扇坠子拿到谢淳面前,两人仔细瞅着,这块玉通体纯白如凝脂,温润莹透,纯净无暇,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这玉绝对是上品!
“这种白色品相的羊脂玉应当产自西境,殿下这块玉质均匀,莹润剔透,白璧无瑕,成玉的玉胎当是极品。”肖玥说完,本想立马把扇子还了回去,生怕磕了碰了,惹得穆谦不快,反倒是谢淳拿在手里,一直盯着看。
肖玥重玉质,而谢淳则重形。谢淳发现这块玉坠子不似其他扇坠子,上窄下宽,反倒是一个圆盘状,上面还有些凸起条纹,不禁问道:“殿下怎么还在这坠子上刻了个卦?”
穆谦不明所以,“这坠子乃他人相赠之物,并非本王寻了玉胎自己打磨雕刻,哪里知道什么卦?”
谢淳拿着那块玉给穆谦示意,“您瞧,上面有六道横杠,是六个爻,组成一个卦象。我素来对易学不感兴趣,至于这块玉上刻得是哪个卦,我就瞧不出来了。”
穆谦从谢淳手中接过了折扇,若有所思道:“本王也不知,他日可寻个国子监的大儒问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正是这话,咱们开席吧,后头还有要事商量,过会子那紫鸢姑娘也该登台了。”肖玥适时终结了玉坠子的话题,见穆谦没反对,给了个眼神示意,他的小厮便去吩咐上菜了。
“这次,肖三你有心了。”穆谦听了肖玥的话,不禁唏嘘,“七弟妹即将临盆,本来按照旧例,诀弟去了,自然有宫里的人帮忙操持着,如今北境又被入侵,父皇无暇旁顾,一切从简,能免则免,七弟妹恐怕会受些委屈。”
肖玥忙道:“殿下也不必过于忧心,康王妃那边林相府邸不会不管,方才我也同谢二商量好了,到时候他会让他夫人全程看顾着,我也去求了我二嫂嫂,她自幼与康王亲近,也愿意援手。有女眷们帮衬着,咱们再挑几个得力的侍卫从旁策应,康王妃分娩自然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穆谦想了想,“前些日子治丧,仲城去帮衬过一段时日,算是熟门熟路,我再把他派过去吧。等过了眼前这关,满月酒时咱们哥几个再给好好操办着,绝对不能让康王妃和咱们那小侄儿受半点委屈。”
众人皆点头称是,都各自派出身边得力的人去康王府听候康王妃差遣。
穆谦看着这群平日里不求上进的纨绔纷纷献计献策,又出钱出力,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不过还没等穆谦过多感叹些什么,却见雅间左侧的天字一号进了客,做东的是肖珏,带了一帮亲随,其中就有黎至清。
第13章 穆谚
两个雅间之间帷幕未下,没法对彼此视而不见,虽说肖珏是个兵鲁子,但世家出身,待人接物的道理并非全然不懂,知道自家小弟宴请的对象是晋王,延请了黎至清去,相府还尚未当面给人一个交代,如今打了照面,需要寒暄两句。
肖珏带了黎至清刚走至天字二号雅间外,还未入内,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拦住去路,“多日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沉戟兄!”
肖珏抬头,从走廊尽头过来的正是赵王世子穆谚!
被截住话头,肖珏只得先应付着眼前的赵王世子。肖珏本来对京畿这些纨绔全无好感,甚至有几分厌烦情绪,平日里偶遇,能不打照面绝不会主动上前,可过几日大军出征,穆谚极有可能是监军人选。为着在北境用兵时少生事端,肖珏不得已耐着性子打起精神,走上前去与来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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