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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雁东鸣)


“好!”黎豫感激地瞧了他一眼,赶忙示意卓济,让他拿出随身的地图,在盛疏的指点下标注出方位。
众人见黎豫这般重视,亦搜索枯肠,妄图找到点什么沾边的。
“主君!我还知道一处!”说话的乃是跟着杨铭来凑热闹的杨家幺儿杨枝,“此处西南五十里,跟楚州搭界处,有一道观名为九阳观,前些时日来了个老道士挂单,得了处所,被他改名做‘虚无斋’。”
黎豫有些哭笑不得,他虽不通六爻之术,却也曾经在郁弘毅处略有涉猎,知道六爻以象断事,虚无、混沌乃卦之象,非指具体地名。不过,他不忍拂了杨枝的好意,也让卓济记了下来。
这一下不得了,为着在黎豫面前表现,众人但凡能想得到的、沾点边的,通通跟倒豆子一样往外讲。甚至有乡绅连前日从滇州回来,路上做了个梦,梦到鬼打墙,还要硬往上凑,非要卓济也记下他做梦的客栈,搞得卓济哭笑不得。
黎豫一见失态愈发离谱,知道这些人实在给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见跟在周老身后伺候的一个后生怯怯地瞧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还有事?”黎豫怕是自己先时面色太过冷硬,吓坏了孩子,驻足,自觉地放温了语调。
那名后生轻轻撕了撕衣角,嗫嚅道:
“主君若是要去这些地方都不打紧,千万要避开城东南二十里的馒头山,那山上有山匪,盘踞多年,凶悍的很,莫伤了主君。”
黎豫闻言,转头看向杨、盛二人,眼中探寻的意味明显。
杨铭生怕黎豫怪他们御下不力,又怕黎豫在襄州地界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没法跟那四十万铁骑交代,赶忙解释道:
“主君莫要生气 ,襄州地广人稀,又多山地,山匪横行霸道惯了。几十年来咱们几家凑了不少钱去剿匪,浪费银钱不说,还伤了不少兄弟性命,却收效甚微。主君且听他一句,避着些,若是遇到了,给些银钱保命就是了。”
“好,知道了。”黎豫揉了头眉心,转头出门,边走便吩咐卓济道:“记下来,等打退南蛮拿下楚州,让大帅平了那个山头再退兵。”

第271章 终章(11)
李守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边目送着踏上返程之路的将士,一边有一搭无一搭跟前方领先一个身位的郭晔聊天。
“这楚州二十万的确就够了,剩下的就这么走了?留在南境剿剿匪也成啊。”
郭晔抱着胸,连头都没回,“没办法,他抠!”
李守脑子一下子卡住了,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这个“抠”说得是谁。李守在北境掌管军械和财政,明白为了支持起兵,西北二境把家底都拿出来了,着实不能怪黎豫节省,再加上是这群大老粗里面最谨言慎行的,也不好对主君评头论足,只得尴尬的笑了笑,想着快速结束这个不该起头的话题,没话找话道:
“那啥,楚州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下面咱们慢慢跟他磨还是速战速决?”
郭晔整个人松松垮垮地伏在马背上,一条胳膊撑着马背,另一只手托着腮,姿势颇为别扭,落在李守眼里就是一副牙疼相。
“昨日跟主君商量一番,决定还是围上他三五个月,迫他们开城投降为好。”
李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现在有了襄州和闵州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倒是能围得起。不过,主君之前不是说虽然楚州城高池宽,但南蛮并不擅长借助围地优势作战,再加上他们长途奔袭,早已人困马乏,又被团团围住,心态早就崩了,速转速就也未尝不可。”
郭晔瞟他一眼,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变卦了呗!”
“为何?”李守扬眉,不解其意。
郭晔直起身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因为他抠啊!”
“啊?”李守纵使再谨慎,也是军营里出来的,骨子里还是不拘小节的,挠了挠腮,想了想才道:
“主君平素对军营开支还挺大方的,不过他自己生活的倒是挺简朴,穿的衣裳还是几年前殿下给他做得。哎——自打殿下去后,主君连件新衣裳都没做过了。”说到此处,李守想到穆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心中不免悲痛起来,不过他们这些军营的汉子不惯于表露感情,赶忙再次把话兜了回去,“这么算起来咱攻城的火药、军械、战马、粮草,都是钱换来的,主君舍不得也是应该的。”
郭晔一脸高深莫测地凑到李守跟前,故作神秘道:
“你以为他是舍不得这点家当么,这可大错特错了。你是没瞧见他刚看到楚州城外那依着护城河而建的水渠的表情,眼睛都放光了,再看到那座水运仪象台,连路都走不动了。回去就一直唉声叹气,一边赞美楚州千年古城文化底蕴雄厚,一边慨叹百姓智慧无穷借助自然发展技艺。”郭晔说到此处,一勒缰绳,与李守并肩而行,然后一把揽上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拇指朝着楚州方向一指,凉飕飕道:
“老李啊,你说这城咱要是一炮给轰了,照咱主君那扣扣搜搜的劲儿,怕是半年也缓不过劲来!”
李守明白了,黎豫还是舍不得兵火燃进楚州,这才用最耗时最费力最原始法子,围而不攻。李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拿胳膊肘戳了戳郭晔,问道:
“那登州怎么办?听说安国侯撺掇登州誓死不降。”
“屁的安国侯!”郭晔朝着旁边吐了一口吐沫,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京畿谢淳来的书信,东境诸州皆上表归顺,除了登州在黎晗的坚持下,负隅顽抗。郭晔不屑道:
“大成都亡了,哪来的侯爵,要有也是咱主君登基后封的。要不是主君拦着,老子早把黎晗那小子宰了,哪能留他性命到今日。等南境事了,看老子不把登州踏平了。”
李守眉头微微一蹙,“你悠着点,尤其是在主君面前,登州好歹是他的故乡,他现在心里头不舒坦,就别因着这事往他心头插刀了。”
这话说得在理,黎豫对登州的感情复杂,不是他们外人能够轻易置喙的,郭晔认同的点了点头,两人默契的将登州的事按下不表。
这边郭晔和李守率军对楚州一围就是六个月,那边黎豫沿着楚州襄州接壤处搜索,一搜也是六个月。六个月的时间,黎豫将穆谦坠崖下前后二十里的山路从内到外翻了五遍,一遍比一遍仔细,没放过一片草丛和一处石碓,却是一无所获。
每日清晨,黎豫满怀希望出门,到了深夜才灰头土脸的颓丧着回来,随着搜寻的深入、次数的增多,黎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直到楚州城头挂上白旗,楚州城门大开,谢氏投降受缚,南蛮派使和谈,黎豫依旧没有找到穆谦的蛛丝马迹。
时至今日,和谈事宜已不必再由黎豫亲自出面,索性一门心思寻找穆谦的踪影。郭晔知道自己口才一般,而且怕面对屠戮同胞的外邦蛮夷压不住脾气,思来想后黎贝玉便被他一封手书召来了南境,美其名曰为新朝培养外交人才,给年轻人历练的机会。
和谈之事,本就是讨价还价,这种事底线在何处,黎贝玉不敢擅专,跟郭晔、李守讨论过后,总觉得差点意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一句黎豫的意思。
黎贝玉在黎豫门外等到月上中天,依着门框都快睡着了,才见黎豫踏月而归,发丝已乱,衣摆和鞋子上皆是泥水,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在黎贝玉眼中,黎豫一直是一尘不染优雅从容的模样,即便是当年在北境,他有心相阻,奚落黎豫,也不见他有狼狈之色,今日一见,黎贝玉忍不住将眉头拧成个疙瘩。
“你怎么弄成这样?”
黎豫见到黎贝玉,颔首示意,“雁之这么快就来了,进来坐。”
黎贝玉见黎豫这副又累又丧的模样,知道他肯定又无功而返,忙道:
“不必了,我就两句话,你还是多花些心思盥洗歇息,想来你也累了。”
黎豫失笑,难得听刺头一般的黎贝玉说句软话,在屋外驻足,只放了卓济先入内收拾。
黎贝玉长话短说,“若素于我有知遇之恩,更有栽培提拔之情,若非谢氏从中作梗,若素不会身死楚州,这个仇我肯定要报。更何况谢氏勾结外敌,祸乱朝纲,不能轻纵,我请示过大帅,他也是这个意思。”
黎豫想了想,“对楚州谢氏的处置,我没意见。不过雁之,我劝你眼下专心与南蛮和谈,不要插手楚州谢氏的事。”

黎贝玉不满地挑眉道:“你是信不过我,还是觉得我办不成此事?”
黎豫再次失笑,用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叹了一口气,“你何必诛心。你自己心里明白,但凡我对你的忠诚和能力有丝毫怀疑,根本不会东进的路上带上你,更不会在南下时,将你留在京畿镇守。”
黎贝玉冷哼一声,没再吱声,算作是对自己方才没事找事的默认。黎贝玉这些年跟在黎豫身边,虽然慢慢折服于黎豫的才能和品性,却还是忍不住想跟他别苗头。
“那你什么意思?大帅将我喊来楚州,不就是来给楚州收拾首尾的,你现在不让我插手,岂不是在大帅面前下我面子?”
黎豫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找了一天,疲累不已,此刻没心思像往日那般与黎贝玉斗嘴,将利害关系点明:
“谢氏上一辈虽两位嫡子虽斗得水火不容,但丝毫没将恩怨带到下一代,反而这些小辈与叔伯关系极为亲近,小辈之间私交亦笃,你为着替师兄报仇,一时冲动处置了谢氏容易,回头你该如何面对归朴?若我没记错,自打你来到西境,全然不见了在北境时的谦卑内敛,身上就跟长刺一样,逮谁刺谁,唯独跟归朴合得来。”
黎贝玉没想到黎豫一番考量皆是为着自己,有些讪讪的,“归朴性格讨喜,与诸将皆十分合得来,无论谁来出面,总归会让归朴心中不舒坦。”
“归朴广结善缘,可你只有归朴这一位挚友吧?”
黎贝玉没想到黎豫还为他考虑到这一层,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即便我在后面缩着,这坏人总要有人做,总要伤了情分。”
“这坏人我来做,大帅那边我亲自去说。”黎豫慢条斯理讲完所思所虑,精力集中于思绪片刻后,身体上的乏力渐渐环节,终于稍稍提起了一丝精神,才有了气力与黎贝玉斗嘴,“总不至于让你在大帅面前丢了面子!”
黎豫此举,无疑是保全手下,将嫌怨自己背负。黎贝玉本该对他敬佩不已,可他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就想跟黎豫呛火。这次,他难得心平气和说两句话,没想到黎豫言语间还捎带着损了他,登时来了斗志,忙道:
“你要是用邋遢幅模样去见大帅,丢面子的可不是我,赶紧去洗洗涮涮,还北境边防军的门面呢,啧啧。”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前嫌早已在日久相处中逐渐消散,只将初见时谁也不服谁的态度维持至今。
黎豫没想到黎贝玉抓着自己衣衫不整作筏子,有些无奈又头疼,抱怨道:
“记得从前你在北境时,从容有礼进退有度,怎的到了西境,跟换了个人一样,见谁都跟人家欠你钱似的,摆着张臭脸。对旁人不理也就罢了,偏偏爱针对我,时不时就刺我两句。所以,我一直想问,我到底哪儿得罪你黎雁之了?”
黎贝玉抱胸,好暇以整,“其实,就是想瞧瞧你,能忍我到何时?”
“为何?”黎豫有些诧异,不过他也不傻,稍稍一琢磨便恍然大悟,“所以,你一直觉得,我邀你来西境是故作姿态,是要伺机给你穿小鞋?”
“嗯咯。毕竟我在北境坑了你一把。”黎贝玉自顾往门口的台阶上一坐,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示意黎豫也坐,“不过,我防了你许久,却丝毫不见你使坏,对我和对其他人并无二致。所以,我得想别的法子刺激刺激你,谁知道你是真有涵养还是装的。”
黎豫难得碰上黎贝玉肯交心,也不顾得仪态,与他并肩而坐,“你现在觉得呢?”
黎贝玉撇撇嘴,故意摆出一副瞧不上眼的姿态,“不好说,有些人就是能装!”
黎豫气结,明知黎贝玉是故意这么说,还是嗔怪道:
“同样是你的主君,从前可不见你这么跟穆谦说话!”
话已然说开,心结已结,黎贝玉也不再矫情,笑得坦然,“当然是欺负你脾气好,殿下那里,我可不敢得罪。”
乍一提到穆谦,黎豫的笑意僵在了嘴角,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他缓缓低下头,将表情埋在阴影里,良久才道:
“不是的,他脾气也很好的,你们不知道罢了。”
黎贝玉自觉失言,他跟随黎豫处理军政要务,对他的状况一清二楚,若非家国未定,黎豫不得已强打着精神,否则人早就垮了,黎贝玉探了探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拍了拍黎豫的肩膀,“我相信,你肯定能把殿下找回来。”
黎豫眼眶含泪,强颜欢笑,“是,一定得把穆谦找回来,要不然我这个好脾气,哪里能制得住你。”
“那你加把劲赶紧找,等忙完和谈,我也去帮你。”黎贝玉怕再说下去,平白惹得黎豫伤心,赶忙把今日正事抛了出来,“说起和谈,今日本是来找你讨主意的,还请主君示下,这价码咱开多少?”
黎豫认真想了想,“找李守要个账目,这次西境和北境南下耗费多少军费和粮草,十倍之数找南蛮来讨。”
“十倍!”黎贝玉蹭得一下子站起来,嗓音一下子提了上去,忍不住就爆了粗口,“你他妈疯了,要这么多!是要连你儿子登基后的花销也要出来不成?南蛮那种穷乡僻壤,怎么给得起!”
“你好好一个读书人,跟郭大哥他们学什么不好,非学爆粗口?”黎豫嗔怪一句,伸手把黎贝玉拉回身边坐下,这才淡淡道:
“有胆子北上,就承担得起后果。现下给不起,那就分十年、分二十年给。金银给不起,就拿城池、粮草、军械、兵马、人口来抵。总归是有法子的。”
黎贝玉听他口气不似玩笑,有些犹豫道:“咱们,咱们要这么狠么?”
“你知道为什么西境和北境留了个空壳子,但胡旗和西戎却不敢越疆域一步吗?”黎豫长叹一声,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北境与穆谦并肩作战的岁月,良久才开口,“因为西戎是让郭大哥打服了,只要听到他威名,西戎就瑟瑟发抖,不敢越雷池半步,而胡旗则是让殿下打废了,没人能上战场了。如今,殿下未归,新朝未立,诸州尚未统一,这个时候不能让南蛮埋下隐患,所以要给他致命一击,至少在这一代和下一代,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力。”
黎贝玉没想到黎豫已经想到了这么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法子倒是一劳永逸,可人家要是不从呢?”
黎豫一脸理所当然,笑道:“那就看雁之你的本事了!要是公道的讨价还价,郭大哥和老李他们就够了,哪用劳动你从京畿过来。不过我相信,凭着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在西境跟兵痞子打交道锻炼出来的匪气,能讨来的只会多不会少。”
这笑容看得黎贝玉心里直发毛,只觉脊背上冒了一层冷汗出来,又拿着袖子在额头抹了一把他以为洇出的汗珠,干笑两声,“要放在刚到西境那年,我肯定会觉得你在给我穿小鞋,现在权当你是夸我了。”
“那就瞧你的了!”见黎贝玉应下来,黎豫心满意足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留下一句玩笑:“夜黑路远,你自己小心,我要睡了就不送你了。你要害怕,就找卓济送你回去。”
“嘁!”黎贝玉懒得理他,自己在石阶上坐了一会儿,捉摸着方才黎豫的话,又更新了对这人的印象,这厮不仅如郭晔说得一般抠,而且还黑心!黎贝玉想到此处,忍不住嘟囔一句:“这头脑打什么天下,回登州做买卖去,肯定是最大的奸商!”
“呦,在偷偷骂主君呐?我可听见了,快贿赂贿赂我,要不然回头去他跟前告状去。”卓济端着一个铜盆,沿着回来走来,边走边笑嘻嘻地看着一脸颓丧坐在石阶上的黎贝玉。
黎贝玉文采风流,黎豫安排下来的函件,时常是卓济拟初稿,经由黎贝玉润色后再正式发出,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偶尔也能开个玩笑。黎贝玉刚被黎豫压了个大担子,正在心底骂人呢,卓济凑上来正好撞枪口上。
“你们主君让你送我回去。你还不赶紧的!”
“啊?这样啊。”卓济是个憨的,“那你等我片刻,待我伺候完主君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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