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人都是登龙之格,只不过走得大运有所差异,若要合盘,倒是相辅相成的命格。不过有一点不大好,若要登顶人极,都在而立之年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这不好,这不好!”
李和岳有些不解,盯着两人的八字瞧了半晌,明明是相合的好八字,又对着排好的大运挠了挠头,不解道:
“既是相辅相成,又怎会两虎相争呢,师父,我不明白!”
李和岳所言,亦是黎豫之惑,亦不禁用求教的眼神看向李太溦。
李太溦先狠狠地瞪了李和岳一眼,眼神里都是对他学艺不精的责备,而后才对着黎豫慢条斯理解释道:
“你二人日主互为官财,他为你正官,你为他正财,两人命盘相合,五行平衡,能量流通,自然可谓相辅相成。且你二人同庚,还同岁起运,大运年岁相合,虽第二个大运之前,冲突碰撞不断,但自第三个大运始,呈现一派水乳交融之景,此为相辅相成。这本是好意头,但差就差在,你二人皆是登龙格,普天之下无双帝并尊之先例,是故定要有一方失了帝位。”
“这不重要!”于黎豫而言,他和穆谦不分轩轾,更何况他还答应穆诚,不与他穆氏争天下之主的位子,忙又问,“敢问道长,两个八字,可能断他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李太溦再也维持不住对黎豫的好脾气,痛心疾首道:
“从前听和岳说,你是个聪明的,怎么现下也榆木脑袋起来了。他要没死,这至尊之位就不是你了!”
卓济根本听不得黎豫被挤兑,忍不住撇了撇嘴,“道长,这些事我家主君都不在乎,您一个方外之人,那么大反应作甚。”
李太溦气得胡子一翘,“要是老道有足够的出世之心,也不至于漏尽天机,刚过不惑之年便须发尽白了!”
“啊?您才不惑之年?”卓济盯着眼前看起来与智慧道长同庚的老者,惊得张大了嘴巴。
“哼!”李太溦冷哼一声。
黎豫管不了这许多,满心都是穆谦,急道:“道长,请您直言,您可知他下落?”
“不知。”李太溦冷着脸,“光靠这些是找不到人的,不过老道劝你一句,最好早些死了这条心,身处混沌、虚无,若说未死,左不过昏迷不醒,你又何处寻去?”
黎豫咬着唇下的嫩肉,抱着胸,蹙着眉头沉默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道长可通皇极经世之术?”
李太溦立马一脸警惕地看向黎豫,“你想作甚?国运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窥伺的。古往今来,修道者不过依着术数测个风水、寻个阴宅、看看八字,你瞧有哪个人敢对国运指手画脚的!高官厚禄虽好,可老道还想多活两年,你另请高明,另请高明!”
黎豫一看就知道李太溦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要迫他出山为朝廷所用,赶忙解释道:
“道长莫要误会,黎某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黎某只是想到,若干年前,您莅临登州,于老侯爷面前举荐黎某,定然也是看过大成国运,否则,您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老侯爷面前论国本。”
李太溦被黎豫言中当年的心思,有些讪讪的,仍嘴硬道:
“改朝换代的事老道可没跟那老匹夫提过,当年瞧国运,也只是乱世显现,有几年冲突激荡,老道断为大争之世,你有机会而已。”
黎豫等得就是这句话,进一步问道:“既然您瞧过国运,那敢问道长,国运激荡止于哪一年?”
李太溦不明所以,“你这不明知故问,南境那几个山头的匪患你不会放在眼里吧?当然止于今年!”
黎豫眼睛一亮,寸步不让,一把握上李太溦的小臂,“此乃皇极经世之象,还是道长依着天下形势所断?”
李太溦没想到黎豫得寸进尺,无奈道:“行了行了,真服了你了,是皇极经世之象,你满意了吧!”
黎豫闻言,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又看了一眼在场的李和岳和卓济,略作思忖,“和岳,能否劳烦你和卓济回避一下,黎某有些私隐事想单独同道长聊。”
李和岳老大不情愿,但架不住卓济有眼力劲儿,直接上前,半哄半推着李和岳就往外走,边推边道:
“走走,你那鸡汤主君都喝吐了,我来指点你一番。”
两人推推搡搡出了屋,卓济还异常贴心的给人把门带上,并没有依言去指点李和岳下厨,而是尽职尽责地守在了门外。李和岳也不会真傻到这种时候拉人去厨房,便也在旁边守着。
不过多时,就听到李太溦略带惊讶和怒意的声音自屋内传出:“你简直疯了!”
第275章 终章(15)
一句话,惹得卓济和李和岳同时变了脸色,两人刚想竖起耳朵再听,屋内的声音却被刻意压了下去,两人只剩尴尬的面面相觑。
李和岳摸了摸鼻尖,又指了指屋内,有些讪讪地说道:
“我师父脾气可不大好。”
卓济被黎豫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了这几年,深谙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之道,只大略瞧了一眼就领会了李和岳的言外之意:一来他怕李太溦说话太直,会往黎豫那本就支离破碎的心上插刀,再者,他也怕黎豫如今手握天下性情有变,自家师父对他有所冲撞会吃闷亏。
“你多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李道长说话虽直,却不刻薄,主君连黎雁之那种贫嘴薄舌的都能善待,更遑论一个仙风道骨的李道长。”
卓济的对黎豫品性的更定打消了李和岳的疑虑,这番对李太溦不着痕迹的夸奖更是让李和岳心中熨帖,方才被赶出房门的焦虑和烦躁逐渐被抚平。
房内再无争执声传出,李和岳心头大石落地,大喇喇往门框上一倚,双手抱胸有一搭没一搭与卓济聊着天。
两个人纵使一个世家出身进退有度,一个由黎豫亲自教养深谙处世之道,可毕竟是少年人,聊开了就不再忌讳这么多。卓济打量了一圈道观这破败的环境,忍不住露出了嫌恶之色,侧目瞅了一眼屋内,确定一切安好,这才用胳膊肘戳了戳李和岳,压低声音道:
“你打算怎么办,就跟着令师云游四海,当一个逍遥散人了?”
李和岳耸了耸肩,虽然面上表现的无所谓,但语气中还是带着点惋惜,“那有什么办法,至清兄亲口宣布我已殁于大成禁宫,我连家都回不去了,这才跟着师父浪迹江湖。”
卓济小心翼翼觑着李和岳的神色,知他心中不豫,开口劝道:
“你我皆知,你这一身本事,无论被哪个有心之人盯上,都得丢层皮,天泰帝与你再亲近,也抵不过对未卜先知的渴求,主君也是怕你身份泄露再遭罪。”
李和岳面上有些恹恹的,“道理我都懂,但就像你说的,我空有一身本事,却要埋没于荒野之中,到底心有不甘。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能以一身本事驰骋疆场,即便不能上阵杀敌,也可带兵驻守城池,没想到却沦落到隐姓埋名苟且偷安的下场。”
“主君挺舍不得放你走的。”卓济眼见着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李和岳神色黯淡下来,有些不忍,“那日送你离开,主君在回程路上便一直惋惜,说若你能为新朝效力,定能有一番作为,此去远遁江湖,要明珠蒙尘了。”
一听黎豫对自己有这番评价,李和岳瞬间眼睛一亮,“至清兄当真如此说?”
“主君从前说过好几次。”卓济非常实诚得点了点头,然后模仿着黎豫那温和的嗓音和不徐不疾的语调道:“大成京畿的世家子弟最荒唐者居多,但不乏有几个才能卓绝者,若素师兄和容素渊自不必说,可他们早年入朝,所思所虑多了几分家族羁绊,倒是容成业、谢淳等几个尚未弱冠的少年才俊,心底无私,或可有一番大作为!”
李和岳一直仰慕黎豫,听得他对自己的评价如此高,忍不住就把嘴角咧到了耳朵后,整个人一扫方才阴霾,试探着与卓济商量道:
“听说他耳根子软,对小辈特别照拂,你说要是去他面前说两句软话,他是不是就会留我在他身边了?”
容成业的想法将卓济骇得一愣,连忙摆手道:
“主君当日做出放你走的决定,那可是忍痛割爱,你还不领情,不怕被他骂啊?我可不敢去他面前触霉头,要去你自己去!”
“嘁!”李和岳对卓济不讲义气的表现颇为不满,送他一个白眼,这才嘟囔道:“你不帮忙,那我得空自己去说。”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功夫,房门被拉开了,卓济上前,迎上了面无表情的黎豫,探寻之间,就听黎豫开口吩咐道:
“修书一封,请肖相即日南下来楚州一叙,出一份八百里加急,让玉絮将阿衍送到楚州来,请雁之和大帅梳理一下南境吏治及南蛮和谈的事宜,明日辰时来碰一下。”
卓济将黎豫的吩咐一一记下,等到最后一条,才问道:“明日辰时?咱们明日不继续去找殿下的踪迹了?”
黎豫闻言一滞,低下头沉默须臾,“将士们这些日子都辛苦了,让大帅安排轮番休沐。”
黎豫婉拒李和岳三次,最终拗不过他,为他在楚州寻了一个新身份留在了身边,有了李和岳与黎贝玉两个左膀右臂,南境的改革之事渐渐有了头绪,府军的收编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等南境府兵悉数收归中央后,南境的官制、察举、盐铁、粮草、军械、商贸等一概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南境形势一片大好,黎豫在外人眼中也渐渐恢复正常,仿佛已经从穆谦的死亡中脱离出来,有事需他决策时,便与左膀右臂议政,其他时候则一个人在书房处理公务,时而对着奏折凝神,时而奋笔疾书,再不提对于寻找穆谦之事。
两个月后,南境府军收编终于完成,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本来身在西境的黎衍竟然先肖道远一步来到了楚州,随着黎衍一起来的,还有早已长得比人还高的二黑。
“爹爹——”许久不见亲爹的小孩子见到黎豫自然欣喜万分,不待黎豫从书案后站起来,便一股脑地冲着黎豫奔去,扎在了黎豫怀里。
黎豫没有像往常一下将儿子抱在怀里,而是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面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玉絮叔叔接到书信骑快马送我来的,我们一刻都没耽搁。”黎衍因着少年失恃失怙,十分早慧,能极为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比如一向喜欢将他揽在怀里哄的爹爹,这次却没有。
黎衍是个小人精,爹爹不主动贴贴,他可以自己凑上去,等他想往黎豫怀里蹭时,却被黎豫制止。
“阿衍,爹爹听说你在西境听政时,已经有模有样了,说明你已经长大了,就不能总腻在爹爹怀里了。”黎豫虽然心中不忍,却仍第一次正色拒绝了儿子。
尚不足十岁的小人儿感觉有点受伤,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逡巡一圈,想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帮帮自己,却空无一人,这才小心翼翼坐回团凳上,问道:
“爹爹,义父呢?爹爹没有找到义父吗?义父难道真的——”
“没有!”黎豫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急忙打断了儿子,意识到自己语调有些急躁,赶忙稳了稳心绪,才又对着儿子温声问道:
“阿衍很喜欢义父是不是?”
黎衍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喜欢义父教我练箭,陪我读书,带我出去玩。”
黎豫嘴角初见儿子努力扯出的笑意在嘴角化作苦笑,强撑道:
“好,极好,你放心,爹爹会帮你找到义父的,到时候让义父一直陪着阿衍读书习武、治国理政、成家立室,好不好?”
“当然好。”黎衍扬起肉嘟嘟的小脸,给了黎豫一个大大的微笑。
黎豫克制住想要把儿子搂在怀里的冲动,强压下胸中的酸意,握住了儿子的小手,略带歉意道:
“从前跟着爹爹读书,受了不少委屈,是爹爹太严厉了。这次,爹爹为你寻了一位当世大儒,才比当年的白衣卿相郁弘毅,一定能将我儿教养得极好!”
黎衍这次没有乖巧地点头,反问道:“是我太笨了,所以你不愿意教我了?”
这一句杀伤力太强,让黎豫几近破防,他强打起精神,故作玩笑道:
“傻小子净胡说,你明明知道在为父心中,我儿乃最为聪慧之人,是何人都不可比拟的。为父只是觉得你从前有句话很对,你跟着为父读书,为父难免疾言厉色,会损伤你我的父子情份。”
小黎衍往黎豫身边蹭了蹭,操着软软的嗓音道:“哪次你罚了我,我真同你生气了?”
多么懂事的好儿子!黎豫窝心,眼眶酸涩,上苍待他不薄,纵使童年不幸、纵使年少身负污名,可他还曾经拥有穆谦、拥有这么好的儿子。
还不等黎豫再说什么,小小的人儿再次开口了,“我知道你很忙,许是没空再抽出时间来讲书了,我跟着新先生学就是了,不过咱们说好哦,你不教我,也不能专门给阿济哥哥他们讲书了,要不然我可会不高兴的。”
黎豫被儿子的懂事弄得心头酸涩,他怕再让黎衍待下去自己会失态,强笑着下了逐客令,“行,爹爹还有事要忙,去找玉絮叔叔玩,得空爹爹带你去正式拜师。”
黎衍点了点头,从团凳上晃着小腿跳下来,刚往外跑了两步,又折回来,走到黎豫身边伸出了一双短短的小胳膊,然后直接环上了黎豫的腰,软软道:
“爹爹,阿衍能感受到你的不高兴,你这会子要是不想抱阿衍,换阿衍抱抱你吧。”
第276章 终章(16)
黎豫振作起来后,一门心思扑在了政务上,郭晔等一众僚属开心不已,琢磨着不消三五个月,南境就能全部平定,等班师回京,顺道手收拾了东境,那天下再无二主,在黎贝玉和肖道远商议下,京畿已经开始准备着手登基大典了。
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唯独小黎衍不是很开心。
黎衍坐在河边的小杌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小木桶,不远处几块石头下压着一根鱼竿,看似在钓鱼,实则心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在一旁陪着他坐着的是手握鱼竿一脸悠闲的黎贝玉,“你那只熊瞎子呢?平时不是寸步不离,特别是你钓鱼的时候,今日怎么没跟着?”
说话间鱼漂一动,黎贝玉眼疾手快提起鱼竿,鱼钩上正挂了一条还在苦苦挣扎的大鲤鱼。黎贝玉开心的把鱼摘下来,就要往小娃娃怀里的木桶丢。
“还不是因为你害怕,二黑都不高兴了。”小娃娃虽然老实地用木桶接下了鱼,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了一眼黎贝玉,想起方才拒绝二黑跟着自己出门时二黑那受伤的表情,黎衍觉得自己没义气极了。可若带着二黑,为了防止出意外伤人,肯定要带着更多的人的,有些话就没办法跟黎贝玉说了。
黎贝玉从他口中听出了几丝哀怨的意味,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是我的不是,赶明儿我买一筐苹果去给你家二黑赔不是。”
这份玩笑和示好并没有让黎衍释怀,反倒让那少年老成的小娃娃面上阴云更甚。黎贝玉咂摸出不对味来了,带着三分好奇打趣道:
“从前他们说你少年老成,我还帮你说话,如今瞧起来他们说得真没错,你说你才多大年纪,怎么一脸愁容老气横秋的!”
黎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木桶,换了个姿势将圆圆的娃娃脸托在手臂上,还是满面愁容。
黎贝玉见状不免担忧起来,鱼也不钓了,把鱼竿一撂,伸手捏了捏他肉呼呼的小脸,哄道:
“陪着你爹忙了月余,难得休沐,若非你喊,我定然是不出来的,怎的你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到底谁招惹你了,我替你出头去还不成!”
“今时今日,谁敢招惹我?”黎衍在黎贝玉一番连哄带逗下,终于慢慢悠悠开口了,语调凉飕飕的,还带了几分阴阳怪气,“我爹坐拥天下,伯父手握众兵,姑父镇守边关,你这位新贵动不动就要替我出头,就连拜个先生,也是前朝世家巨擘,哪个不长眼的敢招惹我!”
听着眼前的小人儿越说越气,最后提到拜先生时都咬牙切齿了,黎贝玉再蠢也明白,这小家伙是介怀黎豫不肯亲自教他了。难得见情绪稳定的黎衍闹脾气,黎贝玉觉得甚是有趣,一边感慨着他终于有点小孩子样了,一边笑着劝道:
“他也不是一时兴起,从前闲聊时,便提过恐一番慈父之心耽误了你的学业,若是没有这些阴差阳错,许是若素生前便能收你入门。”
黎衍撇了撇嘴,面上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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