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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雁东鸣)


咫尺之间,谢淮一勒缰绳,骏马前蹄奋起,从肖瑜面前堪堪蹭过,掠起他额前一根碎发,却未伤他分毫。谢淮扯着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卸了力道,才怒骂道:
“肖若素,你疯了不成!要是方才有半分差池,你就去见阎王了!”
肖瑜平静道:“是,肖某的确是疯了,才轻信谢氏忠贞之心。”
“忠贞?”谢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狂笑不止,“我伯父一家倒是忠贞为主,结果呢?全家老少,除了那个逃到北境再不露面的堂弟,一家子全被扣上了通敌的罪名身首异处!如今,南蛮十五万大军北上,楚州危在旦夕,既然京畿不仁,就别怪我谢氏为保基业另投他处。”
肖瑜身在南境,虽对谢家之事有所耳闻,但却并不知其中隐情,“听闻谢国公曾派人送出南境常备军陈兵图和京畿布防图,证据确凿!”
谢淮听着肖瑜说着这句他自己都没底气的话,更觉好笑,开口嘲讽道:
“好一句证据确凿!我谢氏曾派人入天牢说项,被伯父言辞拒绝,断不肯做通敌叛国之事,他若早肯借外邦之力,辅秦王登基,哪至于沦落到今日田地。”
肖瑜听了这话,不用猜也明白,又是京畿搞得一桩龌龊事,心底升腾起浓浓的失望情绪,痛心疾首道:
“那也不是你们勾结外患背刺同袍的理由!晋王何辜,五万禁军何辜!”
谢淮眼神轻蔑,“晋王有统兵之才,只是可惜他眼盲心瞎,当年在北境时被京畿那般掣肘,还不吸取教训,竟被你们三言两语又哄上了战场,就是个寿星也保不住找死鬼!”
肖瑜如今无所依仗,更无任何与楚州谈判的筹码,只能竭尽所能争取,当他敏锐地捕捉到谢淮对穆谦的一丝欣赏后,忙道:
“不是!若常备军不背后偷袭,以晋王之才,绝对能大胜西路南蛮军队。届时,楚州便可万无一失,谢氏亦不必铤而走险。”
“哈哈,肖参知可知西路军到底有多少人北上?是十二万,就是为了会一会让北境闻风丧胆的晋王殿下。”
肖瑜心如死灰,五万人困马乏的禁军对上南蛮十二万精锐,已无多少胜算,要再加上二万楚州常备军从后偷袭,穆谦绝无生路。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主意,无论如何,今日也不能让这两万常备军出城,能为穆谦拖一刻是一刻,剩下的就看穆谦自己的造化了!这样,他也算对得起自己师弟的请托。至于京畿,林林总总的龌龊事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的尚且如此,他不知道的还不知要恶心道哪里去!他第一次觉得累了,再也不想过问京畿那些龌龊事!
“晋王殿下可以的!”肖瑜打定主意,言辞笃定,“即便是以一敌二以少敌多,晋王殿下亦可大胜敌军。”
谢淮不以为意,“可笑!虽然肖参知学贯古今,但对兵法韬略一窍不通,更不懂攻城略地之术,凭什么做此决断!”
“不必精通此道,便可知晓。况且,肖某于攻城略地之术未必逊色于谢二公子。”肖瑜志在必得,指着身后的西城墙道:“以谢二公子之力,自城墙攀援而下,最快要多久?”
谢淮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城墙,在心中稍作盘算,“一炷香。”
“一炷香?你若说得出,做不到如何?”
谢淮被肖瑜这番挑衅气笑了,“自然说得出做得到,你若不信,咱们可城墙上一试。不过,现下咱们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等回来再让你开开眼界。”
谢淮说着,就要打马前行,却被肖瑜后面轻飘飘一句话激得再也走不动了。
“于肖某而言,只需一弹指。”
“你他妈鬼扯什么!”谢淮自然是不信的,“以你这细胳膊细腿,要真有这本事,以后谢某再也不上战场!”
“此话当真?”肖瑜眼中充满决绝。
谢淮昂首倨傲道:“自然。”
肖瑜轻轻一笑,“倒也不必因着一个赌约毁你前程,这样吧,若肖某真的能做到,你谢氏常备军十日内不得出城,就让你见识见识,晋王殿下是否可凯旋!”

第264章 终章(4)
谢淮朝着身后一抬手,便有人送上攀援城池专用的绳索,然后翻身下马,亲自提着绳索往肖瑜面前的空地上一扔,不屑道:
“丑话说前头,谢某一诺可不是轻许的,若是你做得到,谢某信守承诺,十日内绝不出城,可你若做不到,谢某就将你脱个精光,挂在西城门上示众!”
肖瑜声名在外,是世家子弟中难得的清流,为天下寒门士子敬仰,若如谢淮所言,被赤身裸体悬于城门之上,必将颜面尽失。
谢淮如此说,一方面笃定肖瑜一介书生做不到,另一方面也是忌惮肖瑜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威望,想要迫使他知难而退说句软话,他也好有个台阶下。
肖瑜浑不在意,轻轻一笑,弯腰将绳索捡了起来。
“公子,我来!”肖平说着,就要接过绳索往自己身上缠,却被肖瑜一把拦住。
“不必,肖某有办法。”肖瑜说着,转身向着城墙的阶梯走去。肖平等人无法,只得跟上。
谢淮知道他们这些文人擅诡辩之术,怕肖瑜耍什么花样,登时也带了两个人,跟着肖瑜踏上城墙的阶梯。
熹光微露,黎明已至。
谢淮仰望着走在前面踩着晨露的肖瑜的背影,突然莫名生出一种苍凉和孤寂感,明明肖瑜有三个侍卫拱卫,可谢淮就觉得他孤独。
肖瑜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一步一步登上了几丈高的城墙。他劳累了一夜,至今滴水未进,登上城墙后,忍不住扶着墙壁轻喘了几口。
谢淮行伍出身,身强体壮,抱着胸看着肖瑜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落井下石道:
“这样就累了?要不要给肖参知沏上一壶好茶,让您歇一会儿?”
肖瑜并不理会谢淮的冷嘲热讽,自顾将绳索往身上穿戴起来,他对这些并不擅长,理了半晌卡扣,也没有理出头绪。肖平和银粟见状,赶忙上前帮忙,但因着绳索乃楚州特制,穿戴有特殊章法,三人忙活半天毫无进展。
谢淮抱着胸,冷眼瞧着这一幕,明明肖瑜处在尴尬之中,他面上却丝毫不见窘态,知道自己做不好,就从容地放手让两个能帮忙的人来。即便那两个人并没有帮上实质性的忙,他面上也不见恼色。
谢淮戴着玩味的笑意亲自上前帮忙,他倒要好好瞧瞧,连绳索都不会穿戴的肖瑜,到底怎么做到一弹指攀援下城。待协助肖瑜穿戴完绳索,谢淮提着活扣为肖瑜示意:
“各家绳索穿戴虽有异,但为着便于援军快速上手,操作下城的法子是一样的。”谢淮知道京畿世家子弟自小都要学习这些保命的技能,对于卡扣如何操作,肖瑜既然敢上城楼,定然烂熟于心,却还是提醒道:
“这块能够控制你下落的速度,向上拉卡扣会松,下得就越快,反之则会慢一些,你可明了?”
肖瑜点了点头,然后自顾站到了城墙边缘,回身朗声问道:
“谢二公子,君子一诺,不可相欺!”
谢淮知道肖瑜多谋善断,此刻颇为期待他到底有何妙招,后续也好改进楚州常备军,是以当即应道:
“这是自然,若谢某说话不算数,那就是乌龟王八蛋。”
肖瑜放心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将自己从城楼上放了下去,“你且仔细瞧着。”
说话间,肖瑜径直将卡扣放到最松,然后整个人直挺挺的向着地面跌去!
谢淮没想到肖瑜胆子这么大,怕他出事,一个飞扑到城墙边,但连人衣袂都没碰到。
随着楼下围观的将士一声惊呼,就在他的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时,却见即将落地的肖瑜眼疾手快将卡扣拉紧,下落的绳套当即被绳索拉住。
肖瑜离地面不足三尺处,在绳索助力下,猛地停住了下落态势,整个人悬停在绳索下。
趴在城墙上的谢淮瞬间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就在他惊魂未定时,“砰”地一声,绳索断了,肖瑜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谢淮把心吞回肚子里,三尺高不至于伤筋动骨,却能让人吃点苦头,谢淮暗骂一句:“该!”
虽然这么想,谢淮却未停下脚步,三步并做两步飞奔下了城墙,见到肖瑜躺在地上,还在朝着自己笑,再也压不住心头那口恶气:
“肖若素,你他妈为了赢不要命了是不是!京畿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你连自己都赔上了!”
肖瑜勉强坐起身子,极力压抑着身体的不适,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道:
“从前为着京畿,如今只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君子一诺千金,谢二公子可不能甘心当个乌龟王八蛋吧?”
谢淮气得踢了一脚身边的石头,没再搭理肖瑜,直接翻身上马,扬声道:“回程!”
肖瑜一口一口喘着大气,等被肖平搀起来时,还没止住喘息,他抬着头,看着谢淮愤恨离去的背影,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等街上没了常备军的影子,肖瑜再也压抑不住身上的难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酆平城的名医来了一拨又一波,来时自信满满,去时都止不住的摇头,下落几丈后突然被绳索扯住,力道太大,直接冲击到了脏腑,内伤太重,已无力回天。
一直在酆平城外徘徊的黎晗知道后,第一时间赶到了馆驿。被肖瑜下令拒之门外,任他苦苦哀求,肖瑜铁了心不肯再见他最后一眼。
就在黎晗心焦难耐望眼欲穿时,肖平却捧着一个锦盒从馆驿内走了出来,将锦盒双手捧给黎晗,“我家公子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望黎侯好自珍重。”
黎晗打开锦盒,乃是一块刻着祥云绕九宫洛书纹的玉佩,与自己玉带上挂得那块正好凑成一对。
三日后,大成最后一位德才兼备的世家公子陨落。
肖道远听着郁弘毅的讲述,面上逐渐爬满了哀戚之色,一边摇着头给郁弘毅斟酒,一边感慨道:
“这个孩子,若是当年进国子监,必成一代大儒,谁让他走了这么一条不归路呢。可这傻孩子,舍了自己也没保住晋王。”肖道远说着叹了一口气,仿佛看开了一般,“也罢,也罢,也算是还了这些年欠他师弟的情分了。”
“话这么说,看来瑜儿的事,你还是怪我了。”郁弘毅说话间也带了几分惆怅。
肖道远一口凉菜落肚,凉意从喉头一直蔓延到腹中,自嘲一笑,“该怪你的事多了,至于瑜儿这一桩,是你们师徒之间的事。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何苦在里头当这个坏人,瑜儿从前若肯听我半分,哪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瑜儿怪不怪你,你且自己去问。至于我这个当爹的,就送你去见他吧。”
肖道远说完,看着郁弘毅嘴角缓缓流出的鲜血,笑容中多了几分疲惫之色。
郁弘毅从怀中摸出帕子,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不以为意地继续吃着菜,“那你觉得瑜儿会怪我么?”
“我这一生,有三个儿子,都说瑜儿是三兄弟里最聪明的,我倒是觉得他是最傻的那个。”肖道远没有正面回应,只是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给郁弘毅斟满酒杯,随口问道:
“那你呢,你会怪我么?”
郁弘毅举杯与肖道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面上露出久违的发自心底的笑意,那笑容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一如当年他与肖道远互相表明心意时,只是嘴角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时刻昭示着今夕非当年。
“这些年,我虽以天下为棋盘,以诸世家为棋子,却从未主动算计你肖氏分毫,更为伤你肖氏半分,珏儿的事,的确是意外。”郁弘毅同样选择了避而不谈。
肖道远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他们谈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咱们这位今上,从前扮猪吃老虎,面上端得是忠义厚道,实则也是睚眦必报之辈,珏儿的事,我知道与你无关。说真的,如今取你性命,你怪我么?”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郁弘毅中毒已深,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直直的向一旁倒去,就在即将栽倒地上时,却被肖道远稳稳地接住。
“怪你,我哪里舍得啊——”郁弘毅伸出手,想要再摸一摸肖道远的脸,可惜却力不从心,胳膊便垂了下去,“我——我还要——还要谢你,若非你送我去了——明日——明日我还真不知——不知如何去见他。”
肖道远握住郁弘毅垂下的那只手,放到自己脸侧,任他抚摸着,却避开了眼睛,不愿看郁弘毅那坦然又神情的眼神。
“若是——若是,当年我选了你,没选江山,你——你还愿意给我给我一个机会吗?”郁弘毅抚摸着肖道远的脸,如同摸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他没等到肖道远的回答,手臂就永远的垂了下去。
肖道远伸手为郁弘毅阖上了眼睛,从怀中摸出自己随身带了三十多年绣着翠竹的帕子,为郁弘毅一点一点擦拭干净脸上的鲜血,而后留下轻轻一句。
“睡吧。”

第265章 终章(5)
熹光微露,黎豫带着卓济赴约,容清扬不放心城中的弟弟,也乔装打扮一番,求着黎豫同行。黎豫虽对此行有八分把握,到底不愿多带人去冒险,还是赵卫说项,这才带了容清扬同去。
前面马车向着城门缓缓驶去,后面赵卫不敢懈怠,严阵以待,直接率领边防军将士压到了北城门外五里处,让城楼上瞭望的禁军忍不住流下了冷汗。
穆诚为着方便,亲自来到了北城门,在城楼的箭楼上候着黎豫。等黎豫一行人被苏淮引着上箭楼时,穆诚手里的茶刚刚沏好。见黎豫到来,穆诚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了黎豫身前。
“朕从前听先生说,你是个喜欢赖床的,本以为你会晚些到,没想到朕的茶刚泡好,你就来了。朕瞧着你虽风霜扑扑,但精神头还不错,身子可是大安了?从前以为你身子骨坏了,朕可是惋惜了好久。”
黎豫也不客气,在穆诚对面坦然落座,四下逡巡一圈,眉头微微蹙起来,显然这城楼上的箭楼不该是个待客的地方,再后来听到穆诚关怀自己的身体,个中情由渊源太多,黎豫不愿多说,随口应道:
“托您的福,已无大碍。”
穆诚知道江湖之上奇人异事众多,知他身子大好,也不再多言,加之又被黎豫这副嫌弃又不好意思直说的模样给逗笑了,信口调侃道:
“早知你心这般大,连问都不问约见的地点就应了,朕也不必费尽心思选这么个地方,该直接邀你宫中相见,也省下你露出这副嫌弃的表情,反倒像是朕失礼了。”
黎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没做好,尴尬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借着茶杯遮挡,略略调整自己的面部肌肉,才道:
“不是黎某心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陛下不会不懂吧?”
穆诚早已过而立之年,年长黎豫十余岁,在他眼里,黎豫就是个锐气十足又故作老成的小屁孩,再加上有郁弘毅这层关系在,穆诚总忍不住想逗两句,即便是在这种立场相悖的博弈状态下。
“你可算不得来使,你明明是叛军首领,朕听闻连个护卫都没带,孤身赴会,也不怕朕对你不利?”
黎豫却没有穆诚这样松弛的状态,他谨慎地摇了摇头,认真道:
“杀黎某容易,可京畿五万禁军哪里能敌得住南蛮、西境铁骑和北境边防军的三面夹击,殿下——殿下他不知所踪,黎某又身首异处,陛下没有把握能掌控西北二境,是以您不愿意冒这个险。”黎豫说到此处,垂下眼皮,眼光向一边撇去,面上难掩鄙夷,“在陛下眼中百姓虽为贱民,性命不足为虑,但江山动荡却不是您所愿。”
穆诚面露诧异之色,没想到最明白自己心思的,竟然不是向自己传道受业的恩师郁弘毅,不是与自己有总角之情同窗之谊的肖瑜,而是这个未有几面之缘的小师弟,忍不住又将人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见他风华依旧,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沧桑感,从前额上那条精致的额饰和华丽的紫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雪白无饰的抹额和一袭素服,忍不住嫌弃道:
“你如今好歹位列侯爵,又起了跟朕起天下的心思,并且付诸实践了,怎么还穿的这么素净?”
黎豫抬眸,眼神正对穆诚那温和的眸子,良久吐出一句:
“为亡夫守丧。”
穆诚被这句话给呛住了,瞬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又诡异的气氛。最终,还是穆诚先把姿态放低,从几案下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往黎豫面前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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