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则诡异地在他耳根处发现一抹红,看来静王殿下没怎么被人调戏过呀,也是,谁敢调戏他?
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本来新婚夜还应该吃个交杯盏,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这话,齐恒是不宜饮酒,徐宁则是想象不到——交杯酒的姿势难度太高了点,她生怕胳膊打折。
还是省掉这一步吧。
徐宁向对面道:“殿下,不如我先去洗漱?”
齐恒颔首,面皮重新绷紧。姜管事说的不错,他记性很好,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记得一字不差,不过实践起来具体如何,还有待摸索。
洗漱无疑是敦伦之前的暗号。
于是在徐宁裹得香喷喷的回来之后,齐恒也自觉去了净室——就只一墙之隔,中间凿空,以屏风隔断,为的就是夜里起身方便。
他素性好洁,又是生平第一遭,自然慎之又慎。
等他确保周身无一丝尘垢、干净清爽地上榻时,却发现新夫人用一副杏子红绫被密密包着,安然眠睡过去。
这么快?
齐恒略觉诧异,试着拉了拉被角,纹丝不动。
罢了。
徐宁次日起身,发现身侧已空空荡荡,赶紧掀开被褥,衣裳整齐,毫无凌乱迹象,可见齐恒并未碰她。
难道昨夜睡得太死了?这不能怪她,谁叫他一个大男人洗澡磨磨蹭蹭,自己干躺着难免犯困,徐宁估摸着最少有一个时辰,因她数了半个多钟头的羊呢。
算了,错过就错过罢,谁叫他前半夜吃醉酒来着,她也应该怨他。
这会儿倒是两清了。
徐宁尚在发呆,就见那定力十足的男人迈着悠然步伐进门,“还不梳洗?等会儿得去向娘娘请安。”
他倒是衣着笔挺。
徐宁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点宿醉后的迹象,可惜失败了,人无完人,静王为了维持完美必定下过不少功夫,她唯有甘拜下风。
当然徐宁也不是吃素的,尤其在大场面应对上。身为标准儿媳当然不能在婆婆面前迟到,这关乎温妃对她的第一印象。
于是徐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刷牙洗脸梳头化妆这几项操作,掐表之精准,连特种兵都叹为观止。
早膳就不必用了,昨晚吃了那些东西, 这会子肚子仍有些发胀,饿一饿正合适。
徐宁忽然想起一事,伸手去扒夫君衣领。
齐恒骇道:“做什么?”
光天化日就动手动脚,被人瞧见像什么话。就算昨夜没行周公之礼,也不能就在马车上补吧?
徐宁满脸无辜,“我看你起没起酒疹子。”
否则若被温妃娘娘瞧见,不会怪自家宝贝儿子贪杯,只会怨她这做媳妇的照顾不周。
倒是静王为何这么大反应?俨然一副小媳妇要被逼良为娼的架势,徐宁囧了个囧。
齐恒:……
再度深吸口气,“本王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当然最好了,徐宁默默缩回手去。不过夫君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瞧着怪别扭的,他不是以高冷著称吗?看着完全不像……
也许她才是被骗婚的那个。
快至宫门时, 徐宁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准备元帕。
不对,是根本就没有——都没圆房哪来的落红?
要不, 就临时刺几滴血在手绢上?用他的,她最怕疼。
徐宁于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放柔声音糯糯唤道:“殿下~”
以前她每次想要什么东西, 都这么对杜氏撒娇,娘亲很受用。当然便宜爹身上没试用过, 她也不知男人吃不吃这一套——应该会吧,她自觉长得还是挺可爱的。
然而齐恒只管闭目养神, “何事?”
徐宁趁机再挨近些,“那个,昨晚……”
齐恒隐约能嗅到她身上松针的气味,这令他有些走神, 似乎早上没看见她熏香,莫非是天然自带的?
——当然不是。徐宁很讨厌刨花水黏糊糊的味道, 每次都让半夏先用松针滤过,天长日久自然而然就沾上了。反正松针清淡得很, 似有如无。
这么一打岔, 齐恒没听见她的苦恼, “你说什么?”
徐宁顿觉羞耻, 他是故意的,还要她复述一遍?这人真是坏透了!
好在姜管事耳聪目明,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有打搅二人打情骂俏的嫌疑, 也还是体贴地出来帮新王妃答疑解惑。
徐宁才知道原来时下成婚并不讲究这些, 细想也是,如果一个男子连自家妻子的贞洁都无法保证, 那未免也太庸碌无为了。
徐宁咦道:“就不怕有人鱼目混珠?”
这么看大姐姐太委屈了,失身也不妨碍当王妃呢。
姜管事轻咳了咳,“回王妃的话,床笫之间,处子与妇人当然还是有所不同。”
这个就看男子的经验把握了。
齐恒不禁瞥了这忠心的老仆两眼,他懂得倒多,深藏不露。
姜管事未免主子寻自个儿麻烦,赶紧将话题岔开,又说起选秀其实也没那么在乎验身,本朝有位皇帝就偏爱成熟有风韵的女子,他在任最长的一位皇后还是二婚进宫呢——后来这些严格都算她的子息。
徐宁听得津津有味,她开始喜欢这个时代了。
然而注意到旁边一脸便秘的表情,徐宁知趣打断,“姜总管,您就在外候着罢。”
宫里不许外人擅入,这位到底是没净身的。
姜管事称了声是,恭恭敬敬将马车赶到一边。
齐恒见她坦然指挥府里下人,也无二话。既然结为夫妻,他尊重她,也会予她应有的权利——前提别手伸太长。
进了贞顺门,两人换乘辇轿,因是新婚,便共坐一顶。
宫里的轿子却有些逼仄,加之石径崎岖溜滑,难免有些颠簸。徐宁很努力地拽着上头流苏,避免自己撞到静王身上。
她就诧异齐恒为何能“坐如钟”?难道运用了传说中的内力?
齐恒很想告诉她,只要她别手贱将屁股底下那个鹅羽软垫拆下,就不会有此困扰——木头当然嫌滑。
可瞧见她左支右绌模样,忽然觉得十分有趣,遂转过头,假装欣赏窗外风景。
脸上又恢复酷酷的表情。
徐宁心想,看来温妃娘娘教子不善,难怪这么大才脱单,要不是徐家大发慈悲,怕是现在还单着呢。
好容易来到永福宫,徐宁提着裙子下来,努力将上头压出的褶皱抚平,看静王不管不顾朝前走,忍不住唤道:“殿下!”
好在齐恒耳朵没聋,“又何事?”
你说呢,赶着投胎呀?徐宁翻个白眼,疾走两步来到他身边,不着痕迹挽起他手臂。
面对齐恒疑惑目光,徐宁泰然自若。
新婚夫妇就得有新婚夫妇的模样,装也得装得恩爱些,何况温妃一口一个报恩,那自然不能对人家女儿太差,否则倒叫皇帝以为别有居心。
她知道便宜爹近年来是块香饽饽,屡得高升,但至少明面上不得与储位之争沾得太深不是?
齐恒不意她有如此眼界,思量片刻,再未抗拒。而且,那只手臂柔软芬芳,似乎并不讨厌。
温妃已在花厅摆好阵势,进门便闻见缕缕茶香,徐宁深吸口气,含笑道:“娘娘的手艺惊若天人。”
温妃凤眼斜飞,“你怎知本宫手艺?”
似乎还是第一次见面——本来她应该在婚前召徐三进宫一趟,可想想还是算了,徐家这样不识抬举,她也没必要考虑徐家面子。
当然是你那两位教习嬷嬷教的啊。徐宁但笑不语,只从色香味各个维度将这盏茶使劲夸了一番,其中不乏引经据典。
温妃道:“你读过陆羽《茶经》?”
徐宁谦虚低头,“闲来无事,偶有涉猎。”
这玩意就跟八股文一样,多背背总有用得上的地方,反正她会的只有那两句。
说完亲自斟了杯茶,恭恭敬敬用托盘端着奉上。
温妃先不忙接这盏媳妇茶,而是侃侃对她讲起当王妃应有的规矩——明明特意做过岗前培训,好像她忘了这一茬似的。
偏偏徐宁还不能指责温妃健忘,那是大不敬,她知道婆婆是想给自己下马威,只好暂且忍着。
好在她以前在嫡母身边没少端茶递水,早就磨练出来了,手上那一层薄茧足以帮她抵御热度。
温妃见她谈笑自若,倒也纳罕,看来真不是个娇气的,徐家下了番功夫培养。
本想继续晾一晾,齐恒适时提醒,“母亲,那茶得趁热才合口,再放怕就凉了。”
温妃只得见好就收,命她撤去托盘,侍立一边去。
儿子居然破天荒帮个女子说话,看来这徐三确有过人之处,温妃不禁起了点兴趣,拉着她的手谆谆盘问。
徐宁习惯了扮猪吃老虎,在外头怎么可怜怎么来,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和姨娘在家如何度日一一道来。
人们总是对弱者颇多同情,太卑微的人,是连对手都不配当的。
温妃果然叹道:“也真难为你了。”
还以为徐三手段卓绝才被诚意伯挑中,却原来是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权衡。大姑娘不着调,二姑娘又性狭妒忌爱惹是生非,也只有她舍身饲虎——在温妃眼里,自家那冷冰冰的儿子还真跟猛虎差不多。
齐恒仍面无表情,只眉头轻挑,他印象中的徐宁可没那么柔弱,只瞧她如何对待王家人的,怕是阖府都被她玩弄于鼓掌。
母亲这样老练的也会着道,可见这女孩子表演功底多么深厚。
徐宁甜甜说道:“娘娘不必为我担心,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么?”
回头望着她“爱慕已久”的夫婿,“殿下待我很好,能每时每刻陪在殿下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谁都不会怀疑她眼里的真诚——这可是一张长期饭票啊,她怎么舍得撒手呢?当然得牢牢抓紧啊。
温妃很满意,她并不喜欢三从四德那套,却乐意叫儿媳妇一心一意崇拜她的儿子,至少得与大业无碍。
徐宁的表现堪为良配。
婆媳俩密密地叙了会儿话,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温妃乘兴拉起她的手,“走,本宫带你到甘泉宫拜谒。”
继先皇后薨逝,当今未再立继后,阖宫以陈贵妃为尊,今日正好是请安的日子。
徐宁虽不抗拒见客,可能否让她先填饱肚子再说啊?昨晚的都消化差不多了,这会儿正觉腹鸣如鼓。
温妃却也绝口不提早膳的事,莫非宫里的娘娘都是仙女,吸风饮露就能活?
齐恒就看到她顺手往袖子里藏了两块糕,还偷偷摸摸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觉似的。
有贼心没贼胆。齐恒轻笑出声,叫来司膳太监简短吩咐几句,自个儿也抬步跟上。
甘泉宫已黑压压围了一屋子人,似乎不全是嫔妃,有几个年岁与徐宁相仿,衣裳打扮也差不多,应该是她的妯娌们。
可能是专程来打量她的,徐宁莫名有种动物园猴子被人围观的窘迫感,她若是孙大圣就好了,拔根毫毛就能遁回水帘洞去。
温妃显然习惯这种场合,很娴熟地为徐宁一一引见,徐宁则点头微笑行礼一条龙,姿势行云流水,可见嬷嬷们没白教导。
又试图将眼前这些人与花名册对上号,陈贵妃乃六宫资历最深者,为景德帝诞育长子安王,面庞十分端凝方正,很有气质的那类长相;胡贵妃则妩媚撩人,一双眼睛勾魂摄魄,年近四旬,望去仍如三十许人,难怪盛宠不衰,而她所生的吴王也颇得圣眷,较之安王平庸,更多了几分聪明灵秀,难怪皇帝这些年委决不下,迟迟不肯立长子为太子。
这便是位份最尊的两位,下来便是三妃。惠妃所生楚王,同样俊秀聪颖,然而人品似乎颇多诟病,婚前弄出庶长子的便是他;丽妃无子,只一个女儿,但从封号便可看出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景德帝许她位列三妃,显然始于颜值。
相形之下,排位最末的温妃就妥妥母凭子贵,徐宁不禁为自家婆母掬一把同情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她这日子恐怕少不了煎熬。
难怪心心念念要把静王捧成太子——只有等坐上太后之位,她才真正算熬出头了。
徐宁很庆幸身边拥有两位卷王,她不贪多,人家吃肉,她跟着喝口汤就行。
等着坐享躺赢吧!
鉴于她跟这些娘娘都不太相熟, 徐宁决定少说话。
在人多的场合,羞怯点往往不是坏事,长辈们也更喜欢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尤其能当上一宫主位的都是心有七窍, 同类相斥,反而瞧不上那些人精。
胡贵妃暗自打量一番, 觉得不愧为小家子出身, 狗肉抬不上席面,难为温妃绞尽脑汁把她求来。
既如此, 自个儿越发得捧着她,好叫温妃难堪, 反正温妃愚蠢瞧不出来,还当她是拉拢呢。
遂笑吟吟地招手示意徐宁上前,又从腕上褪下一个缠丝玛瑙玉镯给她,“温妃妹妹眼光极佳, 这模样当真惹人怜爱。今日初见,来不及备礼, 权以此物相赠,还望妹妹莫嫌弃才好。”
温妃忙道:“她小孩儿家哪里生受得起, 姐姐太客气了。”
胡贵妃坚持要给徐宁戴上, 徐宁只好含羞带怯收下。但是这种御赐之物都由内务府登记在册, 不能随意变卖, 也无法折现,她还宁愿收些金子银子什么的。
胡贵妃见她宠辱不惊,也自诧异, 想那伯府虽然富贵, 她一介庶女能见过多少好东西,还是温妃有意栽培的缘故?
她倒也上道。
胡贵妃起了头, 其余嫔妃也纷纷解囊,即便身无长物,但无论一支钗或是一对耳环,徐宁都欣然笑纳,并不因礼物的贵贱显出分别来。
陈贵妃看在眼里,对这女孩多了几分欣赏,叫太监取来一匣金叶子,“留着回去赏人罢。”
这回才真正送到徐宁心坎里。
徐宁心悦诚服跪拜谢恩,胡贵妃从鼻子里哼了声,轻蔑转过头去,还当她淡泊名利,原来是不识货——那只玛瑙镯可比这盒金子值钱多了。
应付完长辈们,几个妯娌又簇拥过来,都是青春正盛的女子,嘈嘈切切十分热闹。
其中那位深目高鼻、鬒发如云的,想必便是艳名远播的李凤娘,难怪楚王惦念难舍,拼着得罪李阁老也要将她娶回家。
她看徐宁的眼色既好奇,又带着隐隐戒备。
徐宁想起嫡姐曾嫉妒李凤娘得了赐婚圣旨,那时说起来分外不服气,可李凤娘本人似乎是不愿意这桩亲事的,楚王风流滥情,纵使容貌出众,也不过徒有副臭皮囊而已。
何况府里侍妾还先一步诞下庶长子,纵使按规矩记在王妃名下,到底意难平——到时候生下嫡子该怎么算呢?
徐宁对李凤娘有些同情,遂尽可能释放善意,“早就听闻四嫂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凤娘扯了扯唇角,并不接话,这下,谁都看得出她态度冷淡。
徐宁不解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她们以前见过么?还是把跟徐馨从前的恩怨也算在她头上?
但,徐宁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那种人,人家不睬她,她也无须自讨没趣,转头跟其他两位嫂嫂闲聊起来。
安王妃笑眯眯的观之可亲,吴王妃仿佛腼腆些,说话轻言细语,看上去都挺容易相处。
李凤娘却又没来由插入她们的聚会,从鬓边取下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学着胡贵妃的模样要给徐宁见面礼。
徐宁的笑容僵在脸上,长辈发红包那叫慈爱,可平辈之间算什么?打赏,还是施舍?
李凤娘旁若无人看着她,显然故意有此一举,她若收下,便坐实了眼皮子浅;若不收,则有悖自己一番好意。
温妃不意李凤娘会突然发难,这楚王妃平日性子冷淡些,也还不是爱作践的人,为何同徐三过不去?
徐宁到底是她的儿媳,温妃不能叫她在人前失了面子,正欲解围,徐宁已笑眯眯开口,“谢四嫂美意,不过妾身初来乍到,还是不劳各位破费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安王妃与吴王妃听的。
两人同时会过意来,这个李凤娘可真是,自个儿非要摆阔,不是令她们为难?自己是给还是不给?
偏偏她俩都没有李阁老那种身家,头上插戴俱是按照规制来的,少一样都得设法补上,哪能随便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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